不倦的勇士
2019-01-10◇李靖
◇李 靖
第一次见到贾志敏老师,是在1996年“西湖之春全国小语研讨会”上,贾老师受邀上公开课。会议间隙,我约请贾老师为《小学生学习报》撰写稿件。听说我来自河南教育报刊社,贾老师高兴起来。“冯(春河)老师好吗?李国庆总编好吗?”他用略带上海口音的河南腔跟我们说话,让我颇感亲切,也很放松,“俺也是河南的,俺的祖籍是洛阳。”他的目光深邃而专注,流露出心地的善良。闲谈时,贾老师说了他与河南教育报刊社编辑们之间多年往来的故事,坦率又亲切。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似乎早就认识他了。
很快,贾老师就把第一批稿件传真到了报社。随后几年,他陆续在我们的报纸上开设专栏发表系列作文辅导文章。写稿、荐稿,寒来暑往,除了聊稿子,我们也聊工作和生活琐事。贾老师真诚地关心着我,对报纸的版面提出了许多有益的建议。在人生志向、生活情趣和对教育热点等的讨论上,如果有疑惑,编辑部的同事们都愿意给他发邮件,听听他的观点。他以渊博的知识和宽厚的性情吸引着我们。
“越是小文章,越要用减法,字斟句酌,”他说,“因为这是份孩子们爱读的报纸,影响力大,要准确。”他的文章呈现着简约美,他使用核心词的教学方法,把写作文比作“拉拉面”,教孩子们先写出中心句、主题句,随后在这个基础上,丰富想象,练习表达。小学生在刚开始学习写作时,易仿词写句,贾老师认为,写出自己的真情实感,即便朴素得如同一杯白开水,也最可贵。他强调的“习文训练”的思想,我十分认可,这样,除了编辑与作者的情谊,我也成为他新的文友。相互邮件往来,讨论文学作品,拉近了我们的距离。贾老师是“高效朗读”的大力推进者,他欣赏有节奏起伏的韵律美,呼吁帮学生改掉“拿腔捏调”的习惯。更令人惊奇的,贾老师还是一位出色的朗诵家。即便在患病期间,2017年秋来郑州上公开课时,他仍能成段地背诵《开国大典》《月光曲》等课文,他脸上的表情那么富有情味。
贾老师每次给我们写稿子都特别认真。他总是先把原稿工整地抄在稿纸上,再传真发到报社来。报纸开设的《贾老师教作文》,成为读者最爱看的栏目之一。报纸上刊发的、由他推荐的小学生作文《拿晚报》,入选上海版小学语文教材。
作为责任编辑,我最难忘的是1997年2月19日,邓小平同志去世的那天我和贾老师的沟通过程。噩耗传来,全国人民沉浸在悲痛中。忽然想起报纸需要做些什么,我们应该马上组织文章,让孩子们了解邓爷爷的丰功伟绩。悲伤中的贾老师,哽咽着答应为报纸写稿。当晚,报社便收到贾老师传来的纪念文章。文章里,感情的激流一路奔淌。文章告诉小读者们:邓爷爷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做出了巨大贡献。邓爷爷拥有不畏艰难、勇于开拓的伟大品格,带领中国人民走向更伟大的时代。贾老师说自己是新中国培养的人民教师,因为改革开放,“我才能登上三尺讲台”。近几年上海的巨变,让贾老师备感骄傲。“吃水不忘挖井人”,贾老师勉励小读者们深切缅怀邓爷爷,化悲痛为力量,热爱祖国,将来为祖国多做贡献。短短千余字,充满时代气息,朴素优美,饱含着一位教育工作者对国家的热爱之情。
由于语文教育的特殊性,贾老师的教学方法在一段时期内引起一些争议。一次研讨会上,有人认为这样的教学模式束缚了学生想象力的发展。坐在台下的我暗暗为贾老师鸣不平。在公开提问的环节,贾老师淡然回答:“我是一线的小学教师,我关注的是学生在小学阶段能否打好基础,学习并且能熟练运用优美的汉语,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接着贾老师又大声强调,“小学是基础教育。小学语文是基础语文,不是培养作家、评论家、记者的。小学语文要打扎实学生听、说、读、写的基础。”听众雷鸣般的掌声送给了台上略感疲惫的贾老师。
不仅十足地爱学生,贾老师对年轻教师也格外关心。有年暑假,我们去上海开会,几个人约好参观上海浦师附小。贾老师当时担任该校校长。那天下起大雨,我们站在学校二楼过道间,正感无措,忽地,雨雾中从校门方向移过来一个黑点儿。近了,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一个穿雨衣的大个儿。他撩开雨衣的帽子,原来是脸颊上还挂着雨水的贾老师。他笑呵呵地向我们走来。假期里的校园没有了平日的喧闹,贾老师和值守的阿姨一起陪我们四处走走即算参观。在刚刚启用的食堂就餐时,贾校长边吃饭,边用上海话和几位施工的工人谈工作。晚上,贾老师安排我们留宿学校。真是难忘的一晚,我和同事一起在校园里散步,看雨后满天的繁星。那晚在浦师附小新学期准备迎接新生的宿舍楼里,我俩美美地伏枕沉眠。第二天醒来,才知道贾老师比我们更早地来到学校,正在工地上巡视。吃早餐时,担心我们迷路,贾老师随手用钢笔画了张简易地图,告诉我们去开会的地方如何坐公交、在哪里转车。20世纪90年代的上海浦东,是一番火热的建设场景。虽然这张地图后来被雨打湿,但20多年后的今天,它和那位把我们当作孩子的贾老师一起,还在温暖着我们。
贾老师拥有一种罕见的精神品质和意志,像被钢铁锻造过一般,直至生命的最后。他几乎没有娱乐时间,学生和课堂就是他一生的挚爱。他的课堂,没有消闲的话题,没有多余的句子,每分每秒他都不愿意浪费。他要把自己的所学所悟都播撒出来。现在,虽然贾老师已离开了我们,但他开拓的教育事业和他自己传奇般的人生故事,必定吸引更多的后人进行深入的分析研究和挖掘。今天,对他最好的致敬和怀念,就是秉承他的勇敢精神继续前行,发扬和完善他的教育思想及理念。
2019年大年初三,春节的气氛正浓。早晨,刚把饭菜摆在小茶几上,东方卫视播出了贾志敏老师去世的新闻。看着屏幕上那张亲切的面容,我泪流不止。贾老师用特殊的方式,对深深敬爱着他的我们,道了永别。我失去了一位尊重的师长,失去了一位人生的导师,失去了一位可爱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