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铺首衔环的造型特征及其文化内涵
2019-01-04朱畅然
杨 远,朱畅然
(郑州轻工业大学 艺术设计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2)
汉代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形成期,考古发掘出土的重要遗存、遗物成为汉代文化的重要载体,其中被后世广泛使用的铺首衔环尤为突出,在很多遗物中极其常见,在两汉时期发展到一个极为繁荣时期,其不仅是我国传统的装饰符号,也具有深刻文化意蕴。结合考古发现,对汉代铺首衔环的造型特征及其文化内涵进行分析研究,以供相关研究参考。
一、汉代铺首衔环的造型演变
两汉时期的铺首衔环发现以画像石、画像砖上的更为突出,造型也更为丰富多彩,体现出不同时代特点,下面以画像砖、画像石上面的铺首衔环为例,对其造型特征进行分析。
(一)西汉早期
西汉早期是画像砖中铺首衔环发展萌芽期,铺首衔环造型较为简单和质朴。如上蔡县卧龙岗M2、M7出土画像砖所见铺首衔环[1],主要见于阙门武士图像中。阙门武士的画面可分为三部分:上部为武士图像,中部为铺首衔环,下绘重檐式双阙,画面四周饰几何形图案装饰。铺首基本呈方形,头顶三角均呈长方形凸出,兽面模糊不清,下衔一细环,考古报告将其时间推测为战国晚期至西汉早期。
(二)西汉中期至西汉晚期
西汉中期的铺首衔环发现较少,造型较简单,基本沿袭了早期的造型特点。南阳县(今并入南阳市)赵寨砖瓦厂汉画像石墓中的铺首衔环[2],整体造型较小,兽面颊部较尖,同衔环大小一般。山字形冠饰中间一角高于两边,使用凹面阴线刻技法,整体刻画仍较简单。
唐河石灰窑汉画像砖墓中的铺首衔环[3],铺首面部呈长方形,山字形冠中间一角呈箭头形,三角眼,粗鼻延伸至脸下,衔一细环,其刻画技法与南阳县赵寨砖瓦厂汉墓中的铺首相同。
郏县黑庙墓地M24、M27、M32、M55中均发现铺首衔环图像[4]。其中M24、M55为线刻,方型脸,圆眼,三角形鼻,下衔一细环,山字形冠中间一角为三角形。M27、32为横竖衬地纹浅浮雕的雕刻技法,造型特征和前者同。
西汉晚期,铺首衔环的使用急剧增多,造型上多与四神图像结合。河南地区发现的汉代墓葬中均较常见,以南阳画像石、郑州画像砖所见最具代表性。
南阳市万家园M244[5],共有铺首衔环图4幅,均为上下组合方式,上有朱雀或白虎,下为铺首衔环,两两对称。以正视图左边第一幅为例,兽头为扁圆脸,三角眼,山字形冠中间一角高于两边,呈水滴形,张嘴,鼻衔一环。其刻画技法为横竖纹衬地的剔地浅浮雕刻方法。其时代属西汉晚期偏早。
郑州出现一批带有铺首衔环的西汉晚期画像砖墓,较为代表的有郑州新通桥汉墓[6]、郑州市向阳肥料社汉墓[7]、密县密新商场汉墓、密县周岗汉墓、新密李唐画像砖墓、新郑山水寨沟画像砖墓等。如李堂画像砖墓[8],侧立柱、墓门均印有铺首衔环图像。因采用模印技法,所以图像造型相同。墓门图像可分为六层,第一层为龙;第二层为两铺首衔环图像;第三层为山峦禽兽;第四层为并列的五幅双重檐阙,阙上有朱雀,阙下有常青树;第五层为犬逐兔;第六层为常青树图。铺首衔环的刻画较为简单,单线刻画。山字形冠基本平齐,中间角为菱形,三角鼻,张嘴衔一圆环。
从西汉中、晚期画像砖、画像石墓看,铺首衔环多出现在墓门门扉砖、石的位置。从铺首衔环组合来看,画像石中的铺首衔环多采用上下、上中下的组合方式。上下组合中上为朱雀、白虎等组合的元素;上中下组合中,铺首位于中部,上下为其他组合元素,其组合物像多为白虎、朱雀、青龙、玄武等四神图像,偶尔出现人物图像。画像砖中均为混合式构图方式,没有固定的格式。常见凤阙、常青树等一些模印图像。密县等地的组合元素基本相似,图像较为简单,装饰性元素较多。郑州市区内组合元素较为丰富一些,例如郑州市南仓西街M2中的斗虎图、鹄图、鸿雁图等[9]。
西汉晚期铺首衔环的山字形冠变化更为丰富,根据中间角的不同可分为箭头形、菱形、三角形、水滴形及矩形等几种造型。山字形冠的整体形象基本平齐,偶有中间角高于两边。衔环的方式主要为鼻衔环,或鼻部延伸到脸下的鼻衔环。郑州境内画像砖中的衔环方式多为张嘴衔环或张嘴的鼻衔环,但郏县汉墓中发现有脸部衔环的造型[10]。
从刻画技法看,西汉中期的画像石中铺首衔环使用凹面阴线刻的雕刻技法,西汉晚期多使用横竖纹衬地的剔地浅浮雕。画像砖中的表现技法多为阴刻印模在半干的空心砖土坯表面交错拍印,少部分为平面浮雕加阳线。
(三)新莽时期至东汉初期
新莽到东汉初期是铺首衔环发展的繁荣期,铺首衔环基本呈模版化发展。出土数量逐渐增多,范围分布也扩大。以南阳蒲山M2[11]、方城县城关镇汉墓[12]、洛阳市金谷园村汉墓、禹州新峰M123[13]、永城固上村汉墓[14]、陕西绥德汉墓[15]、陕西神木大保当M11、M23[16]、沛县栖山1号墓等为代表。
南阳蒲山二号汉墓中的铺首衔环,集中在墓门位置,共四幅。均为上下组合方式,上为朱雀、白虎。使用横竖纹衬地的剔地浅浮雕雕刻方法。铺首山字形冠饰中间略低于两边,呈倒心形凸出,兽面为圆脸,圆眼,鼻下衔一环。
洛阳市金谷园村壁画墓中,出现壁画形式的铺首衔环。山字形冠饰基本平齐,中间角呈水滴形凸出。粗鼻延伸至脸下,衔一细环。
陕西绥德汉画像石墓中的铺首衔环为上中下组合方式,上为朱雀,下为牛,中部刻一铺首衔环。山字形冠中间一角高于两边,呈倒心形凸出。方眼中刻一小眼珠。张嘴露齿,鼻衔一环,鼻部没有明显的刻画。画像石制作方法是在厚8—10厘米的石板上墨画轮廓,朱色点染,减底平雕。
沛县栖山1号墓中的铺首衔环图,头挡板外壁绘制三重方形,方形内部又被分割为四个方形,分别刻画四幅图像,中间以玉璧图分割。最上面两个小方形内部绘制的是铺首衔环图,图像较小。最下面的方形内部绘制的是两个行拱手礼的人物,右边刻画的是一匹马。
从以上新莽时期至东汉初期的汉代铺首衔环图像中,可以看出豫南、陕北地区画像石组合方式仍为上一时期常见的组合方式,洛阳地区出现位于中部和上部的组合方式,这类组合方式往往没有其他元素的组合。苏北在头挡板位置出现铺首衔环,构图形式为 “田”。这时期仍习见白虎、朱雀。东汉时期出现其他神人、祥瑞动物及一些简单的装饰纹样,尤其是南阳地区,出现熊、牛、应龙、羽人、武士等,但常见的仍是白虎、朱雀。苏北地区,出现一些故事题材的组合元素,例如出土于睢宁县九女墩汉墓的侍者献食图,画面上层刻羽人戏凤,下层右方刻一巨大铺首衔环和侍者敬奉食物,其中一侍者面部刻有侧面、正面两个鼻子。其余部分刻纹饰装饰,画面丰富饱满。又例另一幅图,画面上格刻凤凰衔瑞草,下格刻巨大铺首衔环,右下方刻一门吏,空间填以飞鸟、云纹等。应是受到山东地区礼教的影响,在铺首衔环的组合中加入故事题材。河南地区常见剔地浅浮雕空间饰以横竖地纹也对周边其他地区产生了影响。鲁东常用的表现技法为减低平面刻、浅浮雕。苏北常见剔地平面阴线刻、平面浅浮雕的技法。
此外,画像砖开始减少,铺首衔环组合方式仍和上一阶段相似,但组合元素更为丰富,有几何形装饰纹饰、方相氏图、骑马射鸟图、常青树纹样、边框纹饰等。表现技法为多为平面浅浮雕和阴线刻。例如2004年在禹州新峰墓地M355[17],以斜线纹为边框,框内纹饰分上下两部分。上部为常青树间立一持笏人物,下部以蟠虺纹为框,中间填以菱纹、水滴纹、杮蒂纹等。框内上部一铺首衔环,铺首造型模糊,大致可看清三字形冠中间一角为长箭头形。
造型特征方面,这个时期的山字形冠饰中间一角呈水滴形、倒心形、箭头形等几种造型,相比上一时期,这时期的角更加规则。山字形冠饰的造型与上一时期基本相似,许昌、陕北等地出现两边平直的角。铺首衔环的衔环方式呈张嘴的鼻部衔环造型。许昌、郏县等地的环在脸部环绕。苏北及山东地区的环上多系绶带。
山东、许昌等地还出现人面铺首。例如泰安县旧县村发现一块人面铺首画像石,共分四层,第一层刻二鸟交颈,第二层刻二人,面相对。第三层刻一人手中持彗,左一人手中举棍。第四层刻铺首衔环,为铺首人面,宽脸,两尖耳,戴山字形冠,平齐。月牙形眼,直鼻阔口。环只刻上半,铺首周边和口、鼻、眉、环边缘细线阴刻锯齿纹。减地平雕技法,细部用阴线刻出。2012年,许昌十王墓地出土一块封门砖,长条形,分为三个区域,左边刻车马出行图,中部刻一双阙及宫殿,宫殿中饰有拟人化的铺首,右边刻一常青树。铺首五官清晰,细眉小眼,细鼻下一小圆环。
(四)东汉中晚期
东汉中晚期是铺首衔环发展的式微期。陕北、晋西地区的画像石是这个时期发展起来的。以新野县前高庙村汉墓[18]、南阳市第二化工厂M21[19]、新密打虎亭汉墓、浚县贾胡庄汉墓[20]、临沂白庄汉墓[21]、山东泰安县汉墓[22]等为代表。
临沂白庄汉墓共发现4幅铺首衔环。整体造型较为对称,山字形冠饰基本平齐,中间角为不规则的水滴形或三角形。兽头三角眼,粗鼻衔环,环上系绶带。为上下组合方式,上为青龙或白虎,下为铺首衔环,外有五重边框。
山西吕梁离石牛产汉墓出土的画像石中的铺首衔环,山字形冠中间高于两边,中间角呈不规则的水滴状凸出。只有外轮廓的刻画,无细节刻画,拓片效果如同剪影,几乎没有鼻子衔环的刻画,是该地区的一大特色。整个门扉为上下组合方式,上为朱雀,下为衔环。该地区的边框很厚且无装饰。
新密打虎亭的汉代壁画墓中的铺首衔环。铺首衔环山字形冠饰基本平齐,中间角呈箭头形凸出。粗眉上扬,鼻子短粗,下衔一环,环中饰龙纹。整个门扉都刻有装饰纹样。
综合来看,东汉中晚期的铺首衔环数量逐渐减少,刻画差异较大。有非常精美的,例如新密打虎亭汉墓、后士郭汉墓;也有相对粗糙的,如新野县前高庙村、南阳市第二化工厂21号。东汉中期铺首衔环中的山字形冠的中间角,为箭头型铺首衔环,末期出现三角形、菱形、水滴形等造型。山字形冠饰多为平齐状,偶有中间高于两边和两边平直型。衔环的方式种类更加多样,有铺首张嘴的鼻部衔环、鼻衔环、环被包在脸颊里的鼻衔环、环在脸部;鼻延伸到脸下衔环等,造型众多,晚期的发展较为随意。
画像石的组合方式与上一时期相似,多与朱雀组合,南阳与白虎组合居多,造型元素较单一。但密县两座壁画墓中的铺首衔环造型种类极为丰富,虎、龙纹、朱雀、玄武、青龙、白虎、云气纹、鹿、樟、熊、虎、牛、驼、麒麟、羽人骑璋、老人乘驼、力士驯牛等。河南地区仍沿袭了上一时期的表现技法横竖纹衬地的剔地浅浮雕,但多加了阴线勾勒。出现一些更加逼真的高浮雕技法。山东地区则多用平面浅浮雕技法,陕北、晋西仍为高剔地浮雕,是其地域特色。
东汉早期之后,大空心画像砖墓急剧衰落,甚至很少发现,但小砖墓一直存在,但铺首衔环的发现情况较少。
二、铺首衔环的风格特征
整体来看,汉代铺首衔环的造型既有工整规范的,也有随意率性的;既有模版化、程式化,也有不少创新型的造型;既有写实的图像,也有夸张变形的造型特点。
(一)工整与随意
工整与随意是人们对美术作品两种对立的视觉感受,中国画就有“工笔”与“写意”两种泾渭分明的艺术风格[23]129。汉代画像中的铺首衔环也有工整与随意之分。
从文化角度看,受楚文化影响较大的南阳地区造型风格较为随意和浪漫。如南阳市万家园发现的铺首衔环,造型随意浪漫,粗犷不羁。而在山东等地,受礼教影响较大,其造型风格就倾向工整和刻板。如诸城市的十字穿璧纹饰铺首衔环图,铺首衔环整齐地刻画在方框中,两重方框中整齐地排列着十字穿璧纹饰。
从石材角度看,南阳地区质地粗糙的石灰石刻画的风格自然会随意一些。四川沙石松脆,无法雕刻精细的线条。采用青石及页岩的晋西、陕北、山东,刻画会工整一些。
从功能角度看,地位较高、规模宏大的墓室画像形象多工整些。例如密县打虎亭,一座有纪年及墓主人姓名的壁画墓,规模较大,刻画工整细腻。地位低下、构造简单的墓室画像形象则多随意一些。
从设计匠师角度看,“负有盛名、技术成熟的或者是宫廷匠师创造的作品较为工整一些,而民间匠师不受约束的作品则相对随意一些”[23]129。
(二)模版化与创造性
汉画中的铺首衔环整体来看,呈现出的是模版化,其不仅反映出某一个时代相对稳定的审美理想与审美类型,还标志着该技艺的成熟与总结。
河南南阳新莽时期以后的铺首衔环基本呈模版化发展,山字形冠中间低于两边,兽面为圆脸、圆眼,鼻下衔圆环,很少创新性。这种模版化的特点同样见于晋西、陕北的画像石墓中所见铺首衔环,形制近似,整齐划一。
而苏北、四川等地铺首衔环,造型多变,组合方式不固定,规律性不强,但是艺术风格显得较丰富。从发展的眼光看,模版化是艺术“枷锁”的形成,会对艺术创新起阻碍作用。但是模版化,对于我们研究汉代美术的造型规律具有重要意义。[23]133
(三)夸张与变形
汉画像艺术上的震撼力量,很大程度上得力于夸张与变形的艺术处理手法。画像石中的铺首衔环故意夸大,比实际住宅门上的铺首衔环要大几倍,这种夸张的造型,使得该图像更具艺术魅力,也被赋予了不同于住宅门上的文化内涵。
四川的铺首衔环造型,多为变形图案,多上肢的刻画及不衔环,失去了铺首本该有的实用功能,甚至装饰功能也失去,仅仅为镇墓所用。四川地区对神话故事的刻画较少,神仙主题的内容不多,因此铺首衔环并不用来升仙,所以铺首的刻画没有神圣感,可能传达的是避邪的功能。
三、铺首衔环的内涵探讨
汉画像中铺首衔环多刻画在墓门中,有一定的装饰功能,也有驱鬼避邪的含义。我们将铺首衔环分为三字形冠、兽面及环三部分组合成的造型。
(一)山字形冠的内涵
关于山字形冠饰的内涵,我们认为它应该是神兽地位的标识。良渚文化的三叉形器是“山字形冠”的雏形,其是为神王特制的随葬品,具有身份地位的象征;淮阴高庄铜器刻纹中的神人头戴的山字形冠,也是神人地位的象征;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太一将行”图》帛画,不仅体现了神武士的地位,同时对“山字形”冠饰赋予了保佑等功能。由此我们推测汉代兽面衔环“山字形”冠饰也应是其地位的象征,具体来讲应该表明该“兽面”地位身份的特殊性[24]。
(二)兽面纹饰的文化内涵
铺首衔环的兽面是由饕餮纹饰演化而来这一结论得到了众多学者的广泛认同[25]。根据史料记载,铺首曾被称作椒图。神话故事中,饕餮、椒图分别是龙的两个儿子。从本质上说,椒图和饕餮是两种神话原型,造型上有相似之处,但不能直接将其定义为继承关系。《怀麓堂集》中记载“龙生九子,皆不成龙,各有所好”。从九子的形象来看,从古代文献及文物的对比中发现:椒图,狴犴,狻猊等都是狮的化身[26]。狴犴的外形和四川带上肢的铺首造型有相似之处;椒图的外观形象似生宅门上的装饰。外形上的椒图和饕餮并没有直接的发展与继承关系。但在画像中,铺首衔环的造型和饕餮纹饰有相似之处,作者推测汉画像中的铺首衔环作为丧葬艺术符号时,加入了饕餮纹饰元素。有学者曾提出:“有可能将饕餮纹饰的变异和演变之后在门上作装饰,但它只是铺首形象中的一种而已。”[27]
铺首发展到今天,门上多为狮子衔环造型,其与椒图有一定的继承和发展关系。而画像中为什么没有狮子造型的铺首衔环?根据《洛阳伽蓝记》中记载:“狮子者,波斯国胡王所献也。”[28]可知狮子属外来进供者。又记:“……于是虎豹见狮子,悉皆瞑目,不敢仰视。园中素有一盲熊,性甚驯。帝令取试之。虞人牵盲熊至,闻狮子气,惊怖跳,踉曳锁而走,帝大笑。”[29]狮子取代虎成为百兽之王在古代广为流传。但这些进贡来的狮子数量极为有限,作为异兽,历史上只供帝王观赏,民间无缘一睹。而虎伤人食畜,百姓只知狮子能食虎,但狮子毕竟是舶来物,可望而不可及,只能寄望狮子制服恶虎。随着时间推移,对狮子的信仰、崇拜在中国广泛传播,逐步演变、进化、完善,成为无所不在的狮膜拜,并人为地给狮子以神化,增加了避邪、镇煞功能。之所以狮文化能在中国影响甚大,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则起了发扬光大的作用。因此生宅门上使用“狮子”衔环保平安镇宅,墓中使用四不像的兽面衔环驱鬼镇墓,各司其职,也更好地区分了生宅门与墓门的功能。“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左传》),也为汉画像中墓门注入了凶、恶等元素。
我们认为铺首与饕餮的关系不是单纯的继承与发展,而是发展到两汉时期出现新的丧葬艺术的前提下,将饕餮纹饰注入汉代丧葬艺术中,使其成为汉代特有的铺首衔环中众多兽头、怪物中的一种,之后随着丧葬艺术石刻的衰落,兽面衔环销声匿迹。而生宅门上的铺首衔环仍然保留了狮头衔环的造型,但广义上,都称作铺首衔环。
(三)环的文化内涵
早期青铜器及生宅门上的衔环都是具有实用价值的,汉画像中的铺首衔环失去实用价值,主要作为装饰,具有一定的功能性。
铺首衔环下部圆环,形式有些类似现代“牛鼻环”。牛鼻环目的是为了方便训牛人驯牛,铺首衔环中的圆环也是为了方便人们叩门、拉门,在功能上有异曲同工之处,所以也有学者认为把铺首穿上环之后,被驯服,要为主人看家护院了。
还有学者认为铺首衔着的环,是《山海经》中操蛇演化而来的。《山海经》中,对山神的描述多有“操蛇”之语。董良敏认为,操蛇图像包括操蛇、珥蛇、践蛇、衔蛇等多种方式,其中衔蛇有避邪的含义[30],若按此说,铺首衔环也有避邪的功能。神人操蛇图像体现出古人对于吉祥的向往和对于凶恶的辟除心理,用于趋吉避凶的目的。“土伯是地下的主神,土伯吃蛇,就是对于蛇的防御,以防止蛇对尸体的钻扰、侵害。”[31]对蛇的防御也就是对地下恶鬼的防御,从而引申为一种避邪风俗,因此把蛇衔在嘴里,是对地下鬼怪的防御。
卜友常认为,汉代画像中的铺首所衔之环应是玉璧[32]。而在其他汉代画像石墓门中,有铺首衔环和铺首衔璧两种,铺首所衔之环,窄者为环,宽者为璧。而这种玉璧的作用应与铺首一样,是用来避邪以保护墓主人尸体的。
苏北发现的韩山M1、睢宁县官山汉墓、铜山县(今铜山区)凤凰山M1、铁刹山M3均为西汉早期画像石墓,基本图案有“常青树”图案(有的树下悬挂玉璧)、“玉璧”图案、凤鸟图案等。这三种图案应是苏北地区西汉早期汉画像石墓固有的组合模式。玉璧是古代人非常喜欢的一种礼器,它不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更重要的是它还有避邪、保存尸体、引领灵魂由此进入仙界的功能。苏北的汉墓中的玉璧多绘制在头挡板的位置,其寓意可能与保存墓主尸体不腐、不被鬼怪侵扰,能够平安“重生”以达到升仙目的。
在河南扶沟吴桥村[33]、西华东斧柯村[34]及许昌博物馆的一块馆藏画像砖中,都出现铺首与挂壁图,年代大致在西汉晚期至东汉晚期之间。但画像中的玉璧,均为单独出现,换句话说,基本没有铺首衔璧的图像。早期的玉璧刻画简单,晚期的玉璧装饰有乳钉、绶带,造型与环有明显的区别。因此,我们认为,铺首所衔之“环”与璧不同,但可能有近似的避邪功能。
(四)铺首衔环的文化内涵
据前述,铺首衔环中的“山字形”高冠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历史发展的内涵,不仅是兽头上的一个装饰,还象征了其神兽的地位。铺首衔环多与四神中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组合,一般多朱雀在上。洛阳、许昌、徐州、四川等地单独出现较多。铺首中的兽头用其恐怖外形产生一种强大的威慑力来驱鬼避邪,山字形冠用它神圣的地位象征来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能更好地保证墓主人在升仙的道路上不受其他鬼怪干扰。
厚葬风俗方面,几乎每座被发现的汉画像墓墓门上都刻有铺首衔环。建筑的“门面”如人的“脸面”,其作为一种门上的装饰,象征墓主人身份地位。铺首衔环在生宅门上是有级别之分的,成为封建统治时期专制集权的另一道具。这种象征性的装饰系统也反映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以小见大的思想观[35]。而墓门刻画并没有明确的等级划分,所以往往墓门上铺首衔环要比生宅门上的铺首衔环大很多,虽然极少有实用功能,但仍然能体现该石墓的“排场”。多地区的墓门上铺首与神兽、神人纹饰等组合,让墓主人把生前无法享受的生活,转化为死后享受,可能与“炫耀”孝心的目的有关,也从另一个角度映射出汉人对待丧葬习俗有着迷信、自私、炫耀、孝顺等复杂思想的影响。
神仙信仰方面,罗伟先先生通过考古证明汉画像石是汉代中下层人群的遗存,它所反映的是民间信仰[36]。在汉代墓葬中出现了较多有关“仙界”的描绘,如马王堆汉墓“T”形帛画的上端,主要描绘的是九十仙界的场景,说明在两汉时,民间形成了众多关于升仙的信仰与想象。这种民间信奉“升仙”的习俗,在画像中也有很多体现,其中铺首衔环在“升仙”方面的体现,表现技法与造型等都与生宅门上的铺首衔环有着明显的差异,墓门上的铺首形象看起来更加的变形、夸张、恐怖,也更具有狰狞之美,被赋予了“升仙”神话特色。
神话故事方面,死者在生前劳劳碌碌,死后想通过升仙来通往极乐世界享受生活,而门就是进入这种世界最重要的媒介,而铺首衔环是这个重要媒介上很重要的一部分。将铺首衔环刻画在自己的石墓墓门上,是墓主人走向升仙道路的开始,是死者与生者大门上的开关,从大门进去就通往极乐世界。因此笔者认为铺首也有着引导升仙的功能。而铺首衔环在墓门上除了是装饰构件,也有作为镇墓兽的作用,具有驱鬼镇墓、避邪作用,保佑墓主人在极乐世界不被打扰,通过刻画铺首衔环来传达人们内心的真实愿望,寄予了人们祈望逝者升仙的热切期盼。
审美观念方面,当设计师在创作画像时,人们的审美情趣、审美意识已经无意识地隐藏在汉画像中,也体现着人们内心审美意识的更迭。墓门的刻画能体现汉代一个地域的人们审美情趣的更迭。体现在铺首衔环上的审美,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画面的装饰纹样饱满。除了铺首,往往会有一些装饰纹样的伴随,尤其是山东等地区,纹样多而精细。即使单独出现的铺首衔环,如洛阳金谷园壁画墓墓门上的图像,也会在铺首街环上刻画精美的纹饰增加装饰性。其二,对空间有序安排的“谨毛而失貌”的整体美学观。南阳地区的铺首衔环一般会伴有其他神兽、神人等组合出现,但是并没有因为其他物像的出现,影响主体造型的空间层级的有序安排。其三,铺首衔环作为一种符号的表达,并非是绝对的模仿,而是“必有其质,乃为之文”形式与内容相统一的美学观。可以看出河南地区铺首衔环在新莽后期虽呈模版式的发展,但如同树上落下的秋叶一般,没有两片是相同的。
综上所述,铺首衔环的造型是由中国先秦时期的众多造型艺术融合而成,经历了西汉早期的初步发展,到西汉中晚期逐渐趋于成熟、稳定,兴盛于东汉时期。其艺术风格鲜明,文化内涵丰富,是中国传统装饰符号之一。虽然应用至今,但其所承载的文化内涵还是不一样的,具有独特的时代性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