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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苹辨治失眠的临证经验探析

2019-01-04黄硕徐艳琳周光毅何若苹指导

浙江中医药大学学报 2019年11期
关键词:心安神酸枣仁安神

黄硕徐艳琳周光毅何若苹(指导)

1.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三临床医学院 杭州 310053 2.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三医院

失眠,是指以经常不能获得正常睡眠为特征的一类病证,主要表现为睡眠时间、深度的不足,轻者入睡困难,或寐而不酣,时寐时醒,或醒后不能再寐,重者彻夜不寐[1]。曾有调查显示,我国约有1/2的人曾出现过不同程度的睡眠障碍[2]。现代医学认为,生理、心理、社会、环境、不良睡眠习惯、疾病和药物等因素均可引起失眠[3]。如果人体长期处于失眠状态,将影响正常的生活和工作,增加罹患其他疾病的风险,严重的睡眠缺失会降低人们的工作效率和警觉水平,甚至可能引发恶性意外事故。目前现代医学的主要干预方式包括心理治疗、药物治疗和物理治疗,其中心理疗法存在一定局限性,药物治疗的短期疗效可观,但长期服用存在药物不良反应、成瘾性等风险,物理治疗则缺乏更多循证医学的证据。

失眠属于中医“不寐”“不得眠”“不得卧”等疾病范畴,中医药在治疗本病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有研究显示,中医药治疗本病具有一定优势,且远期疗效显著[4]。何若苹教授系浙江省名中医、博士生导师,首届国医大师何任教授的学术经验继承人,第五、六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从事中医临床近40载,擅长治疗中医内科、妇科及肿瘤方面的疾病,其中对失眠的诊治颇有心得,疗效显著。笔者有幸随何师侍诊学习,现将其治疗失眠经验介绍如下。

失眠起病缓慢,病因复杂,饮食不节、情志失调、体虚劳倦等因素均可导致本病发生。何师认为,本病病位主要在心,与脾、肝、肾三脏关系密切。临证施治时,重视八纲辨证,首辨虚实:虚者,再辨是何脏腑亏虚,分别从心、脾、肝、肾四脏补之;实者,再辨清气滞与瘀血,分别采用疏肝解郁、活血化瘀等法治之,正如《灵枢·邪客》所言:“补其不足,泻其有余,调其虚实,以通其道,而去其邪。”

1 辨治特色

1.1 虚者,补益心脾肝肾 虽然当今社会的经济与人们生活水平已得到发展与提高,但人们生活往往不规律,经常熬夜,故体虚者亦不少见,包括心、脾、肝、肾等脏腑亏虚,故常以补心、健脾、养肝、益肾为治。

《景岳全书·不寐》云:“无邪而不寐者,必营气之不足也,营主血,血虚则无以养心,心虚则神不守舍。”[5]心为君主之官,五脏六腑之大主,主血脉,主藏神,若忧思暗耗阴血,或妇人崩漏日久,或年老体衰等原因导致心血不足,不能上奉于心,心神失养,而见夜寐不安、心悸怔忡、神疲健忘、舌红苔薄、脉细等症,何师以益心养血安神为治,选天王补心丹加减治疗,并常将茯苓易为茯神,加夜交藤30g,增养心安神之功。《本草衍义》记载:“茯苓、茯神,行水之功多,益心脾不可阙也。”[6]虽然两者均能益心脾,但养心之力,茯神较茯苓更甚一筹。若心悸怔忡明显者,加生龙骨、生牡蛎各20g,敛心镇惊安神。

蒋宝素[7]在《问斋医案》中论述:“忧思抑郁,最损心脾。心主藏神,脾司智意。意无所主,神无所归,以故神摇意乱,不知何由,无故多思,通宵不寐。”《类证治裁·不寐》亦曰:“思虑伤脾,脾血亏损,经年不寐。”[8]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若患者年老体虚,或饮食不节,或长期忧思,损伤脾胃,致脾胃亏虚,气血生化乏源,心失所养,而见失眠。本证患者常并见食少纳呆、神疲肢倦、腹泻便溏、舌淡苔薄、脉细弱等脾虚之症,何师心、脾两脏同治,选归脾汤补益心脾、养血安神。若腹部怕冷,腹泻明显,大便日行数次者,选参苓白术散健脾渗湿止泻,加酸枣仁、丹参、夜交藤养心安神。

《素问·六节藏象论》云:“肝者,罢极之本,魂之居也。”肝藏血,血舍魂,夜卧则血归于肝,魂藏于肝,故夜能入寐。若起居失度,长期熬夜,或久病年老体衰,或情志不舒,日久化热,致肝血亏耗,肝不藏魂,而致夜不能寐。常表现为夜寐不安、爪甲不荣、头晕目眩、舌红、脉细弦等肝血亏虚之症,乙癸同源,肝肾同治,何师选酸枣仁汤养肝血、安心神,加制黄精、制何首乌滋水涵木,助养肝血。

冯兆张[9]在《冯氏锦囊秘录》中提出:“夫人之神,寤则栖心,寐则归肾,故寐者,心神栖归于肾舍也。心虚则神不能归舍于肾,故不能成寐,然肾虚,则不能藏纳心神于舍,故寐而不能沉,并不能久,是以壮年肾阴强盛,则睡沉熟而长,老年阴气衰弱,则睡轻而短。”俞震[10]在《古今医案按·不寐》中言:“寐虽由心,必赖肾之上交。精以合神,阴能包阳,水火既济,自然熟寐。”由此可见,肾与睡眠亦存在密切关系。肾主水,主封藏,肾阴乃人体阴精之本,若房事不节,或年老体衰,肾阴不足,一则不能滋养肝肾,肝血亏虚,可致不寐;二则肾水亏于下,不能制约心阳,心火独亢,上扰神明,而致不寐。临床常见潮热盗汗、腰腿酸楚、头晕耳鸣、舌红、脉细等症,何师选六味地黄丸滋育肾阴,加交泰丸、酸枣仁、夜交藤交通心肾、养心安神。若兼五心烦热、口干多饮等阴虚火旺之象,加知母、黄柏滋阴清热。

1.2 郁者,疏肝解郁调达 当今社会,生活节奏加快,生活工作压力增大,肝气郁结者极为常见。许叔微[11]在《普济本事方·卷一》中云:“平人肝不受邪,故卧则魂归于肝,神静而得寐。今肝有邪,魂不得归,是以卧则魂扬若离体也。”肝为将军之官,五行属木,喜条达而恶抑郁,若患者情志不遂,失于调达,其气郁滞,郁久化热,热扰心神,则神不安居,而致不寐。临床常见夜寐不安、忧思郁怒、烦恚急躁、甚至两胁胀痛,妇人可见乳腺增生、舌红苔薄、脉弦等肝郁化火之象,何师常选四逆散、百合地黄汤、栀子豉汤、甘麦大枣汤,其中四逆散疏肝透解郁热,百合地黄汤养阴清热,栀子豉汤清热除烦,甘麦大枣汤养心安神,四方合用,常能取得不错的临床疗效。若肝气郁结兼脾虚之象,致心血亏虚、心神失养,而见纳滞、腹泻、便溏、不寐者,选逍遥散疏肝解郁、健脾养血;若兼有心烦急躁等肝郁化火之象时,加牡丹皮、栀子,取丹栀逍遥散之意,疏肝健脾、养血清热;倘若心烦等热症渐解,何师常去栀子等苦寒之品,防止化燥伤阴,损伤脾胃。另外,何师喜用合欢皮,因其具有解郁安神之功,正如《神农本草经疏》记载:“合欢,味甘,平,主安五脏,利心志,令人欢乐无忧。”[12]

1.3 瘀者,理气活血化瘀 《灵枢·营卫生会》曰:“壮者之气血盛,其肌肉滑,气道通,营卫之行,不失其常,故昼精而夜瞑。”若情志不遂,肝失疏泄,气血壅滞,营卫之行失其常,致夜不瞑。王清任最早阐述瘀血所致的顽固性不寐,并创用血府逐瘀汤治疗,其在《医林改错·血府逐瘀汤所治症目》中记载:“夜不能睡,用安神养血药治之不效者,此方若神。”[13]21又云:“夜不安者,将卧则起,坐未稳又欲睡,一夜无宁刻,重者满床乱滚,此血府血瘀,此方服十余付,可除根。”[13]21若失眠患者见舌质紫黯、舌下纹黯、脉涩等瘀血之象时,何师遵“血实宜决之”之旨,选血府逐瘀汤理气活血化瘀。若患者素有神志病病史,并见彻夜难眠、哭笑不休、烦恚易怒、舌下纹黯、舌质紫黯苔白腻、脉弦者,此由气、瘀、痰三者作祟,选癫狂梦醒汤疏肝理气、化痰散瘀。癫狂梦醒汤出自《医林改错·痹症有瘀血说》,其记载:“癫狂一症,哭笑不休,詈骂歌唱,不避亲疏,许多恶态,乃气血凝滞脑气,与脏腑气不接,如同作梦一样。”[13]46

1.4 善用药对,灵活加减

1.4.1 酸枣仁、丹参、五味子 虽然失眠致病因素多样,病位涉及心、脾、肝、肾等脏腑,但主要在心,故在治疗他脏时,何师常辅以养心安神,用酸枣仁、丹参、五味子三味药。酸枣仁味甘酸,性平,入肝、胆、心经,补肝宁心、敛汗生津;一味丹参,功同四物,养血活血、宁心安神;五味子,味酸甘,性温,收敛固涩、益气生津、补肾宁心。三药相合,攻补兼施,心血得补,心神得宁,瘀血得化。

1.4.2 炙甘草、淮小麦、大枣 此三味乃甘麦大枣汤,《金匮要略》记载:“妇人脏躁,喜悲伤欲哭,象如神灵所作,数欠伸,甘麦大枣汤主之。”若围绝经期妇女,或常人失眠者,见脏躁、心神不宁,何师常加甘麦大枣汤,甘以缓急,养心安神。

1.4.3 淡豆豉、栀子 淡豆豉、栀子即为栀子豉汤,见于《金匮要略》“下利后更烦,按之心下濡者,为虚烦也,栀子豉汤主之”。《伤寒论》中“虚烦”“下之,而烦热”“心愦愦”“烦躁不得眠”“心中懊恼”等,均是关于栀子豉汤症状的描述。若见心烦、身热懊憹、虚烦不得眠、舌红苔黄、脉数等热象时,可加用本方清热除烦。

1.4.4 百合、生地黄 上两味乃组成百合地黄汤,《金匮要略》原用于治疗百合病,百合病系由七情郁结,或热病之后心肺阴虚而生内热所致。若患者热病之后,心肺阴伤,或肝气郁结,日久化热,耗伤阴液,而见夜寐不宁、舌红、脉细数等症状时,即可合用百合地黄汤养阴清热。

1.4.5 姜半夏、北秫米 半夏秫米汤即为《灵枢·邪客》中所记载之半夏汤,主症为目不瞑。姜半夏燥湿化痰,北秫米和胃安神,两药相合,化湿和胃安神。《素问·逆调论》言“胃不和则卧不安”,若胃中痰湿阻滞,上扰于心,而见夜寐不安、苔白腻、脉滑等症时,可加此方合用。

1.4.6 黄连、肉桂 交泰丸主要用于心肾不交导致的失眠。老年患者,或围绝经期妇女,肾水易亏,不能上济于心;心火炽盛,不能下交于肾,而见腰膝酸软、心烦失眠等心肾不交之症,何师常在六味地黄丸基础上,加用本方,使心肾互交,水火既济。

1.4.7 远志、石菖蒲 此两者常用于痰浊内扰而见头晕、失眠健忘、苔白腻、脉滑者。石菖蒲辛温,芳香利窍,豁痰开窍宁神;远志辛苦微温,祛痰开窍、安神益智,通于肾而交于心。两药相须为用,豁痰开窍、安神益智。

2 典型验案举隅

2.1 案例一 患者陈某,女,55岁,2017年5月24日初诊。患者寐劣已历数年,入睡困难,口咽干燥,月事仍行,周期已乱,末次月经日期为2017年1月23日,大便干结如栗,数日一行,甚则赖通便药而解,舌下纹黯,舌质紫黯,苔白,脉涩。中医诊断:不寐,辨为气滞血瘀、阴虚内热证。治法:活血祛瘀、滋阴清热。处方:生地黄 15g,赤芍 15g,当归 10g,川芎 15g,桃仁9g,红花 6g,柴胡 10g,枳壳 10g,炙甘草 10g,川牛膝9g,玄参 15g,麦冬 12g,生大黄 6g(后下),炙龟甲 20g(先煎),丹参 30g,酸枣仁 20g,五味子 9g,柏子仁12g。共14剂,水煎服,日一剂,分两次温服。

2017年6月8日复诊。药后寐劣改善,大便日行,仍有口干,舌脉同前,原旨续进,上方改川芎18g,再进14剂,并嘱其平素服用雪梨、荸荠等甘寒之物。

按:《素问·上古天真论》言:“女子……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患者已过七七之年,症见寐劣、口咽干燥,似乎为肾阴不足之症,然患者失眠已历数年,病邪久羁,久病必瘀,久病入络,观其舌下纹黯、舌质紫黯、脉涩等症,当由瘀血作祟,故以活血化瘀为法,选王清任之血府逐瘀汤。气血壅滞日久,极易化热,耗伤阴液,故口咽干燥;津液亏虚,水无以载舟,故大便干结如栗、数日而解,以增液汤增水行舟,生大黄通腑泄热。久病必虚,活中有养,故加酸枣仁、五味子、丹参、柏子仁养心安神,再加龟甲滋阴潜阳、补心养血。雪梨、荸荠乃甘寒养阴清热之鲜果,甘能生津,寒能清热,解其口干诸症,故嘱患者平素服用上述食物。诸药相合,瘀血得去,心血得养,虚热得清,故能使病告愈。

2.2 案例二 患者叶某,男,37岁。2017年10月7日初诊。患者夙有焦虑症病史,服抗焦虑西药年余。现寐劣,多思虑,胃纳欠佳,大便偏溏,舌下纹略黯,苔薄,脉弦。中医诊断:不寐,辨为肝郁脾虚、心失所养证。治法:疏肝健脾、养心安寐。处方:当归10g,白芍20g,柴胡 10g,茯苓 20g,白术 18g,干姜 9g,炙甘草10g,牡丹皮 10g,淮小麦 30g,大枣 20g,沉香曲 9g,炒鸡内金15g,酸枣仁20g,丹参30g,五味子9g。共14剂,水煎服,日一剂,分两次温服。

2017年10月21日二诊。药后夜寐好转,偶有反酸,大便偏溏,日行2~3次,治宗原旨。上方去丹参,改淮小麦为40g,加淮山药18g、海螵蛸15g,再进14剂。

2017年11月4日三诊。自述药后夜寐已安,自行停服抗焦虑西药,上方略作增减,续进14剂,以期巩固。

按:患者平素多思虑,思则气结,肝气不舒,气机郁滞,克犯脾土,另外,忧思伤脾,导致脾胃亏虚,气血生化乏源,心失所养,而见寐劣;脾胃亏虚,运化失司,则胃纳欠佳、大便偏溏。故选逍遥散疏肝健脾,加牡丹皮清热,防止气郁而化热;沉香曲、鸡内金助运而固护脾胃;酸枣仁、丹参、五味子、淮小麦、大枣养心安神,其中丹参兼有化瘀之效。复诊时,患者夜寐好转,偶有反酸,故加海螵蛸制酸;大便偏溏,加淮山药健脾止泻。诸药相合,肝气得疏,脾胃得健,心血得充,心神得安,故诸症瘥解。

3 结语

失眠是指以经常不能获得正常睡眠为特征的一类疾病,长期失眠会严重影响日常生活与工作,甚至导致恶性事故的发生。何师认为,虽然失眠病因病机纷繁复杂,然仍不离虚与实两大方面,虚者应辨清脏腑,从补心、健脾、养肝、益肾四者入手施治;实者,应辨清气滞与瘀血,气滞者治以疏肝解郁,血瘀者治以活血化瘀;临证善于运用药对,灵活加减,常取佳效,值得后辈学习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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