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尔·耶克斯利的终身教育思想
2019-01-03何光全
□ 何光全
在终身教育发展史上,20世纪英国教育家巴西尔·耶克斯利无疑是一位标志性人物。他不仅是二战后英国成人教育事业的重要推动者之一,而且是世界上第一个系统阐述终身教育思想的教育家。
一、生平
耶克斯利(Basil Alfred Yeaxlee),1883年出生于英格兰南部港口城市南安普敦(Southampton),1967年8月23日逝世于牛津郡艾斯利普(Islip)。父亲阿尔弗雷德·耶克斯利(Alfred Yeaxlee)是一位糕点师及糖果商,母亲利拉·瑞德(Lila Lavinia Read)生平不详。耶克斯利早年曾就读于史迈斯商学院(Smyth’s School),身为家中长子,在父亲要求下离开学校到南海(Southsea)谋生。1905—1909年在牛津大学曼斯菲尔德学院(Mansfield College)学习。后前往伦敦“新学院”(New College)竞选公理会职务,当选为英格兰西北部自治市布特尔(Bootle)公理会牧师助理。1912年任“伦敦传教会”(the 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教育助理,并担任教会教育联合理事会(the United Council for Missionary Education)秘书。1913年与安妮·利德贝特(Annie Julie Mary Leadbeater)结婚。耶克斯利一生获得过牛津大学艺术硕士、文学硕士,以及伦敦大学艺术学士、哲学博士等学位。
1.1915—1918年担任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委员会秘书
1915年耶克斯利加入基督教青年会(the YMCA),该组织建立了专门委员会负责战时教育组织与服务工作。作为秘书,耶克斯利工作职责主要是招募平民讲师,为军队举办各种讲座。讲座通常在称之为“士兵之家”(Foyers du Soldat)的小木屋进行,这里为士兵提供了一个“温暖的中心和避难所”,他们在这里“阅读、写作、吸烟,并避免成为冲突不断的牺牲品”[1]。耶克斯利描述到:“一会儿房间里挤满了人,酒吧围满了‘Woodbines’买家和喝咖啡的人。空气中充满了香烟味道;但最引人注目的场景是大家对写信的狂热。”[2]英国教育委员会主席费舍尔(H.A.L.Fisher)曾对该组织在英国成人教育发展史上扮演的角色有过如下评论:“这种网络引入发展了最大成人教育计划,是这个国家以前任何时候都未曾出现过的。”[3]
2.1917—1919年担任英国“重建部”成人教育委员会委员
此间,耶克斯利在事业上获得了很大成就和声誉。1917年被任命为英国成人教育调查团成员,该调查由英国“重建部”(the Ministry of Reconstruction Adult Education Committee)发起,其他著名成员包括曼斯布里奇(Albert Mansbridge)、陶尼(R.H.Tawney)。该委员会提出英国成人教育史上著名的“1919年报告”(1919 Report),被称之为英国第一个至今依然是最全面的关于成人教育历史和组织的调查,开创了通过公共资金资助成人教育发展的先例。1918年,“基督教青年教育委员会”(the YMCA Education Committee)改名为“基督教青年会大学委员会”(the YMCA Universities Committee)后,标志着前者在英国参与军队教育活动开始减弱。
3.1920—1928年担任“教育安置会”秘书
1920年(一说1919年)耶克斯利担任“教育安置会”(Educational Settlements Association)秘书,该组织与“自由教会”(free-church)有着密切联系,并渗透到“贵格会”(the Quakers)教徒之中。1921年耶克斯利在担任“教育安置会”秘书的同时被招募为英国“教育部”(the Board of Education)成人教育咨询委员。在担任“教育安置会”秘书期间,耶克斯利在组织方面并没有获得实质性进展。部分原因在于他明显地将工作重点放在了成人教育和个人发展而不是社会运动方面。[4]此间,为完成博士论文,耶克斯利进行了繁重的研究工作,并对自己的兴趣进行了重新调整。1925年博士论文《成人教育的精神价值:一个被忽视的研究领域》(SpiritualValuesinAdultEducation:Astudyofaneglectedaspect)公开出版。论文审视了成人教育在宗教中的地位,包含了极其重要的历史调查以及对现实状况的调查和思考,强调英国成人教育应增强培训方面的合作与发展、政策和规划方面等关键领域的改革。1929年《终身教育》(LifelongEducation)一书的出版奠定了耶克斯利在成人教育经典文献中的地位。
4.1930—1935年担任西山训练学院院长
1930年耶克斯利担任伯明翰西山训练学院(Westhill College)院长。该学院23年前由乔治·卡德伯里(George Cadbury)和美国人乔治·阿奇博尔德(George Hamilton Archibald)共同创建。最初目标是培训星期日学校领袖,以确保普通人都能够接受基督教育。20世纪二、三十年代,学院获得发展,并设置青年服务课程,之后又开设社会工作课程。同时,学院还注重心理学与青年宗教发展之间的关系。相关成果体现在耶克斯利《宗教教育的方法》(TheApproachtoReligiousEducation,1931)、《宗教与心灵的成长》(ReligionandtheGrowingMind,1939)等著作之中。1933年至1957年期间,耶克斯利还担任了《教育与宗教》(EducationandReligion)杂志编辑。
5.1940年以后
1940—1948年,耶克斯利担任英国皇家军队成人教育中央顾问委员会(Central Advisory Council for Adult Education in HM Forces)秘书,1949—1951年担任英国教育委员会秘书。1949年退休后,耶克斯利还参与了曼斯菲尔德大学(Mansfield College)以及英国教会和基督教育研究理事会(the British Council of Churches and the Institute of Christian Education)等机构的工作。
二、耶克斯利终身教育思想孕育的时代背景
在英国,成人教育在宗教中的影响起源于牧师试图让所有社会成员能够理解和最终读懂《圣经》。从18世纪开始,从主日学校到曼彻斯特学院、劳工学院、大学推广运动和英国工人教育协会,都反映了诸如马修(John Frederick Denison Maurice)等英国基督社会主义者以及后来曼斯布里奇等人在意识形态上的助力。他们坚定地认为,个人和社会在精神和物质上的福祉及解放都依赖于给予普通大众的教育。从分享《圣经》逐步到对政治、经济和社会力量的理解以及试图改变社会环境的渴望,教育内容也逐渐从对宗教和传统的阐释转变为对美好未来、社会公正以及人权认知等变革的影响。
一战期间,英国基督教内部的分裂与竞争,成为英国教育改革的一支重要力量。当时,各种宗教改革主张都对教育提出了要求。比如,以陶尼为代表的“人文社会主义”主张通过大规模经济与社会(包括教育)变革实现经济及社会的自由与责任。但是,耶克斯利却主张教育变革在于为个人做准备,并为个人提供持续的、终身的教育,从而实现人的认知及精神的自由。也就是说,耶克斯利把教育看成是为人类澄清其意向的力量,这种意向是一个具有生命力、反应力以及互动力的力量,并能够衍生出正确的态度及未来,以孕育自我实现及和谐与爱的持续成长,直到所有人都结合成为人性与基督教的一个“整体”。[3]
一战后,在社会与中等教育改革过程中,英国出现了对终身教育的辩论。“1919年报告”尽管对技术与职业训练的概念提出异议,并且没有将此类活动列入成人教育范围,但是耶克斯利坚持认为,技术和职业准备是与工业、社会、社区、专业、私人及家庭生活具有高度相关性的事业。总之,战后的教育大辩论以及社会重建,是耶克斯利提出终身教育观念的重要社会背景。
耶克斯利一生撰写了《有教养的国家》(AnEducatedNation,1920)、《走向完全成长的人》(TowardsaFullGrownMan,1926)、《成人教育手册与指导,1928—1929》(HandbookandDirectoryofAdultEducation,1928—1929)、《日间学校的宗教教育方法》(TheapproachtoreligiouseducationinSundayschoolanddayschool,1931)、1930年至1931年冬英国伯明翰大学短期课程讲座材料、《基督教学手册》(HandbookofChristianteaching,1933)和《宗教与成长的心灵》(ReligionandtheGrowingMind,1939)等著作。代表作主要有《成人教育的精神价值:一个被忽视的研究领域》和《终身教育》。
《成人教育的精神价值:一个被忽视的研究领域》由牛津大学出版社1925年出版。第1卷包括正文(320页)、序(14页):主要对成人教育的历史进行了回顾,开篇就把教育当作是一种精神活动,并探讨了教育与成人教育和宗教等的关系;审视了19世纪成人教育的主要运动,并对相关理论和实践进行了评论。第2卷正文(455页)、序(12页):着眼于时代背景(1900—1924年),对英国教堂中的成人教育以及类似于在教堂中开展的成人教育运动、合作的可能性、领导和教师的提供与培训、政策与规划,以及教会和相关合作组织所开展的成人教育活动进行了详细调查。
耶克斯利在成人教育领域取得的地位,主要归功于《终身教育》一书。该著作166页,首次完整地阐述了终身教育。其中包涵对日常生活中和非正规的教育和学习的关注。目次如下:成长(growing up)、对教育的永久需要(the permanent need for education)、学生(student)、从生活中学习的过程(the process of learning from life)、19世纪先知和先驱(nineteenth century prophets and pioneers)、20世纪成人教育运动(the adult education movement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可能的发展(possible developments)、急迫的问题(emerging problems)、智慧和理解(wisdom and understanding)和希望在哪里(Wanting is—what?)。
三、耶克斯利终身教育思想的主要内涵与特点
耶克斯利主要是基于英国的时代背景和自己的个人兴趣,从宗教角度来阐释自己的教育思想的。耶克斯利终身教育思想的内涵和特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浓厚的宗教情怀与生命关怀
浓厚的宗教情怀与生命关怀是耶克斯利终身教育思想最为突出的特点。这样的思想充分地体现在《有教养的国家》《成人教育的精神价值》《走向完全成长的人》《宗教与成长的心灵》等著作中。诚如有评论认为,在上述著作中“可以清晰地发现耶克斯利不仅浸染于宗教,而且宗教成为其阐释生活的资源,是表达其对教育意义和目的见解的工具”[3]。耶克斯利主张应为个人准备教育的变革,并为个人提供持续的终身教育,使其获得智力上、精神上的自由,找到回归基督世界的途径,并更好地认识自己、同伴、世界和形而上学层面的东西。他认为教育有助于澄清人“是什么”和“为什么”,教育是十分重要的、负责任的、互动的引擎,能够使人们产生正确的态度,为了自我实现创造未来条件以及产生持久和谐和爱的工具。
耶克斯利还将教育视为一种允许个人进入其生存环境并采取相应行动的偶然过程的有用途径,在强调个体充分发展的同时强调集体生活。他认为人们既能够希望寻求自由也能够承担起责任。“那么,目的就是一种生活的哲学和方式,一种洞见和愉快的意图,通过某种力量而实现这些目标。”[5]165他要求每个人“最大限度地发展自己的个性,不再将自己视为是一个分离的和矛盾的存在,而是将自己视为某一个连续整体中的一部分和有贡献的个体”[5]164。基于此,耶克斯利极力反对将“人格”与“成长”视为两途的二元论。他认为“一个人的教育何时完成”的唯一的正确答案是:“只要他活着,永无完成之时”;“所有终身教育的特点即在于此”。
与同时期的英国教育家陶尼相比,后者没有将社会主义与基督教精神调和在一起而成为一种公民宗教。陶尼认为正当的社会秩序是孕育基督教生活的良好土壤。但是,正当的社会秩序并不是天国本身。也就是说,尽管陶尼完全同意“精神教化”的重要性,但是却不同意社会主义是以庄严的神职行为为基础的。由此可见,耶克斯利寻求通过教育改革引导人们回归上帝的思想与陶尼的主张大相径庭。
2.完善人格的教育目的观
尽管耶克斯利主要从宗教角度论述教育宗旨,但这并不等于他忽视了世俗生活。耶克斯利认为:“离开个人人格的成长及活动,它们即无意义可言。除非整体,即真理的整体与生活的整体和人格有永久的关系。”[6]47终身教育的所有特点是知识、经验、智慧、和谐及献身服务,这些均是以凡夫俗子的实际事务为根基,每一个人在上述方面均可伸展至无限。耶克斯利进一步认为,通过有目的地反省人的本质、生活的目的以及控制宇宙力量的本质,每一个个体就可以“完全成长”。这一过程应该从儿童期开始,其教育目标在于发展每个儿童完全的、有感觉的、有感情的人格或气质。为此,耶克斯利不仅提倡引导儿童进行形而上学的思考,而且主张在成人教育中也要让人们进行形而上学的或精神上的深邃追问。
他曾批评说:这个世界的错误就在于“丢失了对于精神价值的洞见”。“我们未曾发现,甚至应该去发现哲学能够使人们明白每件事情都是和谐整体的一个部分。”[7]8在耶克斯利看来,哲学或寻求关于生活目的、意义和价值答案的形而上学追问,并非远离“普通人的眼界”[7]8-9。哲学或形而上学的追思是每个人的自然目标——“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种哲学”[7]9。用心理学术语表达,这种能力被视为整体性人格的一个组成部分。只要通过教育帮助年轻人和成年人愿意去发展个人的能力,那么就能够“正确地和有意识地与社会和整个宇宙联系起来”。
在耶克斯利看来,知识问题、思想问题、道德行为问题,都源自人格本质这一伟大命题。我们如何在坚持自我的同时又能跳出自我?如何在保持自我的同时又能与他人建立联系?耶克斯利在人的整个生命中寻求发现和发展一种内在的力量(如同杜威对“成长”的探索),并以此促使人类能够形成诠释和提升生命的价值观,以及将每个人、每个社会和每个国家都置于一个普遍的环境之中,从而使人们能够理解生活的价值。
总之,耶克斯利认为:“我们不仅是现实的旁观者,也是现实的创造者。当我们在行动时,我们就会创造一种新的现实……无论是否愿意,时间会迫使我们行动起来。但对于行动,我们需要对自己所处的宇宙形成一定的假设,对超出以往经验范围的事物形成一定的假设。”[8]35通过这样的行动,宗教与世俗、抽象与现实、个体和整体等在耶克斯利的世界观里获得了统一。
3.服务于学习和生活的终身教育本质观
耶克斯利《终身教育》一书最早表达了将教育视为生活资源的一部分,并认为经验在个人的教育中扮演着相关的和有意义的角色,教育是真正的生活的一部分。在耶克斯利看来,学校教育仅仅是这一过程的开始,在某种意义上,对于成人实施的有计划的教育,远远超越补偿性的或职业性的权宜之计和活动。耶克斯利也希望为了整个生活和各种教育事业的整合而将各种教育“领域”(初等、中等和“技术性”大学)连接起来。[3]基于上述立场,耶克斯利主张以学习和生活的统整为基础,重建英国的教育体系。统整的学习和生活,横向包括工作、休闲以及社区的“生活空间”;纵向则跨越从摇篮到坟墓。耶克斯利认识到这种整合要求社会的各种教育服务应有一定程度上的合作、协调,遵守一些共同原则并共同分享某些资源等。
教育作为生活的一个部分,是耶克斯利长期实践探索的一个主题。他借鉴美国成人教育家林德曼和其他人的思想,并结合自己在英国成人教育领域的大量经验,较早地意识到终身教育所关心的问题,与普通教育特别是普通高等教育所关心的问题不同,也与成人基本教育所关心的问题不同。他回顾了“1919年报告”中的许多论题,并认为应该实施一种“更广泛、更全面的终身教育”[5]34。他说:“我们发现,我们的进步需要更多的成人教育而不是更少。除非在青年时期有很好的准备,否则就不会有公平的机会。同时,我们不可能获得一个完全理想化的初等和中等教育体系,直到社会中的成人通过他们自己的继续教育,认识到有关自己的学校教育存在着怎样的简略或处置不当等失误。但是,正如人的正常生活离不开体育锻炼和食物一样,成人教育正确地解释了生活是生动的、强大的,并且是富有创造力的,需要对经验进行不断的反思,因此,那样的行动可能是在智慧的指导下进行的,服务是自我表达的另一方面,而工作和休闲是身体、心灵和精神以及人格在社会中得以完善的完美融合。”[5]38
耶克斯利强调公民的发展要重视个体。为此,他主张教育应该成为持续的、终身的,能给人们以智慧上的、精神上的力量,让人们了解作为人的意义,要让人们意识到他不是环境的牺牲品,而是真正的、现实的、能实现自我完善与成长直至成为“完人”的人。他说:“终身教育的目的应是获得一种生活哲学和生活方式,以及达到这种目的的能力。”“终身教育的独特特点,包括知识、经验、智慧、和谐以及个人的付出。所有这些特点都植根于普通人的生活实践。每个人都会从外部世界进入到无穷的境界,离开成长和责任的活动就是毫无意义的。没有其他可能性,个性只存在于永恒的整体生活关系之中——整体的真实性和整体的生活,直接的真实性和终极性。”[5]165
4.被视为一种精神活动的成人教育
耶克斯利认为,教育应追寻生活质量和意义上的普遍的、形而上学的维度。比如:何为人格?每个人是如何与他人以及宇宙联系在一起的?人类生活的意义和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们在哪里可以找到一个终极的、普遍的价值尺度?他声称教育“不可避免地与这些价值尺度有关,并应该含蓄而又明确地思考和探究它们”。[7]54基于此,耶克斯利进一步认为成人教育可以被设想为一种精神活动,因为早期的学校教育未能使大多数人脱离“此时此地”的教育方式。成年人有能力重新评估自己的生活。在耶克斯利看来,作为成年人,他们有着更丰富的经验。比如,在生活和工作中的严谨性和“实践智慧”,这种探究具有相关性,或许还有紧迫性。他说:“教育作为一种武器,或者作为一种高尚的娱乐形式,很容易吸引那些从未把它当成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人。精神价值的启示以及个人和社会生活对精神价值的调整……难道不应该被视为教育的‘最大收获’吗?”[7]57
耶克斯利认为,“宗教研究”构成了个人认知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他指出:“既然宗教的追求始于个人,那么成人教育课程(宗教研究)的目标就应该与促进参与者的成长有关,并帮助他们发现或重新发现他们认为与其意义问题相关的信仰与思想。教育家绝不应试图灌输思想……这种方法不承认在不同学科中探索发现知识的过程与探索不同宗教所表达的信仰之间的冲突……因此,我们越是努力探索生命的意义,我们就越能得到成长和发展——这无疑就是成人教育的目标之一。”[7]22-23
耶克斯利进一步指出,“成人教育与宗教之间的联系不仅紧密,而且是逐渐变化发展的……这种关系要么直接来源于人格的本质,要么来自精神价值的意义,要么来自教育过程内在的必要性,要么确实可以忽略不计。另一方面,同样无可争辩的是,对待生命和宇宙的态度并不代表具有某种宗教信仰……”[7]62耶克斯利声称基督教可以使教育与宗教之间的关系变得正式化。在他看来,与禁欲主义、佛教等相比,基督教不会那么容易受到迷信和误解的影响。不言而喻,耶克斯利在宗教方面的启示在于他确信,作为教育过程的一部分,研究和反思基督教徒的生活方式将会为所有人带来“更好”的生活。
5.主张人文与职业、正式与非正式教育的平衡
耶克斯利还提出了一个备受争议的问题,即“职业”教育与“人文”教育的地位是否平等。耶克斯利的回答是:“显然,这不是哪一个处于优势或哪一个处于劣势的问题……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但同时它们又是互补的……只有当我们一致认为,在这两个领域中,支配性冲动可能且应该是有价值的,同时在完全人格中,在社会中发挥适当的作用,两者才能和谐地融合为一体,动机和目标之间才能相互促进。”[5]129也就是说,耶克斯利反对将自由教育与职业需求对立起来的观点。
耶克斯利认为,解决“职业”教育与“人文”教育两者争论已久的二元论的方法,是让教育机构“实现精神和目的的统一”(即人格和成长的完满)[5]141。他敦促社会牢记,在民主社会中每个人都对其福祉和进步做出了独特贡献。“人文主义研究……必定要包括这些,因为它们给生活带来了更多的意义和更持久的快乐,无论是从感官上还是从大脑灰质中的区域,都有可能是入门之道。”[5]153也就是说,他主张在人文与职业之间架起一座桥梁。成人教育不应被视为补偿早期不足的教育,也不是职业教育的竞争对手或高等教育的可怜姊妹。成人教育主要是为了满足那些为了应对问题或者那些受到日常生活经验挑战而走进教室、演讲厅或图书馆的成人学习者的需求。[5]44
耶克斯利进一步指出:“把成人教育刻板化,不是扼杀就是阻碍其进步。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是否能承认非正统的教育价值,以及不计其数的人们所采用的教育方法,如书本、戏剧、音乐、电影、无线电、出版品、旅行、政治与宗教活动等等。如果我们承认上述种种自我教育所具有的活力,我们则将协助他们努力提高水平,并鼓励他们保持优异的水平,而不依赖于学院式及传统式的教育。此外,社区生活与人类成长也不应被忽略或被排斥在外。与生活休闲相结合的各种娱乐性的或辩论性的社区组织形态,均发挥着重要的作用。”[6]51在当时的英国,得到工党支持的陶尼主张在不同学校实施不同类型的中等教育,而耶克斯利则主张由更为广泛的教育与社会机构的合作来完成。耶克斯利充分肯定这些学习形式的作用,他说:“这些场所可以提供一种自由学习和教育活动,而且各式各样的人们在这些地方可以相互交流知识和意见、经验和理想……为自由与自我管理而奋斗。”[6]52
四、评论
耶克斯利一生致力于成人教育与宗教教育,被视为成人教育发展史上的一位关键性人物。他的思想对英国乃至整个世界成人教育和终身教育的发展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1.终身教育概念的最早使用者和提倡者
终身教育概念在20世纪70年代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倡成为影响全世界的重要观念。实际上这一概念早在20世纪初期就出现在英国,耶克斯利就是这一概念的最早提倡者。在杜兰特(Angela Cross-Durrant)看来,耶克斯利的《终身教育》代表了20世纪将整个教育事业纳入一系列原则指导之下并使各种(正规的、非正规的和非正式的)教育形式获得平等尊重的首次正式尝试。[8]终身教育理念首先是由耶克斯利加以充分阐述的。他和林德曼一样为把教育看作是一种持续的、日常生活的一个方面,提供了综合理解的知识基础。在这一方面,他们都触及了欧洲大陆的各种传统,例如法国的永久教育理念。总之,耶克斯利和林德曼总结了英国和北美成人教育思想的发展。
随着“成人教育”自我意识的发展,教育应该被视为是终身性的观念越来越普遍。诚如英国重建部成人教育委员会在“1919年报告”中所说的那样:“成人教育既不能被视为任何地方少数的、特殊人群的奢侈品,也不能被视为仅仅是关注短暂的成年早期的学习。相反,成人教育是一个国家永久所需的,是一个公民不可分割的方面。因此,成人教育应该被视为既具有普遍性,又具有终身性。”[9]在那个时候,重建委员会的成员在成人教育领域享有极高和良好的声誉,如艾伯特·曼斯布里奇,理查德·亨利·陶尼以及巴西尔·耶克斯利,他们提出了与爱德华·林德曼在其经典著作《成人教育的意义》一书中所阐述的主旨相类似的主张。
尽管耶克斯利是最早提出终身教育概念的教育家,但是由于当时英国政府将主要精力集中在初等、中等教育的整顿上,却未对其终身教育思想予以重视。这就使得有些评论认为耶克斯利的终身教育思想在理论上没有形成体系,措施上也不够具体、完善,所以也是批评者多,接受者少。这种情况一直到20多年后才开始有了转变。[10]
2.对英国成人教育改革做出的重要贡献
通过对“殖民地教育”和英国成人教育的研究,耶克斯利使成人教育成为在英国一个被广泛认可的实践领域。耶克斯利的教育主张孕育于一战结束后英国的重建和教育改革运动。他积极从事教育改革的时代背景,正是英国教育部加强对教会学校控制之时。许多地方教育当局普遍对教会初等学校不满。许多工党支持者承认,除非教会能改进其教学情况及建筑标准,否则,许多儿童将注定失败,而且不关心是否接受中等学校教育,甚至缺少早期学习机会。在这种情形下,当普通民众和许多教育家对教会与教育关系并不热衷的时候,可能只有少数人会接受耶克斯利的建议。[3]
在倡导人人接受中等教育的同时,耶克斯利明智地抓住机会,要求成人教育要全面建立起来。因为在他看来,这两者是相互连接的。当时英国政府将发展全国的中等教育作为最优先战略,其所涉及的组织工作无疑十分庞大,因此如以往一样,让大学和志愿者团体继续成为成人教育的主导力量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到1924年时,英国教育部同意把博雅成人教育从技术和夜校中分开。这一决定是在与博雅成人教育咨询委员会(Advisory Committee on the Liberal Education of Adults)商议后做出的。这有效弥补了博雅成人教育与其他教育形式间的隔阂。
然而后来的50年,统整的成人教育观念几乎被人遗忘。现在有关终身教育的概念与实践在英国诸如多科大学、大学优质学生方案、共同教学研究学位计划、弹性学习及远程学习等机构中得到发现。总之,终身教育要求对教育本质、目的及过程进行复杂而有系统的重新评价,这种重新评价是早在20世纪20年代由耶克斯利开其端的。[3]
3.宗教目的,世俗功用
用一句话来概括耶克斯利教育思想的主要特征,那就是基于“宗教”目的结出了“世俗”功用之果。在一定意义上说,耶克斯利关于终身教育的见解是在严格的宗教框架之下发展出来的。然而,他的宗教信念却提供了一种工具,于今而言,这或许被视为不合适,但是它所传达的信息仍具有重要意义——不仅是现在,包括将来——终身教育被(讽刺性地)视为为了适应激剧社会变革势在必行的方面,至少在英国被视为1914—1918年战后重建动员社会、政治、教育、经济的重要力量。虽然耶克斯利利用宗教词汇阐述了他提倡的解决方案,但是他所做出的努力并不亚于其后的慈善家、政治家和哲学家们所做出的努力。[3]
随着世俗化的普及,宗教作为一种教育工具,其至高无上的地位逐渐丧失。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如此致力于宗教的思想家,却迷失于一个日益注重人与“人性”而非“超人”和形而上学的宗教的社会之中。尽管如此,一种关于人类生活的形而上学的观点仍然存在——在很大程度上,不完全地存在于哲学领域。[3]在贾维斯看来,对任何意义的质疑都是一个“宗教的”过程,人类总是在寻求普遍意义而不仅仅是详细的知识。曾经流行的、用以表达集体和个人追求的宗教语言或媒介现在看来似乎不太适合了,但这个过程可以为个人发展、自我实现提供深刻的见解。
耶克斯利试图提出一个计划,利用人类固有的追求(在终身教育的过程中),帮助人们提升智力和情感能力,引导他们走向一个真正民主、仁慈的社会,一个“基督教”社会。[3]与陶尼、杜威等政治家、教育家致力于社会变革相比,耶克斯利仅仅将注意力放在了社会大环境中的每一个人身上。他期望并致力于每个人都了解自己和宇宙的概念,超越自己已有的知识,去寻求生活的意义,提升生活的质量,团结一致,共同努力,朝着最终的目标前进。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说,耶克斯利思想中的宗教成分仅仅是一种教育工具,最终目的是服务于世俗生活。
4.世界性影响
耶克斯利教育思想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广泛影响。首先,耶克斯利认为“宗教研究”构成了个人认知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的观点,对英国成人教育家贾维斯产生了影响。比如,贾维斯对人类从童年到青年再到成年的意义的变化问题,以及变化的环境或“传记”可以产生“个体重新开始寻求意义”的情境的阐述[11]就深受耶克斯利宗教观的影响。其次,耶克斯利对成人学习动机的关注也对诺尔斯产生了重要影响。[12]例如,耶克斯利认为在很大程度上,成人学习者求助于课堂、教室或图书馆资源,主要是为了解决或满足日常生活经验所激发的对知识的渴望。此外,耶克斯利关于终身教育的见解对后来诸多终身教育学者产生了影响。例如,R.H.戴维认为“终身教育是个人在其一生中实现个人、社会和职业发展的过程,其目的是提升个人和集体的生活质量”[13]34。
A.J.克罗普利、H.珍妮、R.布什尔、E.富尔、P.郎格朗等人进一步深化了耶克斯利的终身教育观。H.珍妮认为教育是“整个生命的维度”,在这个维度中,个体将“沿着一个连续的过程进化,在这个过程中学习、工作、娱乐或决策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生,它们都只是短暂的存在,基本上是不分年龄的”[13]174-175。布什尔驳斥了成人教育是“只有必要的时间、金钱和经历的人才参与的间歇性活动”的观点,认为成人教育是终身学习、生活和工作中正常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14]E.富尔关于“终身教育作为教育政策的主旋律”[15]以及A.J.克罗普利关于“终身教育评估”的研究都吸收了耶克斯利的思想。郎格朗进一步指出,“在涉及整个社会的重大决策时,每个人都可以而且应该确保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在他的责任能力上,即使只是在某些方面,终身教育的原则也是适用的”[16]。
5.局限性
受制于时代和个人经验及兴趣,耶克斯利的教育思想也存在着明显的局限性。耶克斯利关于终身教育的见解在某种程度上受自己狭隘思想的限制,因此他的观点并不能得以生长乃至成熟,而始终处于萌芽状态。[13]58也就是说,尽管人类及个体生存的终极意义和目的可以从宗教的角度来加以阐释,但是,伴随人类文明的进步,宗教已经不是唯一甚至主要的渠道。“终身教育运动”从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经济学、心理学和方法论等方面做出了不懈努力,其中一些观点包含了意识形态,但即使从历史或哲学的角度来看,宗教也很少被纳入讨论的范围。耶克斯利完全接受了宗教的教条,他关于教育的见解被紧紧禁锢于他的圣公会信仰之中,以至于在当前的思想流派中,他的思想无法得到认可。[3]其次,与如今包罗万象的、普遍的教育和生活概念相比,耶克斯利的一些观点也具有指令性特征。比如,耶克斯利所主张的自我实现,强调的是个人拥有自己的权利和个性,而不是一个被感知到的完美个体。
尽管如此,对于耶克斯利在终身教育理论与实践中产生的深远影响,我们丝毫也不能怀疑。耶克斯利对教育和教育力量的看法是持乐观态度的,他认为教育改革是在为人们的终身学习铺平道路,他试图弥合“学术”和“职业”教育之间的不必要的鸿沟,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倡的终身教育运动早了大约50年。他探索了一种伟大的教育,随着这种教育逐渐阐明了其哲学理论,如今正获得越来越多的尊重,这种教育理念就是如今广泛流行于全球的“终身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