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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幼卿助建琅琊寺始末及其历史文化意义阐析

2018-12-31唐义武陈光锐

安徽科技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宝应琅琊山韦应物

唐义武, 陈光锐

(滁州职业技术学院, 安徽 滁州 239000)

唐朝距离政治经文化中心都城长安两千多里的滁州是一个落后闭塞的偏远小州,管辖清流、全椒、永阳三县,自唐高祖武德三年(公元620年)建州始至唐代宗大历年间之前,滁州一直偏处一隅、默默无闻。大历六年(公元771年)左右,太子庶子、陇西人李幼卿出任滁州刺史,助建了琅琊寺,疏浚了琅琊溪,开凿了庶子泉,李幼卿称得上是主动开发琅琊山的第一人。但是,从现存文献和相关研究成果来看,李幼卿助建琅琊寺始末并未得到清晰梳理,多有错讹混乱之处,有必要加以厘清。

1 李幼卿献图获赐“宝应寺”名的记载不值得采信

琅琊寺有1200多年的历史,是全国重点汉传佛教寺院之一,前期属禅宗,清嘉庆年间属律宗,沿传至今。可以确定的是,作为当时刺史的李幼卿对琅琊寺的开建做出过很大贡献。现存宋以后有关文献及滁州地方志,关于李幼卿助建琅琊寺一事,多采用僧人志磐在宋度宗咸淳五年(公元1269年)编定的佛教典籍《佛祖统纪》中的一段话:

(大历)六年,滁州刺史李幼卿奏:沙门法琛于琅琊山建佛刹绘图以进。帝于前一夕梦游山寺,及览图皆梦中所至者,因赐名宝应寺[1]。

这则记录是说,大历六年(公元771年),刺史李幼卿专题上奏代宗李豫,说僧人法琛在琅琊山兴建佛寺,并将建造图纸进献给了代宗,代宗皇帝看图后,发现与自己前晚梦中游历所见的山寺极为相似,非常高兴,就给这座寺庙赐名为宝应寺。

此段记载颇具神异色彩,且在其他文献中找不到旁证,所以真实性值得怀疑。文中所提的沙门法琛,在李幼卿及当时与李幼卿交往密切的独孤及和李阳冰等人的诗文中均未提及。

明代万历四十二年戴瑞卿、于永亨编修的《滁阳志》也有类似记载:

按唐崔佑(甫)《宝应寺碑》云:大历中,刺史李幼卿与僧法琛建,列图符进。天子夜梦游一山寺,形胜制度,隐然在心,忽览封章,冥合符契,因赐号“宝应”。

崔佑甫(公元721~780年)为中唐名臣,与独孤及交好,独孤及去世,崔佑甫曾撰写《故常州刺史独孤公神道碑铭》 和《祭独孤常州文》,上文所言的《宝应寺碑》若确是崔佑甫所作,则《佛祖统纪》所记载的李幼卿献图和代宗赐名宝应寺则基本可以坐实了。遗憾的是,笔者遍查中华书局出版、董诰主编《全唐文》(后附陆心源《唐文拾遗》和《唐文续拾》)和陈尚君主编的《全唐文补编》,均未发现崔佑甫的这篇《宝应寺碑》,或者此文已经散轶,或者为后人杜撰的伪作,此处只能暂付阙如了。

不过,文中所言,琅琊寺曾名为“宝应寺”当属不虚,可从宋初担任滁州知州的王禹偁一首诗的序言中得到证明。其《八绝诗》序言约:“唐大历中,陇西李幼卿以宫相领滁州刺史,始游琅琊山,立宝应寺。”[2]并有《与嘉祐同游宝应寺》诗一首:“滁阳领郡经三月,宝应游山始一回。屐齿免忧岩下折,簿书长苦案头堆。粼粼泉石吟魂健,漠漠烟岚病眼开。尽日引渠寻胜境,读碑看篆拂苍苔。”[2]王禹偁至道元年(公元995年)五月,因太祖皇后葬仪得罪太宗,贬为滁州知州,六月三日抵滁,他距离李幼卿助建琅琊寺为时不远,明确记载琅琊寺时名“宝应寺”,但是并未提及沙门法琛及《佛祖统纪》中的那一段佛门佳话,由此让人对代宗赐名“宝应寺”一事产生怀疑,至于此事在地方志中被作为史实记载,可能是出于抬高地方历史文化地位的考虑吧。

2 李幼卿和友人关于其助建琅琊寺诗文是铁证

虽然充满神异色彩的献图赐名故事不能得到确凿证据,但是李幼卿助建琅琊寺的事迹是能够找到确凿证据,这可以李幼卿自己和他的挚友独孤及的相关诗文为证。

在琅琊寺无梁殿东约200米的山崖上,现存一方摩崖石刻,题为《题琅琊山寺道摽、道揖二上人东峰禅室时助成此官筑斯地》[3],诗全文如下:

佛事秋山里,僧堂绝顶边。同依妙乐土,别占净居天。

转辟千林合,归房一径穿。豁心群壑尽,骇目半空悬。

锡杖栖云湿,绳床挂月圆。经行蹑霞雨,跬步隔岚烟。

地胜情非系,言忘意可传。凭虚堪喻道,封境自安禅。

每贮归休愿,多惭爱染偏。助君成此地,一到一留连。

这是现存吟咏滁州琅琊山的最早的一首诗,所咏之事为琅琊寺僧人道摽和道揖建造东峰禅室,李幼卿在诗中表达了对佛门生活的钦羡之情,更为重要的是诗题中“时助成”表述传达了李幼卿助建东峰禅室的事实。诗的最后一联,这种意思表达得更为明白无误,“助君成此地,一到一留连”。东峰禅室的具体方位今天已经无从考证,但是它肯定属于琅琊寺的整体布局的一部分。

再看李幼卿的挚友独孤及为李幼卿疏浚琅琊溪所写的《琅琊溪述》第一段序言:

陇西李幼卿,字长夫,以右庶子领滁州。而滁人之饥者粒,流者召,乃而至无讼以听。故居多暇日,常寄傲此山之下,因凿石引泉,逦其流以为溪。溪左右建上下方,作禅堂、琴台以环之,探异好古故也。按《图经》,晋元帝之居琅琊邸而为镇东也,尝游息是山,厥迹犹存。故长夫名溪曰琅琊,自赋八题于岸石,及亦状而述之。是岁大历六年,岁次辛亥,春三月丙午日。

独孤及(公元725~777年)与李幼卿交谊深厚,李幼卿开凿、疏浚了琅琊溪,这在当时是一件盛事,故而独孤及著文记之。文中最为值得注意的是这几句话:“溪左右建上下方,作禅堂、琴台以环之,探异好古故也。”“上下方”即上方和下方,此处是僧舍或者佛寺的意思。结合文意,这里“建上下方”和“作禅堂、琴台以环之”的主语只能是李幼卿,与上引《题琅琊山寺道摽、道揖二上人东峰禅室时助成此官筑斯地》一诗所言是非常吻合的。

由以上两则文献可知,李幼卿曾经助建琅琊寺是肯定的,而且这种助建是官方的资助,是有一个比较系统的建造规划,仅以上引材料提到的“东峰禅室”“上下方”和“琴台”来看,已经是一个初具规模的建筑群了。李幼卿根据东晋琅琊王司马睿的故事命名开凿之溪为“琅琊溪”,所以如果将他所谋划、助建的寺庙称为“琅琊寺”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一点在稍后不久刺滁的韦应物的诗中获得了验证。

韦应物在建中三年(公元782年)夏以比部员外郎外放滁州刺史,在滁州期间多次游历琅琊寺,都是称呼为“琅琊山寺”或者“琅琊精舍”,可举其《秋景诣琅琊精舍》诗为例[4]:

屡访尘外迹,未穷幽赏情。高秋天景远,始见山水清。

上陟岩殿憩,暮看云壑平。苍茫寒色起,迢递晚钟鸣。

意有清夜恋,身为符守婴。悟言缁衣子,萧洒中林行。

诗题名言“琅琊精舍”,精舍就是“佛寺”的意思,从诗中“上陟岩殿憩”可见,此时的琅琊寺已经有了更大规模的“殿”了,而且应该有相当的高度,只有这样韦应物才能在殿中休憩之时,俯瞰云壑,遥聆晚钟。

中唐另一位著名诗人顾况((约727~815))与韦应物交情笃厚,也许他曾来滁州探访过孤独寂寞的韦应物,因为他也有一首关于琅琊寺的诗歌留存,名为《题琅琊上方》[5]:

东晋王家在此溪,南朝树色隔窗低。碑沉字灭昔人远,谷鸟犹向寒花啼。

这是顾况在琅琊寺中俯瞰琅琊溪,向南远眺,遥想司马睿当年驻跸琅琊山的往事,一发思古之幽情。

综上可见,无论是李幼卿自己,还是独孤及、韦应物、顾况这些当时之人,都没有称琅琊寺为“宝应寺”,如果确有所谓的法琛献图和代宗赐名的盛事,不可能不被这些人记录,由此可见《佛祖统纪》万历《滁阳志》的相关记录不足采信,佛门借皇帝抬高自己的身份,地方借佛教传说弘扬地方文化,这是最可能的原因。

3 李幼卿助建琅琊寺的历史文化意义

李幼卿助建琅琊寺是唐代刺史教化地方职能的体现。唐代刺史属于州府级官员,在古代中国的国家权利架构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联系中央和地方的重要一环。据有关研究表明,唐代刺史大多由中央政府直接派任,鲜少由地方县令直接升任,这也说明了中央对刺史一职的重视。与县令侧重于行政俗务不同,唐代刺史的一个重要职能便是负责教化地方百姓,就唐代的历史发展过程而言,刺史群体在地方教化方面取得了相当大的成绩,在稳定地方统治秩序的同时,也推动了唐代各地文化的发展。对偏远州府而言,比如唐代时的滁州,此种教化功能则显得更加必要和重要,这种教化功能更为形象一点的定义应该叫作“开化”,教化或者“开化”的核心价值当然是维护儒家核心价值和加强中央集权统治展开,但是在具体的历史时期,在具体的刺史官员身上,这种教化则会表现出一定的个性色彩。

唐代大多数时期奉行儒释道三教并行,李幼卿任滁州刺史是在代宗大历年间,佛教更加受到青睐,斯坦利·韦斯坦因在其研究著作《唐代佛教》一书中写道:“虽然正如儒家史书所言,代宗一开始并没有很在意佛教,但事实是这位皇帝在登基两到三年内,即证实了自己是唐代所有帝王中最虔信佛教的一人。”“代宗朝斥巨资大兴土木,建造佛寺,终唐一世,除了武后篡位时期以外,其规模罕有其匹。”[6]代宗对佛教的宠溺,直接侵害了唐朝的经济和国家管理,如《旧唐书》记载:“凡京畿之丰田美利,多归于寺观,吏不能制。僧之徒侣,虽有脏奸畜乱,败戮相继,而代宗信心不易。”[7]

由此可见,佛教在唐代,在唐都长安,是当时最为时尚,最为主流的文化之一。李幼卿来自唐都长安,又曾经身为太子宫官,对唐代朝廷内外沉溺佛教应该耳濡目染,可以说李幼卿自己信奉佛教的可能性是极大的,而且唐代宗耗费国帑,大建寺庙,可能也为李幼卿能够动用官费助建琅琊寺起到示范意义。再加上李幼卿太子庶子的特殊身份,后代的佛教经典据此附会出《佛祖统纪》里那种献图赐名的故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幼卿助建琅琊寺,必然促进了佛教在滁州的传播和弘扬,虽然佛教耗费公私财务,甚至扰乱社会秩序,但是佛教的因果轮回的价值观也能抚慰很多人的现实苦痛,对稳定人心,缓解矛盾还是有一定作用。李幼卿把当时最为先进的文化元素在滁州推广,使得滁州拥有了一座东南名刹,不能不说是李幼卿对滁州地域文化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李幼卿不但助建了琅琊寺,还以琅琊寺为中心,疏浚了琅琊溪,开凿了庶子泉,助建了琴台,这一组建筑大大增加了琅琊山的人文气息,为地方士民、文人墨客提供了游冶、吟咏的好去处,当时和后来的文人以琅琊寺、琅琊溪和庶子泉为题,留下了很多的名篇佳作。比如独孤及的《琅琊溪述》和李阳冰的《庶子泉铭》,这些当时的名士和作品虽然没有获得后来的韦应物和《滁州西涧》那么大的声誉,但是比韦应物和《滁州西涧》更早地将滁州带入中国文化史和文学史,让世人了解、认识了滁州确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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