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流观山”可逃禅
——馆藏张崟山水作品赏析
2018-12-30
中国美术馆藏张崟山水作品来自邓拓先生1964年捐赠。当时馆藏编号为“邓-100”,存档定名为《山水》,画心尺寸108.5cm×85.5cm。材质为洒金笺。查阅《中国古代书画图目》,此作未见收录,但在劳继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一书中有记载,“1983年11月1日”条下注:谢稚柳先生意见为“款较差,真”。由以上情况可知,此作在“七人鉴定小组”专家眼中并非重要作品,但真伪应不存在问题。中国美术馆自2009年开始对邓拓先生捐赠作品进行全面整理与系统修复,根据画意与专家意见将此作名称改定为《临流观山图》,区别于档案记录的泛泛之称外,也更能反映作品的主题内容。据笔者初步调查,张崟山水作品传世并不多,藏地也较为分散,像此幅尺寸之大且能反映其晚年画风及心境的作品颇为少见,故在此略作介绍。
张崟,字宝岩,号夕庵,并拥有夕道人、樵山居士、且翁、城东蛰叟等诸多名号,丹徒(今江苏镇江)人。生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卒于道光九年(1829),享年69岁。作为“京江画派”的开派人物,其工山水、竹石、佛像,尤长画松,与同郡善画柳树的顾鹤庆并称“张松顾柳”。留存著作有《逃禅阁诗集》等。
此幅立轴作于道光元年(1821),是张崟的晚期成熟之作。画心左上角有一段行楷题跋:
禅家有南北二宗,画家亦有南北二宗,顿、渐二义亦可喻之于画,画不有禅乎?南唐巨然大师为画家南宗之祖,即古之南能也,学者不于此筑基,终无入处。然世代既远,真迹罕存,学者欲一见之,犹游五台,冀必见文殊也。余生也幸,得获观巨师烟浮远岫、赚兰亭二图,至今梦寐犹若见之,禅家所谓:得师子一滴乳,可迸散六斛驴乳,岂不信然。余年已六十,于是道仍望洋而叹,作此图志识以记愧。道光元年二月春分日,夕庵张崟。
下钤“张崟之印”(白文方印)、“夕庵”(白文方印)。另据左、右下角鉴藏印可知,此作曾被夏莲居居士收藏,钤有“夏伯子金石图书”(朱文长方印)、“幻叟”(朱文方印)、“中和老人”(白文方印)、“一翁”(朱文长方印)、“幻余室”(朱文方印)诸印;后由邓拓先生收藏,钤有“邓拓珍藏”朱文方印一枚 。
此作以大幅画面描绘江南山中春色,前景中一位身着素色长袍的隐士,背手临流矗立岸头;身后不远处,茂林中隐约可见两间屋舍,越过藩篱,可见屋内一位书童正拿着一套书籍立于案前,室内香炉、书籍清晰可见。中景的山间小道上,一位樵夫肩挑柴担,正往山下走去。远景烟霭漫漫,环抱山间,营造出江南山水的湿润空灵之感,在此衬托下,层叠的峰峦呈现浑厚巍峨的气象。这样的景色不由得让人发出“此为隐居绝妙处”的感慨,也表现出作者想要远离世俗,回归简单生活的愿望。
粗观图像整饬、简洁,呈三段式布局。近景虚起,与中段云雾和天空留白相互呼应。中景树林工整密实,远景山峦疏朗俊秀,画面在松紧交替间依次推远。细看山林、石块、屋舍,刻画细致,这与画家长年游历江南山川,富于观察体味自然的经验有关。
在构图上,前景中连接两岸的小桥、平坦的对岸、岸头的隐士、屋内的书童与鲜艳的案几、林隙露出的缓坡、山间小路与樵夫等,呈“之”字形结构贯穿全图;中景山石树林的搭配错落有致,密而不乱,特别是树叶的画法,有胡椒点、介子点、松叶点、双钩、圈叶等多重组合,以不同的用笔方式和墨色浓淡区分层次;树下、岸边、石间的苔点,大大小小或轻或重,营造出江南山水的葱郁华滋。而屋后两株苍松是画家刻画的重点。张崟画松一向以树干笔挺俊秀、枝繁针密见长,松针以扇形排列,层次分明,这种鲜明的“张松”风格成为了他的绘画标志,贯穿于他各个阶段的画作当中。
作品设色以浅绛为主,墨气浓郁而不洇散,通过对实景的观察,融合吴门沈周、文徵明的技法构图,上追宋元,略带装饰意趣的画风,比之版画略松,比之泼墨山水画略紧,呈现清秀雅致的气息。这与张崟从小摹写宋元书画真迹,其父酷爱收藏吴门珍品有关。画家改琦曾感慨,“观宝岩所作皆入古法,非家有宋元数百幅,日夕熏染,安能臻至此”(《墨香居画识》)。但张崟在采用传统形式描绘真情实感的同时,还能保持个人特色,体现了他所强调的“学古要存我”“师法造化,自以为法”等主张。这种以张崟作为首创的画风影响了顾鹤庆、潘思牧、周镐,以及他们的再传弟子辈, 形成了在清中晚期绘画发展史中承先启后的“京江画派”。
作品透露出一种高士的隐逸情怀,而这样的题材在张崟的作品中屡见不鲜,这与他受其师王文治及当地隐逸风尚的影响,并接受董其昌的“南北宗”画禅理论不无关系。我们可以从他的题跋中窥见一斑。张崟认为禅宗的“南顿北渐”可对应山水画的“南北二宗”,他对南宗大师巨然十分推崇,并曾有幸经眼《烟浮远岫图》和《萧翼赚兰亭图》。他用禅语形容巨然的作品如真悟之人,片言只语便可单刀直入,具有震慑心灵、破迷释诠的能量。自谦即便年过六十,仍忘尘莫及,实在惭愧。张崟确是沿袭南宗一派文人画的脉络而来,并暗示了南宗文人画与禅宗顿悟式修行的精神契合之处。
在经历了中年家道中落,继而转向以鬻画为生,遭受了种种白眼之后,晚年的张崟远离尘嚣,寄居寺庙,时或闭关禅修,志向高洁。他曾写道“纵赖雕虫为活计,不将厚颜作身涯”“能晦才难测,安贫品不凡”,自感“世味渐疏禅味近”(《逃禅阁诗集》)。或许,画中的高士也正是张崟逃禅心态的真实写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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