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城市绿洲”的美国圣地亚哥巴尔博亚公园
——第一站: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
2018-09-22
位于美国南加州的旅游观光城市圣地亚哥,是美国第八大城市,亦被称作是“加州诞生地”,由于毗邻美国与墨西哥接壤的边境线,与欧洲、南美洲与美国的历史文化产生了奇妙的联系。回顾历史,圣地亚哥最早是居住在加州地区的原始住民库米亚族印第安人(Kumeyaay Indians)的故土;1542年,为西班牙王室工作的探险家胡安·罗德里格斯·卡布里略(Juan Rodríguez Cabrillo)在圣地亚哥湾登陆港口,成为第一个访问这个地区的欧洲人;随后,1769年西班牙人在圣地亚哥建立了在加州的第一个定居地,开始了殖民历史的西班牙时期;到19世纪20年代,墨西哥从西班牙殖民统治中独立,圣地亚哥成为了新建立的墨西哥共和国的一部分;1848年美墨战争结束之后,圣地亚哥所属的加州地区,以及内华达、犹他地区等归属于美国领土,并且加州在1850年成为了美国的一个州。到了今天,根据相关资料,圣地亚哥有着一半以上的白色人种,走在圣地亚哥的城市里,常常可以见到说西班牙语的拉美裔和墨裔美国人,或者到圣地亚哥打工(无论是合法还是打黑工)的墨西哥人。
巴尔博亚公园一角
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外景
正是这样的历史背景,碰撞生成了圣地亚哥独特的多元艺术文化之果。而这种文化最具有代表性的历史名胜,可以说是位于圣地亚哥市中心“城市绿洲”的巴尔博亚公园(Balboa Park)。
作为“城市绿洲”的都市公园,在都市发展不断地觊觎与蚕食自然风景的人类历史进程中,为人类与大自然共处提供了一片难得的栖息地,充满了自然怀旧、田园牧歌式的情调,也将繁华的城市中心扩展的野心,让位给了人人共享平等权利的公共空间,并为未来雄心壮志的城市规划者们,给出了让水泥森林里的人们能够在自然中喘息的忠告。我们所熟悉的美国第一个人造的都市公园——纽约曼哈顿中心的中央公园(Central Park),面积为843英亩(3.41平方千米),纵跨51个街区,横跨3个街区,在寸土寸金、高楼耸立的曼哈顿岛上,对于生活于此的人们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而圣地亚哥的巴尔博亚公园,凭借自己得天独厚的条件,继承与发展了都市公园的理念,在沙漠、海滩与森林齐聚的“城市绿洲”中,进一步开拓了自然与人文历史共处的公园模式。
巴尔博亚公园原名是“城市公园”(City Park),后来以西班牙探险者、第一位巴拿马地区殖民总督巴斯克·努涅斯·德·巴尔博亚(Vasco N ú ez de Balboa)命名,如今这里已经发展为了美国最大的都市文化公园。其占地1200英亩(相当于4.85平方公里)土地,原址在1868年被圣地亚哥市政府保护下来,将其规划为公共休闲用地。在20世纪初期,公园举办了两次世界博览会,分别是1915年的巴拿马-加州博览会(Panama-California Exposition),以及1935年的加州-太平洋国际博览会(California Pacific International Exposition)。巴尔博亚公园为博览会修建了许多场馆建筑,这些建筑在博览会之后大部分被拆掉或者重修,但留下的大都保持了颇具独特风韵的建筑正立面(faades),将西班牙殖民风格、巴洛克风格的装饰融合在一起,不同于田园风的美式装饰的简洁,而有了一种欧式的浮华与精致。这些存留的建筑物,也成为了今天巴尔博亚公园里众多博物馆、植物园、剧院、花园的主体结构。
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亚洲展厅
漫步在这片公园里,花园、绿地、多肉植物、喷泉、小径与博物馆建筑群落,搭配错落有致。行走这里的人们,既可以在这沙漠绿洲中吐露芬芳的花海里感受地中海气候带来的自然风景,也可以在植物园(Botanical Building)里,阅读这座公园与圣地亚哥城市的历史;可以到圣地亚哥动物园(San Diego Zoo),全球最大的动物园之一,观看人气爆棚的来自中国的友好使者——大熊猫;也可以在露天音乐广场,免费欣赏1914年坐落于此、由4530根音管组成的世界最大的户外管风琴表演;在老环球剧院(The Old Globe Theatre),可以参加一年一度的“莎士比亚节”(Shakespeare Festival);更令人心驰神往的是,可以在17座各具特色的博物馆畅游人类历史文明的海洋。这些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定位类型、展览主题和藏品范围可谓五花八门,涵盖了艺术、人类学、科技、历史、自然等内容。其中包括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San Diego Museum of Art)、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San Diego Museum of Man)、铁姆肯艺术博物馆(Timken Art Museum)、摄影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Photographic Arts)、圣地亚哥铁路博物馆(San Diego Model Railroad Museum)、圣地亚哥航天博物馆(San Diego Aerospace Museum)、圣地亚哥历史中心(San Diego History Center)、老兵纪念中心(Veterans Memorial Center)、自然历史博物馆(San Diego Natural History Museum)等等。
《观音》(中国北方) 彩绘木雕 12世纪上半叶 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藏
在这些众多的巴尔博亚公园里的博物馆中,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San Diego Museum of Art)格外让人感到惊喜,特别体现了多元文化碰撞与融合的魅力,也是笔者对巴尔博亚公园里的博物馆所介绍的第一站。
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建于1926年,馆内藏品受到了18世纪欧洲启蒙运动以来的博物馆“百科全书式”的收藏理念影响,不仅关注19世纪至20世纪的美国艺术、欧洲的传统大师艺术,也关注对“他者文化”的收藏、影响与研究,有丰富的墨西哥、南美洲的艺术藏品,并策划了相关的专题性展览、公共教育展览。值得一提的是,自1975年起,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还特别设立了亚洲展厅,收藏、展览和研究东亚、南亚、伊斯兰艺术。
“弗里达与我”儿童展现场
“可视的拱顶”项目现场
尽管亚洲艺术在该馆的收藏历史并不久远,但是根据亚洲艺术策展人周永昭2017年发表在《典藏·读天下》的《历史、亮点与愿景——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的亚洲艺术收藏》一文,我们可以了解到目前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有约8000件亚洲艺术品,占了该馆藏品的45%,数量也是相当可观的。在笔者几次考察期间,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正在展出与宗教信仰传统有关的东亚艺术藏品,包括古墓的环境、佛教寺庙、中国传统的和日本的室内神龛,注重强调东亚物质文化中的理念与精神性的延续性。在中国艺术的相关展品中,一座约公元12世纪上半叶的宋代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中国国家博物馆,或者美国夏威夷火奴鲁鲁艺术博物馆,也藏有相似的宋代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共同呈现了面部圆润,带有彩绘,雕琢精细的时代特征。有所不同的是,其他艺术博物馆收藏的观音坐像,展现的多是手持莲花,手势做说法相,仪态端庄,神态安详,略带笑容,双目下视的悲天悯人的慈母形象,凸显了观音的女性气质;相比之下,圣地亚哥的这座观音像更贴近于人文士大夫的形象,表情略微凝重,目光平视,姿态十分闲适与洒脱,以半跏式的坐姿(又称“游戏坐式”),左手撑台座,左腿垂下,右腿抬起,足踏山石,右手微微搭在右膝上。这样的姿态与神情,让人不禁联想到寄兴于林泉之间的隐士形象,而不再居于高高的神坛,因而更具有了宋人的生活气息。
“欧洲艺术”展览现场
除了亚洲地区的藏品之外,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在美洲艺术推广方面也颇用心思。该馆举办了像“拉丁美洲艺术的现代大师”(Modern Masters from Latin America)这样的专题性展览,寻找北美的共同艺术身份,并与20世纪的欧美(以巴黎和纽约为主)前卫艺术创作相比较,而探索一种融合了拉美、欧洲与美国之间的现代主义的“普适性对话产物”(the product of a cosmopolitan dialogue)。在这些拉美艺术家中,有我们所熟悉的墨西哥夫妻画家弗里达·卡罗(Frida Kahlo,1907-1954)、迭戈·里维拉(Diego Rivera,1886-1957),描绘丰满人物的哥伦比亚艺术家费尔南多·博特罗(Fernando Botero,1932- ),也有在国内没那么名气响当当的埃米利欧(Emilio Baz Viaud,1918-1991)、曼努埃尔·冈萨雷斯·萨拉诺(Manuel Gonzalez Serrano,1917-1960)等人,作品呈现了欧美的现代艺术(如表现主义、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波普艺术和抽象表现主义等)和城市现代文明发展的影响,将其作为重要的参照物,并融合了拉美的壁画艺术运动、传统文化等,呈现了独具特色的拉丁美洲风格的现代艺术。
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也关注从公共教育的角度来推广拉美艺术,特别策划了“弗里达与我——关于弗里达的儿童展览”(Frida and Me–A Children’s Exhibition About Frida Kahlo)这样的亲子类展览,运用多媒体、互动装置、游戏的方式为孩子们介绍弗里达的艺术与人生,包括了解弗里达所在的国家、前哥伦比亚文化艺术、弗里达的家人、对里维拉的爱,以及她在车祸中所遭遇的精神与身体创伤等,一些我们通常看来比较严肃正式的话题。博物馆让孩子在玩耍中,去感受艺术家的六种灵感来源与创作主题,包括自画像、家庭、自然、伤痛、里维拉和超现实主义,借用展方的宣传介绍语来说,“让孩子在玩耍的时候,探索墨西哥的色彩与非凡的世界,所充实的身份、文化、自我认知和表现力”。可以说,即使是筹备这样的一个小型的儿童展览,馆方也是很用心的,这个微型展览既是作为“拉丁美洲艺术的现代大师”这个主题性展览的独立板块之一,也是与法国巴黎的蓬皮杜艺术中心与墨西哥文化合作伙伴“艺术与乐趣”(Arts & Fun)进行合作的展览项目,也体现了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对国内外博物馆、文化机构同行的交流与合作的重视。我们可以看到,在儿童的博物馆公共教育方面,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并没有刻意去走低龄化、扁平化和娱乐化的大众化路线,而是将复杂的成人世界的知识与概念,以游戏的方式来让孩子身体力行地参与、理解与感受,可谓是探索博物馆公共教育的精英化与大众化结合的道路。
在公共教育推广方面,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还特别推出了“可视的拱顶”(Visible Vaults)的收藏展项目,将馆藏作品与公共教育活动项目很巧妙地结合起来,观众可以获得一种类似于博物馆藏品仓库参观与工作的经验。在这个项目中,博物馆利用特殊的多层次展柜,让观众可以自由地拉取每一个展格,欣赏印度细密画、日本浮世绘、欧洲大师的铜版画、劳德累克的速写与广告设计插画,以及摄影作品收藏。在展柜的最上方,展示了不同的艺术种类的创作工具,还有艺术家的简介。观众还可以在参观完展览后,借助现场的绘画工具,绘制自己对喜欢的博物馆藏品的观展印象。
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楼梯展厅,中间雕塑作品为法国雕塑家安托万·布德尔《弓箭手赫拉克勒斯》
在欧洲的传统古典艺术的收藏与展示方面,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的多元与丰富,超越了对于一座美国西部沿海城市博物馆的想象,可谓是汇集了乔托、博斯、乔尔乔涅、哈尔斯、穆里洛、凡戴克、格列柯、鲁本斯、苏巴朗等艺术大师的经典作品。在其展陈设计方面,营造了仿欧式的宫廷装饰风格,以不同颜色的展墙来区分展览时间段与主题区域。从展厅的互动装置上来看,该博物馆也很重视对经典艺术的学术研究和公共教育的“两手抓”,就像前面提及的关于弗里达的儿童展览,或者是收藏展一样,并不会削减展览的学术性和专业性,也不会用拗口的专业术语的展签,来“拒绝”普通观众观展体验的参与性。同时,尝试尽量将专业知识做得趣味性、互动性,引导观众通过相关的互动装置的知识与问题,来构建自己的博物馆体验与藏品知识。例如在欧洲的传统肖像展方面,首先“以什么是一幅肖像?”的问题,让观众在观看作品的同时,通过展厅里的电子触摸屏,来探索人物肖像的服饰、装饰品、化妆等藏品细节,让观众思考展厅里的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不同作者的肖像画藏品的特点、关系。然后,再以学者对四个地区、时期的油画裂纹(包括14世纪-15世纪的意大利、15世纪-17世纪的弗兰德斯、17世纪的荷兰以及18世纪的法国)的研究成果,来加深观众对作品背后的美术史的系统与深入了解。例如,通过图文并茂的方式,告诉观众展厅里14世纪-15世纪的肖像油画表层上的“意大利龟裂缝”(Italian Craquelure),往往存在一种主导性的方向,其大裂纹(major cracks)往往是呈现彼此平行或垂直的,而锯齿状的裂纹之间,存在一些中小尺寸的空白(在展方的资料中,将裂纹之间的空白称为“岛”,islands),形状多为方形与矩形,在裂纹图式方面,更多呈现一种破碎的网状结构。相比之下,18世纪的“法国龟裂缝”(Italian Craquelure)呈现了截然相反的特点,通常没有主要的裂纹方向,而显得毫无规则,裂纹比较光滑,呈曲线,裂纹之间存在着许多大空白,而这些“岛”的尺寸和形状有着细微的变化,在整体上,呈现了一种连续性的网状结构。博物馆通过这些专业的趣味性知识,会鼓励观众尝试与藏品之间进行不同方式与角度的互动,获得一种日常观展经验之外的探索体验。
巴尔博亚公园日常都是供游客免费参观,里面众多的博物馆收藏采取不同的门票政策,而园区每年会举办类似于“十二月夜”(December Night)这样的盛大夜游活动,当日所有博物馆免费对公众开放“夜场”,并伴随着各式的派对、表演、灯光秀、美食、游戏等。据当地的美国朋友介绍,“十二月夜”几乎半个圣地亚哥的城市居民老老少少都会“倾巢出动”,热闹非凡。就像笔者所在学习的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UCSD),该校的国际处就组织动员国际学生和学者参加这项活动,往返公园和校区的车费也由学校承担,当地政府还联合本地的社区、中小学、高校等,鼓励外国居民和国际学生到巴尔博亚公园参与博物馆之夜的狂欢,宣传和了解圣地亚哥的城市文化与风土人情。
通过对巴尔博亚公园这样的“城市绿洲”的都市公园,以及园中的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的走马观花式的介绍与体验,相信读者可以对作为“城市绿洲”的“都市公园”有更多的认知。它不仅是城市居民的休憩之地,可以让百姓自由自在地高歌一曲、跳跳广场舞、跑步健身、谈情说爱等等,更是凝聚城市“精气神”的公共空间,让肉身栖息于闹市的绿洲之中,让精神纵浪于博物馆的知识海洋之中,使得人与自然、城市和文化共生,催生出新的自然氧气与文化养料。而在艺术博物馆的建设方面,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虽然只是美国西海岸城市闹市中的一座小小的地方性艺术博物馆,但它对海外艺术藏品系统的“野心”建构,对藏品的专业性研究、展示与公共教育项目的综合运用,在博物馆的精英化与大众化的双重博弈之中的探索,同样值得国内正在大力建设与发展的地方性艺术博物馆学习与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