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学史叙事演变:以关学道统讨论为中心
2018-12-18孟文强
孟文强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西安 710119)
自孔子倡儒学于春秋,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实已开儒学道统论之先。其后孟子有“五百年而有王者兴”之论,并在《孟子·尽心下》中以尧、舜、孔子的继承者自居。孔、孟虽无道统之名,实则建立了尧、舜以至孔、孟的道统。至唐代,释、道二教大行,儒家的捍卫者韩愈通过《原道》一文定义并论证了道统的问题,并重新确认了从尧、舜至孟子的道统。自宋以降,儒学进入理学阶段,流派纷纭,道统问题益发突出,并日趋严格。除了孔、孟等圣贤人物,各学派在师承传授的基础上,通过官方与在野两种路径建立起新的道统,不断将新的儒家提升到道统的序列,并与前此的道统相接,使得道统绵延不绝。
而关学作为濂、洛、关、闽四分其一的重要地域性儒学派别,其传承绵延近千年之久,得益于关学传人的努力,编纂了《关学编》《关学续编》《关学宗传》等关学史文献,建立了完整的关学史叙事。而关学诸儒在《关学编》系列著作中的论断、入传标准、起讫年限、甚至评价,都涉及到关学自身的道统问题。
关于关学的传承问题,方光华等人概括说:“‘关学’一词并没有消失,随着学术本身的发展演进,其含义已经由张载所开创的新儒学而拓展为在关中传播和发展的新儒学。”[1]“将张载之后的关中儒学称为‘关学’是明代直至近代学人的基本共识。”[1]这无疑是基于丰富的关学史文献做出的符合实际的论断。而关于关学传承中的道统问题,当代关学史研究也有全面地梳理,而得出的论断则不尽相同。刘学智《关学思想史》中的叙事始于张载,止于1937年牛兆濂逝世[2]。赵馥洁《关学精神论》叙事起止略同[3]。而王美凤等所撰《关学学术编年》虽然也始于张载,止于牛兆濂,但叙述下延到宣统三年(1911)的牛兆濂临潼演礼,不涉及牛兆濂后二十六年的事迹[4]。
今人基于关学文献的论述从研究者的角度基本厘清了关学的发展脉络,但是作为关学学说的传承者和关学史文献的编纂者的关学传人们,他们对关学的认识显然不是从局外人的研究者的角度看待关学。这种差别除了表现在古人讲学、知行合一等特征之外,还表现在对关学道统的构建上。今人关于关学史的论述甚多,但与古人构建关学道统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不在同一语境中。由此,古今关学研究者对关学道统的认识难免有差异。将关学的各位当事人的关于道统的讨论作一梳理,对于关学道统问题的正本清源将大有裨益。
一、从冯从吾到王心敬:两种路径的关学道统的建立
关学有史,始自明儒冯从吾《关学编》,冯从吾于关学道统构建有凿空之功。
冯从吾在《关学编原序》中开篇即云:“我关中自古称理学之邦,文、武、周公不可尚已,有宋横渠张先生崛起郿邑,倡明斯学,皋比勇撤,圣道中天。先生之言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谓自道矣。”[5]作为宋代出现并命名的理学派别的关学,其开创者似非张载莫属。然而,作为关学史书写的第一人的冯从吾,一开始即为一个问题所困扰,即:张载是否关学及其道统的始祖?
张载于关学有开创之功,张载之前无“关学”之名,则《关学编》始自张载当毫无疑问。但,如何处理张载之前的关中的儒家?这个问题实则也困扰着关学传人。《关学编》已经承认在张载身后转从二程的蓝田诸吕、明时恪守程朱甚至笃信王阳明心学的关中后儒为关学传人,也就是说“已经由张载所开创的新儒学而拓展为在关中传播和发展的新儒学”[1]。那么,从逻辑上说,作为相对而言的关中旧儒们,其学说与关学并非无关。将张载列为正编的第一人,系承认张载对于关学的开创性贡献。但正如孟子不言道统而以道统所在自任一样,冯从吾认为张载之前的关中儒家先贤是关学先驱,所以权宜性地将秦子、燕子、石作子、壤驷子等四名关中籍孔门弟子列于首卷。
关于张载之后关中诸儒存在门户之见的事实,冯从吾认为,一切儒家“必折衷于孔氏”,以此调和了各种分歧,并称:“诸君子之学,虽繇入门户各异,造诣浅深或殊,然一脉相承,千古若契,其不诡于吾孔氏之道则一也。”[5]意味着关学不是张学,本质是儒学。秉承这一思路,冯从吾在《关学编》中构建了以孔门四子为先驱,以张载为正始,以金、元、明诸儒为承继的关学道统。冯从吾以张载为始祖,却将孔门四子列为先驱,反映了冯从吾的犹豫不决。
冯从吾的思路为后来的李元春、贺瑞麟、柏景伟等人所继承,通过不断地续补《关学编》,使关学道统绵延不绝。而冯从吾的犹豫之处,则授清儒王心敬以机,使其在续补《关学编》时对关学道统进行了重大修正。如魏冬所言:“与冯从吾相比,王心敬具有更加强烈、明确的道统意识。”[6]关于王心敬的续补,学界已有充分论述,但本文旨在探讨王心敬对关学道统的修正,故不得不再作梳理。
王心敬对关学道统的构建贡献有二:首先是续明儒冯从吾到清儒李颙等七人,将关学道统延续到了清代。其次,王心敬在使关学薪火相续的同时,对冯从吾的原编立意进行了修正。王心敬明确指出:“编关学者,编关中道统之脉络也。”[5]接着,王心敬一改冯从吾对张载之前关中诸儒无所措手的态度,明确认为:“横渠特宋关学之始耳,前此如杨伯起之慎独不欺,又前此如泰伯、仲庸之至德,文、武、周公之‘缉熙敬止’、缵绪成德,正道统昌明之会,为关学之大宗。”[5]认为张载只能代表宋代关学,而关学实则早已有之。甚至认为:“伏羲之《易》画开天,固宇宙道学之渊源,而吾关学之鼻祖也。”[5]旗帜鲜明地认为伏羲才是关学的开创者,认为“溯关学渊源,当以伏羲为鼻祖”[5]。
提出了上接伏羲的关学道统之后,为了回应世人将圣人与诸儒能否并列一编等已然出现和可能出现的质疑,王心敬不得不为自己构建的道统自圆其说。于是他将所收人物依次分为圣人、贤、儒三类,使之并列一编而又不相混淆。在《凡例》中,王心敬更是自问自答,详细地回应了各种质疑。
首先,关学圣人不该和后儒并列的质疑。王心敬回应曰:“编关学,则溯宗原圣矣,辨宗尊圣,则惟恐不严。溯宗原圣,正惟恐其不备,胡可比也。且此道此学而有贵贱、圣凡之殊欤?不观吾夫子东鲁布衣也,而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亦正不嫌自蹈僭逾耶?六圣人自吾关中道德学行之斗极,编关学者自宜前录以昭吾道之正统大宗,而在所不疑尔。”[5]王心敬认为六圣人系“关中道德学行之斗极”,编圣人的用意在于“昭吾道之正统大宗”,这样便解决了圣人得以进入关学道统的问题。
第二个质疑是从泰伯、仲庸到杨震这些以至德、气节著称,而缺乏学术,以及有学术而非关中人的董仲舒的地位问题。王心敬认为,泰伯、仲庸“德既至矣,其致力之心精密诣,当不知何如?而必责如后世之语录喋喋耶?”[5]而杨震当时既称“关西夫子”,后世鲜有人能称此,其“天知、地知、子知、我知”一句,及立朝行己,“则卓卓乎刚毅近仁之旨”[5]。至于大儒董仲舒,王心敬认为他虽非关中人,但老于关中、葬于关中,做出贡献在关中,与关中儒者无异,故将其纳入关学道统中。
王心敬通过对冯从吾构建的关学道统的修正,将关学道统下延到清初,上溯到伏羲,建立了以伏羲为关学始祖的新的关学道统。该道统的叙事与冯从吾道统的叙事起源不同,但叙述到宋代便殊途同归,绵延不绝。但是,关学道统毕竟出现了两条路径,学术本非一家私事,后学对于关学道统的探讨也围绕这两条路径而展开。
二、从李元春到贺瑞麟、柏景伟:冯从吾一系关学道统的强化
道光年间,李元春有感于《关学编》尚有遗漏,有待续补,于是与门人王维戊、马先登及其子李来南对《关学编》进行续补。具体分工是,李元春负责续补李颙以前诸儒,凡十四人;王维戊续李颙、王心敬二人;马先登续其先人马稢土;李来南续孙景烈、王巡泰二人。需要指出的是,李元春续补《关学编》是越过王心敬而直接冯从吾,因此他续补后重刻的《关学编》叙事也是从张载开始,不但没有王心敬视为关学始祖的伏羲六圣,甚至连冯从吾作为先驱的孔门四子也排除在外了。李元春复归冯从吾创立的关学道统,固然是对王心敬构建的关学道统的否定,但李元春对王心敬道统的否定只表现在对张载以前先贤诸儒的处理上,对于王心敬续补的明清诸儒,李元春则采取了有取有舍的态度。李元春刻《关学编》较冯从吾原编多出二十一人,而李元春自序则称“共订补七人,续入十二人”[5],非其所补而多出的两人是冯从吾、张舜典,恰来自王心敬的续补。
除了回归冯从吾的关学道统,李元春还从关学的内涵上作了扩充,将张载门人中事功卓著的游师雄补入。李元春分析道:“游师雄受业横渠,载之《宋史》,学术几为事功掩,然事功孰不自学术来?此疑少墟所遗也。”[5]认为事功来自于学术,且这一点为冯从吾所未及。这是关学传人对关学道统的又一次修正,虽然只是补入一人,但将事功纳入关学视野,却从理论上开拓了关学的内涵。此外,李元春等人续入清儒多人,下限到了乾隆年间的王巡泰。
李元春描绘的道统除了下限延伸和补充张载时期的游师雄外,基本沿袭着冯从吾的关学道统。由冯从吾创立的关学道统经过王心敬的修正,到李元春的再修正与复归,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两种路径的道统。关于这一点,将在介绍完诸家道统论之后予以总论。
李元春对于关学道统的修正约在道光十年(1830)之际。到了光绪十八年(1892)左右,李元春的门人贺瑞麟在重刻《关学编》时,又在冯从吾、李元春编辑的基础上再做续补,续入王巡泰以后的清儒七人,其下限为郑士范、杨树椿等人,时间已至同治年间。贺瑞麟基本沿袭了冯从吾、李元春的关学道统。
约与贺瑞麟同时,柏景伟将冯从吾、王心敬、李元春、贺瑞麟诸家《关学(续)编》一并刊刻,而在道统的选择上则仍然遵从了冯从吾、李元春、贺瑞麟的路径。柏景伟将王心敬补入的伏羲等人删除,理由是“非恭定所编例”,即非冯从吾的本意。柏景伟的意思是冯从吾作为《关学编》的创立者,其所构建的关学道统可以接续,但不能修正。实际上,这种做法并非对王心敬构建的道统的理论回应,而只是对冯从吾道统的固守。
三、民国诸儒的关学道统探讨:王心敬一系关学道统的重建
如上所述,经过明清诸儒的探讨,关学道统形成了以冯从吾、李元春、贺瑞麟、柏景伟为代表的以张载为始祖派,和以王心敬为代表的以伏羲六圣为始祖派,并且前一派通过编刻文献和师承传授,占据了绝对优势。但对于王心敬从理论上做出的重大修正,李元春等人并没有相应地回应,也就是说关学道统的探讨没有终结,仍然在进行中。
到了民国十年(1921),张骥编撰了关学史巨著《关学宗传》,收录张载以来关中诸儒二百四十余人,其中附入侯可、申颜二人,借全祖望之语,认为二人“实开横渠之先”。《关学宗传》并非《关学编》的续编,而是囊括诸编内容,仿照《圣学宗传》《理学宗传》的体例编纂。其叙事始于张载,终于贺瑞麟、柏景伟、刘古愚,沿袭了冯从吾一系的关学道统,将下限推移到了光绪二十九年(1903)。虽然附入了侯、申二人,但以二人开横渠之先的名义附入,则仍不出冯从吾的关学道统范畴。
《关学宗传》之后再无重要的关学史文献,然而对于关学道统的讨论仍以其他方式在进行。贺瑞麟作为晚清关学的重要人物,主讲清麓书院等地,门生弟子遍及各省,其中较著名的弟子有蓝田牛兆濂、兴平张元勋等人。贺瑞麟逝世后,牛兆濂和张元勋分别在蓝田和兴平创立芸阁学舍和宏仁书院,历经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抗日战争,坚持讲学,艰难地维持着关学余绪,使得关学薪火相传。如果以二人的逝世为标志,则牛兆濂卒于民国二十六年(1937),张元勋卒于一九五五年,可以说关学的薪火延贯穿民国,而延续到了建国初期。
抗战期间,时年七旬的张元勋及其门人仍在宏仁书院讲学,编印了《宏仁丛编》和《清麓丛编》系列,传承关学。印行于1944年的《清麓丛编》第一期有张元勋弟子临潼王宝第绘制于当年的《关学祀位图》[7],该图详尽地罗列了先贤诸儒,而在祀位的最开始则赫然供奉着伏羲、黄帝、泰伯、文王、武王、周公,及孔门四子、董仲舒、杨震,其次在中央突出张载,东西依次配以历代诸儒,下限到了贺瑞麟。如果说祀位不等于道统的话,那么《关学祀位图》展示的历代相继的崇祀也是薪火相传,从这层意义上说,其实与道统无异。而张元勋等人对伏羲诸圣、董仲舒、杨震与张载一系的共同崇祀则意味着对王心敬描绘的关学道统的继承。
除了《关学祀位图》之外,张元勋在1936年印行的《正学隅见》一书中还绘制了超越关学视野的《道统图》,该《道统图》的序列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孔-颜-曾-思-孟-周-程-张-朱-真(德秀)-许(衡)-薛(瑄)-胡(居仁)-陆(陇其)-张(履祥)-王(建常)-贺(瑞麟)。如果说《关学祀位图》描绘的是关学道统,那么《道统图》则描绘的是涵盖天下各派的儒学道统。在《道统图》中,张元勋以孔子、朱子、贺子三人为划分儒学三个阶段的标志,其论点是:孔子“集群圣之大成”,“孔子删订群圣之经,以幸万世。”而朱子“集群贤之大成”,“朱子疏解群圣群贤之书,以幸万世”。而贺子“集群儒之大成”,“贺子校印群圣群贤群儒之书,以幸万世。”[8]
姑且不论张元勋对其师贺瑞麟的推崇是否过高,他对道统的构建则是毫无疑问的。贺瑞麟既然已能超越关学而承继孔子、朱子的儒家大道统,那么对于地域性儒学派别的关学的道统而言,贺瑞麟自然也是“集群儒之大成”。这与《关学祀位图》将贺瑞麟列为最后一人,其以贺瑞麟承继关学道统的含义不言自明。
由于时局的变化和面临的具体问题,关学发展到清朝灭亡之后,固然有贺瑞麟、牛兆濂等恪守传统的一脉相承,但也有柏景伟、刘古愚等积极回应时局变化,“已经开启了关学新的一页”[1]。而这两种派别的差异非但不相矛盾,反而恰恰说明关学本身具有自我更新的特征。张元勋讲学虽然处处承接着清麓传统,但对于抗日战争、世界局势、天下一统亦独有见解,可谓是取两派之长,融会而贯通之。而张元勋师承贺瑞麟,坚持讲学,卒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可以称得上关学之殿军。关学传人关于关学道统的讨论也就止于张元勋。
四、两种关学道统的评议
由冯从吾开创,李元春、贺瑞麟、柏景伟以及张骥等人接续的以张载为始祖的关学道统,和由王心敬修正并得到张元勋呼应的以伏羲为始祖的关学道统,是关学史上最基本的两种路径。关学道统的两条路径的分歧在于对张载之前的关中先贤诸儒的认识,这一问题可以具体化为两个问题,即先贤诸儒是否属于关学道统序列,以及张载是否为关学始祖。
冯从吾本人虽然以张载为关学始祖,但已经意识到张载之前的关中诸儒的地位是不可回避的问题,于是将先儒列于正文之外的卷首。冯从吾的这种有显著倾向却又留有余地的处置为日后关学道统的两条路径的争论埋下了伏笔。其以张载为始祖的倾向在李元春、贺瑞麟、柏景伟一系中得到强化,明确将张载之前的先贤诸儒排除在关学道统之外。而冯从吾犹豫未决之处由王心敬予以正面回应,明确将张载之前的先贤诸儒纳入关学道统。以伏羲为关学始祖,而严格地将张载限定为“宋之关学”。这个道统虽然不为李元春、贺瑞麟、柏景伟所认可,但他们却无力从理论上反驳,因而并没有终结两条路径并存的事实。直到作为关学殿军的张元勋重复王心敬描绘的道统,重申张载不是关学始祖,而是“重兴之祖”,方才使得这条道统与冯从吾一系的道统并行不悖。
由于关学研究在当代只是一种纯粹的学术,学者们尽管能够对关学史上的各种论点进行取舍评介,但对于关学传人们以维持道统、以道统自任的信念,已难具备“了解之同情”,故而对于关学道统的关注并非重点所在,即便偶有关于关学道统的分析,也与关学传人的本意相去甚远。如赵馥洁等人独具慧眼地注意到了王心敬对于关学道统的修正,并在各自论著中有所论及,但仅以“将关学之渊源一直追溯到伏羲之画八卦,虽过誉之词,实自重其学也”[3]一句以蔽之,与关学传人仔肩大道不可同日而语。
实际上,两条路径关于张载之前关中诸儒地位争论本质上是认识上的分歧,并非关学道统的首要问题。无论张载是始祖还是中兴之祖,在关学道统的两条路径中,张载的重要地位都被肯定了,两题路径的道统的核心阶段是从张载开始,历宋、元、明、清以至民国,绵延近千载的儒学理学阶段。冯从吾等人是固守张载开创的作为儒学理学阶段之一派的关学而不外延,王心敬等人则是在此基础上追本溯源,承认张载之前关中诸儒的贡献并给予其地位。两条路径的差异其实是关学的边界的扩展尺度问题。虽然冯从吾以张载为始祖,而王心敬以伏羲为始祖,以张载为重兴,但两条路径的道统都是薪火相传,延绵不绝,是作为重要的地域性儒家学派关学的精神谱系。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分歧。
五、从关学道统的构建看清亡以来关学的传承
关学道统的论争虽然提出了不同的起源说,但却共同描绘了历经宋、元、明、清而绵延不绝的传承脉络。关于关学道统,除了其起源和传承的命题,还有第三个必须面对的重要命题——此道统是否已经终结?
如前所述,关学道统的晚期构建者是贺瑞麟、柏景伟等人,而最后的叙事者则是张骥和张元勋等人。故此问题的探讨当从诸人入手。首先,《关学学术编年》叙事断自清朝覆亡的1911年,以是年一月牛兆濂在临潼横渠祠演礼为标志。然而如编者所言:“随着新的学术形态的兴起,中华民族面临外辱内艰的困境,关学在近代逐渐转型,牛兆濂、张元际、张元勋、李铭诚等承其坠绪。”[4]编者实际上注意到牛兆濂等人在清朝覆亡后仍在讲学的事实。而虽然有新的学术形态,但新的学术形态并未改变牛兆濂等人讲学、著述的方式。如此看来,则著述以1911年为终结虽无不可,若据此而认为关学止于1911年,则未见其可。
其次,刘学智曾言,“作为一个思想流派,其发展是不可能停止的,它是不断演进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提出下限问题或许缺乏严谨性。”[2]诚哉斯言。刘学智视牛兆濂“为处于清末民初社会转型期传统关学最后之守护者。”[2]刘学智《关学思想史》、赵馥洁《关学精神论》均对牛兆濂思想有充分的探讨,已将关学史叙事下限推移到牛兆濂去世的1937年。在有生之年,牛兆濂、张元勋等关学传人艰苦地维持着关学的传承,同时讲学、著述,并积极回应时势变化,留有诸多关学文献。他们的努力使得关学史的叙事得以延续,进而仔肩关学道统,是关学史上重要的一章。其遗意则仍待当今学者共同努力,阐释发扬之。
“张载开出并由历代关学学人不懈努力传承的关学文化精神,亦将在融合转型中代代相传,且将不断焕发出新的活力。”[2]作为理学分支的关学传承或已消失在清末以降的思想激荡中,“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也可以脱离传统学术形态而获得现代的传承形态。如果不承认、不接受这一点,关学精神的现代弘扬和关学价值的现代彰显,在远离理学的时代下就无从谈起”[9]。在当代思想界,海外新儒家、大陆新儒家方兴未艾,而作为儒学重要分支的关学,其涵盖学术追求、政治抱负的精神,必将与日俱移,推陈出新。
[1] 方光华,曹振明.张载思想研究[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239-241,286.
[2] 刘学智.关学思想史[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509,7,520.
[3] 赵馥洁.关学精神论[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212,195.
[4] 王美凤,张波,刘宗镐.关学学术编年[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477,21.
[5] 王美凤.关学史文献辑校[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3,61,72,65,109,109.
[6] 魏冬.清代关学学人对《关学编》补、续文本源流述略——兼论清代关学学人对关学传统的自我建构意识[J].唐都学刊,2016,32(1):55-60.
[7] 赵振灿.清麓丛编(第一期)[M].敬义堂石印本.1944.
[8] 张元勋.正学隅见[M].爱日精舍校印本,1936.
[9] 魏冬.冯从吾《关学编》及其补续“关学”观念内蕴发抉——兼论关学史研究所面临诸问题[J].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37(3):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