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百年孤独》与《白鹿原》中的女性悲剧
2018-11-29李颖慧
李颖慧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融入了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的经历坎坷离奇,小镇马孔多在历经百年的诡谲风云中再现了拉丁美洲社会风情。于此同时也有很多鲜明的女性形象——勤苦劳作具有坚韧性格且具有昂然的生命力的乌苏娜,支撑起整个布恩迪亚家族;被看做族外人的庇拉·特内拉虽然与这个大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却始终未能融入进去;纯洁如同天使般的俏姑娘雷麦苔丝让世俗的一切都变得暗淡……这些笼罩在作者魔幻传奇之中的女性,在繁衍生息的古老话题下苦苦的追寻自我。
而陈忠实的《白鹿原》描绘的是发生在古老的东方大地上同样的家族传奇史。白、鹿两家三代人在白鹿原的舞台上,上演一部轰轰烈烈的关中农民命运史。白鹿原上的几代人继承了传统的以“仁义”为核心的儒家道德体系,白鹿村也被县令批为“仁义白鹿村”,俗称“仁义庄”。但“仁义庄”的故事却从讲述白嘉轩世间罕有的“六娶六丧”开始,即便父亲去世后不久的守丧期,白嘉轩依然遵照父亲的遗命娶进了他的信任妻子。由此可见,在白鹿原,女人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死了再娶就可以了,无非是咬咬牙再卖上几匹骡马。女性只是传统家族宗法和男性的附属品,其地位显而易见。
作为同样带有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色彩的《百年孤独》和《白鹿原》,两部作品具有众多的共同之处。而其中的女性无论如何的挣扎却都难以摆脱被压迫、被牺牲的悲剧命运。
一.情爱与道德的两难选择
在马孔多这样一个封闭环境中,雷蓓卡注定要成为一个异类。她虽然居住在这里,却因为“身世不明”无法真正融入布恩迪亚家族。乌苏拉一语道破:“这姑娘血管里流着的不是布恩迪亚的血,而是陌生人的血,陌生人的骸骨甚至还在坟墓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①雷蓓卡原本是有希望在马孔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的。皮埃特罗·克雷斯庇与她情投意合,奈何遭遇情敌阿玛兰塔的百般阻挠。二人的婚期一再推迟不说,皮埃特罗·克雷斯庇也开始退缩。雷蓓卡此时所展现出的勇气是可贵的,但皮埃特罗·克雷斯庇往日的温文尔雅此时就变成了懦弱求全。这个时刻,也恰恰是雷蓓卡最脆弱的时候,迷恋上她的哥哥霍塞·阿卡蒂奥身上所具有的那种,与皮埃特罗·克雷斯庇的懦弱寡断截然相反的狂野不羁的气质。这种气质中所蕴含的雄性的旺盛情欲征服了雷蓓卡,这个时候,伦理、道德、世俗、人伦都无法阻止她的渴望,二人迅速结婚。但婚后的生活令雷蓓卡始料未及,霍塞·阿卡蒂奥完全肉欲的生活方式使她陷入深深的苦痛。为了从这种苦痛中解脱,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与雷蓓卡相似的是田小娥,这一人物形象在《白鹿原》中是争议性最强,但也是最动人心魄的。迂腐的父亲将正值花样年华的田小娥许给了年老的郭举人,与其是说做妾,倒不如说是个丫鬟,但不论名义是什么,她的作用只有一个——给郭举人“泡枣”。对田小娥来说这是一种屈辱。在对情爱的渴望和报复心的驱使下,她本能的选择了对礼教的反叛。她耐心的诱导黑娃和她暗通款曲。事情败露后被抛弃,黑娃对她不离不弃使得田小娥又有了“做人”的希望和勇气。可是,最讲究传统封建礼教的白鹿原容不下她,以白嘉轩为代表的封建传统的捍卫者们将她拒之门外。随后,为了救黑娃,她不仅被迫委身鹿子霖,而且成为了他的工具,色诱白孝文,最后被鹿三杀死。田小娥并不知道,推动她走向灭亡的是什么,她只是本能地反抗命运,所使用的工具唯有自己的身体而已。
二.在孤寂的人生中走向毁灭
阿玛兰塔嫉妒皮埃特罗·克雷斯庇与雷蓓卡相爱,她为了皮埃特罗·克雷斯庇和雷蓓卡竞争爱情,不惜对她们百般阻挠,声称雷蓓卡想要和皮埃特罗·克雷斯庇结婚,除非是踩着她的尸体过去。当皮埃特罗·克雷斯庇离开时,雷蓓卡非常伤心,并且哭了好多天。可是当阿玛兰塔曾经疯狂追求的皮埃特罗·克雷斯庇爱上她、向她求婚时,阿玛兰塔的回答却是:“我死也不会嫁给你。”对皮埃特罗·克雷斯庇的爱并没有达到让她改变自己固有的生活状态的程度,或者说,她宁可选择孤独。阿玛兰塔有一个观点值得我们注意,她认为一个人应该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就要如何离开它。“懦弱和胆怯成为她孤独一生的理由,她害怕进入未知的世界,一个男人主宰的世界”⑤。潜意识里,她已经拒绝了所有男性的世界,为自己选择了孤独到底的一条道路。
与阿玛兰塔对照的是《白鹿原》中的鹿冷氏,她的父亲是当地甚有声望,并一直在白鹿两家之间起重要调和作用的中医冷先生。冷先生考虑各方局势,决定将女儿嫁给了具有进步思想的鹿兆鹏。这一步中,鹿冷氏已经成为了父亲手中的一颗棋子。鹿兆鹏作为一名先进知识分子,无法接受包办婚姻,新婚伊始就逃出了家。对鹿冷氏而言,“三从四德”是一道铁律,自此,鹿家就变成了埋葬她的坟墓。漫漫长夜带给她的折磨是双重的,一方面是精神上孤独的侵蚀,另一方面是肉体上对“欲”的压抑。传统礼教的压制使得她面对这一切除了默默忍受之外别无它途。但这一切也无法阻止内心对爱欲种子的萌生,长久的压抑带来的是欲念畸形的生长,直接导致了鹿冷氏的彻底崩溃。传统礼教给她带来的漫无边际的孤独最终结束于父亲亲手配制的一副汤药。如果说阿玛兰塔是主动选择孤独的变态执行者,那么鹿冷氏就是被众人以礼教为绳索献给孤独的祭品。
三.纯与白的颂歌
雷麦苔丝与白灵是这两部小说中最为纯洁的象征。雷麦苔丝如天使一般,是整个布恩迪亚家族中代表爱和美以及一切快乐的源泉,也是美的化身。雷麦苔丝追求简单自由的生活方式,厌恶复杂化的陈规陋习,她穿自己缝制的最简单方便的长套衫,拒绝女人们的紧身衣和复杂累赘的裙子;为了方便自在,她甚至剃光了头发。但越是这样的不合常理,人们却越是为她着迷——镇上的男人们为了看她一眼都跑去了教堂,而纯洁不食人间烟火的雷麦苔丝却难以理解他们为何趋之若鹜,反而对他们倍加怜悯。但这些美好却因为追逐者的不幸意外而被揣度为“带有死亡气息”,使得雷麦苔丝被无情的抛弃。
白灵是作者寄予了诸多偏爱的人物:“灵灵长得太叫人心疼了,细嫩的皮肤,聪明稚气的两只忽闪水灵的大眼,胖乎乎的手腕,有多招人喜爱”!她似乎成了白鹿原上的白鹿精灵。她的聪明、调皮,破例去学堂读书还会制造恶作剧,“根本不像一个女子”,在面临婚姻的时候对父亲毫不妥协,甚至逃婚出走,她成了宗法家庭的叛逆。白灵就是一个颠覆传统女性操守的的反叛性女性,她有自己的价值观,有自己追求的理想,独立自主,不依附任何男人。与男友鹿兆海走上不同的政治道路后毅然分手,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即使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女性,最后仍然难免悲剧的命运,成为政治漩涡中的一朵浪花。
《百年孤独》与《白鹿原》都塑造了多样的女性形象,这些女性无一例外都无法避免悲剧命运的束缚。但她们的悲剧根源是有所不同的:布恩迪亚家族的孤独也包括女人,她们的悲剧根源多与其自身有关。而白鹿原的女人在传统的中国男权思想的控制下,饱受封建礼教的摧残,她们的悲剧往往是周围的人压迫所致,有的人甚至沦为礼教的帮凶而不自知。
雷蓓卡人生悲剧的产生,是人生的关键时刻忽视了理性的克制作用,使得对情爱的渴望在脆弱的时期占了上风,使得自己陷入了人伦谴责的泥潭。雷蓓卡的悲剧一方面是对于自我的不满足,另一方面,是作为一个异乡人,对马孔多孤独特质的极端反抗。相对于西方而言,中国传统的封建礼教主张的“存天理,灭人欲”对于女性的戕害更为严重。田小娥的经历看似一次次的偶然选择造就了一个人人唾骂的荡妇,但她的一次次选择都是在无奈中的自我救赎,从某种程度上讲,田小娥和鹿冷氏是一样的。田小娥如果不是与黑娃苟合,而是继续咬牙坚持为郭举人“泡枣”直至最后她还是难逃一个悲惨结局,如同另一个鹿冷氏。而鹿冷氏最后的挣扎如果有一个黑娃一样的人与之呼应,她会不会是另一个版本的田小娥呢?小说中写过鹿冷氏曾感到羡慕田小娥,也说明二者之间有一定的共同点。对于田小娥而言,情爱与道德就是一对两难的选择,二者不可得兼。
阿玛兰塔的一生都把雷蓓卡作为假想敌,很大程度上,对皮埃特罗·克雷斯庇的爱也源于与雷蓓卡的作战之中。在这场战争中,爱只是战斗中需要的武器,而忽视了作为一个女人爱与被爱的基本需求。鹿冷氏是渴望被爱,她也试图冲破礼教的束缚,改变注定孤独的人生,但她失败了。
与她们相比,白灵是幸运的,因为父亲的宠爱她有机会读书,接触到了更多的改变命运的机会。接受的现代文明熏陶的白灵不再满足于传统社会所赋予女性的相夫教子并随时为家族牺牲的角色。拥有坚强独立人格的白灵可以牺牲,但是是更主动的为了更广大的社会和大众。当女性超越了封建社会的界限时,她的意志与行为是难以被接受的。在这一点上坚持自我的雷麦苔丝与白灵的结局惊人的一致,无论她有多美好,当她的选择异于常人并无法为大众接受时,她就必然会受到“攻击”最后不得不飞向天空。外部环境对女性的压迫和束缚是造成众多人生悲剧的重要因素。
从《百年孤独》和《白鹿原》两部小说可以看到,东西方社会虽然在观念和意识形态上有很大的差异,但对于女性而言,外在环境和内在的自主意识都是非常重要的。
[1][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修订版),黄锦炎译,南海出版社,2007。
[2]陈忠实:《白鹿原》,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3]高美萍:《魔幻之镜中的孤独迷宫——论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的孤独主题》,山东大学硕士论文,2007年.
[4]马慧萍:《嫉妒与孤独——〈百年孤独〉中阿玛兰塔的悲情》,《名作欣赏》(下旬)2014年第36期。
[5] 邢蕾:《<百年孤独>中的女性形象,郑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