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英译中的“并置呼应”之美

白晓东

(西安交通大学，陕西西安)

在《汉字“天人感应”观：对唐诗〈辛夷坞〉的释译》一文中，我曾经借助许渊冲先生的“三美”翻译理论，以《辛夷坞》翻译的实例论证了唐诗英译中的音韵美和字象美这些包含在汉字本身表意方式之中的独特之美(白晓东，2015)。

许渊冲先生是这样论述他的“三美”理论的：“‘三美’之说，是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第一篇〈自文字至文章〉中提出来的。鲁迅的原文是；‘诵习一字，当识形音义三：口诵耳闻其音，目察其形，心通其义，三识并用，一字之功乃全。其在文章，则写山曰嶙峋嵯峨，状水曰汪洋澎湃，蔽芾葱茏，恍逢丰木，鳟鲂鳗鲤，如见多鱼。故其所函，随具三美：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我把鲁迅的‘三美’说应用到翻译上来，就成了译诗的‘三美’论。这就是说，译诗要和原诗一样能感动读者的心，这是意美；要和原诗一样有悦耳的韵律，这是音美；还要尽可能保持原诗的形式(如长短、对仗等)，这是形美(许渊冲，2003)。”

唐诗，特别是唐代律诗，因其内在的平仄押韵对仗等规则，译文更要讲究“形”、“音”、“意”这“三美”。所以，英译唐诗除了要在押韵上下功夫外，为了体现汉字文化内在的“言”(“音”)、“象”(“形”)“意”三维的深邃之美，“对仗”这一“形美”在翻译的过程中一定要予以充分的考虑。只有这样，唐诗的音韵、对仗及其根植于汉字“言”、“象”、“意”三位一体表意的“并置呼应”之美才能在译诗中得到充分体现：唐代律诗的意境之美和汉字“并置呼应”的表意之美是同旨同趣的。作为汉字表意介质，汉字“六书”，特别是其中的“会意”、“形声”字的合体结构，典型地表现出了“并置呼应”的“阴阳之道”及二元互补的思维逻辑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单体文或组字部件放在一起，各组件内部的意义产生共振，以“时空和构”的结构生出此合体字之“意”。“形”“形”相和生出“会意”字；“形”“声”搭配生出“形声”字。汉字有形、亦有声，且有调(四声)，又往往是在本已有形有声的组字部件基础上合体而成，因而，一个字本身就是包含了时空两个方面的多维的“并置呼应”。多维多层的音、调、象两两呼应，意义由各组件而来，又不简单存在于部件之内，而是“一阴一阳之谓道也”的互动呼应，以“此非非此”或“亦此亦彼”的方式生“意”。作为中国古代诗歌典型的文学样式，律诗的对仗、平仄、韵脚等内在机制同样反映出上述“并置呼应”的“阴阳之道”原理，“时空和构”的“波粒二重”式结构和“此非非此”或“亦此亦彼”的意义生成范式。律诗中的“字象”、“音调”通过直觉通感粘合成“意象”“音象”，组成“意象群”、“音象群”，在对仗、平仄、韵脚的律诗样式的结构中，通过声音、平仄、音韵和意象在各句中的时空排列组合，形成声音和意象的舞蹈，以“此非非此”的形式，“并置呼应”出“境生于象外”的“意境”。

了解何为基于汉字“并置呼应”表意原理的唐代律诗之美的内在机制和含义，便可以探讨在唐诗英译的实践中如何通过英文中类似的押韵和修辞手段来表现这种“并置呼应”之美。

为了在唐诗英译中充分体现“并置呼应”之美、特别是对仗之美，笔者特意挑选了最能体现汉字“并置呼应”表意之美的诗歌样式即律诗作为“三美”原则的翻译实践对象。它们分别是：王维的《终南别业》、《使至塞上》，李商隐的《锦瑟》和杜甫的《登高》，共两首五律，两首七律。

先来看看前人对此四首律诗的翻译。以笔者的观点，许渊冲先生提出“三美”的翻译理论，并在自己的翻译实践中身体力行，因此，在表达“三美”的实践中，是最接近他自己所提出的“三美”原则的。但是因为一些具体的问题，此种实践并未臻于完美。作为他的学生，笔者只是在先生的成就之上，作进一步探索，以期不辜负先生的理想。

(一) 《终南别业》

唐 王维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盛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许先生是这样翻译王维的《终南别业》的：此诗的翻译，用韵两两相应，类似英雄双行体的韵，但每行12个音节，颈联多了一个音节，为13个。整体行文流畅，音韵整齐和谐，读来如行云流水，悠然随性，王维诗中的旨趣流于言表。如果不把此诗看作是一首近体律诗，这样的翻译已经很完美了。但是如果要按“三美”原则，讲究“形美”中的“对仗”之美的话，此英译又有一些欠缺。原诗的颔联、颈联句式对仗工整，意蕴氤氲多维，不似译文中两个主谓关系的陈述句。这种简单的陈述，保留了王维原诗的行云流水的自然美，但却没有充分体现律诗文体那种多重共振“并置呼应”的形式美。为了弥补这一遗憾，笔者不揣冒昧，重新翻译了这首《终南别业》：

My Hermitage in Southern Mountain

Following divine law after my middle age,

I live in Southern Mountain at my hermitage.

In joyful mood to wander, alone I would go,

To find delightful scenes nobody else could know.

I’d go as far as the end of a stream or fountain

And sit and gaze on cloud rising over the mountain.

If I happen to meet with an old forest man,

We’d chat and laugh endlessly, as long as we can.

(许渊冲，2014)

The South Hill Hermitage

Enamored with Zen since my middle age,

Now I dwell in the South Hill Hermitage:

Alone, to roam on the spur of th’moment;

Vainly, to talk of my self enchantment;

Where going along streams until they end;

While sitting down to see the clouds ascend;

If a woodman and I meet on the way,

We’d chat happily as long as we may.

笔者同样使用了“英雄双行体”：每行10个音节，每两行两两押韵，和许先生的译文基本相同。两两而不是隔行押韵，在英文译文中音韵效果更明显，且可以强调唐诗对仗和韵律对于诗意的重要性。在颔联、颈联译文的处理上，依照律诗对仗的基本要求，即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实词对实词，虚词对虚词等，在英文中将这些要素转换为“短语对短语”，“不定式对不定式”，或从句对从句这样可以为英文译文所操控和把握的修辞方法，以片段化、画面化的手段，打乱英文的形合性，拉近英文译文与汉语原文的意合性，以便映射出唐代律诗的对仗和押韵之美，暗示出汉字“并置呼应”表意原理的深层意蕴。

因此，我是这样翻译颔联、颈联的：

兴来每独往

Alone, to roam on the spur of th’ moment;

胜事空自知

Vainly, to talk of my self enchantment;

行到水穷处

Where going along streams until they end;

坐看云起时

While sitting down to see the clouds ascend;

在颔联的翻译里，笔者在第一行用了“alone”这个副词，在第二行便用“vainly”这个副词与其相对；在第一行用一个动词不定式“to roam on the spur of th’moment”，在第二行同样用另一个动词不定式“to talk of my self enchantment”来与之相对。用动词不定式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它表达的是一个超越时间概念的意向，而不是一个具体的动作。汉语缺乏时态，具体的动作往往可以被理解为超时空的行为，在英译中动词使用不定式，可以达到和汉语本身相仿的效果，同时暗示出“终南别业”的功能和王维居住于此的目的。

而在颈联的翻译里，在第一行开头使用了一个连接副词“where”，来翻译第一行诗中最后一个字“处”，并在第二行句首配合使用了另一个连接副词“while”来翻译第二行中的最后一个字“时”，通过错置和片段化让译文的语句亦断亦连，造成意味的空间共振，来补述上联动词不定式短语所暗含的那些“兴之所至”的意向。颈联第一行接下来的部分是一个表示连续性动作的带地点从句的现在分词短语“going along streams until they end”。这样，因为对仗，在颈联第二句接下来的部分便需要一个相同的语法成分。为了在对仗的工整中保持一定的变化(这是律诗对仗最精华而又难以把握的部分)在使用了一个现在分词短语“sitting down”后，笔者并没有给这个短语后面加一个形式相同的从句，而是用了一个动词不定式并借助特殊动词“see”在后面加上一个貌似从句主谓成分的“clouds ascend”，最终以动词不定式宾语补语的形式来获得从句的印象：“sitting down to see the clouds ascend”。这样，一方面以一种不对而对的方式，让人在读诗句的时候仍然有类似从句的对仗的印象，同时又以并非真正主谓从句的动词不定式的宾语补语来对仗，从而不期然而然地意外点出了“坐看云起时”超时空的偶然性与必然性的内在统一，也表达出那种禅机正在发生的即身即道的现场感悟。

(二) 《使至塞上》

王 维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许先生是这样翻译此诗的：

On Mission to the Frontier

A single carriage goes to the frontier;

An envoy crosses northwest mountains high.

Like tumbleweed I leave the fortress drear;

As wild geese I come’neath Tartarian sky.

In boundless desert lonely smoke rises straight;

Over endless river the sun sinks round.

I meet a cavalier at the camp gate;

In northern fort the general will be found.Envoy to the Frontier

(许渊冲，2014)

这首诗的英译用的是abab cdcd 的押韵方式，译诗每行10个音节。译诗的颔联与颈联都有句式上的对偶，且工整自然。唯一的缺憾，是此诗没有用“英雄双行体”的方式两两押韵，所以如果把颔联和颈联摘出来的话，就看不出押韵的痕迹了。为此，笔者斗胆重新试译了一下，用“英雄双行体”的押韵形式来凸显颔联与颈联每联之中内在的“音”、“象”两方面在对仗中的“并置呼应”之美。译文如下：

Bound for th’border, my chariot departed,

Crossing Juyan, a remote place charted：

Like a tumbleweed, beyond the Great Wall;

Neath the frontier sky, mid wild geese’s call;

A vast desert, smoke rising, lone’ bove ground;

Winding rivers, th’sun setting, e’er so round.

A scout we met told us near Pass Xiaoguan,

“The viceroy’s stationed at Mount Yanran.”

这首诗依然使用了“英雄双行体”的韵脚 ，即每行10个音节，每两行相互押韵。时态上我用了过去时进行翻译，因为诗的标题已经说明是在记叙诗人出使塞上的见闻。所以，首联和尾联都用过去时处理。而中间两联，即颔联和颈联，为了对仗美，完全用了片段化和图画化的手段进行处理，用介词短语、名词短语和现在分词短语等来构合此两联之中的对仗元素，以期英文译文更有诗情画意。

其实，单从这首诗字面意义上讲，笔者的译文没有许先生的译诗自然流畅，特别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两句，无论是句式的对仗上还是词义上，许先生的译文似乎更自然而接近于原文，而我的译文在这两处则有自由发挥之嫌。笔者之所以仍然不揣冒昧，斗胆一式，不过是为了说明，律诗最好用“英雄双行体”的韵脚来翻译，这样可以更加充分地体现颔联、颈联两联对仗之中内部“音”、“象”个元素之间的多重“并置呼应”之美。

(三) 《锦瑟》

唐 李商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的《锦瑟》许先生是这样翻译的：

The Sad Thither

Why should the zither sad have fifty strings?

Each string , each strain evokes but vanished springs:

Dim morning dream to be a butterfly;

Amorous heart poured out in cuckoo’s cry.

In moonlit pearls see tears in mermaid’s eyes;

From sun-burnt jade in Blue Field let smoke raise!

Such feeling cannot be recalled again,

It seemed long-lost e’en when it was felt then.

(许渊冲等，1987)

许先生在这首诗里，又一次运用了“英雄双行体”的韵脚，且每行10个音节，使译诗在音韵方面氤氲缠绵。此诗的颔联也翻译出了原诗的对仗美。“Dim morning dream to be a butterfly”是一个以动词不定式为定语的名词短语，而“Amorous heart poured out in cuckoo’s cry.”则是一个以过去分词为定语的名词短语；但因颈联的两句需要押韵，第二句的介词短语被置放在了一个与第一句不相对称的地方“In moonlit pearls see tears in mermaid’s eyes; From sun-burnt jade in Blue Field let smoke raise!”如果把第二句中的“in Blue Field”放在句尾和第一句的“in mermaid’s eyes;”在句法和文体上相对应，这两句就没有办法押韵了。虽然这样的要求似乎有些吹毛求疵，而译文本身可谓瑕不掩瑜。但毕竟细读之后让人有遗憾之感，因而便生出了试手的欲望。笔者是这样翻译的：这首诗笔者仍然两行两行押韵，但因为是七律，所以每行用了12个音节，以别于五律诗的翻译。在时态的处理上，首联两句用了一般现在时，以发问“锦瑟”所带来的具有普遍性迷情，显示出情之所迷的不可抗拒性：“Strange that the Inlaid Zither should have fifty strings! Each string,each fret brings back longings from vanished springs”；颔联用的是现在完成时，是对一些已经过去但又与当下纠缠不清的事物的表述。“庄生梦蝶”是庄子梦醒时的自问，也是每个人对自己的梦的追问；梦虽已醒，但梦中萦绕心间的终为何物？又为何牵挂？这是所有的梦了犹未了的一种常态；“望帝春心”已化他物，精诚所聚，究而诘之，亦是对难以了断之情事的追问。尾联两句均用过去时处理，以突出该诗“忆华年”的主题。

The Inlaid Zither

Strange that the Inlaid Zither should have fiftystrings!

Each string, each fret brings back longings from vanished springs:

Who’s dreamed the dawn dream? Zhuang Zi or the butterfly?

What’s become of King Wang’s grief?Springtime cuckoo’s cry!

Azure seas, a lustrous moon, pearled tears of mermaid;

Beryl Fields, an ardent sun, rising mists from jade.

Were such aches to be treasured only as a past?

To a passion so lost one could not but hold fast!

对仗方面，颔联第一句，以问答问；第二句，问而答之。句式相同而又相异，以曲对仗之妙：“Who’s dreamed the dawn dream? Zhuang Zi or the butterfly? What’s become of King Wang’s grief? Springtime cuckoo’s cry”；颈联两句，均用名词短语凑济，在短语形式上，两句最后一个名词短语都带有一个位置相同的介词短语作定语，且一个名词前用过去分词修饰“pearled tears”，另一个用现在分词修饰“rising mists”，通过整齐却有错落的衬映营造强烈的画面感：“Azure seas, a lustrous moon, pearled tears of mermaid; Beryl Fields, an ardent sun, rising mists from jade.”

(四) 《登高》

唐 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最后一首诗，杜甫的《登高》。这是许先生的译文：

Climbing the Height

The wind so swift, the sky so steep, sad gibbons cry;

Water so clear and sand so white, backward birds fly.

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 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

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 waves hour after hour.Far from home in autumn, I’m grieved to see my plight;

After my long illness, I climb alone this height.

Living in hard times, at my frosted hair I pine;

Pressed by poverty, I give up my cup of wine.

(许渊冲等，1987)

杜甫的这首律诗，被誉为七律的压卷之作，通篇对仗，且声文俱茂，可谓代表了其沉郁顿挫风格的巅峰之作。要用英文翻译好这样一首诗，照顾到音韵、对仗以及意境之美简直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许先生这样做了，这首译诗被公认为此诗英译的最佳版本。也正是先生这样的译诗才激发了笔者对唐诗英译的兴趣，且多年来不断坚持。在许多年之后，再读此首译作，发现这首我曾奉为圭臬的译诗竟有差强人意之处，几经犹豫，终于决定一试身手。

许先生的这首诗还是两行两行相互押韵，以发挥联中“音”、“象”对仗的“并置呼应”之美，且一对到底。这点上许先生做到了，特别是颔联两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译文声色俱茂“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 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 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 waves hour after hour.”其他各联在英译中也都有对仗方面的讲究。只是首联的“sad gibbons cry”和“backward birds fly”，前者的“sad”是形容词，修饰名词“gibbons”；而后者的“backward”是副词，修饰的是动词“fly”，有些错位的感觉。另外“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两句的英译，第一句中有两个介词短语和一个动词不定式，而第二句中只有一个介词短语，缺少了动词不定式“to see...”，却多了一个副词“alone”：“Far from home in autumn, I’m grieved to see my plight; After my long illness, I climb alone this height.”。因此，在对仗方面，英文译文显得有些欠缺。

笔者的译文未必更好，但可以说是使对对仗翻译更为严密的一种尝试，也算抛砖引玉，以励后来者：

Ascending the Heights

Brisk wind, lofty sky, echoing monkeys sadly cry;

Clear water, snowy sand, circling gulls swiftly fly.

Boundless forest-leaves fall: bursting gust after gust;

Ceaseless river-waves surge: rushing thrust upon thrust;

Countless miles of bleak fall greets me‘gain as a guest;

Endless years of ill health tends me‘lone on th’ hill crest;

From pain and strife, my hair’s been steadily graying;

Being down and out, I’ve lately given up drinking.

这首译诗仍是两句两句押韵，因为是七律，翻译。首先，每一联两句的句式的结构都互相辉映成趣，类似中文律诗里的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的情况；其次，四联八行中虽然每句都出现了主谓结构，但主谓结构前后均有片段化、意象化的短语，以制造意象绵密的效果；其三，各联内用头韵或半谐韵手法描绘秋色秋声，已达到声情并茂的效果。首联“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译文中用了“sky, sadly”押头韵，用了“sky, fly”押半谐韵；又如颔联“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一联，其中的头韵有：“boundless, bursting; forest, fall; gust, gust;”和“ceaseless, surge; river, rushing; thrust, thrust”等，以烘托这一联所透露出来的无边萧索之气。至于颈联，“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我把原诗中作为状语的“万里悲秋”和“百年多病”当做了主语来翻译，以突显悲秋沉疴对诗人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以及在这广阔无垠的悲凉之中诗人的被动、渺小和无奈：“Countless miles of bleak fall greets me‘gain as a guest; Endless years of ill health tends me‘lone on th’hill crest;”而且，“miles, me; greets guest”以及“health, hill”都押的是头韵，而“endless, tends; ill, hill”等又都是半谐韵和内韵。最后，尾联的“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其出句译文中的“strife, steadily;”和其对句中的“down,drinking;”又都是头韵。整首的译诗通过这些声音效果的交叠重复，回环共振，衬托出原作的音韵和意象在对仗中所氤氲出来的荡气回肠的美。

唐代诗歌的最高成就就是律诗，原因在于，从魏晋南北的骈文声律之风气起，唐代诗人逐渐掌握并发展了一套既整齐又灵活可控的平仄、押韵、对仗的诗歌样式，即近体诗包括律诗，并依此样式自觉地创作出了一大批蕴含了汉字文化精髓的具有“并置呼应”之美的诗歌。如果不计诗歌对音韵对仗的自觉运用，诗经、楚辞以及古诗十九首等这些古体诗的成就并不亚于唐诗。但因为唐代近体诗包括律诗，其诗歌样式集中地体现了蕴含在汉字之中的“并置呼应”意蕴之妙，并被唐代诗人广泛应用，所以“唐诗”便被当做中国诗歌的典型代表广为传颂。这种“并置呼应”之美是中国文化特有的，根植于汉字表意原理、结构和形态之中，也是最自然而然具有诗意的。

汉字的“并置呼应”表意原理就是“一阴一阳之谓道也”，太极生两仪，两仪含三才以及“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些道理的体现，是汉字通过自身所含的语音、四声以及构成汉字本身的单体文与合体字，多重阴阳比依、互动平衡，氤氲生“意”的结果。汉字“时空和构”的结构就是这种既包含了读音和声调这个时间维度又具有单体文或合体字这一维度空间的声象互依互构的同构体。所谓的“此非非此”就是汉字之“意”，不简单孤立地存在于单一的语音、声调以及其字符组合部件的某一部分中，而是通过多重两两相依的音、象成分，依照“一阴一阳之谓道”原理，两相“并置呼应”，孕育出“意”的。律诗的平仄、押韵和对仗，也是依照同样的原理，将汉字的“字象”和音效在一联各句中两两匹配，让其音响、声调以及“字象”聚合所产生“意象”和“音象”群通过“对仗”这种典型的“并置呼应”手段，共振出意蕴丰富的诗意。正因为此，在唐诗，特别是唐代律诗的英译中，一定要严格遵守许渊冲先生所提出的“三美”原则，在声韵“音美”、对仗“形美”上下足功夫，以便最终获得译诗的“意美”。因为，唐诗英译的“意美”是由其“音美”和“形美”两相“并置呼应”产生出来的，仅有“音美”或者“形美”都不能真正在“并置呼应”中共鸣出唐代律诗的那种丰润绵缈的“意美”。舍此，在唐诗英译中谈“三美”只能是空论。

[1]白晓东.2015.汉字“天人感应”观:对唐诗《辛夷坞》的释译[J].世界文学,(6):265-274

[2]许渊冲.2003.文学与翻译·三美·三化·三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3]许渊冲.2014.王维诗选[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有限公司.

[4]许渊冲 陆佩弦 吴钧陶(编译).1987.唐诗三百首新译[M].香港:商务印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