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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型渠

2018-11-20

绿洲 2018年3期
关键词:康泰乡长村主任

1

村民组长康泰,缠着乡上和村上,给他们组争取来国家投资的,修七公里U型渠的项目后,心里偷着乐的同时也愁了起来。这一愁,便琢磨咋日弄乡上和村上的鬼点子了。

其实康泰能争取来国家投资的项目,除了他的主动与能缠,也有乡上和村上的领导,认为他们组的条田整齐,修出来的U型渠有观摩效果的因素在里头。

U型渠好啊!

土毛渠修成U型渠,不仅不浪费水,浇水时再不用花死力气打截水坝。手里只要有一个合适的扇形闸板,往截水的地方一辖,流在U型渠里的水你想叫它停下,它就得停下。想浇哪块地的庄稼,抽开进水口的尕闸板,水就往哪块田里哗哗淌。从双塔水库流来的水,一头钻进U型渠,水就会变得空前的乖巧听话。不像淌在土毛渠里的水,稍一马虎,水偷偷地这里溢些,那里漏些,累人不说,金贵的水白白给浪费了。

康泰已经争取来修七公里的U型渠,他却不满足。在一次招集的村民会上,他故作不好弄地表示,虽然争来了七公里的U型渠,可咱们组的土毛渠有十三公里,每家的地又在不同的条田上,给谁家修,不给谁家修,把我的头都想疼了,也想不出好办法。大家扯扯,看谁有没有啥高招。

大家怎么扯,也扯不出较好的办法,但都渴望享受上头的恩泽。末了建议,让他再到村上乡上,或者县上去争取。最好把十三公里的土渠,都能修成U型渠,才能解决这个谁都不好解决的难题。

康泰生气了,甚至给气笑了。其实他私下争取过好多次,不仅没有一丝儿指望,还被乡村两级的领导,把他日噘了几顿:知足吧你,这样的好事争取的人多了,给你们组的七公里U型渠,都是村上和乡上的头儿,使了咂奶的劲才争来的,你们组愿意修,就让你们组占个便宜。如果再来纠缠,提别的要求,就让给别的组去修……康泰无奈地解释。大家把我这个组长看得过高了,我这组长的官没卵子儿大,顶多能和村上、乡上的领导搭上话。村上和乡上的领导都把话说绝了,我到哪里去争取?何况修U型渠,到底是县上哪个部门管,我都晓不得。就算我晓得,据说一个组长,根本没资格申请国家投资的项目。

村民失望地感叹,这么说就没指望了!

康泰眨着耷拉的眼皮,诡秘地看了一圈唉声叹气的老少爷们。他停了一阵,像煽动暴乱的头子劝慰大家,并不是彻底没指望了,希望还是有的。他已经想了一个把土渠,都能修成U型渠的办法,就怕大家不和他实打实地配合,无法实现他的打算。大家急吼吼嚷,有啥好办法快说出来,能把土渠都修成U型渠,只要康泰不叫大家去干杀人放火的事,惹来派出所的民警,他叫干啥就干啥。康泰又问众人,大家都说话算数?众人抢着回答,绝对算数。有人还赌咒发誓,如果说话不算数,就是小姨子养的。于是康泰说出了他图谋已久,日弄乡村两级领导的鬼点子。

康泰说完他的想法,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大家。有多数人称赞康泰的这一招太高了,简直高过天了;也有人说他这种办法太悬了,万一弄砸了,大家空喜欢一场不说,他的组长也就当不成了。

康泰不当回事地说,组长算个球官。只要能把U型渠修成,当不当组长无所谓。于是五十多个当家人,不约而同心里腾起与众人合谋,头一次干一番大事的人生豪迈,既昂奋又冷静。使尽各自的智慧与狡猾,一个个狗头军师样地帮康泰出主意,让他力求做到有备无患。

康泰心里充满了他的谋划,被大家赞同的感激与得意。但他警告村民,谁如果夹不紧自己的X嘴,让人家晓得他们的谋划,耽误了修渠的大事,我就日谁的先人;如果大家配合了,我把咱们组的土渠修不成U型渠,大家就日我先人。

康泰话说得狠,谁都没有笑。接下来与大家商议修渠的前期准备。最后大家一致认为,谁家地块边的土渠修整,就由谁家按照修U形渠的要求去干。只有这样,才能免除土渠修整过程中遇到的麻烦。因为谁家种的地多,U形渠修好后谁家受益就大。

这年冬天,康泰借助乡村两级领导的帮忙,从县水利部门请来专业技术员,给他们组测量水渠。技术员请来的那天,康泰和组里的人商量,以招待技术员为名,顺带把乡村两级领导都请来了。在招待技术员和领导的开场白上,康泰端着一脸的真诚,从嘴里嘣出来的都是感恩话。请领导一万个放心,修U型渠不是搞他妈的形象工程,他一定会寸步不离地督促本组村民把活干好,决不麻烦领导三天两头跑到他们组,为修渠的事费心。为了报答领导对他们组的偏爱,绝对在明年六月底保质保量把U型渠修好,修得让谁看了都满意……那年冬天,包括康泰在内的一庄男女,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把十三公里的土毛渠,按照修U形渠的毛坯都修整完了。

毛坯修整完,专门负责这项工程的马乡长和村主任到五组来检查。土工活干得不仅使他俩相当满意,还不解地问,咋把所有的毛渠都修理了?五组的男女,都照康泰早就安顿的口径,告诉马乡长和村主任,那些毛渠多年没修整了,趁这次顺便修修,不仅看上去顺眼,浇水时人走着也方便。

2

开始拉运预制砖了。男人们开着五十多辆四轮车,从十公里远的预制场运来水泥砖,都照着康泰当初的打算,没有按常规顺着毛渠的渠口,从北向南卸预制砖,而是把修七公里U型渠的预制砖,等数量分到十条毛渠的渠尾,从南向北卸。这样一来,就是把所有的预制砖都拉来,你不站在支渠上是看不到的。

拉运预制砖是按每家种的地亩分配的。拉砖的头一天,康泰发现,只有两家人没有来拉砖。一个是寡妇冬妹,另一个是如今耍单的王宝。冬妹没来拉砖,这在康泰的意料中,因为她家没有四轮车。即使她家有车,一个女人很难把那么重的砖装上车,也不可能搬上渠沿。王宝儿马似的,咋也不见人呢?康泰蓦然想起昨晚深夜,寡妇冬妹给他打的电话,说是有人要欺负她,叫他组长快来管一管。康泰晓得寡妇门前的事不好管,搪塞了几句也就作罢了。

冬妹对康泰有一种小辈对长辈的信任。这些年来,康泰利用他村民组长的身分,对冬妹帮扶过不少。派公差拣轻松的;政府对贫困户的每次救助,他都会给冬妹争取些。为此冬妹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感激。去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冬妹在她家里,竟然拿她的嫩身子要报答康泰。康泰当时吓了一跳,但心里不免潮起一股心醉神迷的眩晕。好在他生来不贪色,定心还可以。当他始料不及,短暂感受了冬妹那对大奶子温热绵软的磨蹭后,果决地推开小寡妇,怜惜地说,我已经是个快六十岁的老汉了,你在我眼里还是一个娃,一个命运不好的娃……

那晚开完拉预制砖的会后,一庄的男人们显出从未有过的亢奋与急迫,不像平时那样,闲散地聚在一起赌赌手气,有一股急不可待的劲儿,似乎稍一怠慢,他们秘密谋划的事,会因为他们的怠慢而耽搁了,都回家给四轮车加油做准备去了。

冬妹在回家的路上,专心盘算着找谁的车给她拉预制砖。由于她的专注,没察觉到有人会趁着黑夜,悄没声息地尾随着她,朝她家走。

冬妹家在村子的最东头,她关院门的时候,被突然闯进院门的一个黑影,吓得哇的叫了一声。她顺手操起那根顶门棍,照着黑影的腿上扫去,一声沉闷的钝响后,腿上挨了一棍的黑影忍着疼痛嚷,打啥哩,我是王宝,是来问你明天咋拉砖的事。

冬妹心里偷偷笑了笑。我还当是谁家的老叫驴,又脱缰跳圈了,原来是你。鬼样的没一点声气,吓死我了。

王宝心里果真藏着鬼,这个鬼钻进他心里已经几年了——他想把冬妹弄成自己的女人,不放过他认为讨好她的任何机会。可这女人鬼得很,也绝得很,根本不给他表现的机会。他已经试探过无数次了,连一丝口风也诱不出来,不要说领情了。这不,砸了他一棍不说,连一句道歉话都没有。

把你的狗腿一棍没敲断,还算你运气好。早就给你说过了,我的事不要你操心。快滚,要不……冬妹又举起了手中的大棍。

虽然是夜晚,王宝仍然借着夜色能看见冬妹举起的大棍。但他没有走,也没有躲,摆出一副你打吧,把我的腿打断了赖也要把你赖到手。王宝想着要无赖下去,却被突然撂下木棍的冬妹,把他搡出了街门。

冬妹隔着关上的院门骂,真是狗掀庙门,没敬神的心思,装了一肚子舔蜡的坏水。

王宝并没有离开。他嘴对着院门压着嗓子说,冬妹你不要找旁人的车拉砖,旁人会要你的钱。我给你拉砖,不要一分钱……王宝这样喊了几次,陡地哑声了。因为他从门缝里看到,北屋突然亮起了灯。王宝焦躁而无奈地在院门外走来走去,他毫无意义地走了好长时间,又走了好长时间。发现冬妹屋里的灯熄了,就绕到院墙的后头,在冬妹睡觉的那间屋的墙外,用那条没挨打的腿使劲蹬了几脚。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再蹬几脚,再听一听。然后急急忙忙,腿有些跛地赶到院门口,看有没有啥动静……王宝想翻墙,又怕那根胳膊一样粗的顶门棍。他来来去去重复了无数次,都把自己折腾乏了,后来乏得委实走不动了,才失望之极地晃悠着回家了。

王宝睡过头了。

他的四轮车开到村里东西走向的黑油路上,碰见康泰和他老婆,已经拉回来一车预制砖。康泰老远打着手势让王宝停下。

康泰给王宝安顿,让他叫上冬妹,搭伙把分给他们两家的砖都拉来。王宝喜滋滋地应承着,却担心冬妹不愿意。康泰说装砖卸砖那么重的活,她巴不得有人帮她一把,她没有理由不愿意。再说拉砖这活不能拖,她应该晓得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康泰卸完一车砖,开着四轮车,去拉第二趟路过冬妹家门口时,王宝的四轮车还停在冬妹家门前的路上。康泰生气了,他停下车责怪王宝。其他人已经拉第二趟砖了,你俩咋还不动弹?王宝红着脸,相当不好意思地告诉康泰,冬妹说她与谁搭伙都愿意,惟独不和他王宝搭伙,怕别人说闲话。王宝有些讨好地求康泰,要不王组长你进去给说说。

康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进了冬妹家。冬妹出来看都没看一眼王宝,直接上了康泰的四轮车。这让王宝心里呼呼燃烧的火苗,仿佛被谁泼了一盆凉水,冰得他禁不住打起冷战来。康泰安慰王宝,咱们三家伙起来拉砖,你该没啥想法吧。王宝希望冬妹坐他的四轮车,冬妹却爬上了康泰的车,王宝心里突然恨起康泰来,似乎康泰是他的情敌,坏了他与冬妹亲近的机会。

装砖的时候,康泰发现平时干活麻利,又不惜力的王宝,和他抬着一块一百三四十斤重的预制砖,走起来还不如他利索。他怪怨王宝,没碰没磕的,咋抬着一块砖,脚下飘来晃去的不稳当?

王宝想起了昨晚挨打的窝囊事,突然脸红了,甚至连脖子都红了。他瞥了一眼在车斗里和康泰老婆码砖的冬妹。冬妹无疑也听到了康泰怪怨王宝的话,她的脸随即也红了,还狠狠瞪了王宝一眼。这俩人的表情都让康泰捕捉到了。康泰蓦然想起昨晚冬妹打给他的几个电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暧味,笑得意味深长。之后他俩往车上抬砖时,康泰捏着嗓子问王宝,是翻墙头摔的吧。做上了没有?王宝红着脸没吭声。康泰又逗王宝,如果做上了,对你来说就算把腿摔断了,也划来;如果没做上,把自己的腿倒弄瘸了,你也就太窝囊了……

分给康泰家的预制砖都拉回来了。

分给王宝家的也拉来码上了土渠。

拉分给冬妹家砖的最后一趟,康泰背着预制砖往渠沿上爬,每挪一步,看上去脚下不稳,十分吃力,他其实用快耗尽的耐力硬扛着。冬妹不忍心,就叫康泰缓缓,她和王宝背。冬妹毕竟是女人,一块六十公分宽,半拃厚,九十公分高,一头还有个弯度的预制砖背在她的身上,立刻显出女人在体力上的弱势来。冬妹虽然把一块预制砖能背上渠沿,但她没有力量和技巧,把一块死沉死沉的预制砖,巧妙地从背上卸下来,或者巧妙地撂下来。康泰赶上去给她帮忙,可在他俩松手与接手间,水泥砖从他俩手中滑脱了,跌下去的砖正好砸在康泰的右脚上,砸得康泰一屁股跌在渠沿上,双手抱住被砸的右脚,龇着牙哧哧地吸冷气,仿佛吃多了辣椒当中特辣的朝天椒。

康泰右脚的两根脚趾头,被预制砖都砸碎了,多高明的大夫,也无力把砸碎的骨头医成原来的样子。县医院的骨科大夫,干脆把他的那两个脚趾头给割掉了。少了两根脚趾头的康泰,因为不放心码在每条渠尾的预制砖,在医院治疗了三天,让大夫给他开了些内用和外用药就回来了。

冬妹揣了八百元去看康泰,说三百元是拉了预制砖的钱,五百元……她话没有说完,康泰就把她数落一顿:你说你咋能这么想呢,我如果为了挣你的钱,就不会去找你。至于我的脚受了伤,也怨不着你,都怪我没有抱紧……不就少了两根脚趾头,又不是骆驼蹄子或熊掌。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就对王宝意思意思,分给你家的两百多块砖,几乎是王宝一个人背上渠沿的。

冬妹不吭声,心里说你少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就是昧良心也不理王宝,让他把我看成是个死占便宜,又绝情的女人,他就不会再缠我了。

冬妹和她的第二个男人离婚后,没想过再找一个男人这档事。

冬妹的第一个男人是自己喝农药喝死的。冬妹不仅认为自己男人是窝囊死的,旁人也这么看。起因对村里人来说,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浇水的时候,她男人和人打了一架,因为没有打过对方,竟然喝农药把自己喝死了。她找的第二个男人,是人介绍的一个半棵子男人。她招进门的这个男人,和她过了有两个月,就发现这个男人不仅人厉害,还特别懒,嘴也馋。搓麻将斗地主倒有耐心,根本不在乎农活忙不忙。驴脾气一上来,就拿拳头和她说话。冬妹与这个指望不上过日子的男人,过了一年半,决意要休了他。但这个男人不是随便能休掉的。最后她给这个空手进门的男人,每月付了一千元,才把这个瘟神扫出了门。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家庭组合,冬妹再不想找男人了。何况她还看不上王宝——王宝居然把睡了几年的女人,而且还和他生了一个娃的女人没看牢,让一个羊贩子拐跑了。这样的男人,在冬妹眼里是个窝囊货。窝囊的男人给她的教训是深刻的,她宁可守寡,也不找王宝这样守不住女人的男人。

3

少了两根脚趾头,康泰并不觉得亏,而是觉得太值了。如果不是那两根已经脱离了肢体的脚趾头,他不可能在县医院的病房里,结识了一个在“农业综合开发办”工作,跟修U型渠有关的人。也不可能知道还有“追加项目”这一说。康泰在家里缓脚的几天,否定了当初谋着给村上乡上耍赖的办法:

修十三公里U型渠的毛坯都挖好了,拉来的预制砖都均匀地码在每条渠的渠尾……把我们组的土渠都修成U型渠,不仅在咱们乡能起到示范作用,我们组的人,会永远感激乡村两级领导的大恩大德。上头下来检查的人一看,多耐看啊!你们领导的脸上也光彩得很。都是民心所向,谁都没理由不顺应民心。你们两级领导看着办,到时候我们组十三公里的U型渠修不好,谁都不好向上头交代……

现在康泰不那么想了,他知道光耍赖不是上策,得热情主动些。追加项目的申报,非得村上和乡上出面,他一个组长根本没资格去申报。

康泰的右脚试探着能着地,就捣着一根拐棍去找村主任。

那是腊月初的早晨,天气干冷干冷的,康泰拄着拐棍,一弹一跳地朝家在二组的村主任家走。他每一次的呼吸,脸前总要出现一团经久不散的白汽在弥漫。他一弹一跳地走路,不仅挣了一身汗,胡子和眉毛上都结满了白花花的霜。

村主任叫石满,他不知道康泰早就给他们耍心眼了,只听说前几天给一个寡妇拉预制砖,把脚砸坏了。他笑着边给康泰让座,边拿康泰逗乐,老康你这匹老儿马,为一个寡妇丢了脚趾头,你也太骚情了。

康泰牙疼似的一咧嘴,对小他十五六岁的村主任说,早就没情况了,连老婆的都供不上,哪有多余的用来胡骚情。

耍笑了几句,石满摆起他的好与功劳来。老康你得请我喝酒,我一个村主任没有给我们组修U型渠,而给你们组一家伙争取了七公里,我的脊梁骨快叫我们组的人咒断了。

康泰本来想先找村主任石满,坦白他谋划已久的事,再去找马乡长,然后求他们帮他实现自己的谋划。此时一听石满要他请他喝酒,立刻就有了新的打算。我就是专门来请你这个大恩人喝酒的,我还想着把马乡长也请上,可担心我一个组长请不动马乡长。你们都是我们组的恩人,石主任你一定要帮我把马乡长给我请上……

石满说他不过是丢一句耍话,叫康泰不要当真。康泰却板起脸表明他说的可是真话,要石满现在就给马乡长打电话。就说他康泰要向马乡长汇报拉预制砖的情况。康泰急着要见马乡长,是因为他听那个在县农业综合办公室的人说,申报追加项目这事麻烦得很,也费时间得很。他想早一刻让领导晓得他的想法,也好让领导们早点着手去跑。

在乡政府马乡长的办公室,康泰说了他图谋已久的想法。马乡长没表态,只是惊讶地看着康泰。村主任石满突然翻了脸,你不是说要摆酒席感谢我们吗?怎么说起追加项目的事了?康泰嬉笑着辩护,马乡长避嫌,不是不去嘛,这怨不得我心不诚。我正好当着俩领导的面,把要说的事说了,就请你石主任喝酒。不料石满指着康泰的鼻子,你老怂咋这么难缠,咋这么贪心不足?原来你在背后一直给我们打阴拳,一直想着再给你去申报追加项目,追你个赖皮不要脸。

康泰摆出一副无赖样,石主任你骂我老怂也好,赖皮不要脸也罢,就是骂我驴日的也不顶用。反正修七公里渠的预制砖,已经码在我们组的土渠上,你就好事做到底……我也打问过,追加项目这事就是麻烦得很,只要不嫌麻烦还是能跑成。

你说得这么轻松你咋不去跑?

石主任你就不要耍笑我了,我一个组长如果有那资格,还用得着低三下四求你们,惹得你前一声老怂,后一句赖皮不要脸的骂我。骂就骂了,谁叫我给你们找麻烦哩!

马乡长没吭气,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村主任石满嚯一下站起来,愤恨地看着康泰,你老不死的,如果真嫌给你们组争取来的少,我就叫我们组的人把预制砖拉到我们组,我们组的人不像你这么事情多。

石满撇下他俩走了。康泰拿求助的目光看着马乡长。他的眼睛有些浑浊,目光却闪烁着狡猾的执拗。

马乡长问康泰,晓不晓得石主任为啥给他发这么大的火?康泰说是嫌我给你们添了麻烦。马乡长告诉他添麻烦是一回事,主要是石满后悔当初把这么好的事,没有弄给他们组,而给了你们组。他们组的人因为这件事,骂他不仅是傻B,还说他这个村主任都白当了。

康泰心里有底了。他梗着脖子说,给我们组追加项目这件事,村主任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那是他的事。你马乡长可不能偏心,石满敢用他村主任的权力压我,叫他们组的人抢我们拉来的预制砖,我就敢叫我们组的人拿棍棒把他的人打跑。马乡长你不要笑,不管申请追加项目这事有多麻烦,有多难办,你得操心去办……马乡长我给你亮个底,你给我们组再争不来修六公里U型渠的预制砖,我就叫我们组的人光修每条渠的渠尾,渠头嘛……到时候,县上下来检查的人一看……给上头交不了差的是你们领导,挨板子的事你们肯定挨定了,你们还得给我想办法。我这样做,少不了挨你们的骂。可我不怕,我老皮老脸的,已经叫人骂疲了。

马乡长一听康泰使的只修渠尾,不管渠头的阴招,立刻板起脸,老康你不能这么做,必须先修已经争取来的那七公里渠,避免万一争取不来,连一条成形的渠也修不上。

康泰蛮横地说,能争来争不来那是你们领导的事,我可管不着。我只管把我们组的土渠,都能修成U型渠。

4

康泰给他们组的人放出话,他已经找过领导了,乡上和村上的领导都答应了,再给他们组争取修六公里的U型渠,让大家放心。但他每天指派两个人,看管码在渠沿上的预制砖,说是以防万一被人偷了去。

河西走廊的天气,冻层彻底解冻时已经是阳历四月头了。该种的庄稼都种进地里,康泰就把庄里的五十几户人,分成五个小组,一个小组十个人,每小组两道渠,开始从每条渠的渠尾,朝渠口衬预制砖。其中有三个人不在修渠的人当中。一个是跑全盘的他康泰,另两个是冬妹和王宝,康泰叫他俩专门负责拉水泥和沙子。

在动工之前,康泰给大家安顿过,开始修渠的时候,不管谁看见村上或者乡上的领导来找他,在他没看见的情况下,就给他打声招呼,他会立刻躲起来不见他们。大家问他为什么会躲着不见领导。康泰解释,乡长和村长答应给咱们追加的项目,听说跑了几趟不好弄,就使懒不想跑了。我想不管他们,就照咱们当初的计划修咱们的渠,他们来了大家说啥都不要理睬。问我哪去了,就说不知道,只管衬预制砖,逼着他们给咱们组去跑项目。

事情果真不出康泰的预料,在他们修渠的第二天,马乡长和村主任来了一看,村主任石满立刻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喝令村民马上停止修渠。把预制砖集中到一起,先修已经争取来的,剩下的争取来了接着修,万一争不来,以后再想办法。但这些汉子们一个个装聋作哑,根本不理睬村主任,手里不停地干着他们的活。马乡长一看这架势,也耐着性子劝说了不少。但这些人仍然装聋作哑,继续衬着砖,同样把他乡长的话不当一回事。这使他想起了那句县官不如现管的老话。他无奈地问康泰哪去了?村民们不再装聋作哑,却都是一个口气,晓不得。马乡长来气了,就给康泰打电话。康泰非常热情地接了电话。但他一直躲着不露面,而且在电话里还给乡长出主意。马乡长啊马乡长,办事可得有耐心,你和石主任每隔一天,就找一次县农业综合开发办的头头,把开发办的头头缠烦了,缠得他们实在没招了,就会答应你们;要不动用你乡长的关系,找专管农业的副县长,只要心诚才能办成事。马乡长你可记牢了,你这是为我们农民办实事,又不是干啥见不得人的事……

少扯淡。马乡长对着手机吼,不要给我耍赖皮,如果再敢由着你的性子胡搅蛮缠,不照当初的计划修渠,我就让石主任把预制砖拉到他们组去。

康泰并不慌张的声音又荡了过来。马乡长真会说耍话,这个项目是我们五组的,县上都有底了,我不可能在半道上,眼看着让人抢去。你就不要吓唬我,也不要瞎生气,更不要跑来搅扰我们修渠。省下力气给我们去争项目,将来十几公里的U型渠修好了,政绩还不是你乡长和村主任的……

那天下午,既喊不来康泰,又见村民不听他俩的阻拦。马乡长心里坚定了另一个想法。但没想到气急败坏的村主任石满,不仅扯断了村民衬砖用的水平线,还把衬稳的十几块砖给搬掉了。临走时撂下几句狠话,给康泰带句话,不照当初的计划修渠,你们组连十几米的砖渠都别想有,不信试试看。

5

康泰原打算衬完预制砖,再抹砖缝。但经村主任石满一闹腾,他原本悬着的心,又添了几分战战兢兢的感觉。他知道马乡长那里好说话,上边的投资给哪个组投,都能说过去。就怕村主任石满像他一样犯拧,从中作梗,无疑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会坏了他要修十三公里砖渠的好事。康泰就给他的村民们打气,不用担心,继续衬咱们的渠,人家来执意要拦挡,大家就坐下缓缓,等他们走了再接着干,不信耗不过他们。康泰还有意煽惑村民,他们答应好的事,遇到点难处,就撂挑子,真不是东西。

康泰决定边衬砖边抹砖缝,把衬在土渠里的预制砖,拿水泥浆固定死了,就不怕马乡长和村主任来搅扰了。第二天,他安排王宝和冬妹去拉沙子。王宝喜欢得不得了。但冬妹不听康泰的使唤,说她干啥活都愿意,就是坚决不和王宝单独去干活。康泰当下就发火了,说五个小组修渠的人都一样多,把她安顿在哪个组也不合适。再说一个女人家,搬不动那么重的预制砖,她不愿意去拉沙,就让她在家缓着去。康泰安排他俩单独去拉沙,是想把他俩撮合在一起。他认为一个村子里,有一个小寡妇,就是一种潜在的不安稳因素。只要少一分不安稳因素,他这个组长才会少一分麻烦,多一分安生。免得一个小寡妇,深更半夜给他打电话,惹得老婆子怀疑他,与冬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村里每家出一个棒劳力在抢着修渠,冬妹哪敢闲在家里不动弹。第二天极不情愿地坐着王宝的四轮车,去拉沙了。

拉沙的地方在离村庄三十里远的南山下,那里的沙子土少,细沙要比戈壁上的多,筛一车细沙相对省劲点。冬妹和王宝在那个丈余深,有三亩地大的沙坑里筛沙装沙的时候,王宝有意说些挑逗话与冬妹套近乎。冬妹早就看出王宝那牙狗般要跳墙的馋相。她瞪起眼说,你不要一张口就满嘴喷粪,臊气熏人,我不会把你当哑巴看。冬妹晃了晃手中的铁锨,那意思叫王宝不要太骚情,他敢在她跟前耍骚,她就敢一锨铲了王宝。王宝果真变乖了。但冬妹时时都提防着王宝,她生怕在这没有人烟,甚至连一只飞鸟都不见的沙坑里,王宝会毫无顾忌地在她身上耍骚。

头一天平平安安拉了两趟沙,早晨一趟下午一趟。第二天拉沙时王宝再没说一句骚情话。冬妹想,看样子自己的蛮劲把王宝唬住了。又两天过去了,冬妹见王宝不吭不哈光干活,不知不觉间放松了对王宝的提防。一天要筛两车沙,装两车沙,再送两车沙,他俩不仅得抓紧,还得使劲干。在初夏大日头下的沙坑里筛沙,王宝脱了褂子和衬衣,只穿着背心,不脱热得受不了啊!冬妹同样感到热得很,但她一直忍耐着没脱外衣,她不想把自己很能吸附男人眼球,只穿着紧身线衣的上身袒露给王宝。她忍耐着坚持着,直到汗水渗透了线衣与外套,她仍然那么捂着。

要不你坐下缓一缓。王宝拿手抹着脸上的汗说,或者把褂子脱了,免得回去的路上,让风一吹着了凉。

这话听来怪体谅人的,冬妹却不领王宝的情。快干你的活,少管闲事。

可过了不长时间,冬妹委实受不了汗热的难受,开始解纽扣脱褂子。

冬妹没想到在她脱褂子的时候,王宝突然把她扑倒在沙堆上。

冬妹拼命地边反抗边叫骂,你驴捶子敢欺负我,我就告你强奸罪。

快松手,要不我一锨铲了你的狗头。

……

很显然,在力气上冬妹到底不是王宝的对手。长久的体力较量,冬妹终于变得疲软下来,差不多都上气不接下气了。就在她再没力气反抗的时候,王宝仍然处在徒劳的抓挖和顶撞中,如此持续不断的顶撞和抓挖,不知不觉间,催醒了冬妹体内冬眠已久的某种需求,她渐渐放松了牢牢抓着裤带的手……

冬妹算不上聪明女人。出了这样的事,要么悄悄捂着,一个寡妇嘛;要么理直气壮地去告王宝。但她没有这样做,而负气地躲在家里不出门。她一天没有去筛沙装沙,王宝一个人拉来的沙,显然不够用,修渠的人都晓得她没去干活,便埋怨起她来。她这么做,不是在给自己搞宣传吗?

第一个找上门来的是组长康泰。他气势汹汹的,一脸的气急败坏,呵斥冬妹为啥不去筛沙?她这样一声不吭耽搁了多少活?

去问王宝那畜生。

我问过了,他说他晓不得。

冬妹本来窝在家里生闷气。她不仅生王宝的气,也生康泰的气。不是康泰逼着她和王宝孤男寡女去筛沙,王宝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机会,凭着一身蛮力,毫无顾忌地硬做了她。王宝在她身上耍了流氓,如今竟然一口赖掉了。康泰还气势汹汹的,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冬妹给气糊涂了,冲着康泰喊,我要告王宝耍流氓糟蹋了我,也告你老不死的是他的后台。

康泰明白了冬妹不去干活的原因。想了想说,你一定要告,那是你的事。不过你不要忘了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万一告不赢,是你自己把自己的名声弄臭了。

康泰接着说,如果王宝反咬一口,是你勾引了他,你能说清吗?

康泰临走时又说,你可想明白,有把握今天就去告。没把握再缓一天,我替你去筛沙。旁人问你为啥不去干活,我就说你病了。

康泰现在走路右脚向外撇得厉害,划划拉拉的像耍太极拳。那是少了两根脚趾头的缘故。他和王宝在沙坑里筛沙的时候,对王宝说,你龟孙子能把冬妹能睡成你女人,才算你狗日的有本事。

6

康泰挖空心思,又不管不顾逼着乡上和村上,给他们组争取的追加项目终于有了眉目。那是一个月后的事。只是马乡长打发村主任石满,给康泰通知拉预制砖时,石满并没有直接去找康泰。他不想见到康泰,一见康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在电话里不解气地吼,老滑驴听着,给你们组追加项目的手续都办妥了,啥时候去拉预制砖,你老怂看着办。

康泰没来及说句感谢话,那边就挂了。他心里翻涌着难以言说的狂喜,长长舒了口气,悬了大半年的心,终于落到了腔子里。他对着手机笑骂,没大没小的狗东西,你骂我老怂也好,老滑驴也罢,只要把追加的项目给我弄成了,由你骂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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