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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衣裳

2018-11-20

绿洲 2018年3期
关键词:李密毛衣

感到自己有些颓败。似乎离凋零很近,而且总不是心甘情愿地走向凋零的。

我的颓败,也许是从爱上李密的第一天就注定了的。不,应该说是从遇到他的那一刹那,就注定了。

那是春天。我也还是一朵花样的季节,喜欢骑自行车出门。不记得那天去办什么事,只记得蝶一样,飞过长街旧巷。只记得当时的阳光,暖暖地泼了满天满地。

然后,记得在拐角的巷口,另一辆自行车,也是箭一样斜刺里飞来……接着,我像一堵危墙,突然倒了。眼前,飞舞着大群金色的小羽毛。再然后,我被一个穿白色T恤的身影,从水渍的地上扶起。听见一阵慌乱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怪我太快了。怎么样,没伤到哪里吧?”

还好,金羽毛们很快消失了。我也站得稳当,没哪儿痛。低头看看,淡青色连衣裙上,沾了一片水痕,还粘着点尘泥。那人顾不了横倒在巷中的两辆自行车,慌忙牵了我的裙角,手忙脚乱地在他的米色休闲裤上擦。结果,裙没干净,裤也脏了。

见一个大男人,如此手足无措,我心一热,棉花糖似的,立马柔软:“哎,不用了,我自己来吧。一点水印没关系的,一会就干了。”他抬起头,很难为情地笑,一脸尴尬。这时,我看见阳光落在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上。那线条、棱角、肤色都无可挑剔地透着男人的张力,配上一脸歉意、善意和篮球运动员的身高,那是谁也抗拒不了的魅惑啊。心莫名地紧张,往很深的某处坠落。

接着,他带我去街角修车。他的脚踏板变形;我的链条断了。修车店在一棵硕大的泡桐树下,白紫色的花,开了满天。店主接过车钥匙,放在手里一比量:哈,一模一样的圈啊,连小饰品也一样?真的,两串钥匙上,都挂着一个粉色、白色相间的小圆球,双胞胎一样!偌大的一个城市,我千挑万选才淘到的小玩意,居然这家伙也有,居然也用在车上?

这个自己撞来的家伙,就是李密。我们的相遇,真有点像一个旧故事的开头。

后来,李密说,这是老天安排的缘,躲不了的。

说这话时,是我们认识后的半年。我正在要不要接受他的问题上矛盾。他太帅了,姐姐说这是爱情的隐患。可他有很强烈的上进心、尤其对我的执着,让我心动:他帮我定做、安装防盗门,说独居女孩要注意安全;为我从图书馆借来我想要看却怎么也找不到的书;到车站傻傻地等着,接去外地出差的我,我却没有告诉过他,坐几点的车回来……我觉得,他体贴、实在,像父亲,像兄长。

记得那天黄昏,我们去公园的林荫道散步。晚霞、微风中,草木、人声俱静。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他突然停下脚步,一把牵过我的手,紧紧地贴在脸颊上,声音有些发颤:“小露,你可以天天跟我散步吗?一辈子,嗯?!永远也别离开?”我知道,这话是从他的灵魂里跑出来的。短短的一句,天网一样抓牢了我的一生。

一刹那,我的犹豫全线崩溃,任他牢牢地把我搂过去。拿去吧,把我的青春拿去!把我的生命拿去!把我的今生、来世都拿去!是我前世欠你的吧,此生都还给你,还给你。我用翘翘的下巴,在他的胸口重重地点了几下。抬头,看见他眼角,有隐隐的一点湿亮。

一场电光火石的相恋开始了。这是我的第一次恋爱,也是他的第一次。

他的学校,与我单位只一墙之隔。我经常悄悄地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他领着一群孩子在操场上体育课。他有时也朝这边,偷偷地挥一下手。于是,我会痴傻地笑出声来。

我喜欢旧巷里的旧;喜欢那些民国时、甚至更早的老房子;喜欢青砖老宅里的悠远岁月。到周末,他总牵着我的手,走那些曲里拐弯、名字古怪的小街小巷。在“平地一声雷”“小古道巷”“南倒脱靴”“油铺街”这些长长窄窄街巷的小摊上,吃油饼、喝甜酒;在某个无人的屋檐下热吻。他还老带我到好朋友陈青那里蹭饭吃,拿话激他:“哥们,加油哦,像我一样,找个好女人,好好爱一场。”

是寻找了一万年才遇着的吧?我们纵情地爱着,爱得没有一丝烟火俗气。恨不能焚尽自己,为对方点一堆取暖的篝火。到最后,我们之间无须言语,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想法。他说,喜欢我身上的文雅气息,喜欢读报刊上我的文字和与我有关的评论;喜欢我眼睛里的清澈;喜欢我纯纯的傻丫头性格……问我,我说,我只喜欢你一口整齐白亮的牙齿。还喜欢你在公园里为我捡来的枫叶。

谁说过这样的话:你爱得越用力,爱情就越会离你远去。说这话的人,不是智者,就是巫师。到今天,我这个不幸被言中了的人,才知道,那时爱得太用力、太透支。

如果爱情是天堂,那它与地狱只有一墙之隔。李密的变化,我是最后一个发现的。两年后,他从学校辞职,与几个同学一起,在临市开了一个灯具公司,生意做得很艰难。看到他脸上的焦虑,我的心就跟着疼痛。我有个闺密、也是高中的同学,父亲是临市的头,姨父是教育局长。我拨了她的电话,说:史娟,关照一下啰。史娟是“老”生意人,高中没毕业,父亲把她安排进了外贸公司。读书时就性格泼辣,有些野气。她在那头笑:小露,放心吧!我们是谁跟谁嘛?听李密说,多亏她的帮忙,临市学院新校区上千万的灯饰工程快拿下来了,如成功,以后她也算公司的合伙人。果然,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合同签下来的那天,接到李密的电话,他掩饰不住喜悦,说:小露,你真是个旺夫的人!

李密的公司越转越大,他再也没有时间陪我去逛公园、走去旧街巷了。开始,他总是很抱歉,常在电话那边哄我:宝贝,你就安心读书、写作吧,或者,你帮我织件毛衣?李密一直都穿着他妈妈织的毛衣,常常开玩笑,说什么时候能穿上女朋友亲手织的爱情牌毛衣就幸福了。可我从小连一条围巾都没织过,只能老给他买毛衣穿。看来,这回真得变织女啰。

李密回来得越来越少,电话由最开始的一天五六个,变成了一周一两个。回来,也不再激情狂野,不再像饿牢里出来的男人了。看我的眼神,有了一丝微凉。我告诉自己,他是工作压力太大的缘故啊。于是,加倍心疼着这个让我燃烧,让我痴迷的男人。他不是说,开公司的目的,是为了我今后能跟他生活得好点吗?他不是说,赚了钱就买房结婚吗?

每天下班后,除了看书,其余时间我都在向楼下大姐学习织毛衣。买了墨绿色的羊毛线,配上几点白色的小枫叶图案。终于,一个多月后,一件高领的男式毛衣,完成了!我高兴得像写了一篇旷世佳作。准备两天后李密的生日时,给他一个惊喜。然而,生日那天,李密没回来,只说太忙。

茫茫的,有一种叫痛的东西,从心底散发到全身。我把电话打给史娟,告诉她自己的不安。她说:你多心吧?李密的确很忙啊。

李密回来那天,心不在焉地试了试毛衣,说:放着吧,我以后再穿。转身就进了卫生间。这时,他手机响。可他为什么偏偏把它忘在桌上呢?我看到了那行刀子一样的文字:亲爱的老公,快回来吧,我一分钟也不要你离开我……

寒气一寸寸地爬上来,从脚趾到手心,到每一根头发。我感觉正在被肢解、被切割,被放在货架上贩卖……疼痛、剧烈的痛。

李密后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她是我包养的歌厅女郎,死活要喜欢我。你看,我这样的坏男人,配不上你的……

我知道,他不会那样下三滥到包三陪女人的。不管她是谁,此刻我除了放手,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我拼命把眼泪忍回去,轻轻地说,收拾你的东西吧。看看房间,他居然早已把自己的衣物,零零星星地拿光,没有几件可带走的了。除了那件白色T恤和这件刚织好的毛衣。

李密走后很久,我无意中从醉酒后的陈青那里得知,那个“她”竟然就是史娟!这个结果,像闷雷,当头砸下,让我感到凄苦,绝望,寒凉……被爱人和最好的女友同时欺骗,背叛,抛弃,这种感觉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整天整天无法入睡。被忧戚纠缠得只有彻骨的痛感了。大病了一场,半个月消瘦了十多斤。

初恋的花叶就这样颓败了。我只剩下一颗无处话凄凉的心。爱过方知情薄,爱过方知心疼。本以为满怀是爱,却原来,只有轻风穿过,来去空空。

爱情一刹那的欣欣向荣,反而会把之后的寂寞,衬托得让人发怵。与李密分手后,我睡觉时,常在深夜的梦里哭醒;醒着时,则拿着他的两件衣服发呆。不知道,怎么救援那颗陷在冰天雪地里的心。我想死,想堕落,想吸毒,想放纵,想躲在某个远远的地方,或者躲在某个男人的怀里疗伤……可我什么也没有做,除了在灯下流泪和看书。

陈青却经常来电话,偶尔路过,来看看我。他的叔叔,就住在我前面那栋。陈青还在李密工作过的学校教书,去年提拔当副校长了。陈青戴着眼镜,单瘦腼腆、话不多,时常给我带几本畅销书,却小心翼翼从不提起李密。有时,陈青会买了菜过来,憨憨地说:小露啊,我给你露一手,如何?他做的红烧肉还真的不错。后来,他的醋烧鱼也成了特色菜了。

时间又过去了三年。可我想起李密和史娟这两个名字,胸口还会一抽一跳地疼痛。情感上的重创,让我一直如处倒悬。陈青的好,在我这里,像烟水,似看见了又像没有看见。

下第一场小雪的那天,我二十六岁生日。一个人关了手机,在屋里枯坐。看见窗外一朵朵素白的雪花,突然就想起了李密。想起他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当年的青春诗历,其中有我的一首小诗。记得他在扉页上写着“送给此生唯一值得我爱的姑娘小露”。现在它放在哪里呢?我有了强烈的冲动,一定把它找出来!我在箱子、柜子里乱翻,却翻出了他的白色T恤。是相遇的那天,他穿过的。我把头埋下去,在有灰淡隐格的衣领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上面,只有深寒和陈年的旧。我最爱闻的他的气息,是无烟无酒的温和味道,却已在殒落的相思里散尽。泪又止不住了……

屋里的灯,暗淡似梦。拎了鲜花和蛋糕进来的陈青,一眼看见了我手里的衣服,我脸上的残泪。从他的眼神里,我也看见了一种惊心的痛。

三年来,陈青的默默守候,细心关照,我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愿我也不是不懂,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接纳什么了。我只能告诉他:“对不起,陈青。我再也不敢赴汤蹈火地爱了,这对你是不公平的。”我说,“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合适的好女人。”

陈青默默地将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点亮,沉默了半刻,终于跟我提起了李密:听说,他还在跟史娟同居,却一直不肯正式结婚。说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过得不是很开心。陈青说:他也经常跟我打听你。要不,你跟他联系一下。我有他的电话号码。

春节之前,姐姐来了。我陪她去逛街。人流里,一个熟悉的女人迎面走来。是史娟!她穿件黑色的大衣,挽着一个男人的手,亲亲热热的样子。可那人,不是李密!她到省城来了?李密呢?

接到李密的电话时,我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节奏。他的声音有点紧张,说是陈青给的号码。半小时后,我们在上岛咖啡见面了。李密身上明显地有了沧桑的痕迹,居然还抽起了烟。幽暗的灯光,投在他成熟的脸上,我却无法看清阴影里的眼神。

还好吗?

还好。你呢,也过得很好吧?还跟史娟在一起?

嗯。回答得极恍惚。

这么多年了,你们也该结婚了。好好过日子吧。我真的希望你们幸福。

我没有提看见史娟的事,是舍不得让他的心也疼痛。

哼,他笑了一下。满脸复杂的表情:小露,我……我看到你好好的,就放心了。

我当然会好好的呀。只是寒塘渡鹤影,再也不见了初恋的心。眼前,这个曾经让我愿意为他生、为他死的男人,唤醒了我的爱,又掐死了我的爱。

只是,你既然让我燃烧,为什么又让我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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