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第二师、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作品专辑
2018-11-20
乌尔禾
李佩红
汽车行驶起来,身后那座城市迅速拉远。高速公路两边是平阔无际的大地,夏季的一簇簇灰绿,被深秋的画笔重新涂染,明暗强烈。风在耳畔呼呼作响,像低吼,像反抗,拍打在脸上有一些疼。好像没过多久,车子在我猝不及防时冲下大坡,握着方向盘的手,倏忽颤抖,头有些眩晕。
这么快,乌尔禾到了。
1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乌尔禾长居人口不足百人。乌尔禾第一次的人口爆增源于石油开发。一首《克拉玛依之歌》,唤醒了青春的梦境,奏响了生命的节律,无数年轻人朝着西北方向集结。一九五六年,在荒原披绿的春天,首座钢铁井架像如意金箍棒,插在乌尔禾大坡的胡杨林中,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钻杆探入地下,把这位沉睡了亿万年的老人从睡梦中拽起。
乌尔禾虽与克拉玛依仅隔百公里,面貌则迥然不同。克拉玛依无水无土,荒凉平坦,满地戈壁砾石。乌尔禾水草丰盈,湖泊河流交错,动物众多。神奇的不止这些,还有闻名于世的魔鬼城,天然沥青矿,戈壁滩上随时可以捡到色彩斑斓的金丝玉。克拉玛依像一位粗粝的父亲,乌尔禾像丰饶的慈悲为怀的母亲,他们阴阳相谐。假如当年把油城安在乌尔禾,引水入田,栽花种蔬,家家门前自会流水潺潺,历史偏偏遇上一群无所畏惧的年轻人,他们随着石油迁徙,哪里有石油,就在哪里安营扎寨,筑墙围城。克拉玛依油城的领导者很快认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们把目光投向乌尔禾。五十年代,石油会战初期,当务之急是解决上万人的饮水。白杨河距离克拉玛依最近,运输水的主力是骆驼,每只骆驼左右两边各驮二十五公斤水,长长的驼队首尾相随,日夜兼程。每人每天也只能分到一脸盆水,饮水做饭洗脸刷牙就此一盆,干群一致,洗头洗澡是奢侈,需要特批。
拦河筑坝,修渠引水很快从图纸付诸行动,一条奔腾澎湃的大河被分流切割成小溪。我七八岁时,记得白杨河水经管道通达各个新村,每个新村中心建有一口自来水井,有专人管理,兼烧卖开水,供养全村人生活用水。水是公家的,谁家用,谁家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哗哗地流淌。克拉玛依是沙石地,不存水。水流不出十米就渗入地下,最受益的大概是水井旁站的几棵白杨树。
七十年代中后期,人口剧增,春夏枯水期常断水,外出拉水成为油田运输的重中之重,水罐车不够就用油罐车。那时候家家户户排队打水,司机把油罐车的粗管子对着一堆五颜六色的水桶一一灌满,每只桶的水面漂浮着一层油花,飘着淡淡的汽油味。人们把水挑回家,把上面的油花撇一撇,就用这水煮饭。后来引额入克的工程,才从根本上解决了克拉玛依的用水问题,彻彻底底地改变了一座城的模样。
百废待兴的五十年代,克拉玛依的戈壁滩上一下子拥来那多男女,青春的荷尔蒙在旷野中漫漶,肚里的孩子和地下的石油一样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石油运走了,孩子留了下来。嗷嗷待哺的孩子们有着小狼一样坚实的胃。那些父亲们在乌尔禾,下套子、布夹子、挖陷阱、枪打车撞,十八般武艺各显神通。野兔子、野猪、呱呱鸡、黄羊,逮着什么吃什么。生活困难时期,还有单位派司机开公家的车,抓黄羊。
父亲在运输处近水楼台,打黄羊他也去过几回。天地暗合,四野阒静,即使夜晚黄羊仍保持警惕,远处十几辆汽车隆隆驶入魔鬼城,如天边的惊雷由远及近,远光灯使出刺目的光,像一束束射出去的箭镞。父亲说,黄羊可能吓坏了,灯光一照,黄羊就呆了,瞪着一双双惊恐的眼睛。黄羊太多了,司机猛轰油门就撞倒一片。真过瘾啊,只管往车上扔。后来黄羊学聪明了,远远地看到车就跑,没命地跑,黄羊咋能跑过车呢?汽车在后面猛追,黄羊跑着跑着,精疲力竭,倒毙在地。父亲没有把他们打的黄羊拿回家,父亲说黄羊肉不好吃,草腥味儿十足,太瘦没一点油水,吃到嘴里像啃木头棍儿。
一九七三年夏天,那时我家住公家统一盖的土坯房,孩子多,房子不够住,家家在院儿对面自盖一小伙房。记得那天起得早,天微明,口渴,去伙房倒水,开门抬脚突然一个趔趄差点儿绊倒,灯亮的刹那我吓了一跳,地上躺着一只硕大的黄羊,修长健美的脖子耷拉在地上,一双坚硬如戈的羊角抵住墙角。我轻抚它褐灰色的皮毛,粗粝如针。那天中午我放学回家,黄羊却不见了。父亲说,他请八号房子的哈萨克大哥肢解了黄羊,羊肉分给邻里,杂碎羊头和蹄子给八号房子,父亲只留了一条羊后腿。那天父亲炒了一盘黄羊肉,饭桌上父亲始终不动筷子,我问他为何不吃,父亲神情有些沉重。他说昨天晚上,他们跑了整整一夜,才发现这只漂亮的公羊,身后跟着一只大腹便便的母羊。见车追来,公羊见车快追上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司机刚一踩油门要撞它,它快速闪到一边,和我们玩起捉迷藏。母羊缓缓地向远处跑,司机打算放弃公羊去追那只母羊,司机朝母羊的方向轰油门时,这只公羊突然站到了车前大约百米的距离,然后,冲着车头加速飞奔,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只听“咣当”一声,公羊倒在车前,母羊跑远了。大伙把这只公羊扔到车上,谁也不要,我就把它扛回了。自此,父亲再也没有打过黄羊。
父亲他们这代人开发了乌尔禾,建设了乌尔禾,也破坏了乌尔禾。
现今,乌尔禾风城开发成为旅游景点,戈壁滩上随处即得的彩石,克拉玛依人几乎家家藏有,大自然亿万年孕化精灵,冠以好叫的名字“金丝玉”,摆在高阁之上,成为一种装饰品,更多的雕琢成各种挂件、镯子,在柜台里买卖。这里曾经星云般流动的黄羊群,被父亲这一代人猎杀得所剩无几。
2
离开家乡多年,克拉玛依到乌尔禾的高速公路什么时候修通无从知道。从前这条路可不是这个样子,公路像一条丢弃在戈壁滩的烂绳子,坑洼不平危机四伏。从克拉玛依到乌尔禾要走四五个钟头,当年车少人多,有车坐就不错了,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爬上解放牌大卡车拉去乌尔禾学农,那可是羊放草原虎归深山,吃饱喝足,上树掏鸟,下河捞鱼,田里偷瓜,树上摘果,捉耗子,骑母猪,自由自在地玩耍。我们把样板戏和红色电影台词背得烂熟,听说哪个农场放电影,无论多远都会跑去看。看完电影,黑灯瞎火往回走,男生趴在路边儿,怂恿班里的漂亮女生拦车,夜黑路长,兀现一身影招手,司机误以为女鬼追魂,一脚油门夺命而去。有时司机停车招呼女生上车,路沿下的男生一哄而上,到了地方男生女生猴子一样从车上跳下,连声谢谢都不说,就风一样飘远了。
我最后一次从这条路到乌尔禾是一九八六年春,乌尔禾正在建设当时最先进的卫星地面接收站,克拉玛依总站派我去培训大学生,天气预报第二天要刮八级大风。彼时我刚怀孕一个月,反应强烈,闻什么味都恶心,吃啥吐啥。第二天一早我顶着呼啸的大风,像一张单薄的纸从家飘到长途汽车站,再乘长途车去乌尔禾,一路上胃里翻江倒海,坚持讲完三天课,又一路折腾回来,好在上天保佑,婴儿安然无恙。
有一次,车经过这个又急又陡的坡,我的身体随着汽车悬浮起来,心脏不由收紧挤压,却在路弯处意外发现一片金灿灿的胡杨。我至今记得,那种金黄隆重、明亮、温暖,在苍茫的戈壁里像严冬里的炉火,像迷茫目光里的岛屿,像黑暗舞台上突然开启的一束追光。回家之后,我拿起笔描摹触动了我的那种美,那是我写出的第一篇散文。后来那篇文字发在公司的简报上,几十年搬了十多次家,当初留下的样报早不知失落在哪里,文学的路却越走越坚定。原来,这条路对我生命的意义深长,一直通向未知的远方。
兜兜转转半个多世纪,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这里,站在原点,眼前是同一片明黄色的胡杨,耳边仍然漠风飒飒,除了拓宽的公路似乎什么都没改变,苍老的只有我的容颜。
李佩红,汉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协理事。在《中国作家》《中国艺术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公安》《读者》等杂志报纸发表文章60多万字,出版有散文集《塔克拉玛干的月亮》。
灯火
王永健
他看着皮衣,时不时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今年,连队的人似乎发狂了,十家就有七八家都盖新房。
骆实起先没有盖房的意思。他现在就有四大间土坯平房,门前一亩五分地的大院,家里人口也不多,夫妇两口和一个女儿。可他一听危房改造最后一年了,就心动了,就也写了申请。
现在轮到骆实无可奈何了,因急于盖房,计算一下偏偏短了五千元。如果及早向别人开口求借,这还不至于犯愁,糟就糟在现在好像有点晚了。
怎么办?
当然,连里还有个有钱的主,那就是况富明。他犹豫,就是犹豫向来没有向况富明开过口。况富明是真有钱,为什么没人求他?
骆实缓慢地向前移动,心里直盘算着向况富明开口的事,心里想,脸上和嘴里也禁不住有了色出了声,对此,他毫无知觉。猛地“怎么况富明不盖房呢”?心里一顿,他不由停住脚步,枝枝梢梢想来,却总也想不透彻。他忽地又升起一线希望:况富明不盖房,这借钱的事不就更有着落了吗?他抖擞精神,直朝况富明家走去。
不巧,况富明去地里了。
农历十月的天气,寒风萧萧,焦黄的落叶紧紧抓着地埂地畔,横竖张扬着的杨树枝颤颤巍巍地撑在田边……
骆实将手臂伸进皮衣的衣袖里,立定片刻,朝前看了看。这冬耕应是大忙季节,可人们倒腾着要盖房,跟机子冬施肥的承包户影子都看不着,只见况富明的儿子况忠站在地头,解着化肥口袋。他心头一凉,朝着况忠说:“你爹呢?没来地里?”
况忠像跟谁生着气,朝拖拉机努了下嘴:“呶!”’
骆实似信非信地望了一眼,惊怪地说:“呵,耕地的是你爹?”
况忠只是继续摆弄着化肥口袋。
骆实木呆了。他真没想到沈富明一个六十几岁的人了,竟然学会了开拖拉机!他油然生出敬重之意。
这时,拖拉机耕过来了。从敞开的驾驶室的门里可以看见况富明,他左手把着操纵杆,右手握椅扶手上的油门,脸斜侧着,又顾前,又顾后,从容不迫,动作挺潇洒,只是,穿在身上的半旧劳动布工作服,头上顶着的黄军帽,荡得都是土。
骆实见况富明看了他一眼,忙举手挥了挥打着招呼,可况富明提起犁,调头,像没他人似的,放下犁,一轰油门,嘟嘟地又向前驶去。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况忠抱了袋化肥走近骆实说;“找我爹有事?”
骆实笑笑,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况富明又过来了,况忠忙指指犁架上的化肥箱。况富明点着头把机子停住,慢慢地下来,站在地上活动了一下腰。加好肥料的况忠,跳上拖拉机,开上走了。
况富明嘿嘿笑了笑,才扭头冲着骆实说:“前两年农机改制,我鼓着况忠买下它,活挺多,我也来帮帮这小子,别说,这家伙真利索!”
况富明得意地边说边用手掸了掸身上的浮土。
骆实缓缓情绪,说:“您真行,承包户的活也带着干了——还和年轻人较劲——您甚时学会开车的?”
“这容易。”
况富明放开嗓子大笑起来.声音很高,像是使足了气力笑,脸都笑红了。
骆实听了厌烦,又不能当下表示,只得假意陪着干笑了两笑。
况富明就不再说什么,骆实没法,干咳了几声。况富明转过脸,突然惊异地上下打量着他的衣着,问道:“这皮衣一定很贵吧?啧啧!穿上这东西还能下地干活?像个东家!”
骆实笑了,摇着头说:“这算什么?您要想买,哪还不撵上个时兴?”
“要这时兴干什么?”况富明说着跳进墒沟里,查起冬施肥的播深来。
骆实心里顿时凉透了。这时,他想走开,却听见况富明说了句甚么。他抬眼望去,正与况富明的目光相接:“你……是……要预交房钱?”
骆实听清了,一下活跃起来,也来到墒沟里,打算开门见山,张口说:“老哥!活干到这分上,也该知足了……”
“哈哈……凑合吧……也就是这。”况富明搓搓手,说:“你那房子……”
骆实摆摆手,望看远处说:“别提了。”
“为甚?”
“钱不够啊。”
“少不了几个吧?”
“短多短少,总也是个求人。”
况富明看定他,揶揄地“呵呵”了两声,就再也不吱声了。
骆实离开况富明,一路上再没回头,他走进家门,一脚踹翻门边的小木凳,重重地往沙发上一坐,就不动了。
骆实的女人是个明白人,见他没精打采的样,心里也就有数了,不再刨根问底,等了一袋烟的工夫,给他倒了—杯水,才慢声细语地说:“我看——算了吧。这借钱也不容易。再说……”
骆实腾地站起来,晃动着胳臂坚决地说:“我就不信这邪,我借不着个钱!”
女人说:“犯得着吗?一天欢喜一天愁的,也不觉得累?”
骆实不吭气了。女人接着说:“整天地看电视,都看得个啥呀?都这年头了,还不思个发展?人家况富明有钱吧,得把钱用在个去处不是?这两年,团场改制,有些人是发了,咱也得学人家呀!可你一听盖房有几个补贴,就啥也不想了,说实话,真要有了钱,啥房子盖不起啊!”
骆实心动了,可一想到手头的钱又为难了。说:“可咱这几个钱能干啥呀?”
女人说:“连里的牛圈不是要作价归户吗?这头上一定没人理这茬。你去找连里,把它给盘来说不准有的做呢。”
骆实眼里忽然燃起了火花,他感激地看了看女人。
骆实盖房的事就这样结了。连队的人也没有怎样,该忙甚的照样忙甚。这一天,连队一早在广播上召集职工开大会。大家便照例涌进职工之家。女人们有的嗑着瓜子,有的打着毛衣,有的携儿带女。男人则过了回抽杂烩烟的瘾,你给我只红河、哈德门,我给你根老莫合,再加上五湖四海的口音搞的人云里雾里、昏昏的。指导员、连长分别将自己手中大摞文件很吃力地读完,也搞不清说些什么,大家自顾自天南海北地闲扯……最后,工会主席说:“老牛圈归骆实……”
人们一下炸开了,惊怪地大声笑骂:“骆实你不是开国际玩笑吧?那可是个不会下蛋的鸡啊!哎呀呀,这小子不是脑子打铁吧!”
骆实竟面不改色,大咧咧地回敬说:“你们没见过的事多着呢?我是让你们见见世面,日后好有个话题!”
女人坐在墙角,看着围在人堆中的男人,心急促地跳着,脸发起烫来——这一夜,骆实和他的女人睡得很迟。
一大早,骆实从离连队两里地远的老牛圈将四头牛牵回了院里,用拉回的木棒和一些不成材的木板,搭起了一个新牛棚,空了的老牛圈则成了饲草的堆放地。
管治安的主任一看,挺中意,也跑来帮着忙前忙后。
这时候,况富明脚底无声地走过来,骆实看见他。怔了一下,不由得问道;“嘿,你真早呵,还没吃饭吧?”
况富明点了点头,两眼一直看着牛棚里那几头瘦骨嶙峋的牛。骆实耸耸肩,干脆拍拍手闪开身,让况富明看。
况富明袖着手,绕牛棚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无声地走到骆实身边,又是揶揄的那种表情,什么也不说,便扬长而去。
骆实心里拧起了疙瘩,反而促使他冷静地寻思开来。
一天,骆实竟又赶回了两头奶牛,巧的是路上遇着开拖拉机的况富明.骆实想起以前的难堪,仅奚落地赶着奶牛挡在拖拉机前,慢悠悠地就是不让道。
况富明从拖拉机上下来,突然开了口:“有个做大的念想吗?”
骆实“吁吁”两声,将牛赶到路边,装做没有听清似的问道:“你是说什么?做大?我这可是育肥牛卖得的好价钱,是自个扑腾的果儿。”
况富明听后挺尴尬的,嘴张了张,没再说什么。
骆实回家说给女人听,女人苦笑道:“今儿这话说得可不好,怎么能和人家那样说呢?借给是人情,不借是本分,谁的钱也不是给别人准备的,你心胸也显得太窄了!”
骆实说:“显得太窄?你是不知道我当时那个难堪。他明明知道我缺钱,连个意思都不显露。噢!我大老远跑地里去干甚?看他耕地?看耕地我看他?”
“况富明这人你不是不知道,不过今儿人家说的那话,好像有点什么意思!”
“啥意思?他想借给咱,咱还有个不借呢!”
女人“噗哧”被男人那拗劲逗乐了:“不是他,你能打消盖房的念头?当今这事,公家有钱,把钱用在形式上;个人有钱,把钱用在起房盖屋的享受上;嘴里喊着发展的,多半骨子里藏着别的啥事。地里有,才能锅里有、碗里有,道理一说谁都知道,就是没人那样做。况富明的精明,我看才是真正的精明。”
“听你这口气,当初盖房可也有你的份。”
“这不是又转过筋了吗?”
骆实跟着女人笑:“哈哈!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你的口袋里啦!”
“这算什么?等咱家家底厚实了,房子还是要盖,而且要盖更好的,几个补贴算个啥?”
“得了!”
骆实开始忙,忙得不亦乐乎,忙得鼓起了腰囊。忽一日,他听说况富明为连里的贫困户张保办了个养猪场。张保可是扶不上马的阿斗。连队干部说起来都直拍脑门子。这事况富明又动的啥心思……
骆实的日于越来越红火,尽管每回走进家带着比原来工作多几十倍的紧张和疲惫,他还是常常冲着女人笑个不停,女人的脸也开始一日红过一日,嫩嫩的像初嫁的新娘。
有天中午,一家人一边吃一边闲聊,女儿一本正经地说:“爸,咱家的牛奶越来越多,大老远地往外送,挺麻烦的,你就没个啥想法?”
女儿的话得到女人的回应,赞许地“哎”了一声。
“哎什么哎?”骆实嚷嚷道,“这就不错了!”
女儿的眼睛睁得铜铃大:“爸,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不满足能咋样?”
“目光短浅!”女儿咬文嚼字地争辩着。
“啪”,骆实将筷子顿在桌上,“你懂甚?”看看女儿委屈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心一软,走出屋去。
“这就生气了哇!可不能再说话,谁要说话,嘴里的奶疙瘩不噎死人呵?”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骆实身边,将皮衣抖成半圆披在他身上。
骆实望着落日的余晖若有所思地说:“也只好就这么大啦……”
在黄昏的光亮中看去,院子显得已非常拥挤,四周都围成了牛棚,牛粪蛋儿的味道,犹如一剂兴奋的良药,十几头口齿很好的奶牛,咀嚼、倒嚼食物发出的声音,活像城市里的爵士乐。
骆实拉着女人的手,挨个看着奶牛,忍不住你捅我一把,我捣你一锤,两人像孩子样胡闹一通。
骆实静了静说:“这一下午,你来时我还入神着呢,想来想去,女儿的话有理啊!可那不能就咱一家啊!”
女人淡淡一笑说:“那得把大伙拢起来。”
“唉!”骆实叹了口气。
“钱是问题啊!”
“愁甚哩!”
骆实和女人都惊异地扭头看向院外——
况富明略显肥胖的身子轻巧地走进院子,走近骆实,笑着,点着头.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扔一支过来,骆实接过烟,拿在手上,也笑着,也点着头。
况富明见状,伏在骆实耳边说了几句,俩人不禁开怀大笑。
夜已像个夜了,月儿圆圆,满天星斗,居家的灯火通明了。
王永健,资深副刊编辑,记者,作家,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兵团作家协会会员,兵团第二师作家协会主席,由中国作家协会出版散文集《向里向外的风》。《铁门关文艺》主编,现居库尔勒。
玫瑰色的塔河
玛 耳
天空用沉默之口
吐出了夜晚
一只鸭梨体形的鸟
在路的枝杈上
飞奔了三个小时
我是鸟背上的过客
游历梦里头的梦
塔里木河远远地
散着玫瑰色的长发等我
两边一蓬蓬
尖顶或圆顶的草木
将太阳给的俏颜
红的黄的绿的
埋在荒原
像纸一样薄的月亮
阻止不了黑暗
迅速集合
又四面逃散
大片的黑暗
使界限消失
鸭梨体形的鸟深陷荒原
我像一支飘零的笔
插在墨水瓶中
塔里木河将允许我
进入万物葱茏的地界
跟随一株芦苇迎光站立
就像若干年前
伴着它的歌声
我在妈妈的腹中迎光站立
风从鸟的背上
吹出一座小旅馆
开灯洗漱
合上素布窗帘
在便笺上写下:
“那么多脚步声和灵魂
跑进我的生命”
然后裹紧干净的棉被
一头扎进睡眠
早晨 甜得像果肉的空气
掰开空虚的外壳
塔里木河带着脚步声和灵魂
跑进我的生命
十只冰凉的手指
沾了河水后
开始发热
玫瑰色的长发
在河上吸吮阳光
一绺一绺飘动
使下游结满鱼卵鸟蛋或树种
我摸到妈妈的子宫
她收留我这枚鱼卵鸟蛋或树种
妈妈及地的长发玫瑰色
将我生命中的一滴滴水
烧成玫瑰色
文琼,笔名玛耳,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巴州作家协会常务理事,著有文集《流动的花朵》。多篇作品获中国地市报新闻奖(副刊类)、全国少数民族地区报纸好新闻奖(副刊类)一等奖及新疆新闻奖。
暮 色(外一首)
陶 岚
白天滑落水中
远山丢失了小路
傍晚吆喝着羊群
树木换上了晚礼服
时间是一滴血
坠入了夜。
雷雨
是什么滚过我的头顶
划亮我的眼睛
那是夏天的闪电
以英吉沙小刀的锋利
切开圆圆的雷声
瓜汁在飞奔
甜润和清爽了
这个季节的咽喉
树木挽着花朵
跑出干渴
庄稼挤着果实
读着一条好消息
雨在天空的枝叶间
结满串串银色的葡萄
跌落于树丛中的鸟啼
一把一把被风吹落
阴霾扇着翅膀
从这边飞到那边。
陶岚,兵团文联签约作者。天雅诗社会员。1990年荣获全国“明珠杯”诗歌大赛优秀奖。
红外线之谜
韩浩亮
“启军,听说驾校学费要涨了?”同事刘海洋说道。刘海洋年近五十,他和黄启军一样,没有驾照。黄启军听了刘海洋的话,半天没有讲话。
黄启军对考驾照有点畏难的情绪。他的妻子李雪倩当初仅用了半年时间就拿到了驾照。她也曾劝黄启军,如果再不学驾照,年龄大了更不好学了,这辈子可能真的和开车“绝缘”了。
刘海洋想拉个伴,他给黄启军介绍,市上有十多家驾校,其中比较大的有“汉龙”“静宇”和“雪域”等。其中,“汉龙”规模最大,学员最多,通过率也最高,学费最低;“静宇”和“雪域”以及其他驾校,规模小一些,学员不多,练车机会多一些,可是,约考很麻烦,通过率不如“汉龙”那么高,学费也高一些。
黄启军不明白,既然“汉龙”费用低,通过率高,为啥不在它那报呢?刘海洋分析说,“汉龙驾校”是有很多优势,但是,学员太多了,根本就没有练车的机会。
“一名教练哪里会有多少学员呢?”黄启军问道。
“大概五六十人!”
“啊,太多了,那能有练车机会吗?”
“是啊,‘汉龙’的学员大多都是自己想办法,仅靠驾校教练是远远不够的。但是,如果报了‘汉龙’,考试机会多,通过率要高一些。”
黄启军不明白,为什么不同的驾校竟然还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回到家里,李雪倩说当时自己报的是“雪域”。她说这里面的名堂可多了。学员们都在传,“汉龙驾校”是市交警大队孙大队长小舅子开的。由于有这样一层关系,所以,“汉龙”通过率比其它驾校高得多。
李雪倩给黄启军说:“‘汉龙’是有很多优势,但是,练车机会少,很困难,要想快快过关,值得包车。”
“包车?什么是包车?”黄启军没有这个概念。
妻子解释说,社会上有些人利用自己的私家车,私自招学员,每小时60~80块钱不等。她劝丈夫也报“雪域”驾校吧,尽管那里约考的机会少了点,可是,那里学员少,练车机会多,一天能练上近20次。
黄启军报的“雪域”距市区比较远,大约20多公里,坐公交要倒两次车,大约要用两个小时。
刘海洋坚持要报“汉龙驾校”,刘海洋曾经在四川农村插过队,开过拖拉机,他觉得,自己学驾照易如反掌。
一段时间来,只要把工作上的事情处理完,黄启军就拿出驾考书翻开看看,背一背。没过几天,他的成绩就上升到90分以上。
“老黄,哪天考‘科一’?”刘海洋问道。
“不知道,等候通知。你呢?”刘海洋洋洋得意地告诉黄启军,驾校通知他,就在星期六考“科一”。
“你准备得咋样了?”
“马马虎虎,每次大概都能做到八九十分。”
听了刘海洋的介绍,黄启军觉得有些后悔,当初如果自己也报“汉龙”,自己也可以考“科一”了。
黄启军报名第20天,他被通知参加“科一”考试。在这之前,刘海洋已经“挂”了。他的成绩是88分,就距及格差了两分。考完回来,刘海洋特别郁闷,原来的高兴劲荡然无存。这对于黄启军来说,也是个教训,他特地做了很多题。
考试那天,黄启军沉着应战,大多题他都练习过,所以做起来很顺手。考试结果98分,顺利通过。考过“科一”,令黄启军信心倍增。
“雪域”驾校有三个教练,一个年龄大点,四十多岁;另两个是年轻的,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王校长给黄启军说,你就跟马教练学吧,他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教练。
到了训练场,黄启军发现每个教练身边只有六七个学员,的确不多。
“现在我们就先学‘直行’……”马教练很有耐心,手把手地教了起来。
马教练介绍说,“科二”实际上就是基本驾车技能的学习,它包括了“倒库”“侧方”“半坡起步”以及“S弯”和“直角弯”等。这几个项目中,“倒库”最难。只要把“倒库”练好了,那后面的几项,就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了。
“为什么呀?”黄启军不解地问道。
马教练指着地上的库线,说道:“‘倒库’要求学员必须从左右两侧准确地倒入库内。无论是进库,还是出库,绝对不能碰到边线。这里还没有红外线,考场上到处装有红外线,考试中,如果被红外线扫描上,那就要挂科!”
“库这么窄,怎么能做到刚才的要求!?”
“所以就要练啊!只有倒库先通过了,你才有机会参加后面的考试,如果在库上就死了,后面就无从谈起了。所以,‘倒库’最重要。”
黄启军学得很认真,练车需要大量时间,对于黄启军来说,不可能为练车请假,更不能旷工。每天只要有时间,他就立马赶往驾校,练一会儿车。
近几天,上面检查评比,领导给黄启军安排了很多工作。可是,由于练车,耽误了很多事。该准备的材料没有准备,并经常无辜关机。所有这些,引起了领导的不满。星期一,刚上班,领导就把黄启军叫到了办公室:“老黄,这几天你在忙啥呀?”
“没忙啥呀,还不是天天在上班。”
“别再骗人了,这几天,上面检查工作,你耽误了多少事情。还有,这几天为啥你老关机,找你总是找不到?”
黄启军面对领导的责问,自知理亏的他只能沉默。脸色灰灰地走出局长办公室,黄启军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办公室,正好碰上了刘海洋。
“老黄,咋样,车练得咋样了?”
“别提了,我太笨了,反应太慢了。和我一块报名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和小姑娘,人家就学了三个多月,就已经拿上驾照了,而我‘科二’还没有过呢。”黄启军感到沮丧,“你练得咋样?”
“唉,学员太多了,一个教练手下有六七十个学员,根本就没有练车的机会。一上午或者一下午,只能摸上一把,这哪能行?不过,我还算好一些,中午或者下午休息,教练就让我多练一会。”
“为啥?”
刘海洋挤了挤眼睛,原来,自从报了名后,刘海洋已经请教练吃了好几次饭。不仅如此,有一次,他还悄悄给教练送了两条烟。
黄启军听后恍然大悟。他继续问道:“老刘,你们的教练厉害吗?”
“厉害啊,有时候,有些学员动作慢了,他就大吼,甚至动手打学员。我们的教练很有意思,他从来不对漂亮的小女孩发火。每次遇到美女学员,他总会关爱备至,说话也变得细声细气了。”刘海洋深有感触地说着。
星期六,黄启军到了驾校,他发现马教练不在了,换了一个教练,看上去比较年轻,也就二十五岁左右,比他的儿子大不了几岁。
周末,练车的人比平时要多。黄启军的前面已经排了八九个人。等呀等,好不容易轮到了他。
黄启军上了车。他还是按照马教练教的那一套办法进行倒库。
“向左,打死!”
“再向右打半圈!”
新教练在一旁不停地吼着。黄启军头有些发懵。他觉得自己没有错啊,完全按马教练教的办法在开呀。当新教练在吼的时候,他什么也没听进去。
“喂,你这老同志咋回事,咋不听我指挥!”新教练有些恼火。
黄启军仍然不做声,继续在开车。
“你,下来!”新教练指着黄启军大吼道。
黄启军反驳:“不,我为啥要下车?我有什么问题,可以指出来,你好好说就行了,没必要这样大吼大叫!”
“你做的不好,我不能说吗?”
“你可以说。你不要这样凶,把王校长叫来评评理!”
吵声越来越大,其他学员都停了下来。有几个年龄大点的学员,拉住黄启军道:“算啦,少说两句吧。”
黄启军感到十分憋气。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一言不发。一直到了晚上,李雪倩看看丈夫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便问道:“今咋的啦?怎么这么沉默?”
“唉,别提了,今天驾校换了个教练,一个年轻娃娃,对我大吼大叫,啥玩意吗?”
“他想说就让他说去呗,这算什么呀?我学驾照的时候,一位教‘侧方’的教练,对学员大打出手,结果,引起了其他学员的不满,大家联合起来,竟然把教练狠狠揍了一顿。闹起了集体退学的事件。其实,这样闹有啥意义。你去驾校是学技术的,不管教练咋样,只要把技术学到手就可以了。你不要和教练一般见识。”
老婆的劝导,还是有很大的作用。黄启军心里感到舒服多了。
经过两个多月的训练,驾校通知刘海洋5月12日参加科二考试。这个消息,随即传到了黄启军的耳朵里。他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刘海洋的电话:“喂,哥们,马上要考科二了,你练好了?”
“哪里呀?平时上班没时间,再加上练车机会少,倒库磕磕绊绊,侧方、半坡起步还没练几次,所以,一点把握都没有。”
“那你怎么办?”
“我想包车!听说南郊有个私人教练特别有名,他特别有耐心,教学员很仔细。”刘海洋补充道。
“私人教练和驾校的教练还不是一样?”
“不是这样的,私人教练那是为了挣钱,为了拉生意,他肯定有耐心,他们和驾校教练完全不同。”
黄启军了解了这些情况后,考虑到后面的考试,他要下了那位私人教练的电话号码。
星期三,单位刚好没有开会。黄启军今天的打算是先练一下“倒库”,然后开始练“侧方”和“半坡起步”。一到驾校,黄启军发现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美女。只见她鹅蛋脸,面容白皙,长发飘逸,看上去有点像哪位影视明星。
“你好,欢迎你来驾校。”年轻的教练两眼放光。立刻凑了上去和美女搭讪。
“教练,你……好……帅啊!”美女说。
教练骨头好似都要酥了,回应道:“我这里最欢迎美女,有了美女,都会给大家带来好运,大大提高我们的通过率。”
黄启军冷眼看了他们一眼,自己先练了两把,结果都不理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教练一言未发。身旁的一位车友对黄启军说:“刚才,第一把打得太晚了,到了库口,你应该尽快回两把,可你只回了一把。结果导致车进库的时候,车歪了,车屁股已经扫线了。”
车友的话提醒了黄启军,回头想想也对。后来再练,情况就好多了。
自从那位美女来了以后,教练完全弃其他学员于不顾,他和美女打情骂俏,眉来眼去,弄得学员们意见很大。大家都希望尽快撵走这位教练。大家准备联名找王校长,告这位教练的状。
就在学员们酝酿告状的时候,一个天赐的良机来了。一天,车管中心全面检查各驾校。重点盘查那些没有教练资格的教练。
王校长陪着车管中心领导正在检查着,突然,一位学员和教练大吵起来。吵声很大,立刻惊动了王校长和车管中心领导。
“怎么回事?这位教练叫啥名字,他怎么会和学员吵架呢?”
“你的教练资格证呢,拿出来看看。”
教练满脸羞红,原来他根本就没有资格证,他是王校长临时聘用的。
“王校长,你怎么聘用没有资格证的人呢?赶快辞退,否则,将要吊销你的办学资格!”检查领导态度严厉。这个教练被现场开除了。
“侧方”和“半坡起步”相对于“倒库”来说,还简单一些。黄启军还算可以,可是,再练“半坡起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溜车。每次到“半坡起步”的时候,教练教的办法是,慢慢松开离合器,当感到车都起来后,立刻松手刹,踩油门,车自然就会只向前方冲去。但是,几次练习中,令黄启军感到困惑的是,每当起步的时候,他的手脚总是配合不好。要不脚松得太快,熄火。这时候,松了手刹后,车自然向后溜。
为此,教练十分恼火,实在弄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那里。就在黄启军感到迷惑不解的时候,一位车友给他打来一个电话:“老黄,你想不想包车?”
包车的地点在城西的一个小院子里。地方不大,里面摆放了两辆“教练车”。黄启军和车友一看便知道这两辆车就是用来练科二的皮卡车。尽管地方不大,但是,科二的三项都可以在这里训练。这里有一个女教练,姓孙,三十多岁。
“你在驾校练过半坡起步没有?”孙教练问道。
“练过,但是,存在的问题太多了。”
听了黄启军的叙述,孙教练给他教了一招:不要感觉车抖,而是慢慢松开离合器,当码数表的指针指向8—9之间的时候,就松开刹车,然后踩油门,车就会向前冲,不会溜车。孙教练的这一招果然很灵,黄启军试了很多次,再也没有出现溜车。
这天是刘海洋考试的日子。黄启军算好时间,给刘海洋打了电话:“老刘,咋样,过了没有?”
“唉,别提啦,死啦!”
“咋回事,死在哪里了?”
“库上。”
一听死在了库上,黄启军想起了马教练告诉他的那句话:倒库十分重要,倒库练好了,侧方、半坡起步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没关系,没过,还可以再来。不过,有一个好消息……”
刘海洋介绍说,他在考试的时候,有一个人凑到他的跟前说,只要交上三万块钱,就可以通过补考也能过科二。黄启军半信半疑:“真有这样的事?不可能吧,你别上当了。”
刘海洋心想,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像考驾照这样的事情,无论使用什么样的设备,红外线也好,GPS也好,你别忘了,都由人来操作的,只要你肯出钱,就一定会办成。
经过几个月的练习,黄启军觉得自己可以考试了。于是,他专门找到王校长,提出了要求:“王教练,我想考试。”
“你行吗?练好了吗?”
“好啦,应该没啥问题了。”
“那好,明天下午,我来模拟考试,如果你通过了,我就给你报名。”
第二天,王校长果然来到练车场上。黄启军上了车,他不慌不忙,一步一步来。第一把,很顺利,车正正地倒进了库,出了库。可是,在第二把,第三把稍晚打了一点,车体稍有点歪,但出来没有扫到红外线。他好不容易闯了过去。
模拟成功,黄启军被定在了五天后考试。黄启军翻开日历,仔细看了看,这天是一个星期天。正好,自己不用请假。
妻子李雪倩不断给丈夫鼓劲:“这几天包车再练练,尽量练熟了。你不用紧张,到时候,你细心点,把所有的环节记清楚了,肯定没有问题!”
妻子的鼓励,令黄启军感到十分振奋。他握紧拳头,心中默默地说道:加油,一定要成功!考试的前一天,王校长通知黄启军等去看考场。这个环节也很重要。来到考场,学员们目睹一些各个科目的具体场地,熟悉一下考场环境。看考场时,王教练就考试中应该注意的问题进行了一一讲解。细心的黄启军,还带上照相机,把考场上的每个场地都进行了摄像,把王教练讲的每一句话都录了下来。
一大早,来到考试点,其他的考生早已经赶到了那里。考生们先在候考室里等候。看着眼前大屏幕上不断翻新的名字,黄启军不免的心情紧张起来。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有一个毛病——撒尿。早晨出家门的时候,他还特地解了手,可这回又要解手了。候考室距最近的厕所约有半公里路。怎么办?黄启军看了看大屏幕,还没有自己的名,他立刻跑向厕所。
大约过了几分钟,黄启军气喘吁吁地回到了候考室,这时他心砰砰直跳,忐忑不安,他的额头、手心不断出汗。
“不要紧张,平静、平静。”黄启军在心里反复地念叨着。
大屏幕上开始显示黄启军的名字,他立刻紧张起来。手心不断冒汗,心跳也明显加速。
车启动后,黄启军抑制不住的紧张,手心里都是汗渍。车在不停前行,很快就该“倒库”了。黄启军双手紧握方向盘,按照马教练的方法,小心翼翼地完成考试的第一步。第一把倒库,入库很顺利。可是,出库后,就在他满怀信心地准备第二把倒库时,考试车里发出了提示音:“你没有按照规定路线行驶,请开回起点。”黄启军的头一阵发懵。
按规定,每位考生有两次机会。第二把,他上车后,慌乱之间忘记了系安全带,被协警叫了下来。这个时候,他更加紧张了。所以,第二把他连库角都没找着,车向后倒时,扫了红外线……
两把结束,前后不到10分钟。黄启军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考场。
他失意地回到家,全身骨头如同散了架,没有一点力气。妻子李雪倩看着丈夫的表情,马上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她没有多问。
黄启军倒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准备蒙头大睡。突然,电话铃响了。他烦躁地接起电话:“喂,谁呀?”
“喂,老黄,我是老刘,你今天过了没有?”
“倒霉死了,别提了,我再不去学驾照了!”
“不要这样,没关系,没过的人多了!”
黄启军刚才和刘海洋的对话让李雪倩都听到了。她尽力劝说丈夫:“没关系的,学驾照的人,没有几个能够一次过的,这次考试没有通过,下次我们再来,总会有通过的时候。”
黄启军满肚子火气:“为了学这个破驾照,花了那么多的时间,甚至遭到领导的责备,真不知道,学这个要干啥?别说了,我决定放弃了。”
刘海洋第一次没有考过,他想起了上次考试那个给他递名片的人。于是,他拨通了他的电话:“赵先生,我是……”刘海洋把自己的意图讲明后,就听到对方十分肯定地说:“没有问题,你把钱准备好,剩下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刘海洋喜出望外,他在想,这样做,自己是花了点钱,但是,它省了多少时间和麻烦事。
一切很顺利,没过几天,“神秘人物”把驾照办好了,刘海洋也把钱一分不差地打在了对方的账户上。手里拿着驾照,别提刘海洋心里有多高兴了!
刘海洋拿到驾照的事情,黄启军时隔好久才知道。
“什么?你拿到驾照了?什么时候?”黄启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海洋压低声音,旨在不要让黄启军声张。从刘海洋的神情,黄启军马上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刘海洋的驾照肯定是拿钱买的!
过了半年,黄启军觉着还是要练车,怎么着也得拿上驾照吧,要不钱白交了,那些辛苦练车的付出也白费了。
黄启军重新来到驾校,马教练又回来了,其他几个教练也都换了。这回他更加认真,更加虚心,驾校练车是一方面,为了把技术训练过硬,他又抽时间包车,强化训练力度。
经过一个半月的刻苦训练,第二次考试,黄启军终于通过了科二!考试那天他十分激动,“倒库”“侧方”“半坡”“S 弯”“直角弯”,他都是一次通过。
教“科三”的教练是一位30多岁的女教练。和黄启军一块练车的共有数十名学员,年龄较大的有黄启军和另外的两个人。
刚开始练“科三”的时候,黄启军总害怕出事,害怕车失控,所以,他把方向盘握得很紧。教练提醒他:“不要把方向盘抓得太死,看这样,轻轻地扶住它就可以了。要不然,你就要把方向盘拧断了。”
在几个项目中,对于黄启军来说,最难的是“直线行驶”。
星期四上午,练车的车友二十多名。为了能早点上车,黄启军早早就来到路考段。
他是第一个上车的。打了方向盘,鸣笛后,车顺利起步了。“放开离合器,挂二档,加速,挂三档!再加速!”车快速地跑了起来。
“请直线行驶!”教练发出了行车命令。
黄启军顿时紧张起来。他立马把车速提到了40码以上,两眼直直盯着前方,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方向盘。一开始,车还能直直往前跑,可是,仅过了一分钟,车就跑歪了。
“松开一点方向盘,不要抓太紧,慢慢修正方向!”
黄启军还是不敢放松方向盘,他狠打了一下方向盘,车行驶的方向发生了较大的改变。
“不行,这样在考试的时候是不行的。考场上,一旦直线行驶,尽量不要动方向盘,轻轻扶住它就可以了。只要动方向盘,就会下课!”教练的态度很严厉。
黄启军把教练讲的要求一点点用笔记了下来,反复琢磨。他还包车练习,对于考试,也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
周一中午下班时,刘海洋给黄启军说,自己借了朋友的车,带他去兜风,顺便还可以让他免费练练车。黄启军去不了,他下午要驾考。刘海洋热情地说那我送你去驾校吧。黄启军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刘海洋开车,不由替他捏着一把汗。
车刚出单位的大门不到一百米,侧面路口冲出一个小货车。快刹车,黄启军喊。刘海洋却把油门当成刹车了,一脚上去,两车相撞。幸运的是,人没有事,就是两辆车都有点破损,两个人都在发愣的当空,交警走了过来。驾照、行驶证拿出来,交警对着刘海洋说。黄启军原本想等定完损再走,可是那边交警翻看着刘海洋的驾照,说这个驾照是假的,让他到路边等着,一会处理。
刘海洋脸都吓白了,黄启军安慰了他几句。看样子一时半会解决不完,黄启军只好自己去参加考试。
到考场时,时间还早,教练也来给考生加油了。黄启军把教练所讲的所有事项回顾了一遍又一遍。教练叮嘱道:“考场上不要紧张,考科三一定要注意细节。考试中,某个小细节没有注意到,都有可能导致‘下课’。比如,起步时,要鸣笛;最后结束,靠边停车,必须打转向灯。少了这些环节,都会‘下课’。”
“好,我记住了!”黄启军很镇静地回应道,他紧握拳头,默默给自己说道:加油,我肯定行!
韩浩亮,1995开始文学创作。2008年,加入新疆作家协会。先后在《小小说选刊》《金山》《文学港》《微型小说》等杂志发表小说、小小说多篇。
我的蒙古族邻居朋友
郭芳侠
午饭后,人们渐渐进入了梦乡。一层八户居民的楼道里静悄悄的。
突然,一阵孩子的啼哭打破了这片宁静,搅扰了人们的午休。我开开了门。
“呜呜…呜呜…妈妈。”楼道上邻居家一岁多的小男孩巴恩泽正鼻涕一把泪一把坐在推车上哭,年迈的奶奶在一边怎么也哄不好。
“巴恩泽,怎么啦?”我问。
“他妈妈出去了,他睡觉起来看不见妈妈不愿意。”奶奶用我听不太清楚的汉语对我说。
“巴恩泽不哭,阿姨抱抱,不哭,妈妈一会就回来了,给你买好吃的。”我把小家伙从推车上抱下来抱回屋,他使劲从我怀里挣脱下来,倒在炕上,瞪着腿,哭得更厉害了。
我从自家拿过来他平时喜爱的汽车飞机轮船、小鹿、一些食物饮品和一些新鲜玩意,好说歹说总算哄住了他,小家伙渐渐分散了注意力,停止了哭泣。
巴恩泽是我邻居家的小孩,一个多月大时一家人搬过来和我做了邻居,门和门紧挨,窗和窗相对。因为,民族不同,两家人很长一段时间并无来往。后来,老是在楼道和电梯碰到,见到这小孩白白胖胖,甚是可爱,就不时逗逗孩子玩,抱一抱,喂东西给他吃。等他大些会走路时,总能听到他在楼道上穿着一走路就吱吱响的小鞋子的活泼的脚步声,心里越发喜爱这孩子。
孩童的心最哄不过,谁对他好他就和谁亲近。只要听到我下班的脚步声和钥匙开门的声音,他就蹬蹬蹬跑出来,时不时用小手小脚敲我家的门。孩子的力气当然小了,有时,我听到了,开开门,小家伙就自个站在门口,还不太会说话和叫人,但他径自走进来,然后,趴在沙发上使劲地爬上去,漏出穿开裆裤的小屁股,然后,反过来,靠着沙发后背坐下,小大人一般一动不动,静静地……坐一会,又爬下来,拿起茶几上的糖块、瓜子自己拨弄着吃起来。怕他被瓜子壳卡着,我就在旁边照看着他,给他擦擦口水鼻涕的。他如同在自己家一般,一会拿起这个一会拿起那个,捶背器、球拍、穿鞋的棍子等,这些,他家里没有的平常不过的物件在他眼里都成了爱不释手的玩具,最后,在他妈妈的劝说下几天后就会还回来。巴恩泽的妈妈见了就不好意思地说给我们添麻烦了,我说,不麻烦,我们喜欢小孩。
晚饭时巴恩泽的妈妈隔窗户叫我过去端酸奶(这是他们自家奶牛产的奶做成的纯绿色食品,每当这时我的心里就像乐开了花),我也端了一盘刚做的蒸糕给孩子吃,这早已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种习惯。我自小生活在关中平原,来到新疆后,结识了回族、维族同事朋友、蒙族邻居,不同的风俗民情和饮食习惯,令我接触到了多元的语言和文化。我知道了巴恩泽的汉语意思就是护法的金刚神,他爸爸巴特的名字是英雄,乌仁其米克是心灵手巧的装饰的漂亮的美的意思等。维、回、蒙族朋友们教我学会了做拉条子、粉汤、油香,我也习惯了清炖羊肉、烤包子的香味,喜欢吃馕、抓饭、酸奶,维族小花帽,热爱民族舞蹈和音乐,我也把来自关陕地方的特产、特色小吃技艺亲手传授给她们,大家相互切磋交流,相处的和谐融洽,其乐融融,令我由衷感受到和平时代生活的美好平静快乐和民族大家庭的温暖。
泰戈尔曾说过:“我原来以为大家都是不相识的,醒来才知道,全世界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是的,不管什么时代,什么民族,人与人之间,情感是相通的,人心是相通的,善心善言善行结善果,拯救和平衡人灵魂和内心的就是看似简单朴素的真善美,是人类社会永生不灭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