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砥 柱(下)

2018-11-20马建忠

火花 2018年6期
关键词:秃子三宝

马建忠

在战场上,冲锋号是蒋一准最喜欢的声音,听到这种声音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拼了命地往前冲,枪林弹雨视若无物,他的额头被弹片划伤过,小腿被子弹射穿过,在一次夜袭战中他被敌人从背后放冷枪击中,幸亏背着的青锋刀救了他的命。在八路军的队伍中作战,顽强是非常重要的素质,几场大仗过后他的上级相继牺牲,他便顺理成章地担任起了营长的职务。猎户出身的他没有进入过一天军事院校,可他具备军人天生的军事素质,后来他给后辈讲起战争岁月中不得不提的一仗时,讲得最多的是金鸡岭一役。由于叛徒的出卖,日本鬼子突然来扫荡,意图一举消灭驻扎在金鸡岭根据地的旅部,蒋一准接到的任务是依托三道岗有利地形以连为单位布置三道防线,层层阻击敌人,坚守阵地十二小时。

蒋一准迅速登临阻击的作战现场,回来后开战前准备会时,他提出改变作战计划,理由是三道岗地势狭长呈梯坡势,具有天然的工事,可是这三道岗错落的高度不够大,而且每一层都有较为平缓的坡地,有利于日本兵架设山炮,他曾经吃过这样的亏,战事开始前日本人一阵炮轰,阵地上的士兵就会减员过半,大大削弱战斗力。如果在鹰爪峰构筑工事,那里怪石嶙峋、树木丛生,能架设山炮的位置已经超出射程,日本人只能依靠人海战术往上攻,就会成为一个个移动的活靶子。他的想法立即遭到了政委和副营长的反对,其一擅自改动作战计划,一旦阻击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其二鹰爪峰是高险,可是上面更为狭窄,最多一次有一个连的战士投入战斗,另外两个连的战士干什么。蒋一准深思熟虑地说:“只要咱们拖住敌人十二小时就是胜利,用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是我们这些指战员首先应该考虑的,人的生命是多么宝贵,我们要对战士的生命负责任。”政委和副营长面面相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改变作战计划了,不过每次都取得了不错的战斗效果,况且他们两个人也知道是执拗不过蒋一准的。

蒋一准接着说:“据我所知,咱们营大概有六七十人具备狙击手的潜质,把这些人都集中起来,分成三个组穿插到三个连中,鹰爪峰上始终保持有二十多个枪法准的战士,剩下的两个连在鹰爪峰后面的土坪台休整待命,根据情况变化适时进行轮换,这样咱们的队伍就会一直保持很强的战斗力,让日本人搞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进行阻击。”

惨烈的鹰爪峰阻击战解放后被写进大牯市的日志中,这场战斗从开始就进入白热化,密密麻麻的鬼子兵蚂蚁觅食般顺着三道岗谷底向上攀爬,一颗颗冰冷的子弹射入一个个鲜活的肉体,血浸透了山石与枫叶映衬着生命的脆弱,正义与邪恶在峰与谷之间演绎着生命轮回的旋律。伴随着飘落的红叶,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在呼啸的子弹中凋零消亡,硝烟飘散的灰暗天空,盘旋的回音在谷底一圈圈荡涤开久久不能散去,好似风铃的叹息。

因为这场战役,蒋一准在解放后没有选择去大城市工作,而是留在大牯市任职港务局局长。他喜欢海的博大宽广,从一个军人的思考,海是重要的战略资源,一场兵力不对等的甲午海战让北洋水师重创毁灭,日本的崛起跟他们航海业的发展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他想,在未来的很多年内,海洋仍然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资源,很多陆地上不能直接运输的物品可以从四通八达的海上运载。每逢清明节,他都会前往金鸡岭英雄纪念碑祭奠战友的亡魂,他把战争年代牺牲战友的可歌可泣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从小培植他们的正义情结。

蒋文第一次动手打人,打得竟然是赵虎,而且把五大三粗的赵虎打得很惨。那次,班主任组织孩子们到附近的鲤鱼溪去郊游,一些聪慧的孩子事先做足了功课,带上了鱼线,想从那里体验钓鱼的情趣。蒋文从小好静,除了父亲蒋一准逼着他练习武功外,他最大的乐趣是画画,没有什么比野外郊游接触大自然更能展示天地之秀美的了。

蒋文安静地坐在溪水边不远处一块地势处中的岩石上,山泉顺流而下,发出哗哗的响声,泛青的草散发出阵阵清香,初春中偶露的山花成为整个溪流岸边的点缀,有羊群经过,远远望去像白色的云朵在地面上滚动。蒋文才思泉涌,他的脑海中瞬间勾勒出一幅大美鲤鱼溪的自然山水画面,他抓住难得的外出机会挥笔作画,不多时一些同学的身影已被画笔挥意到画纸上。

“赵虎把张哲推到水里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全神贯注作画的蒋文一抬头恰好看见这一幕,两个人正撕扯着,显然人高马大的赵虎占据了绝对优势,咕咚一声,钓鱼的张哲被拉下水,弄成了落汤鸡。这个时候班主任老师去厕所了,作为班长的蒋文决定立即制止这种行为,他三步变作两步来到赵虎面前大喝一声:“赵虎松开手,你拽张哲干啥?”显然赵虎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看着蒋文说:“咱俩可是一个大院出来的,谁远谁近你应该清楚。”蒋文不理他的套近乎,说:“你把张哲身上都弄湿了,还不快松手。”“看来你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老师不在,你要充大头了。”赵虎的浑劲又上来了。“你嘴巴放干净点,再说我对你不客气。”同学们越聚越多,纷纷指责赵虎,他有些忌惮地松开手,嘴里却恶狠狠地说:“都别起哄,老实点,小心秋后算账。”赵虎用几分威胁的口吻边说边从溪水中走上岸来。蒋文不含糊地走到赵虎面前义正词严地说:“赵虎,赶紧给我和张哲道歉,否则有你好看。”“哎呦,没听说咱们大院还有你这一号,听说平日里总跟你那英雄的老子练习武术,来给我练一下。”赵虎说着做出个手势,让围观的同学闪出一块空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看得出来蒋文有些急了,他迎面就给了赵虎一拳,赵虎只顾着上面封挡,没成想这招是虚的,真正的招式是下盘的扫堂腿,赵虎被狠狠地扫中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同学们哈哈大笑起来,弄得他颜面尽失,恼羞成怒的他用双手抓住蒋文的肩头,往前使劲一拽,蒋文趁着他的力气前进了一步,随后他又往后一带,蒋文又后退一步稳稳站在原地,同时蒋文的双手叼住赵虎的手腕,一拧一扣,赵虎疼得呲牙咧嘴地松开手,蒋文顺势借力打力一把将赵虎扔到溪水中。“老师来了,老师来了。”同学们顷刻散去,各自玩耍去了。

蒋一准全家刚到大院门口恰好看到赵秃子父子。“这是你儿子给打伤的。”赵秃子一脸怨气地说,“老蒋你得好好教育教育你家孩子,咋能下这么狠的手呢?”

“老赵,蒋文这孩子的性格我知道,他绝不敢在外面欺负人,如果真是他欺负小虎,我饶不了他。”

“怎么个饶不了?”赵秃子不解气地追问。

“让小虎处置,打骂随小虎,你看行不行?”

“好,就这么着。”

“可是有一点,如果这件事有什么其它的情况就另当别论了。”蒋一准补充说。

“就照你说得办。”这时候冯燕从屋里出来打圆场说:“孩子闹意见常有的事,不就擦破点皮嘛,兴师动众的,饭好了,快回屋吃饭吧。”

“蒋文,你害怕吗?”耿胜男有些担心地问。“怕啥呀!”“刚才你也听到了,你爸可能会很严厉地处罚你。”“妈,我不怕,我相信正义公理的存在。”蒋文目光坚毅。

在那段岁月中,有多少人选择屈服无人可知。许多年后耿胜男在收拾物品时发现了一本日记,其中有一段篇幅最长的日记是这样记载的:那天清晨我一觉醒来,好像世界发生了巨大变化,在八一大院的围墙上贴满了图文并茂的大小字报,图文中所指的目标、对象,人们看了就会心知肚明,院子的外面站满了围观的人,密密麻麻,一队红卫兵已经横在院门口堵住了出去的路……

山雨欲来风满楼。蒋一准夫妇没想到这种狂飙之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过来,一夜之间他们便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墙上、树上、门上,挂的贴的,满满的大小字报,语言之恶毒,污蔑之自然,让人难以接受。蒋一准不明白自己干了半辈子革命怎么会和“反革命”一样来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认为有个大舅哥参加国民党后来很可能去了台湾,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们彼此之间已经失去联系多年。如果非要找个干系,批评教育一下即可,但绝不至于说他是留在大陆准备里应外合的特务,这样进行人身攻击太过分了,他忽然有种预感,这一次很可能会在劫难逃。他不顾一切地把不符实的东西从墙上撕下来,刹那间门口的十几个红卫兵夺门而入,他们齐声呐喊“住手”。蒋一准还要撕扯大字报,代表着造反有理的红卫兵一把按住了他的双手,眼见着一旁的耿胜男已经被捆绑起来,他没有再做丝毫的反抗。

几天后,在将反革命罪犯蒋一准、耿胜男押上来的训喝声中,两个彪形红卫兵将他俩押上审判台。“低头,弯腰,两手举起来。”下边群众七嘴八舌地喊着。赵秃子得意地说:“蒋一准,你要老老实实地交待里通外国的事,千万不要怀侥幸心理,避重就轻。”

蒋一准拼力地挺直腰说:“赵秃子你个卑鄙小人,血口喷人,我蒋一准永远忠于人民,永远不会做反革命,不像你两面三刀。”赵秃子的脸色极为难看,一阵红一阵白。有人上前在蒋一准膝盖弯处猛地踢了一脚,他那条被子弹打穿过的腿难以支撑跪了下去。赵秃子趁机说:“谁来揭发批判?”话音一落,便有许多双手举了起来。蒋一准高傲地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他认出这里面有不少人是他亲手送进监狱的犯人。一个白面书生气的人走上了台,是赵秃子的叔伯兄弟赵大年,因猥亵妇女被他抓住判刑。赵大年稍停片刻嫉恶如仇地对着蒋一准说:“你这个披着羊皮的狼,今天我要撕开你的皮,让大家看看你骨子里是什么?你是地地道道的国民党反动派的一条忠实走狗。”他越说越激动,转过身继续说,“蒋一准曾经当过国民党反动派的兵,他的大舅哥现在就在台湾,他是名副其实的潜伏在大陆的狗特务。”

“你们这些人渣早晚会被绳之以法。”蒋一准正义凛然地争辩着。“死到临头还他妈嘴硬,揍他。”一些人对蒋一准拳打脚踢,鲜血顺着他的鼻孔滴淌下来,旁边的耿胜男被按到台上,几个人上去用剪刀剪她的头发……

“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没想到赵秃子这么阴险。”回到被关押的屋子中,耿胜男一边给蒋一准擦拭血渍,一边愤慨地说。

“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个人阳奉阴违,咱们的革命队伍中竟有这样的败类。”蒋一准从心里厌恶赵秃子,从赵家湾一路走来,赵秃子几次叛节,他参加国民党部队被俘后任过黄协军队长,后又倒戈到国民党,解放战争中率部起义成了解放军。蒋一准从骨子里看不起赵秃子俘虏即投降的行为,他不明白通情达理的冯燕怎么会嫁给赵秃子。后来他听赵秃子的警卫员说,冯燕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家里被土匪抢劫一空逼迫做了压寨夫人,赵秃子在剿匪战役中解救了她,温柔贤淑又美丽的冯燕嫁给了时任营长的赵秃子。

蒋一准吐了一口血水,他心里明白赵秃子为什么这样恨他,刚转业不久赵秃子就跟单位的一个小寡妇有了暧昧关系,一次在办公室被他撞了个正着,他狠狠批评了赵秃子:“刚进城就管不住裤裆里那玩意了,怎么对得起冯燕?”哪成想赵秃子无耻地说:“冯燕到我手时已经是被人玩过的破烂货了。”蒋一准见赵秃子这样说,一时气急上去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人家冯燕并没有向你隐瞒什么,当时没人拿枪逼着你,现在儿子都给你生了,你嫌弃人家了,早干啥去了?”赵秃子捂着腮帮子没敢吱声,事后乖乖地承认了错误,蒋一准也给赵秃子承认了错误,不应该动手打他。

看着耿胜男被剪成的阴阳头,蒋一准不禁心头一阵酸楚,他知道这样的揪斗才刚刚开始,等待他俩的是更残酷的考验。

蒋一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抗争着,他禁不住胸中的怒火,像崩裂的火山,恨不得把这些牛鬼蛇神一口吞噬。他争辩说:“卑鄙无耻的东西,两面派,哈巴狗,莫须有的罪名你们欲加,何患无辞,逼我胡说胡写休想。”被打掉牙仍不屈服的蒋一准被赵秃子一干人等关到那间黑暗的小屋,耿胜男被关进另一所校园内,赵秃子准备用各个击破的手段对付他们夫妇俩。巨大的屈辱包围着蒋一准,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熬多久,他宁可悲壮惨烈地死去,也不愿意屈辱地生存。耿胜男也被打得浑身酸疼,她颤巍巍地站起来趴着窗口向外望去,那是家的方向。

夜太黑,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多月来只有夜晚来临,苦难才会暂时散去。耿胜男听见有人喊她,疼痛、疲倦的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但是无比的熟悉。一个白须飘飘的老人来到她的面前说:“孩子,蒋一准要走了,他不忍和你道别,不舍你孤孑的样子,可是他的使命完成了,他用生命捍卫了一种精神。”是老仙师,耿家庄的老仙师。“老仙师你一定要救救他。”她诚恳地央求着老仙师。“孩子,该来的迟早要来,该去的迟早要去。”老仙师微微一笑转身而去,那一刻,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了风铃的叹息声。第二天传来了蒋一准辞世的消息,赵秃子给出的死因是畏罪自杀,至于是如何自杀的,没有定论,有时候死也是一种反抗。

远在千里之外高烧不退的蒋文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不知什么时候撕扯了,他在浑浑噩噩中梦到父亲向他挥手,他急切地奔跑过去拉父亲的手,可是没有拉到,那个身影越飘越远。他听见父亲说:“孩子,你将来一定要到大牯市港口工作,爸爸有很多工作没有做完,需要你接着干好,我相信港口对于国家和城市经济的发展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那段日子,他常常梦见父亲,父亲威而不怒,刚毅的目光中透着坚韧、果敢和执着。他想起小时候偷偷摸父亲的军功章,他也想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

蒋一准死后,耿胜男被驱逐出八一大院,安排在金鸡岭上的郑义村。郑义村的村支书三宝在解放前是区小队民兵连长,参加过金鸡岭保卫战,他非常钦佩智勇双全的蒋一准,说蒋一准是反革命,打死他都不信,当时部队驻扎的时候,耿胜男还医治好了他老婆的老寒腿,他对这夫妻俩心存感恩,给喜欢海的蒋一准找了一处可以眺望海的坟地。

搬至郑义村那天,村口站着几个基干民兵巡逻检查维持秩序,耿胜男离老远就看见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没进村就往回返了,她有些好奇地问三宝:“他们怎么还没进村就回来了?”三宝恍然大悟说:“进村的人要会背毛主席语录才让进去,估计他们年事已高记忆力不行。”说着一行四人来到村口。三宝上前说了句:“要拥军爱民。”耿胜男随口说:“为人民服务。”

进村不久在临街的大墙上贴满了大字报,与众不同的是一墙漫画,画得非常恐怖,上千条大小毒蛇,人头蛇身,张着血口,吐着芯子,每条蛇身上都写着人名,标题是“万家黑线示意图”。耿胜男看着看着似乎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次金鸡岭战役,她曾亲手给这个人包扎过被子弹打穿的右臂。她扭头问三宝说:“这个人面蛇身的人是不是叫万老五?”三宝点点头说:“解放前万氏家族是县城的名门望族,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万家以万老大、万老三为代表的一批热血青年,抛家舍业,不怕流血牺牲,万老五因年岁小参加了县大队,这次造反派把他和万家沾亲带故的人都打成了万家黑势力。”

那天夜里,耿胜男久久不能入睡,她渴望自由,但不是现在的这种自由,如果她有权利选择,她宁愿选择蹲监狱,也不愿意用蒋一准的死换取自由,她要的是生命的自由。半夜时分,村里的高音喇叭喊叫全体社员紧急集合接“最新最高指示”。全村的人都急忙赶到大队院内,站队后又敲锣又打鼓上街游行,半夜里冻得人们瑟瑟发抖,结果接到的最高指示是“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耿胜男看着周围社员迷茫的眼神,知道他们跟自己一样根本不知道这句话的具体含义。

村头的大喇叭就好似集结号,每次听到它全体社员都会急匆匆聚集到一起,虽然很多次社员们不知所云,包括打倒“四人帮”,当时没有一个人能完整地把这四个人的名字叫全了,但是政治嗅觉告诉三宝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一天平淡无奇,耿胜男习惯性地坐在门前那棵树下,泛青的芽孢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偶有微风拂过,那串风铃发出欢快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干裂的冻土已经返潮,地表升温的效应使得大地松软,裂纹不再。刚刚下过一场春雨滋养了万物,连空气都在宇宙中愉快地漂游,一种发自心底的自然召唤让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她远远地看到三宝骑车而来。

“嫂子,告诉你个天大的喜讯。”三宝车子还没停稳就亟不可待地嚷嚷开来。“赵秃子因奸淫女青年被抓起来,蒋大哥的案子平反昭雪了,调查组一致认为是赵秃子阴谋陷害蒋大哥。”

耿胜男的眼睛突然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快十年了,她的记忆里只有无尽的哀思和无限的痛苦。

泪水一瞬间流满了耿胜男憔悴的面庞,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双手紧紧抓住三宝的胳膊说:“三宝兄弟,你再说一遍。”

三宝的眼眶也已湿润,他激动地说:“嫂子,蒋大哥的案子平反昭雪了,你很快就可以搬回八一大院了。”

“你是要撵我走吗?”她用颤抖的声音问。

“嫂子,哪里话,我们这儿是乡村,条件很差,你是迟早要搬回去的。”他的嘴里流露出恋恋不舍。

“我会跟组织说这里挺好,让我对世界有了新的认识,这些年我也住习惯了,不想折腾了。”三宝擦擦眼角的泪珠说:“蒋文很快就从北大荒回来了,你看需不需要组织上给他安排个合适的工作。”耿胜男摇摇头说:“蒋文从小就羡慕他爸爸,想当一名军人保家卫国。”

蒋文如愿成为一名海军战士,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旅顺口,想起父亲对他说过旅顺军港的险要之处全存于航道两侧的山上,那里隐蔽着许多火力机关,交叉成网、互相支援,敌舰很难靠近,无论是甲午战争还是日俄战争,日军都没有从海上攻进旅顺。

二十年后的春天,耿胜男在和煦的春风中静静地坐在柳树下看着《大牯日报》系列劳动模范事迹,一篇名为《英雄本色》人物通讯的题记深深吸引了她——他,一名港口职工,却用崇高的操守和无畏的勇士精神书写着人生无悔的选择。

耿胜男舒缓地推了推老花镜,这个题记不正是她对蒋一准的人生凝练吗?她凝心聚气慢慢地读了下去:

那天,阳光柔和,微风拂水,当“引航1号”顺利送完引航员准备返航时,忽然发现海天相接处乌云骤起,雷声渐近。天,迅速黑了下来,船尾两条雪白的尾迹在阴沉的天幕下分外显眼,大海似一场交响乐开始前般静谧。“引航1号”驾驶舱内,静悄悄的,多年的航海经验,使大家对此时的天气情况充满了警惕,这安静的背后必将是一场狂风暴雨!十分钟后,狂风不期而至,水雾骤起。小艇在风浪中开始上下颠簸、左摇右晃,航行变得异常困难。这时,站在操作台边的蒋文从驾驶员手中接过了操纵杆,有过军舰驾驶技能的他早就养成了处乱不惊的心境,他稳稳握住操纵杆,有条不紊地控制着小艇。无情的海浪拍打着船体,发出嘭嘭震响。暴雨倾泻而下,视线越来越差,能见度已不足五百米。船调在高频里不时询问着小艇的情况,言语中透着担心与不安。蒋文冷静地与风浪周旋,稳稳地操纵船舶折线航行,避免船体被强风浪横向击中导致倾覆,就这样与风浪斗智斗勇长达四十分钟,他终于在天空挂起彩虹的时候将船靠回码头。

还有一个寒冷的冬天,一艘靠泊的轮船有两根缆绳崩断,面对险情,蒋文没有选择退缩,而是迎难而上。一排排巨浪夹杂着碎冰迎面打来,船头激起的浪花瞬间被冻成了冰碴!霎时间,甲板上结出了厚厚的冰层。剧烈的晃动,桌面上所有的东西飞落一地,蒋文一边神情专注地操纵着船在颠簸地艰难航行,一边告诉船方:“不要慌,这样的情况我们处理过很多次,相信我们。”他们很快到达目的地,抛引绳、放拖缆、刹住缆机,成功将拖轮与大船联系在一起。蒋文沉稳地操作着拖轮,这时的操作十分关键,拖轮用力小了,在狂风巨浪下根本拖不动大船,用力大了就要考虑拖缆负荷,碗口粗的拖缆一旦断裂回抽回来将扫平一切!他将自己的驾驶技术运用到了极致,终于把轮船安全拖离了泊位……

看着,看着,耿胜男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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