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怪鸟一样怪笑
2009-04-24于心亮
我认识孙秃子的时候,他是个秃子。当时他在打架,把笑话他的同学打哭了。那个挨打的同学也笑话过我,所以在事件发生后,教导主任来调查,我替孙秃子说了不少好话。孙秃子找到我,拍拍我肩膀说:“以后谁欺负你,找我。”
孙秃子吊个沙袋,在上面砰砰狠打,他妈妈手里夹着烟,靠在门楣旁眯缝着眼睛看儿子,一脸幸福状。教导主任来家访,这个单身女人慵懒地蛇一样打着哈欠说:“你如果能管教好学生不笑话我儿子,我就能管教好儿子不打架,你说呢主任?”
孙秃子成了老师和同学们眼中的怪鸟,每天顶着一颗闪亮的秃头,晃悠着来又晃悠着去。他只有我这样一个朋友,时常在一起看看女生或者看看天上的飞鸟。我是凭着“赞助费”走进市一中的,我爸蹬三轮,我妈卖菜。
认识孙秃子以后,校园里就没人敢笑话我了。我一直努力学习,甚至在校运动会上拿下5000米冠军。没来市一中前,我每天都跑二十多里山路上学,5000米冠军,小菜一碟。
孙秃子吐口唾沫说:“没拳击比赛,叫什么运动会?狗屁!”我要把奖状撕掉,孙秃子抢了去,跟我去菜摊朝我妈报喜。我妈说:“咱们是来学习的,不是来跑步的。”奖状被孙秃子抢回家里去,他妈可高兴了,站在门口朝人显摆:“看我儿子的朋友,多能耐,冠军呢!”
孙秃子跟我去乡下,救了一只鸟,鸟看上去有点怪,连我都不认识。孙秃子笑着说:“跟咱俩一样,也是一只怪鸟!”我们将怪鸟带回去,我喂它青菜,孙秃子喂它肉。傍晚时分,怪鸟突然笑了起来,我们面面相觑,是的没错,怪鸟的确在笑。
许多人来看,甚至还想买。几个小子趁孙秃子不在家,偷偷跑去逗鸟,还拔掉了几根羽毛。孙秃子知道了,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大人找上门来,孙秃子妈叼着烟乜斜着眼睛说:“先教育好你们的孩子,再来教育我儿子吧!”
大人当然很生气,说:“你……你儿子早晚是监狱里的货!”孙秃子要追出去打,被他妈妈拦住了:“秃子,你将来不给老娘争脸,我他妈的就白生你了!”孙秃子要在胳膊上刺个“忍”字,说要用来警戒自己,以后少打架。我拿着针说:“刺那东西做什么?你又不是地痞。”孙秃子说:“我刺了字,也不是地痞呀。”
我不敢拿针扎他的胳膊,就没话找话说:“如果刺了字,将来当兵体检可就完了……”孙秃子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针和墨水说:“还真是,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
后来孙秃子不是秃子了,他的脑袋找了秘方治疗,长出头发了,虽然茸茸的像一层汗毛,可毕竟是头发呀。孙秃子抹抹脑袋说:“别扭。”高考结束后,我俩把怪鸟放飞了,看着怪鸟绕了几个圈儿飞走了,我俩像怪鸟那样大声地笑了起来……
这年秋天,我去读了大学,孙秃子去当了兵。他打电话给我,很大声地喊:“你做梦也想不到,怪鸟竟然就在兵营的树上笑,你说它怎么找到我了呢?”我吃惊得很,也很嫉妒,我酸溜溜地说:“别得意,说不定怪鸟也会飞来找我呢!”
没想到我的话灵验了,这年冬天我去上课,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掠过我的眼角,我诧异地抬头去看,老天!竟然是怪鸟。它站在低低的树枝上,不是朝我笑,而是在低低地呜咽着。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心慌,莫名其妙地,我感觉似乎出事了。
果然出事了,孙秃子牺牲了。一个失恋的女孩子跳河自杀,孙秃子去救,女孩子得救了,孙秃子却没有上来。孙秃子的妈妈看了儿子的遗容,颤抖着手想点上一根烟,却怎样也点不上,这个孤单的女人自始至终没有落一滴眼泪,她说:“儿子,你咋跟你爸一个德行呢?”
孙秃子葬在一块公墓里,我去看他,他在冰凉的墓碑上朝我笑。我不抽烟也不喝酒,只是咬着草梗陪着墓碑坐坐,好像孙秃子根本没有离开我一样。我喃喃地说:“秃子,女孩既然要自杀,你还救她做什么呢?”
几个游耍的小子过来读碑文,看完了以后都笑:“人家要自杀,还去救,这的确是傻大兵!”我听了瞪着眼睛说:“你们给我闭嘴!”几个小子嬉笑着说:“你能说的,我们就不能说?”我怒吼一声:“我说行,你们说就不行!”然后我愤怒地跳起来向他们扑去……
我没有对方的力气大,没几下就被摁倒在地,他们使劲打我,我却感觉不到疼,我仰着头看苍白的天,看天上迷蒙的云,我突然像怪鸟一样地怪笑起来。几个小青年愕然地看着我,他们说:“这个人是疯子,呸!竟然是个疯子!”
那几个小子走了,我依旧躺在地上,看着墓碑上的孙秃子,他穿着笔挺的军装,戴着整齐的军帽,我看不到他的头顶,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你个臭秃子,怎么就这么走了呢?”孙秃子不说话,咧着嘴,依旧怪鸟一样地朝我无声地笑……
作者简介:于心亮,男,1973年生人。祖籍山东省海阳市凤城镇西河崖村,海阳卫校中专毕业。有作品散见于各类文学刊物。现任职于山东省海阳市中医医院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