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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都剌茶诗探析

2018-11-19王立霞冯文开

新东方 2018年4期
关键词:山茶饮茶茶文化

王立霞 冯文开

元代是中国历史上多元民族文化碰撞、交流的重要时期,虽立国日短,然统一的政权,空前辽阔的疆域,多民族杂居,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深入交融,两者都焕发出新的生机。茶文化便是如此,不仅在元代持续发展,而且传播范围更广,深入各民族文化生活,呈现出独特的时代魅力。

与其他时代相比,元代目前尚未发现系统性的茶书,时人所创作的茶诗、茶曲等文学作品就成为了解元代茶文化发展状况的主要参照。西域答失蛮氏诗人萨都剌创作了数十首茶诗①《全元诗》(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30卷为《萨都剌》卷,该卷共收录萨都剌诗歌794首,其中与茶相关诗歌近30首。本文所引萨都剌茶诗均据该书,不再另注。,是元代颇具代表性的茶人。萨都剌的茶诗既包括以茶、茶事活动为吟咏对象的诗歌,也包括提及茶或茶事活动的诗歌。这些茶诗不仅呈现了元代茶文化发展的广阔图景,而且在这些诗中,少数民族诗人与汉族诗人交游唱和,民族融合,诗香禅意交融,更是流露出元代茶文化的深层文化内涵。

一、萨都剌笔下的茶与饮

萨都剌家族入居中原后,世代定居在大都附近,但萨都剌年轻时即因生计问题游历吴楚经商,泰定四年(1327)中进士后,历仕地方,历任镇江录事司达鲁花赤、南御史台掾史、燕南河北道廉访司照磨、福建闽海道廉访司知事等职,晚年寓居杭州。久居南方,萨都剌对于江南事物与文化十分熟悉,这也极大地影响了他的诗歌创作。唐宋时期南方百姓生活已“须臾不可离”的茶,自然也赢得了萨都剌的喜爱。

在他的笔下,诸多的茶文化物质元素,一花一叶,一杯一碗,一炉一灶,一壶一水,一冲一泡……都可以入诗,兴之所至,随手拈来。试举几例:

胡桃壳坚乳肉肥,香茶雀舌细叶奇。枯肠无物不可用,寄与说法谈禅师。竹龙吐雪涧水活,茅屋烟炊树云薄。竹院深沉有客过,碎桃点茶亦不恶。(《送鹤林长老胡桃一裹茶三角》)

在这首诗中,不但描述了雀舌茶的香气、形状之佳,还点明了饮茶之法:“点茶”,即在茶盏中放入适量茶末,再注入少量沸水调匀,然后再添沸水,并用茶筅“回环击沸”,以观云脚。不管是点茶,还是饮茶佐以碎胡桃肉之属,明显都是对唐宋以来的饮茶习惯的继承与保留。

云水上人归兴忙,棕鞋蒲扇葛衣凉。过湖就得乡船便,入寺行穿茶树香。(《送龙翔寺约上人之俗归宜兴状寺》)

唐代开元以来,僧众饮茶普遍,寺中植茶,僧人种茶、制茶的记载也屡屡见诸史籍。诗人认为茶香味美可助“说法谈禅”,并且遥想约上人在寺中种植的片片茶树之中穿行而过,既反映了元代茶与僧人、寺庙生活密切相关,也反映了诗人自身对茶的喜爱以及诗人与僧人交往的密切。

几时黄鹤山房下,松木茶铛煮白云。(《端居书事答翟志道知事见寄韵》)

隔屋术(一作书)香开酒瓮,卷帘树色入茶瓯。(《寄良常伯雨》)

半夜竹炉翻蟹眼,只疑风雨下湘江。(《谢人惠茶》)

火尽无茶味,更尽过烛心。(《用韵寄龙江》)

在上述四首诗中,茶铛、茶瓯、竹炉都是茶具之属,“树色”实为茶色,“蟹眼”则是煮茶时水汤翻滚之状,为水、火候,“火尽无茶味”涉及的是火候及茶的味道,“竹院”“松木”“白云”等又使得诗人笔下的饮茶活动充满雅致之意。看似杂乱的饮茶事象描写,实则正是反映了元代饮茶的“司空见惯”,萨都剌对于饮茶活动的熟悉与喜爱之情。色、香、味、形以及煮茶、饮茶之具,饮茶所需要的火候、水、茶叶、冲泡方式,饮茶的意境等,这些饮茶活动所需要注意的几大要素尽数见诸萨都剌的笔端,融于时人的日常生活之中,足见茶文化已经成为诗人生活的一部分,饮茶在元代的普及。

“煮”,确切的说,应该是“煎煮”,茶叶或茶末①史卫民.都市中的游牧民[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12.与水同煎,是元代主要的烹茶方式之一。元代《农书》记载:“凡茗煎者择嫩芽,先以汤泡去熏气,以汤煎饮之。今南方多效此。”②王毓瑚.王桢农书[M].北京:农业出版社,1981:163.明陈师《茶考》也载:“煮茶之法,唯苏吴得之。以佳茗进磁瓶火煎,酌量火候,以数沸蟹眼为节。”煎茶,特别是煎茶芽(嫩茶),有别于前朝盛行的点茶、茶末,对于现代的冲泡散条形茶明显具有启新作用。萨都剌的茶诗中多有“茶铛”“竹炉”“煮白云”“煮桐江水”“煮茶”“煮茗”之语。如上引“茶铛煮白云”“茶炉煮白云”(《游梅仙山和唐人韵四首》之一),“仙茶旋煮桐江水”(《钓台夜兴》),“清谈煮茗不论杯”(《次韵三首》之一),“煮茶绕坐松风生”(《晓起》)……再一次证明了,煎煮方式在元代的日益普遍,元代茶文化的承上启下地位。

被害人陈述作为证明案件事实的直接证据,往往能充分全面的反映相关的案件情况。从我国目前的办案水平来看,取证的技术手段落后、缺乏必要的设备与经费,[4]所以司法机关对于被害人陈述这一直接言词证据往往格外重视,往往对其进行充分的发掘与利用。也正是因为如此,若被害人故意做出虚假陈述则会产生巨大的危害。一方面,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对相关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轻罪重罚或无罪乱罚现象。比如,2006年在黑龙江省绥化市就发生过一强奸案件的被害人胡乱陈述,公安机关轻信被害人的虚假陈述,结果导致其无辜邻居史某被刑讯逼供含冤入狱5年的冤案。另一方面,也有可能出现重罪轻判,有罪不判的情况。

萨都剌茶诗中还有一味“山茶”也值得人们说道一番。

野寺寻春酒未醒,不知几日过清明。小阑干外东风急,一树山茶落晚晴。(《阻风南露筋过罗汉寺登楼看山茶》)

岭南春早不见雪,腊月街头听卖花。海国人家除夕近,满城微雨湿山茶。(《闽城岁暮》)

隔树幽禽送好音,沉沉幕府似云林。小盆几个山茶落,桃叶满帘春雨深。双飞海燕拂帘过,风捲鱼鳞剪绿波。闲倚石阑数春事,满池红雨落花多。(《经历司暮春即事》)

“山茶”,自字面看来应泛指山野之中生长的土茶、野茶,古人应当也经常摘得“山茶”饮用,或是自饮,或是待客,如唐代周贺《同朱庆余宿翊西上人房》:“溪僧还共谒,相与坐寒天。屋雪凌高烛,山茶称远泉。夜清更彻寺,空阔雁冲烟。莫怪多时话,重来又隔年。”尚颜《与陈陶处士》:“钟陵城外住,喻似玉沈泥。道直贫嫌杀,神清语亦低。雪深加酒债,春尽减诗题。记得曾邀宿,山茶独自携。”宋代寇准《秋晚闲书》:“厌读群书寻野径,闲收落叶煮山茶。”宋释智圆《李秀拟山斋早起诗见赠因次韵和酬》:“陶情岳雪时同望,解睡山茶夜共煎。”苏辙《和子瞻宿临安净土寺》:“每来获所求,食饱山茶酽。”陆游《读苏叔党汝州北山杂诗次其韵》:“老人喜自洁,临涧漱绿净。佛龛香事已,僧钵供煮饼。山茶试芳嫩,野果荐甘冷。”陆游《朝饥食齑面甚美戏作》:“一杯齑餺飥,老子腹膨脝。坐拥茅檐日,山茶未用烹。”沈与求《曾宏父将往霅川见内相叶公以诗为别次其韵以自见》之八:“野店山茶亦可口,试歊松火煮石泉。”上述诗中多见僧人、处士以山茶待客,这些山茶可能有野生野长的,也可能是农家或寺庙自种的,诗中的“山茶”之谓更多的显示的还是一种山野之趣、清逸之风。

这类“山茶”应当也是唐宋诗人口中的“山茗”。如唐代刘真《七老会诗(真年八十七)》:“闲庭饮酒当三月,在席挥毫象七贤。山茗煮时秋雾碧,玉杯斟处彩霞鲜。”宋代苏轼《和钱安道寄惠建茶》:“我官于南今几时,尝尽溪茶与山茗。”陆游《春晚杂兴》:“小市湖桥北,幽居石棣西。蒲深姑恶哭,树密秭归啼。山茗封青箬,村酤坼赤泥。平生汗简手,投老惯扶犁。”陆游《午枕》:“清泉洗釜煎山茗,满榻松风清昼眠。”赵师秀《呈蒋薛二友》诗云:“中夜清寒入缊袍,一杯山茗当香醪。”相较而言,山茗似乎比山茶要多一份文雅之气,可见不同的称谓也显示了诗人对茶特质的不同理解。

但“山茶”更通行的解释却应该还是俗称茶花的“山茶花”——常绿灌木或乔木,主要生长于南方,以花闻名,冬春开花,花形大,花瓣繁复,色彩艳丽。唐宋之时人们已经比较熟悉此类山茶,时人的诗词、文集之中均不乏山茶的身影。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十《支植下》:“山茶花,山茶叶似茶树,高者丈余,花大盈寸,色如绯,十二月开。”①段成式.酉阳杂俎[M].北京:中华书局,1981:287.唐代诗人秦系《山中赠张正则评事(系时授右卫佐,以疾不就)》:“终年常避喧,师事五千言。流水闲过院,春风与闭门。山茶邀上客,桂实落前轩。莫强教余起,微官不足论。”贯休《山茶花》:“风裁日染开仙囿,百花色死猩血谬。今朝一朵堕阶前,应有看人怨孙秀。”宋代诗文作品中更是经常见到山茶的身影。如张耒《病起》诗:“多少山茶梅子树,未开齐待主人来。”苏轼《和子由柳湖久涸忽有水开元寺山茶旧无花今岁盛开二首》诗之二:“长明灯下石栏干,长共杉松斗岁寒。叶厚有棱犀甲健,花深少态鹤头丹。久陪方丈曼陀雨,羞对先生苜蓿盘。雪里盛开知有意,明年开后更谁看。”黄庭坚《白山茶赋》:“丽紫妖红,争春而取宠,然后知白山茶之韵胜也……高洁皓白,清修闲暇,裴回冰雪之晨,偃蹇霜月之夜。”吴潜《疏影》词:“偏爱山茶雪里,放红艳数朵,衣素裳绿。”韩元吉《鹊桥仙》词:“菊花黄后。山茶红透。南国小春时候。”辛弃疾《浣溪沙(与客赏山茶,一朵忽堕地,戏作)》词:“酒面低迷翠被重。黄昏院落月朦胧。堕髻啼妆孙寿醉,泥秦宫。试问花留春几日,略无人管雨和风。瞥向绿珠楼下见,坠残红。”最有意思的是,在陆游的诗中,“山茶”不仅可以是前面所说的茶叶、“山茗”,还可以是“山茶花”。

比照这些诗文,不难看出萨都剌的“山茶”明显是“山茶花”,且很可能是诗文中比较常见的红色山茶花。山茶花在冬春季节绽放,而三首诗中的记事时间,不管是第一首诗中“清明”,第二首中的“腊月”“除夕”,还是第三首中的“暮春”,都正好是山茶盛开的时间;再结合“风起花落”“花映夕阳”“除夕看花”以及“红花绿叶”的诗文想象,都可以推测出萨都剌的诗中应该描写的是红色的山茶花。从萨都剌诗中也可以看出,元代山茶花应当也比较常见。元曲《杜牧之诗酒扬州梦》中就以茶花来形容女子:“浓妆呵娇滴滴擎露山茶,淡妆呵颤巍巍带雨梨花。齐臻臻齿排犀,曲湾湾眉扫黛,高耸耸髻堆鸦。”《瘸李岳诗酒玩江亭》中“花开烂熳,春景融和”,牛员外与先生“赏花饮酒”,只看“那桃红柳绿,梨花白,杏花红,芍药紫,茶蘼淡,牡丹浓,山茶绽,腊梅开,杜鹃啼,流莺语,春景融和,百花烂熳,阿约!好花木,好花木”。

检诸史籍,山茶花或茶花之所以名“茶”,也实与作为饮品的茶有所关联。正如段成式所说:“山茶花,山茶叶似茶树。”《花镜》卷三《花木类考·山茶》:“山茶一名曼陀罗。树高者一二丈,低者二三尺。枝干交加。叶似木樨,阔厚而尖长,面深绿光滑,背浅绿,经冬不凋。以叶类茶,故得茶名。”①陈淏子.花镜[M].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1995:102.李时珍《本草纲目·木三·山茶》②李时珍.本草纲目:第3册[M].刘衡如,校点.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79:2131-2132.解释得更为明确:

【集解】[时珍曰]山茶产南方。树生,高者丈许,枝干交加。叶颇似茶叶,而厚硬有棱,中阔头尖,面绿背淡。深冬开花,红瓣黄蕊。格古论云:花有数种:宝珠者,花簇如珠,最胜。海榴茶花蒂青,石榴茶中有碎花,踯躅茶花如杜鹃花,宫粉茶、串珠茶皆粉红色。又有一捻红、千叶红、干叶白等名,不可胜数,叶各小异。或云亦有黄色者。虞衡志云:广中有南山茶,花大倍中州者,色微淡,叶薄有毛。结实如梨,大如拳,中有数核,如肥皂子大。周定王救荒本草云:山茶嫩叶炸熟水淘可食,亦可蒸晒作饮。

可见,山茶花或者茶花不仅叶子类似一般意义上的茶树叶,而且也可以取叶作茶饮用,也算符合其“茶”之命名。

二、萨都剌茶诗的文化意蕴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已有的元诗研究显示,到了元代,不仅饮茶之风乘着唐宋遗韵持续深深融入社会日常生活之中,朝野上下,僧道世俗,野姥稚子,靡不会烹茶、饮茶,元人“不仅何时都可饮茶,何地亦可饮茶”③陈伟民,肖应云.从元诗看元代的茶文化[J].农业考古,2007(2).。前朝的茶文化精髓也流传到元代社会,影响着元人的生活与行事。而萨都剌等一批少数民族诗人对茶与茶文化的熟悉、热爱,则直接证明了元代茶文化的深层内涵。

萨都剌的茶诗显示他是惯于饮茶的。从时间来看,早晨起床后会饮茶,如“矮窗小户坐终日,煮茶绕坐松风生”(《晓起》);午睡醒来要烹茶,“春晴洗药分泉去,午睡烹茶隔竹闻”(《次韵寄茅山张伯雨二首》之一);夜间也会饮茶,“仙茶旋煮桐江水,坐客遥分石壁灯”(《钓台夜兴》),“火尽无茶味,更尽过烛心”(《用韵寄龙江》);甚而半夜也会饮茶,“半夜竹炉翻蟹眼,只疑风雨下湘江”(《谢人惠茶》)。从季节上看,可以是春日的午后,“春晴洗药分泉去,午睡烹茶隔竹闻”(《次韵寄茅山张伯雨二首》之一);可以是明媚的清明,“若将何物赏清明,且伴山僧煮新茗”(《清明游鹤林寺》);还可以是层林遍染的秋天,“茶香石鼎烧红叶,酒渴冰盘破紫菱”(《酌桂芳庭》),“送茶将军扣门急,惊觉秋深梦一窗”(《谢人惠茶》)……不分时间,无关季节,再次印证了饮茶在元代生活中的日常化。

这些诗中唯美的意境,清新明丽的色彩搭配,似有若无的情感流露,也说明饮茶在萨都剌的眼中并非仅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是一种雅化的享受,也是一种精神体验,而茶本身则是具有本体美的审美对象。这与唐宋以来的茶文化发展,茶诗发展是一脉相承的。

尽管茶叶最初是以药用功能为人们所熟知,但自“魏晋以来,茶叶被不断赋予社会、礼仪、艺术、信仰色彩,逐渐雅化,文化意蕴逐渐丰富”①王立霞.茶·茶文化·茶文化学:茶的文化史考察[J].农业考古,2013(2).,茶的文化象征意义也更为社会所推崇。唐代,饮茶逐渐普及到全国范围,饮茶也被认为有十大功效:一、“茶与醍醐、甘露抗衡”,可疏通经络,解热去毒;二、茶能醒酒、断酒;三、茶能解饥渴;四、茶可以消夏去暑;五、茶能驱睡魔;六、茶可解烦恼;七、茶能去腻膻;八、茶能去病;九、茶能延年益寿;十、茶能去邪扶正②李斌城.唐人与茶[J].农业考古,1995(2).。但是,对于饮茶的主体,皇室贵族、文人士大夫、僧道,也即社会上层阶级而言,茶更是具有本体美的审美对象,清新脱俗、高雅圣洁精神的物化,饮茶是件高雅的事情。特别是中唐时期,陆羽《茶经》问世,茶第一次得到系统的理论性介绍,“茶饮的高雅品位被肯定”,更是使得“士大夫和知识分子趋之如鹜、嗜茶成风。以茶会友、以茶明志、以茶禅定,茶饮成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茶事入诗也就顺理成章了”③韩世华.论茶诗的渊源与发展[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5).。因而在诗歌鼎盛的盛唐,茶诗也渐渐迎来了繁荣期。宋代是中国文化登峰造极的时代,“由于宋代文化的发达,宋代士人的文化素质普遍很高,文人生活中有不少雅兴反映于诗,造成了宋诗中人文意象密集的现象,咏茶就是一个很突出的内容”④金文凯.宋代品茗艺术的审美因素——从苏东坡的咏茶诗谈起[J].绥化学院学报,2006(5).。宋人以茶为题材的文学创作和艺术创作层出不穷,据不完全统计,宋代创作茶诗、茶词上千首,很多著名的诗人、词人都创作有大量脍炙人口的茶诗、茶词,如北宋初年的王禹偁、林逋,中期的梅尧臣、王安石、欧阳修、苏东坡,后期的黄庭坚,南宋的陆游、范成大……

唐宋文人对于茶的喜爱与理性认识,对于陆羽《茶经》总结的茶道精神的认同与发扬,甚或他们的茶诗创作,深刻影响了后世人们对于茶的文化内涵的认识与茶文化的发展,也影响了后世的茶诗创作。不仅陆羽及其《茶经》成为当时及以后文人们关注的对象,一些著名的诗人及其创作,甚或用词,也都成为后世诗歌创作的重要源泉。如卢仝及其《七碗茶诗》、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杜牧的“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题禅院》)等都是后世耳熟能详的茶文化典故。

作为一名深受汉文化熏陶的少数民族文人、官僚,萨都剌也继承了前辈诗人对于茶的精神内涵和文化象征意义的认识,不仅惯于饮茶,他对于陆羽以及《茶经》,前代的茶事典故也非常熟悉,信手拈来。如《次学士卢疏斋题赠句容唐别驾》称:“日读茶经医酒病,春从邻舍觅花栽。”⑤萨都剌《雁门集》卷五作《和韵赠卢疏斋学士兼柬句曲唐贰守》。日读《茶经》无疑为诗人的生活增添了几分雅致悠闲之意,而其读书的目的则又有着对茶能解酒的隐隐认同。“闻说明泉奇观,倒泻银河千丈,玉乳溅飞花。寄语陆鸿渐,我有武夷茶。令仆支铛,僧扫叶,鹤看家。不妨茶罢,酣歌醉饮,直到日西斜。”(《登云际题壁》)更是直接对话陆羽,携友同游山水之间,谈天说地,观景观人,兴之所至,就地煮茶酌酒,临流赋诗,何等快哉。应该说此情此景也非常符合陆羽开创的茶文化精神——亲近自然,喜欢自由自在,比起外在的形式更注重茶及饮茶所带来的精神体验和愉悦感。或许明代著名茶人朱权《茶谱》所总结的文人品茗追求更能形象地揭示文人山水饮茶的内在之道:“举白眼而望青天,汲清泉而烹活火,自谓与天语以括心志之大,符水火以副内炼之功”,“凡鸾俦鹤侣,骚人羽客,皆能去绝尘境,栖神物外,不伍于世流,不污于时俗。或会于泉石之间,或处于松竹之下,或对皓月清风,或坐明窗静牖,乃与客清谈款话,探虚玄而参造化,清心神而出尘表”①朱权.茶谱[M]//郑培凯,朱自振.中国历代茶书汇编(校注本).香港:香港商务印书馆,2014:173-174.。

只不过与众不同的是,萨都剌所携的更多是僧道方外之友罢了。元朝时期,元朝统治者采取了优容的宗教政策,佛教、道教都得到快速发展,但是儒家受到极力压制,因而很多士人寄情于宗教。也或许是因为萨都剌出身于答失蛮(穆斯林)之家,比较熟悉宗教氛围,因而他也多与僧道之流交游唱和。据龚世俊统计:“萨诗中凡与僧侣、道士倡和酬答以及带有宗教色彩的篇什达180余首,占其总数的二成以上。”②龚世俊.萨都剌与僧道的交游酬唱述论[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2(3).与之对应,萨都剌的茶诗中,直接反映他与僧侣道士,或寺观游记的诗歌,也达到了全部茶诗的一半,充分显示了萨都剌与僧道交往之频繁,佛教和道教思想对元代茶文化的深入渗透。如此,在与僧侣道士的亲密交往过程中,萨都剌的思想和创作所受佛道思想之影响当亦可以想象。

众所周知,自唐开始,因为脱俗得道的饮用效果或曰精神追求,茶与僧道关系已经十分密切,采茶、制茶、饮茶,写茶诗,著茶书……僧道极大地丰富了茶文化内容。茶在萨都剌与僧侣、道士的交友唱和、传情达意中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棕鞋桐帽走风雨,正是山僧送笋时”(《谢休师惠笋》),“胡桃壳坚乳肉肥,香茶雀舌细叶奇。枯肠无物不可用,寄与说法谈禅师”(《送鹤林长老胡桃并茶》),“若将何物赏清明,且伴山僧煮新茗”(《清明游鹤林寺》),反映的是萨都剌与京口鹤林寺了即休禅师的深情厚谊。“过湖就得乡船便,入寺行穿茶树香。”(《送龙翔寺约上人之俗归宜兴状寺》)“老师召对金銮殿,喜动龙颜坐赐茶。一日潮音起般若,九重春色上袈裟。”(《寄金山长老》)既反映了萨都剌与约上人、金山长老的熟稔,也反映了他对寺庙布局的熟悉,反映了元代统治者对宗教的推崇,甚而继承了唐宋的赐茶以示恩宠制度。

从收集到的茶诗来看,萨都剌与道士的往来似乎更加亲密、频繁。例如萨都剌和茅山道士张伯雨交往密切,有《拥炉夜酌嘲张友寄诗谢》传世:“酒渴向茶烟,松风语幽壑。茅山道士胡不来,一夜灯花向人落。”③《全元诗》编者注:“酒渴句”当为“雨泉响茶炉”,“幽”为“云”,“来”为“归”。对友人的期盼与责备,自己的无奈与怡然自得,跃然纸上,整首诗颇有宋人赵师秀《有约》“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之意趣。“良常道士人不识,终岁看山不下楼。隔屋书香开酒瓮,卷帘树色入茶瓯。”(《寄良常伯雨》)再次突出了萨都剌与茅山道士张伯雨关系的亲密。萨都剌与当时的茅山派、正一派道士都多有交游酬唱。

不管是僧侣还是道士都以悟道超脱为追求,萨都剌在与他们交往过程中深受影响,“其人生志趣和诗歌创作也表现出禅思和道趣”。其茶诗中不仅多有僧道的身影,还多有佛道象征符号,如:“苔井分丹水,茶炉煮白云。”(《游梅仙山和唐人韵四首》之一)“茶炉敲火急,丹井汲泉新。”(《游梅仙山和唐人韵四首》之四)“万田紫芝老,茶灶碧藓斑。”(《白云答》)“道人已跨龙潭鹤,童子能煎雀舌茶。”(《云中过龙潭紫微观访道士不值》)“春晴洗药分泉去,午睡烹茶隔竹闻。”(《次韵寄茅山张伯雨二首》之一)“令仆支铛,僧扫叶,鹤看家。不妨茶罢,酣歌醉饮,直到日西斜。”(《登云际题壁》)“遮却青山一半,只疑僧舍茶烟。”(《题画》其一)白云、鹤,都是佛道,尤其是道教有着特殊意义的词汇,隐喻着修道成仙,隐逸求道,品行高洁之类;丹井、丹水、洗药、紫芝,都是直接指向道教的炼丹服食成仙之鼠;茶烟,自唐杜牧“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题禅院》)一诗传扬之后,茶烟多与禅、僧相联系,直指心性。这些都说明萨都剌将饮茶与宗教的脱俗悟道、修行养神结合起来,而多种宗教符号的运用,不仅使其诗歌色彩更显明丽清雅,也使得其茶诗更加深藏文化内涵。

除了这些直接与僧道寺观相关的茶诗以外,在反映日常饮宴、同僚往来的茶诗中,萨都剌也会自觉地添加宗教因子,将超脱、成仙的宗教精神追求与饮茶体验结合起来。如《酌桂芳庭》:“桂枝秋露洗银瓶,醉里题诗记答曾。接竹池通丹井水,隔松人诵蕊珠经。茶香石鼎烧红叶,酒渴冰盘破紫菱。一带钟山青未了,碧窗云气护龙亭。”丹井,顾名思义应为炼丹取水之井。《蕊珠经》亦是道家经典,萨都剌此句应是典出唐代鲍溶《寄峨眉山杨炼师》:“道士夜诵蕊珠经,白鹤下绕香烟听。”如此,一副简单的秋夜醉酒饮茶体悟平添一份修行自得之趣。《元统乙亥岁余除闽宪知事未行立春十日参政许可用惠茶寄诗以谢》:“春到人间才十日,东风先过玉川家。紫薇书寄斜封印,黄阁香分上赐茶。秋露有声浮薤叶,夜窗无梦到梅花。清风两腋归何处?直上三山看海霞。”同为感谢友人惠寄新茶,兼以“玉川”“清风两腋”“三山”(应即蓬莱、瀛洲、方丈)之谓,可以肯定这首诗化用了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即“七碗茶诗”。而这首古代最著名的茶诗具有明显的道家思想,学界也早有分析,如:“分析本诗的内容,可以明显看出诗中流露出道教思想”①王建.玉川茶歌献疑[J].农业考古,1996(2).,“此诗的道教色彩是显而易见的”,“卢仝此诗最大的特点是从道教服食的角度,把饮茶的效果作了最大的发挥”②温孟孚,关剑平.道教文化与唐代茶诗[J].浙江树人大学学报,2007(4).。萨都剌化用“七碗茶歌”,固然是借用名诗充分表达自己收到赠茶的感激之情,然而这未必不是萨都剌关于饮茶超脱尘俗烦恼羁绊思想的自然流露,正如他在前面那些直接与佛道相关的茶诗中所彰显的那样。

结 语

元代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激烈碰撞的时代,也是各族人民大规模互相交流,民族文化大融合、大发展时期。元代茶文化乘着唐风宋韵继续前行,并且因着元代游牧文化大量输入,少数民族大规模南下,元代茶文化进一步在少数民族中间传播。一方面茶文化深刻影响着少数民族生活,一方面又吸收了多彩多样的少数民族文化丰富自己,元代茶文化也呈现出自己独特的魅力。元代茶文化的发展深受多元民族文化影响,它也深刻影响和充分见证了元代的民族文化交流与认同。

少数民族诗人萨都剌不仅有着极高的汉文化修养,多创作,善绘画,精书法,而且他长期仕宦南方,晚年寓居杭州,“用诗歌描绘江南如诗如画的自然风光和风流儒雅的城市风情,表达对江南悠久历史文化和醇美地方特产的赞叹之情”③陈昌云.元后期西域诗人的江南情怀[J].北方论丛,2011(6).。在他的身上,集中体现了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的交融。

萨都剌的茶诗既反映了萨都剌对汉民族文化的认同,又体现了其江南情怀。在他的笔下,元代茶文化呈现出广阔的发展图景,一花一叶,一杯一碗,一炉一灶,一壶一水,一冲一泡……都可以成为描写、赞美的对象,茶文化深入各族人民的日常生活之中;而且因为特殊的时代背景,儒释道交流频繁,禅思道理深入影响元代士人,比起唐宋茶文化的繁复、精致,元代茶文化更加亲近自然,崇尚简约,有着独特的文化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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