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

■陕西省汉中市南郑中学/岳欣媛

山茶出生在一个小山村，这里虽然偏僻，但风光四时秀丽。春天有多情的柳絮，夏天有喧嚣的蝉鸣，秋天有火红的枫叶，冬天有傲骨的蜡梅。柔弱的小溪淌过村庄，人们于此浣衣，玩耍的孩童也爱它的清澈透明。

山茶的父母没有多少文化，山茶出生时，她的母亲偶然瞥见窗外开得正盛的山茶花，红白交相辉映，甚是好看，便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山茶很不快，和她玩耍的女孩有叫“慧慧”的，也有叫“敏敏”的，总归都寄托了父母美好的祝愿。她不解地问母亲：“难道你们是想让我成为一朵花？”母亲笑着说：“花怎么了？多好看啊。”山茶不甘心，继续追问：“那您觉得我是哪一朵？”母亲像是随口一说：“最美的那朵。”

让山茶对自己名字改观的是小张老师。她是城里来的支教老师，大家都很喜欢她。她总是温柔地说话，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她第一次听见山茶这个名字时，笑着说：“山茶，理想的爱，很不错的名字啊。”

“理想的爱？”

“这是山茶的花语。每种花都有自己的语言，就像木槿的花语是‘温柔的坚持’，山茶的花语就是‘理想的爱’。”小张老师边说，边拿起笔写下一首小诗：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

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

我等待着，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戴望舒认为萧红是如红山茶一般的人，这是对她的一种赞美。”

“萧红是谁？”

“一位很坚强的女性。”

山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张老师摸摸山茶的头，说：“希望你以后也能长成一朵红山茶，坚强勇敢，走出大山到城市看看。城市没有这么秀丽的自然风景，但有矗立的高楼大厦和梦幻的霓虹灯，也很有烟火气。”山茶记下了小张老师的话，闲暇时，她会摘下一朵山茶花戴在发间，看着连绵的山，想着远方的大城市。

山茶当真是全村最有出息的女孩，她天分高，肯努力，有目标，考上了城里的大学。将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大山时，山茶并不留恋，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路该怎样走。她见过同村许多女孩早早结婚生子，就这么平淡地度过一生。山茶讨厌这样的人生。

进了城，山茶惊呆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人群车辆川流不息，灯火阑珊彻夜长明。山茶装作平静地走在街上，试图融入这样的繁华，可当她看见街上打扮时髦的女性时，她们那游刃有余的神情让她感到十分刺目。山茶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混入其中的小丑鱼，格格不入。

山茶浑浑噩噩地到了宿舍，有两个舍友是本地人，还有一个来自沿海的大城市，只有山茶一个人来自偏远的山村。她们都很好奇，问山茶山村的生活，问那些从网络上看到的山村习俗是否属实。这些本是无伤大雅的温和问题，可对于现在的山茶来说，这些人好像在问她：“你来自那么偏远的山村，不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习惯吧？你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吗？”山茶忍不住大声喊道：“你们要是好奇就自己去看啊！”

话刚出口，山茶就后悔了。可是话已经无法收回，她窘迫得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舍友们似乎被她吓到了，她们面面相觑，久久不语，然后沉默地离开了宿舍。山茶一个人呆滞地站在原地，哭了出来。

因为这件事，山茶和舍友们关系变得十分尴尬，见面也仅限于点头微笑。明明在一个宿舍，山茶却感觉自己像空气一样。还好，有个叫明珠的舍友和山茶关系很好。一次，山茶和明珠在路灯下遇见，明珠为那天的事道了歉，并把手里的奶茶给了山茶，笑着说：“奶茶、山茶，都有一个‘茶’字。‘人在草木间’，很清新，很适合你。”从此，明珠便和山茶成了朋友。明珠总是带着山茶逛街、看电影，还在山茶生日时送了她一条烟粉色的长裙。山茶听朋友聊天时说过那个品牌，价格不菲。

明珠家境优越，从她的名字便可以看出，父母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她天真可爱却不愚蠢幼稚，她善良温柔却不爱心泛滥。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如沐春风，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人心旷神怡。任何人与她相处都会感到愉悦，山茶却刻意疏远了她，原因无他——难堪。

十足的难堪。

山茶在山村长到十八岁，与她为伴的是青草野花、羊群山谷，她来到这个繁华的城市后，甚至不知道怎么点一杯咖啡，怎么看一场电影，怎么去吃舍友喜爱的日式料理。温柔大方的明珠善解人意，那次明明不是她的错，她也率先道了歉。这样的明珠仿佛一面镜子，照出了山茶内心的狭隘自卑。明珠越是宽容，山茶就越是难堪。

疏远明珠后，山茶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四年时光足够山茶学会很多，她开始重新做自己——闲暇时勤工俭学，因成绩优异获得奖学金，每月省吃俭用还能给家里寄点钱。现在的山茶化着淡淡的妆，穿着得体大方，走在路上再也不像四年前那样紧张小心。朋友们夸她像红山茶一样坚强勇敢，还送了她一束红山茶，可山茶看着那束灼灼盛开的花，却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花儿谢了又开，叶子黄了又绿。毕业后，山茶独自在宿舍里收拾东西，突然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封信。

致山茶：

见字如晤。

四年时光匆匆而过，现在的你比原先更加明艳，我有种欣慰感，仿佛姐姐看到妹妹长大一样。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带着露水的山茶花，清秀中带着倔强，这是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后来得知你凭一己之力走出大山、考到城市时，我对你更加敬佩，你就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奶茶、山茶，都有一个‘茶’字。”“人在草木间”，是陆羽对“茶”字的解析，是不是也很适合用来形容你？带着草木的芬芳，又带着茶花的温柔。

临别之际，我原想祝愿你长成一朵白色的山茶，纯真善良，后来觉得还是红色好些，勇敢坚强。但下笔时才想到心里真正的祝愿——以后的你要比现在的你活得更出色。

希望你长成自己心里的那朵山茶花。

明珠

山茶看着这封信笑了起来，眼眶里盈着泪。她望向窗外的梧桐树，明媚的阳光、喧嚣的蝉鸣、人群的欢笑，这一幕像是一幅油画，镌刻在山茶心里。

山茶回到老家时，茶花开得正盛，红白交相辉映，甚是好看。山茶折下一朵别在发间，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就像小时候那样。山茶想起母亲的话，想起小张老师的话，想起朋友们的话，想起明珠的话。

“希望你长成自己心里的那朵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