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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堕落与成长
——《日出》的社会意义分析

2018-11-14徐国庆

戏剧之家 2018年17期
关键词:日出陈白露小东西

徐国庆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曹禺《日出》中展现了当时社会两种典型的社会问题:以金钱为核心的社会形态下的贫富矛盾和奴隶式缺乏自我的“顺民思想”。这两种典型的社会问题是二十世纪前叶中国社会和人民生活状态的直接反映。曹禺在剧中通过日出这一大意象的深刻表达揭示了当时中国社会问题的存在与消失,并期待未来社会光明的前景。社会问题的存在是现实情况的直接揭示,而问题的消失则是曹禺对未来社会的美好预示。

一、矛盾:贫与富的尖锐对立

曹禺在《雷雨》中展示了封建专制下的家庭关系矛盾和民族资本主义发展进程中的劳资关系矛盾。雷雨这一自然意象暗示这两种社会矛盾必将消失。而《日出》则向人们展示了当时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庸俗的金钱利益关系和巨大的贫富差距。

老子在《道德经》中说:“天之道其忧张弓与?高者仰之,下者举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其中“损不足以奉有余”是说用损害不足的来侍奉有富余的。简单的说就是把穷人的活命钱拿过来给富人消遣娱乐。曹禺在《日出》中就展现了当时社会存在“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现象,表现出穷人与富人之间巨大的差距,控诉时代的黑暗与社会的不公,描绘出一个崇尚金钱,以钱为核心的社会,深刻揭示了社会贫富差距的矛盾。富人在黑夜里尽情地挥霍潇洒,在日出开始的时候又沉睡在梦里的黑夜。而穷人则在“黑暗”之中饱受痛苦与折磨,他们内心渴望真正“日出”的来临。

小东西和翠喜是《日出》中典型的“不足者”。小东西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她被黑三等人强迫卖淫,在“黑暗”中苦苦挣扎,挣脱不开命运的枷锁。她渴望自由,渴望有人能帮助她逃离苦海。小东西一出场便躲在陈白露的豪华房间里可怜地哀求陈白露的收留,因为她内心恐惧黑三等人的逼迫与殴打。陈白露在小东西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于是求得潘月亭的帮助,使小东西获得了暂时的安全。然而在第三幕中,小东西却被贩卖到下等妓院,被强制要求去接客,可怜的小东西饱受着心灵与肉体的双重折磨,最终选择自杀,因为在她的世界暗无天日,没有“日出”,没有光明。她无法逃离“黑暗”的世界,感受不到来自“日出”的光明与温暖。她选择死亡则意味着真正的解脱,不必再痛苦地苟活于这“黑暗”的世界。

小东西是一个被逼良为娼的妓女,而同为妓女的翠喜却是一个肉体上的主动者。为了生存,翠喜懂得适应这个世界,懂得迎合那些丑恶男人的嘴脸。尽管她内心恨透了这些世俗、丑恶的男人,更恨透了这荒唐可恶的世界。翠喜在剧中对小东西说:“哼,都是人,谁生下就这么贱骨肉,愿意吃这碗老虎嘴里的饭?”翠喜在言语之间透露了她的无奈与悲哀,而这种无奈与悲哀也恰恰展现出当时社会底层女性的艰难生活。

小东西和翠喜作为在人间炼狱底层挣扎的代表,她们的“不足”映衬着顾八奶奶、胡四、张乔治等庸俗者的“有余”。他们讨厌日出,喜欢黑夜的肆意妄为。因为日出之后他们便要沉睡过去,享受不到身体的愉悦。《日出》最后写潘月亭受金八陷害而导致大丰银行破产,进一步暗示顾八奶奶等“有余者”走向了“不足”。全剧揭示了当时社会巨大的贫富差距现象,日出这一自然意象寓意着小东西、翠喜、黄省三渴望“日出”的来临,渴望一个公平正义,能够容下底层人民生活的社会的到来。“日出”是未来“光明”社会的预示,被“黑暗”笼罩的社会终将远去,人们心中的“日出”必将升起。社会巨大的贫富差距会随着日出的来临而缩小,底层人民生的希望也会在“日出”后的“光明”中闪耀长存。“日出”是平等、自由、正义的象征。

二、堕落:“顺民思想”的悲哀

“顺民思想”在《日出》中指的是顺从纸醉金迷生活的世俗、腐朽思想。《日出》中的“顺民”和《雷雨》中的有所不同。《雷雨》中的“顺民”是指顺从封建专制思想的鲁贵、周萍,而《日出》中的“顺民”则主要是指陈白露、顾八奶奶、胡四等顺从金钱生活的人。顺从金钱生活的“顺民”们享受着金钱带给他们的快感,在每一个黑夜之中尽情寻欢作乐。

顾八奶奶、胡四等人凭借“上流人物”的地位和财富在陈白露所居住的豪华酒店内徜徉开怀。他们没有穷人的烦恼,不用为生存问题而发愁;他们也没有社会进步者的追求,不用为解决社会矛盾而奋斗。他们只是他们自己,他们也只为他们自己。他们平日里的生活便是在黑夜里跳舞、搓麻等,在白天中睡觉,然后再次等待黑夜的来临。顾八奶奶、胡四等人顺从纸醉金迷的生活,并沉沦于此,享受无尽的风流与洒脱。

相比顾八奶奶的潇洒风流和自愿顺从,陈白露则是一个纠结的“顺民”。她和顾八奶奶、胡四等人有着本质的不同,那就是她心中有梦、有爱、有情。但是陈白露依然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因为她讨厌像第一段感情那样过毫无激情、平庸无趣的生活。虽然陈白露的内心对于这样一种“包养式”的生活充满纠结,但面对金钱,她依然选择顺从,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满足内心对物质的渴求,才能提高自身地位,成为下等人眼中的“上等人”。陈白露的顺从无疑受物质欲望的驱使,在纸醉金迷的金钱生活中,陈白露获得了一种平庸生活所无法带来的优越感。

日出这个意象在这里象征着陈白露、顾八奶奶、胡四等人的“顺从思想”的安逸与危害。一方面,日出之时,他们才开始睡觉,快活一夜之后的休息对于他们来说是安逸且十分舒适的。但光芒耀眼的日出,对于陈白露、顾八奶奶等“见不得光”的人来说是绝不愿看见的,因为他们属于“黑夜”,他们在“黑夜”里快活,在“黑夜”里逍遥。然而“黑夜”终将过去,“日出”也必然来临。他们甘愿顺从纸醉金迷生活中的“顺民思想”必将在一个新的“日出式”的社会里终结。陈白露、顾八奶奶等具有“顺民思想”的人物必将随着新思想、新潮流、新社会的到来而逐渐没落。只有顺应时代发展潮流、勇于追求思想进步的进步者才能适应一个更加平等、自由的社会环境。

三、成长:人性阳光面的暗中凸显

曹禺还将《日出》的社会意义推进到人性力量的展示上。就人类生存的现实状况而言,人性是人本质的核心,也就是人的本质。马克思就人的本质给出的定义是:“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就人类自身心理状态而言,人性是自我情感、个性、道德等方面综合的产物。曹禺在两部剧作中既展示了社会关系下的人性阴暗面与阳光面,也展示了人性力量自我生长过程中对人性阴暗面的彻底突破以及对人性阳光面的暗中凸显,用自然意象寓意阴暗人性对社会和他人的侵害以及阳光人性的温暖和美好。

《雷雨》侧重展示人性的阴暗面,雷雨天气寓意着旧社会阴暗人性终究被突破,自由、平等、博爱的理想人性最终会成为现实。而《日出》也展现了人性的阴暗面,如李石清、潘月亭对无产阶级的剥削,金八、黑三等“黑暗”社会的“阎王”“小鬼”对底层人民的虐待。但曹禺在展现阴暗人性的同时,突出展现了“黑暗”社会中所具有“日出”特征的阳光人性。这一点主要体现在陈白露、方达生和翠喜对小东西的三次救助上。在黑暗的夜晚,陈白露看到小东西无处藏身的可怜情景,感触良多,对小东西第一次施以援手。陈白露面对方达生,展示了她世俗、矛盾的一面,但是当她面对小东西时却无比的真诚。陈白露对小东西的遭遇感同身受,在“金丝笼”中的生活并没有让她完全丧失健康的人性。

方达生具有自由、平等、仁爱的人道主义精神,在陈白露救下小东西之后,尽心尽力地照顾和关爱小东西,使小东西获得第二次救助。当小东西失踪后,方达生不顾一切地寻找,他不惧困难,不畏强权,在拯救小东西的道路上勇敢坚持,是“黑暗”社会里的一缕曙光。

小东西被贩卖到下等妓院,饱受欺辱。翠喜同情她的遭遇,替她说话,教她要学会从“老虎”嘴里吃饭的道理,并对她进行心理安慰与疏导,这是小东西获得的第三次救助。翠喜是黑暗社会最底层的下等妓女,苦难的生活却让她保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灵。翠喜没有上流人物的包养,也没有陈白露的潇洒风流,有的只是狭小的生存空间和身体残疾的家人。她在下等妓院还要遭黑三等人的侮辱和折磨。但是面对生活的艰难困苦,她学会了适应,学会了勇敢,并顽强地生长。

全剧围绕对小东西进行的三次救助,体现出在无情冷漠、毫无道义的社会中仍存有的一丝人性温暖。从三个救助者的身份来说,陈白露是富人眼中的“玩物”,方达生是贫穷的乡村书生,而翠喜仅仅是一个下等妓女,但这样的身份之差并没有阻止他们闪耀出人性的光芒。他们同情并救助小东西于危难之中,他们的内心存留“光明”,向往“日出”,他们的人性光辉体现了“黑暗”社会中温情的一面。“日出”意象成为他们和小东西之间在精神上和现实中互相慰藉的温暖折射。他们具有善良真诚的一面,具有一颗日出般的心灵,黑暗苦难的现实社会并没有磨灭他们人性中正义的一面,他们的人性在苦难之中反而发出金子般闪耀的光芒。

曹禺在《日出》中揭示了当时社会的问题与现状,展现了以人为核心、关注人的生存与发展、重视人的价值与意义、强调以人为本的现代文明观。社会问题的存在使社会成员之间的关系复杂多变,正确的社会价值观缺失,社会无法得到稳定和谐的发展,而社会问题的解决则使人们越发接近美好未来的预设。人性力量一方面是人的本质,另一方面也是人的人格、个性的展现。具有阴暗人性的人物会使其周围人感到压抑、束缚,并促使其彻底突破束缚。阳光温暖的人性具有现代文明的光辉,在“黑暗”的社会环境下暗中生长,并成为未来社会的人性力量支撑。《日出》的社会意义使该剧散发出现代文明的艺术气息,也使其经久不衰,成为衡量当代社会文明发展程度,具有现实价值和永恒艺术魅力的经典佳作。

注释:

①陈鼓应.老子注释及评价[M].北京:中华书局,1988:346.

②曹禺.曹禺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241.

③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恩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6.

[1]曹禺.曹禺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

[2]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3]张耀杰.曹禺:戏里戏外[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2.

[4]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价[M].北京:中华书局,1984.

[5]黄善明.论《日出》的悲剧思想[J].扬州师院学报,1992(3).

[6]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恩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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