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东方神话在西方世界的呈现
——以《卧虎藏龙》的跨文化传播为例
2018-11-14卫雅娟
卫雅娟
(广西艺术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0)
《卧虎藏龙》在中国电影史上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其拥有多项获奖记录,荣获第73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等4项大奖,也是华语电影历史上第一部荣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的影片。电影讲述了一代大侠李慕白有退出江湖之意,托付红颜知己俞秀莲将自己的青冥剑带到京城,作为礼物送给贝勒爷收藏。李慕白隐退江湖的举动却是惹来更多的江湖恩怨。影片的主线是剑,在争夺剑的过程中引发一系列故事:两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以及正邪的斗争。本文将由表及里,由浅入深,从形式到内容再到文化和心理,来探讨这部东方神话的西方传递。
一、声画形式的呈现——西方人眼里的异域风情
电影是声画的艺术,电影《卧虎藏龙》向西方受众呈现了一幅幅美丽的中国画卷:优美隽秀的自然风光,山环水绕的江南水乡,青砖白瓦的人文古镇,古典江南宅院建筑一览无余,让人在宁静中瞬间回归。除了呈现江南水乡的温柔,大漠孤烟的雄浑壮阔也尽收观众眼底:无垠的沙漠一望无际,草原的绿色和天际交相辉映。这些美丽的画面是电影吸引西方受众很重要的因素。除了自然风光,影片中还多次出现人文风俗的画面,比如街道景观的呈现、清代的婚嫁场面,气势恢宏的长队迎亲场面成为西方受众眼中的一大亮点。影片还有清代民俗的展现:街上的杂耍卖艺,路上的小摊小贩,卖风车的人,等等。
电影《卧虎藏龙》的音乐是一大亮点,就在于它同样也是中西方结合的产物。就电影而言,音乐必须用它来推动动作、连接对白,引起联想和促进思想的发展,加强影片情绪上的高潮,偶尔也可以用来缓和情绪上的冲动,或者加速情绪上的冲动,把音乐当作一种自然元素插入到影片中。音乐在《卧虎藏龙》中也有着衔接故事、推动情节发展和转换时空的作用。《卧虎藏龙》电影音乐用到西洋乐器和中国乐器,马友友的大提琴,以及中国的二胡、笛子等乐器演奏都存在电影中。有一段打斗戏,伴随京戏击鼓的节奏,类似西方的Rap节奏,找到熟悉的文化韵感也让西方受众感到亲切和自然,在打斗结束后,击鼓声戛然而止,动静转换恰到好处。在表现王小虎和玉娇龙的爱情时,在西域大漠的画面下播放的则是西域主题的音乐,一种东方的异域风情从画面油然而生。西洋乐器提琴抱有幻想的一种悲情,在表现人物情绪上,拉长了人的心理时间,营造了惆怅的氛围,让西方人听到他们熟悉的乐器声响,巧妙连接不同文化间的心理桥梁,是电影《卧虎藏龙》在音乐上的跨文化传播特色。
在视觉动作上,李安将西方电影中的暴力进行了消解。不同于西方的搏斗,中国武术如舞蹈般富有审美价值,是一种诗化的艺术,如舞蹈般轻盈柔美,侠气中带着动人的柔姿,既满足了人们的暴力窥视欲,又带有美感,以这样的姿态进入西方受众的视野,打斗的人不再像蜘蛛侠一样仅仅是可以攀缘高楼或者上天入地这样简单模式的英雄,而成为可以飞檐走壁的轻燕,甚至是轻舞上天的神仙,或者会用轻功飞行的灵鸟。甚至在碧眼狐狸逃跑这一情节时,导演设计动作还让其挥舞着白色的彩带丝绸,但是造成的视觉美感是吸引西方受众的手段之一。西方受众在观看电影的同时,也仿佛观看了一场场中国舞蹈。
二、东方哲理的西方表达——诗情画意的散文式表述
从内容上,《卧虎藏龙》传达着种种极富哲理的人生观,以及流传华夏五千年文明的儒释道精神。在我国历史上,道教是本土宗教,佛教来自印度,儒学是一种文化传统,在历史的演变中渐渐成为三教。三教并行不悖,不仅有力促使儒佛道相互吸收,还造成了一种开放的文化心态。电影《卧虎藏龙》中,对中华儒释道思想文化的传递随处可见。比如为了寻仇而死的官差,暗指冤冤相报何时了,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任何复仇的行为最终都会伤害了自己。影片蕴含的哲理和思想是丰盈的,电影《卧虎藏龙》传达了邪不压正、以柔克刚的东方哲理。老子的《道德经》有言:有道无术术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没有道的术,是邪的术,便会止于术,必然不能长久。玉娇龙虽资质不错,却以碧眼狐狸为师父,走邪道并没有能够领略到真正的剑术,心即是剑,剑法即心法。所谓大工不巧,竹林打斗的一场戏中,李慕白即便用一把木剑,也能于无形中制伏对手。李慕白救了冥顽不化的玉娇龙,以柔克刚感化了她。在讲述东方哲理时,导演李安用了留白的方法,有意略去故事某些情节,留下广阔的空间让观众驰骋自己的想象。电影的结构似于散文、诗歌,散漫的节奏仿佛是一种心情和意蕴的表达。电影并没有讲述多么复杂的故事,整体节奏是散文式的抒情,是对生活和人生的思考,是在诗意中漫不经心地讲述。
三、中西受众的心理学解读
虽然在海外市场大获全胜,且收获第7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最佳摄影、最佳原创配乐等各种奖项,但是,《卧虎藏龙》在北京和上海放映时,影院上座率却仅有50% 。以下将从中西受众的角度来解读此问题。
(一)中西受众的共同心理
事实上看惯了武侠恩怨故事的中国人觉得影片中的故事比较普通,电影《卧虎藏龙》的情节表述朦胧,平淡无奇甚至矫情,故事的过于简单,相对中国的各种争奇斗艳的武侠片来说就不值得一看,因此票房的冷落也是在情理之中。电影票房在西方世界的胜利,在于导演李安抓住了中西受众的共同心理:用东方神话的外衣讲述着西方人熟知的故事:王小虎和玉娇龙的爱情仿佛套用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模板,这个西方人熟悉的爱情故事,被《卧虎藏龙》以中国画面的方式讲述出来,因为有着相似的故事情节,便容易让西方受众进入剧情。两个故事相同的结构套架都是男女主人公相爱,但是有长辈的阻拦和世俗的樊篱无法逾越。在这种中西方都会存在的困扰中,影片最后发出对自由的追问。自由是人类终极思考的问题之一,共同的思考和追求主题也成为影片吸引西方受众的因素之一。
作家薛忆沩曾说,生活的深层结构是相似的,不管表层结构有多么千差万别。在完全异质的文化之间架起桥梁的,是对人类终极问题的思考:自由和人性的冲突。影片主人公面临的问题,是全人类都会面临的共同问题:对如彩虹般昙花一现的爱情和稍纵即逝的生命的追逐、对自由和道德冲突的困扰。在李安的电影中,多处表露这样的冲突,这样的主题穿梭在多部李安的电影主题中,对矛盾的思考和探讨成为李安一贯表现的或明或暗的主题。
西方哲学家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对自由的表述是:“人生而自由,却无处不在枷锁中。”在影片中的主人公也面临着自由的问题,王小虎和玉娇龙不能接受世俗的安排,想自由恋爱却又不为家族所容,在影片的最后两个人投身于万丈深渊,追逐他们的心愿和自由。但是导演李安却没有把这种坠崖表现得如平时一般惨烈,而是用一种诗意的方式让玉娇龙自由而美好地“飞”入深渊,无法评价这样的自由正确与否,只是这样的“唯美”成为吸引西方受众的元素。影片在展现“追逐自由”的玉娇龙和王小虎时,同时也表述了另一对恋人的精神上的自我约束。如果说西方一贯以来的较为奔放的方式是他们所认同的,那克制则代表了中国文化中深深刻下的儒家记号:为善、克己、复礼、儒雅、仁义……李慕白和俞秀莲,面临道德和爱情的冲突,他们选择了克制和隐忍,直到李慕白死去的前一刻,才用最后一口气表达对俞秀莲的爱。导演并没有加入对这两对恋人爱情的评价,而是将这两种不同的处理方式自然呈现,让观众自己去欣赏和感触,也正是由于这样对人物的不加评论,不排斥不说明谁是谁非,也使得电影在中西方都有了生存和发展的市场和空间。有关对自由的追求,也表现在玉娇龙与三教九流打斗的过程中,台词是“神来无影去无踪”“今朝踏破峨眉顶”,影片中多处表现一种游方四海的精神和随心随性的自在。
除了在主题上聚集东西方受众的共同心理特点,在语言接受上影片也在努力寻找中西受众心理的共同点:也许西方人不懂“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这样比较难悟的句子,但是对一些诗歌一样的白话却能了知其义,既能抚慰人心传递感情,在缓缓流淌中讲述故事,又不至于让西方受众觉得过分生涩难懂,使用平实简单的短句或者白话而非中国传统诗歌词汇和语言更容易进行影片的跨文化传播。“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真诚面对自己的心。”“心诚则灵”这样诗歌一般的短句,使得翻译成英文和受众的解码相对容易,避免了繁杂句子外译过程意义的大量流失,符合西方人语言上习惯读现代诗歌的心理,一句台词余音绕梁启人心智,回味无穷。
(二)东西方文化审美差异
鸦片战争之后,一些西方观察家在日益增长的优越感的支配下,这样概括了中国人的民族性格:中国人保守,僵化,缺乏多样性,知足常乐,逆来顺受,习惯于压制和约束自己的真情实感,性格中缺少反抗压迫的一面,“信奉一切权力来自于上天”。以上学者对中国人描述不能说完全错误,但是没有说错的是,东方人处理问题,通常会以含蓄和克制结束。如电影《小城之春》,主人公“发乎情,止乎礼”,影片中的李慕白和俞秀莲的爱也一样,直到李慕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向俞秀莲表达他的爱,一生中唯一的释放,只有在李慕白临死的含泪一吻里。俞秀莲对李慕白的感情,也如游丝般小心翼翼地抽丝剥茧却不敢轻易吐露。另一对恋人也面临不能结合的痛苦,而在影片中,他们却选择了更贴近西方人价值观的方式——勇敢去爱,对西方受众心理的迎合。影片讲述的是悲剧,却没有悲剧的凄凉,而是在儒雅的意境中对现实生活的悲剧进行梦幻般的掩盖和治愈。没有那种悲剧发生惨烈的撕心裂肺,却能触动人心,并且用一种东方空灵优雅的意蕴进行抚慰。既存在中国的压抑非世俗情感的理性思想,又潜藏着西方人追求自由的美好愿望,两种来自东西方不同的文化心理,却在一部影片中得以流畅展现。
四、坚持中国特色——中国电影跨文化传播的路径
东方神话的续写,需要更多人的反思和努力。中国与好莱坞抗衡的砝码是中国特色文化。有别于西方好莱坞的打斗搏杀情节,电影《卧虎藏龙》透着一种东方的精致和唯美、含蓄、内敛、不事张扬,有着西方电影没有的细致和精美娟秀。
儒雅温和的中国传统文化,在历经千年、时空变幻后的今天,依然流光溢彩,在平静中熠熠生辉。东方神话走进西方世界并不是靠猎奇吸引眼球,也不是靠模仿好莱坞的大片模式,不是进行无止境的现代打斗和眼花缭乱的高科技炫耀,也不是靠展示其他国家没有的中国封建旧文化糟粕来自己挖掘后殖民主义的陷阱和制造文化假象。我们不用暴力和露骨的性,或者变态、同性恋主题等吸引眼球,不用蜘蛛侠的奇异超能力,不用科幻和天马行空的幻想,也可以制造神话。走中国特色电影道路,诱发人们对消失在时间深处的东方的浮想联翩,如《卧虎藏龙》般,一切都是淡淡的,如梦如幻,在美好的中国意蕴中承载着东方的神话进入西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