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寻生命的强力
——论红柯小说《百鸟朝凤》的文化反思
2018-11-12◆徐翔
◆ 徐 翔
《百鸟朝凤》是红柯近年来的一部力作,小说不同于作者以往的“天山系列”作品,红柯不再把目光投向充满诗意的西域世界,而是回到了陕西关中周原这块土地上。小说突破了以往的传统叙事手法,以虚构人物姜天正为线索将历史与现实连缀在一起,通过对周原这块古老土地的历史回眸,体现了红柯对文化的反思。以姜天正为代表的整个汉民族和汉王朝缩影,从孔子开始就走上了一条背离生命本能、离弃父精母血的所谓“大道”,并用无数的经典典籍把鲜活的生命牢牢锁死在历史中,而失去生命力的民族,即使看上去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是行尸走肉,不堪一击,中原文化的代价便是失血和虚弱。《百鸟朝凤》所体现出的血性的顽强的生命强力在传统文化千年的传承历史上逐渐委顿,这无疑是中华民族的悲哀,一个丧失了生命活力的民族该走向何处?这也许是作者心中一直追问的谜题。小说试图通过对民族最原始的生命力的解读,来反思传统文化中所缺少的生命意识,试图用“百鸟朝凤”的生命活力冲刷文明的孱弱,重寻生命的力量。
一、 文化的“黑洞”:生命力的委顿
在中国上古神话中,众生平等,人同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是心灵相通的,连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小事物都被赋予了生命力,从而具有了人性,这在上古神话中有着诸多的记载。但当文明完成了它对人类的最初的启蒙之后,因为其迅速的成熟却也走向了坟墓,那些曾经彰显着生命意识、洋溢着勃勃生气的神话传说在岁月的流逝中被人们渐渐遗忘。生命力的流失使得传统文化在传承过程中形成一个个的“黑洞”,不断蚕食着文明和人类自身的生命,导致了生命力的委顿。在现代文明世界中,物质文明如同鸦片一样束缚了人类的行为,消磨了人类的精神,貌似强大的人类变得越来越软弱。从这一层面来说,千年来浸淫在儒家思想中的汉族文化传统,也因为其过度的文明淡化了人类与其他自然界生命之间的联系,“天人合一”的境界因中国近年来传统文化热虽也常被人们提及,但大多数时候也仅仅是一个文化标签罢了,至于其内涵却很少被关注。红柯就曾在散文《技术王朝的缺憾》、《孔子与秦始皇》中对此有过论述,在红柯看来,儒家文化讲究秩序和伦理纲常,这其实是对生命活力的扼杀,“我在黄土高原的渭河谷地生活了二十多年,当松散的黄土和狭窄的谷地让我感到窒息时,我来到了一泻千里的砾石滩,我触摸到了大地最坚硬的石头,我用这些石头作大梁,给生命构筑大地上最宽阔、最清净的家园”。在红柯心目中,千年儒家传统所缺少的正是西域少数民族文化中所蕴含的生命激情和力量,他的很多小说就极力渲染这种洋溢着生命激情的内容,这也许就是他创作《百鸟朝凤》的原因。
小说的背景并不是红柯以往常写的西域,而是关中周原,但读完小说,你会发现作者也许不自觉地将故乡关中平原看作了他心目中的圣土西域。这块古老土地也曾经洋溢着生命的大气象,“百鸟朝凤”、“凤鸣岐山”就发生在这里,这里先后崛起了周王朝和大秦帝国,但是生命的活力却在文化的“黑洞”中日渐委顿,小说中对“黑洞”的描述就体现了红柯对传统文化的批判。小说以姜氏家族的历史为主线,中间还穿插了孔子、宋高宗赵构、岳飞、秦桧、铁木真、崇祯、袁崇焕、宣统、袁世凯等历史人物,这些人物似乎都陷入了那个“黑洞”中难以自拔。尤其作品对先贤圣人和古代帝王的书写,带了些讽刺调侃的意味,但这些调侃背后,却是一个现实:文化的“黑洞”使男性从精神到身体都开始委顿,丧失了生命的元气。
小说中写到了儒家学说的开创者孔子,孔子被后世奉为圣人,但是孔子所创立的学说却是先天不足的,而这是源于孔子的身世。小说中写到孔子的父亲在六十岁那年带着年轻的妻子祷告山神,并在庙堂外的野地里和妻子天地同春,从而有了孔子,孔子从小就对祭神大典非常神往,并在十五岁祭祖时奉行周礼,而后创立了自己的学说。但孔子发现自己是有缺陷的,不但出生于礼不合,甚至头顶也是凹陷的,他是一个塌陷之人,生命并不完整,“虽然这血脉流自高贵的远祖,但躯体之首却显示出父亲的衰败。以母亲的沃美之躯,应该配之以精壮的汉子才成”。“他的生命中缺少自然本身的意志力。这必将导致他的学说缺少生命意志,他的门徒以至后世万代的门徒缺少生命意志。”小说中写到孔圣人为了弥补生命意志的缺乏,修饰一番,峨冠博带去找风流的子南夫人,造就了孔子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风流韵事,这次情事尽管让孔圣人在四十五岁时品尝到了生命意识爆发的快乐,但却无法改变孔子学说在背离生命本能的路上越走越远。
孔子创立的儒家学说被南宋朱熹发扬光大,朱熹以孔子学说为基础,创立了庞大的理学体系,朱熹学说的一个核心观念便是“存天理,灭人欲”。小说中朱熹心血来潮想写一部集儒学之大成的鸿篇巨制,开始灵感枯竭,下笔艰难,而他的儿子也日渐委顿,阳气散尽,最终死去,直到朱熹在恍惚中抓住了儿媳的手,他开始文思泉涌,“著书立说需要灵感,灵感出自本能,本能藏在下意识里他一直寻找写作的突破口,他没想到突破口在儿媳身上,他的创造力被儿媳唤醒,又负着丧子的悲痛和越俎代庖的负罪心理,写出一系列鸿篇巨制”。朱熹就这样完成了他著书立说的愿望,但在这个过程中,他洞悉了人性的弱点,为此丧失了在夫人心目中的至尊地位,也为后人攻讦他提供了话柄,所以朱熹在自己尽兴之后,便抹了自己一刀,他要彻底断绝后世人贪恋肉欲的念头,也就是宋代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朱熹的理学典籍传扬后世,“浓郁的笔墨淹没了蒙古人的马队把大明的仕子勒得七窍流血,把崇祯皇帝捆在孤零零的煤山顶上,把满洲八旗勇武的男儿陶冶成手提鸟笼出入烟馆青楼的纨绔子弟”。汉民族的生命强力逐渐被扼杀在朱熹的理学典籍中,生命的气息从男人强健的身躯中消失,朱熹的理学经典和孔子的儒家学说一样,给中国的传统文化造成了一个个“黑洞”。
生命力的消失不仅发生在先贤圣人身上,更发生在真龙天子身上。小说中对宋、明历史的描述着墨很多,这两个朝代都是破碎、混乱、狼狈不堪的王朝,面临着分崩离析,赵构、崇祯统治下的王朝,丝毫感受不到汉唐王朝建立时的蓬勃的生命气象,只剩下了颓败的气息。而真龙天子皇帝也毫无至尊的气势,从宋代开始,皇帝的龙气似乎便被朱熹的“黑洞”吸走了,从赵构到崇祯,从宣统到袁世凯,这些王朝末世的帝王毫无阳刚的男人气息,整日提心吊胆,体力不支,并伴随着性能力的衰竭,男人的生命力往往是通过性的能力得到佐证,而性能力的衰竭也就意味着生命的委顿退化。红柯曾经说过,小说《红楼梦》和《金瓶梅》是写一个民族生命力的萎靡和衰亡的,“《金瓶梅》是一曲哀歌,只有睁眼瞎子把这大书叫淫书,笑笑生,一笑叫笑,笑二下比哭还惨痛,《红楼梦》宣告中原男儿雌化了,光绪帝身上总有些宝玉的影子”。如此看来,小说中的赵构、崇祯无疑是雌化的男人,曾经在关外草原勇武威猛的蒙古、后金勇士们因为向往中原的文明而入主中原,他们的后代也被“黑洞”扼杀了生命,同样是雌化的男人。
小说中的主线人物姜天正最能体现出作品对传统文化的批判,他本是父母享受欢愉的结晶,是父母精血孕育而成的生命,他是在父亲的二胡曲《百鸟朝凤》的熏陶下长大的,他本该是一个有旺盛生命力的孩子,但从他五岁上私塾读圣贤书开始,生命便从他的身躯里慢慢流逝了。小说中,他父母的一段对话意味深长,“娃娃长大后会不会恨我们?我们没干伤风败俗的事情,可那些故事娃娃会知道的,你听过那些故事吗?”“故事都是我敢想不敢做的事,娃娃容不下一个长工和和尚做他的生父。”“你万万不能这样想,我教他读书写字教他读圣贤的大典,他不会成为野人。”“他读的书越多,越难以容忍这种事情。”父亲的话不幸言中,五岁那年,姜天正目睹了和尚和妇人偷情,他并不知道那其实是他的亲生父母。二十岁那年,已成为八府巡按的姜天正带着弓箭手和火焰回来,烧掉了渭阳洞,父母本以为他是在二胡曲中长大,殊不知儿子进私塾读圣贤书后听不见这乡村乐曲了,只知周礼、韶乐和宫廷的王乐。
小说中,无论是先贤圣人孔子、朱熹,还是真龙天子赵构、崇祯,亦或是姜天正这样的王朝官吏,男人们似乎走进了文化的“黑洞”中就迷失了方向。这个“黑洞”是让人背离生命本能、离弃父精母血的“黑洞”,无数鲜活的生命埋葬在其中,文化的“黑洞”让整个汉民族失去了生命活力,不堪一击,只剩下失血和贫弱。小说中对传统文化的批判,体现了作者红柯对汉民族历史文化的反思。
二、 原始意象:生命力的彰显
小说以讽刺调侃的笔法批判了汉民族文化的贫弱,但小说的文化反思并没有止步于此,作者试图进一步去寻找生命的本源,如果说从孔子时代生命从文化历史长河中逐渐流逝,那么我们就需要追根溯源,回到原始洪荒的年代去寻找生命的源头,周原这块土地是民间血脉和丰富魂灵的聚居地,只有在民间,才有生命力的张扬。这样的文化反思通过一组饱含生命强力的意象展现了出来。
蛇是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一个意象。姜天正五岁那年青蛇显灵,他从此走上飞黄腾达之路,母亲告诉他青蛇显灵就是神仙投胎,但也因为那次显灵,青蛇离开了姜天正的身体,甚至离开了以朱熹儿子为代表的中国男人的身躯,使这些男性从精神到身体都开始丧失了元气,这里的青蛇就是原始生命力的象征。姜天正曾经请教慧静方丈关于他青蛇缠身的异象,方丈回答道:“天玄地黄,宇宙洪荒女娲抟土造人,造人的女娲乃蛇身人面。”这里的含义不言而喻,生命诞生之始就和蛇有关。在中国众多的古代典籍和出土文物上都能发现,在中国文化史上占有显赫地位的伏羲和女娲的原始形象就是人首蛇身,相传伏羲与女娲成婚生儿育女诞生了人类。女娲是传说中中华民族的始祖,《山海经》中记载:“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七十变。”同样作为人类始祖的伏羲在文献中也有记载,《艺文类聚》中记载:“太吴帝庖牺氏,风姓也,蛇身人首。”女娲和伏羲被赋予蛇的身躯,不仅仅是因为神话的神秘性,也是因为蛇本身就具有顽强的生殖力和生命力,象征着繁殖和生育,同时,蛇在上古时期还被许多部族视为图腾,由此蛇的形象就扎根在了中国的神话传说中,成就了中国文化中的蛇崇拜。随着文明的进步和国家的出现,蛇的意象又逐步演化为龙的意象,龙成为非凡力量的象征,所以古代帝王都称自己为真龙天子。蛇的意象显示了中华民族对先祖的崇拜,是一个民族不断繁衍、继承、发展的关键所在,但是在小说里,蛇从男人的身躯中消失了,龙气从王朝的历史上消失了,龙体退化,华夏民族没了生命的气象。
小说中另一个反复出现的意象是河,是流淌在周原上的凤鸣河,这条河,弥漫着旺盛的生命气息。作品对蓬勃生命气息的张扬,就承载于周原的凤鸣河中。在人类的历史文化传承中,河流是非常重要的原始意象,红柯以往的“天山系列”小说中就不乏对河流意象的书写。在人类的文明历史上,河流的原始意象和生命相关,河流孕育了生命,同样也孕育了文明,小说中的凤鸣河虽不如西部河流那样开阔和壮美,但依然孕育了周原的古老文明,那里是生命的摇篮。“周原腹地一条不起眼的小河,由西北而东南,源自北山,穿越北原,注入渭河。这条小河流经的地方全是宽阔的没有悬崖峭壁的浅沟,河滩很容易与平坦的原野连为一体,就像意味温婉柔顺的美丽女子。”渴望安宁生活的周人在凤鸣河畔扎根,繁衍了无数子孙,成就了后来的周王朝,周王朝鼎盛时期,诸侯归服西岐,百鸟会于凤鸣河畔。成年后的姜天正多次踏上周原,来到凤鸣河畔,“凤鸣河不同于别的河,凤鸣河总是在飞,凤鸣河在飞翔中带有千万种鸟的鸣叫”。“轿子停下,布政使踏上土桥,河水哗一声流进他的裤裆,他浑身上下湿透了。桥的拱洞有一种气势,他仿佛骑在河之上。”凤鸣河里流淌的不是水也不是风,是山岳之精魂,是天地之气韵。在红柯的笔下,“河流是孕育的,给予生命最原始的安全摇篮;河流是丰饶的,给予生命繁衍所需的丰沛水源”。凤鸣河滋润了周原这块大地,孕育了周原古老的文明,周人的子子孙孙从灵魂深处和这条河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联系。
小说中最能体现昂扬的生命力的要数千年来盘旋于凤鸣河上的凤鸟了,凤鸟是自然和谐的两性之爱的象征。红柯曾经以阴阳之分来区别文化和朝代。受儒家学说浸淫千年的中原文化崇尚理性所以偏阴性,而草原文明崇尚阳刚而呈现出非理性特点。自宋代朱熹提出“存天理,灭人欲”之后,中原的文化越发阴柔,所以数次被草原野性阳刚的文明所征服。汉唐时代开放的风气和西域有异曲同工之处,在两性关系上也比较开放,体现出阴阳和谐的健康。宋代之后中原文化日趋保守,原本自然和谐的两性关系被层层挤压束缚而变得畸形压抑。传统中原文明崇尚龙,所以皇帝称自己为真龙天子,天子的配偶皇后和嫔妃则为凤,龙凤和鸣不仅仅是两性关系的和谐,更寓意朝代的兴旺。小说中的两位真龙天子赵构和崇祯都出现了性能力的衰竭,“高宗一连数日不上朝。皇帝的悲哀是空前的,不是作为天子而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悲哀。这些天,皇上根本没想到他是上天之子,他只想他是一个失败的男人,对后宫如花似玉的妃子无能为力”。虽然高宗搜罗了大量野味进补,但面对后宫丰沃美丽的女子还是力不从心;崇祯皇帝也是如此,“皇上已经不能耕耘后宫肥沃的妇人了,这是普天之下最好的土地”。凤鸣则龙兴,两位皇帝后宫的妇人们如同干涸的河床里的鱼,无望地等待着,凤鸟不再鸣叫,王朝的生命气象也逐渐消逝了。红柯所认为的生命的理想状态是活出人的血性,活出自由和欢畅,而和谐的两性关系最能体现出这种理想状态,性爱是人的生命力的最基本的表现,是对生命的礼赞。小说中多次写到女性在爱欲中发出凤鸟的鸣叫,正如姜天正听到的一样,“他当时觉得那个妇人很美很温和,妇人刚刚欢喜过,欢快的情趣深深打动了他。他后来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听凤鸟鸣叫”。红柯笔下的凤鸟,是完美女性的代表,她们身上承载了母性和神性,承担了呼唤真龙天子的责任,她们是自由且灵动的,只为真正的彰显生命力的男性而鸣叫,颓败的王朝皇帝无缘听到这天籁之声,也就注定了王朝的灭亡。“阴阳相交,水火相融,女人点燃男人的生命之火,男人让女人焕发光彩。”红柯小说中对两性关系的描写体现了对酣畅的野性生命力的礼赞,凤鸟的鸣叫是女性在爱欲中蓬勃生命力的释放,这是完全滤去社会属性人的本能,是听从了大自然的召唤,是纯洁的生命体验,它是美的,闪烁着生命的光辉。
三、 百鸟朝凤:文化的寻根
周原这块土地曾经孕育了古老的文明,诞生过强大的周王朝和大秦帝国,它曾经是所有生灵的缘起。传说中的“百鸟朝凤”、“凤鸣岐山”就发生在周原,这里也是红柯的故乡。红柯在创作这部小说时,无疑是有着文化寻根的意识的。红柯曾远走新疆十年,新疆的一切,戈壁、沙漠、草原以及当地古老的文明都让他感到震撼,即使他回到关中,他的文学世界依然是关于西域的。但他的故乡是在关中,这块土地始终蕴含着最有生命活力的民间文化,小说里写到周原被现代化的铁路抛开了,周原人却不以为然,周人的祖先在这里埋了数不尽的青铜器,这些珍宝护佑着周人的后代,让他们沐浴在祖先伟大仁慈的光芒里。正因为周原没有被现代化淹没,民间文化的生命力才能得以传承下去。红柯的这部作品也是他的一次文化寻根之旅,正如他自己所说:“遥远的故乡出现在梦中,黑压压奔腾而来,化作马群和鹰,凝固成青铜大方鼎,悠长的啸声成为古老传说中的凤鸣,故乡一下清晰起来。”红柯的这种文化寻根意识也体现在了小说中的人物姜天正身上,仿佛是受凤鸣的召唤,在离家之后,姜天正也一次次踏上周原这块土地。
小说中,幼时的姜天正目睹和尚和妇人偷情后用锋利的目光仇视了和尚们十五年,他一就任八府巡按,就迫不及待火烧渭阳洞,这一把火不但烧毁了他和父母的血肉亲情,也烧毁了他和故乡的情感联系。但他童年毕竟是沐浴着二胡曲《百鸟朝凤》长大的,尽管他后来摆脱了贫困成为朝廷高官,听了无数的朝廷王乐,但他始终难以忘怀这支民间乐曲,这首乐曲仿佛融化在他的血液和灵魂深处,让他不能彻底割断与故乡的一切。由于火烧渭阳洞,姜天正和母亲的关系出现裂痕,尽管他无法接受母亲改嫁,但其内心深处对母亲的眷恋始终存在,母亲之于他和故乡之于他一样,是斩不断的情感羁绊。这种情感羁绊,姜天正自己也清醒地意识到了,“《百鸟朝凤》是土原与他的一丝联系。那曲子里有母亲全部的温情,他难以割舍,他放不开手脚”。以至于某一天,姜天正突然大梦初醒,他从没有真正离开这块土地。当他再一次踏上周原去寻找母亲时,却吃了闭门羹,这使他非常痛苦,仿佛丢失了灵魂,“野鸟的叫声唤不起记忆,记忆失去了弹性二胡的弦从他的生命世界里抽走了”。曾经的姜天正因为学得圣贤之道,一步步背离了母亲和故乡,背离了那充满生命气象的民间音乐《百鸟朝凤》,但他内心深处对故乡的情感却并没有彻底割断,那是来自民间的充满生命力的声音发出的召唤,那是他的根,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他选择回到故乡,死在故乡。
无论对于姜天正亦或是作者红柯,周原始终是他们的精神家园,是他们的母亲。这里曾经孕育了中国最古老的文明,曾有着连通西欧的古老驿道,游牧文明和农业文明曾在这里融合产生了生命的大气象,这块土地深藏着本真而又原始的生命力,这里曾是中原文化的根。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人类的精神家园逐渐荒芜,仿佛陷入了“黑洞”一样,人类充满血性的生命力也逐渐枯萎,如何去寻找生命的栖息地,只有回到民族的生命之根,重新找到生命的强力。古老的周原,它超越了久远的历史,升腾起绵延不绝的生命的气息,只有在这块土地上,只有在这样的生机盎然中,才能孕育出民族的“龙气”,才能铸造真正的青铜大鼎。
结语
透过《百鸟朝凤》我们可以看到,在重寻生命强力的过程中红柯完成了他对传统文化的反思,对民族古老文明的重新发掘。他找到的不仅是自己的精神家园,也找到了汉民族文化的根,还找到了使汉民族文化重新获得生命力的源泉。《百鸟朝凤》的二胡曲,流淌千年的凤鸣河以及响彻在河畔的凤鸣之音让人感受到了生命的可贵和悲壮,为我们演奏了一曲生命的赞歌。
本文为陕西省教育厅科研项目(17JK1042);西安培华学院校级科研项目(PHKT17042)成果。
注释
:①红柯:《敬畏苍天》,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2页。
②红柯:《敬畏苍天》,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82页。
③权绘锦:《红柯小说中的河流意象与西部文学的浪漫精神》,《石河子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5期。
④杨朝蓉:《诗性生命的涌动——论红柯的新疆风情小说》,西南师范大学2004年硕士学位论文,第27页。
⑤红柯:《百鸟朝凤·序言》,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