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骑手西去,精神永存
——《丝路骑手:红柯评传》自序(节选)

2021-03-08韩春萍

新疆艺术 2021年1期
关键词:骑手意象作家

□韩春萍

那天知道红柯去世的消息,我很震惊,2018年2月24日红柯如骑手西去,那么突然。想起2005年在陕师大门口第一次见到红柯时,他热情地请我在旁边的餐馆吃搅团,并且不断地夹菜,关切地问吃饱了吗?没吃饱再点菜。我心里笑他真是个实在的西北人啊,像老家来的兄长,总担心我吃不饱。我第一次读到红柯的小说是在2004年,也许是出于生命最深处的直觉,我被深深吸引,被他文字里的生命气息所感染,从那时起便跟踪阅读直到今天。

韩春萍著作《丝路骑手:红柯评传》

一、生而有翼,就要去飞翔

也许是因为他见了太多被生存压力异化了的人,红柯致力于书写生命的飞扬和神性,他要把那些边缘人和弱势人群身上的美和不屈的精神展现给我们。于我而言,就好像说虽然生活不易,你看还是有人可以活出生命的绚烂和自尊。类似一种信仰,一种道路,坚信只要依着文学真善美的引领,我们就可以活成那种人。红柯喜欢的诗人鲁米说:“你生而有翼,为何竟愿一生匍匐前进,形如虫蚁?”为了一日三省,五年前我为自己取笔名为韩翼之。生而有翼,始终不要忘记飞翔和梦想的权利,始终保持一双从高空看人间的眼睛,就有了无忧无惧的爱的源头,就有了抵抗猥琐的免疫力。批评家李敬泽曾评价红柯是“飞翔的红柯”,飞翔是红柯作品的重要特质,他的作品里始终有一双从高空看人间的审美眼光。红柯的作品里有他生命中的伤痛,但是无论是《喀拉布风暴》中的张子鱼,还是《少女萨吾尔登》中的周健、周志杰等主人公都是经由理想人性的光明和大爱最后得到了疗愈。红柯对人性之善有着坚定的信念。一个经历过伤害和苦难的人,一个凝望过黑暗深渊的人,却不断告诉我们要坚信人的美好,他一个人独自饮下多少孤独和恐惧,才有了如此这般的强大内心。

作家红柯

二、当古老的大海朝我们涌动迸溅时,我采撷了爱慕的露珠

这是红柯早期的长篇小说《西去的骑手》中所引用的一句话,现在看来这种生命冲动来自红柯的灵魂深处,贯穿了他的一生和他所有的作品。他一直倾听并依循着内心声音的引导,向古老的西域瀚海追寻。他追寻到游牧文化的跨界思维,萨满文化的生命意识,佛教文化的悲悯大爱,他认为这些文化都具有的认识价值和现代性。文化意识是作家红柯始终关注的文学命题,这也反映在他大量新疆题材的文学创作之中。

三、“永远的少年”与“神性的女子”

红柯的小说隐含着一个“永远的少年”意象。与“永远的少年”对应的是那些充满了爱与神性的女子,这是一组相依而生的文学意象,就像《少女萨吾尔登》中的周健和张海燕。这两个意象就是荣格所说的阿尼玛与阿尼姆斯,可以视为红柯心灵当中两个重要的意象,正是这两个意象的不断对话形成了小说的表达冲动。在红柯所追求的理想人性中“永远的少年”是青春、探索、英雄、梦想与成长等特质的凝聚,而那个女子意象则是充满了灵性的大地和生命本源的象征。“永远的少年”意象让红柯的作品整体上呈现为一种生命诗学,充满了理想主义气息,而且保持了将近三十年。但是他生命中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太阳深处的火焰》成为红柯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红柯著作《太阳深处的火焰》

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中年男人徐济云,可以说是典型的中年油腻男。这样一位男子身上所具有的复杂性和现实性,中年人的世故圆滑、明明暗暗等一切都凝聚在这个“徐济云意象”上。

2018年1月,也就是在红柯去世的一个月前,我在一篇评论里还说从“永远的少年”到“中年油腻男”的意象转变意味着红柯从梦想的诗学转变为现实的诗学,对应着人到中年的生命状态。红柯在《文学与人的成长》一文中说中年对应的文学体裁是小说。

我当时还乐观地预言说如果红柯以这种生命与文学同构的方式继续向前,他将会有更多杰出的小说。但在今天看来,红柯的突然逝去其实是在《太阳深处的火焰》中显现出了预兆的,那个“永远的少年”被生活挤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中年油腻男徐济云,最让人痛心的是“神性的女子”吴丽梅再也无力拯救他,只有以生命去殉道去燃烧,才能唤醒他的良知。再伟大的作家也是凡人,他以自己的生命之火燃烧照耀,这种悲剧是注定了的。红柯曾说:“四十岁前我没有流过眼泪,四十岁以后我经常潸然泪下。”我理解红柯的这种伤痛是对人胸中有大志却生而渺小的喟叹。我也经常给身边的朋友说,红柯那么勤奋努力,其实不仅仅是为了写出好小说,要说写出受当下欢迎的小说还没那么艰难。

对红柯来说,小说是他想要让社会变得更美好的一种方式,因而红柯是在意读者评价的。红柯反复说到巴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是他走上文学之路的启蒙书。他所有的写作就像那位铁匠,从生活的微尘里筛选出金粉,要打造一朵给人们带来幸福与美好的金蔷薇。他知道我是一家慈善组织的志愿者之后多次和我讨论民间慈善行为如何让社会变得更美好这个话题,还郑重地拜托我带着他的家人去敬老院做志愿者。因为种种原因,红柯的作品在当下没有起到他所期望的疗愈人心的显著效果,甚至他的小说在社会上没有得到应有的赞誉和广泛传播。我曾对他说有些作家是写给未来的人们的,沈从文就是这样。作为一个没有话语权的评论者做出这样的判断,虽然我对此深信不疑,但他可能当成了我对他的安慰。我想这多少会让红柯焦虑,面对当今这个复杂的时代,谁没有产生过无力感呢?对于普通人和一般作家而言,转向个人的福祉是自然的。可是对于红柯,他那种强烈的文学使命感让他备受煎熬。何况红柯立志要把边疆少数民族的文化融入当代主流文化中,汲取少数民族文化中优秀的成分改良汉族传统儒家文化中的某些负面存在,这一直是中国历史发展中值得探索的命题。红柯的志向远大,他在挑战一种“大命题”,大到需要世世代代的人去努力。红柯的执着与所开拓的这种文学创新叙事的可能性,如果现在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那么未来人们将会为此遗憾。

四、守灵人

红柯去世时正值寒假,他的学生从湖北从甘肃等地赶来为他守灵,以此方式表达对他的敬重。我多次旁听过红柯的课,他在课堂上对学生成长的关切让人动容,他给学生准备的书单我拿去也分享给我的学生。于我而言,亦师亦友的红柯总不忘给我分享他所读到的好书,就在去世前一天他去书摊淘书,还拍了书的照片发我微信。想到这我就很自责,怪自己没能留意他的身体状况,这也是我写这部书稿的原因之一。红柯的突然离去让我伤感,这么善良这么有天赋的作家英年早逝,天道何在呢?我想这种悲伤同样折射的是我们对于现实的无力感。红柯对于学生对于更多热爱他的人而言,意味着梦想和诗意栖居的可能性。如今这种可能性猝然画上了句号,在红柯的遗体告别仪式上这么多人啜泣,大家不仅在哭红柯的离去,也哭人生的无奈。活着的人以何种姿态面对现实?是转向个人生活的情趣、个人的幸福追求呢,还是去为实现梦想单打独斗?对于具有社会责任感、具有良知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独善其身。独善其身正是红柯生前所批判的中庸之恶。想要让社会变得更美好,每个人都要去面对,从我做起。去他家中吊唁也是我第一次去红柯家,让我震撼的是红柯家的简朴,完全不是我想象的大作家的家!满眼是书,到处都是书。红柯的儿子说父亲晚上看书累了就倒头在沙发上睡一会儿,还经常吃隔夜的饭。生活简化成这样,就是为了腾出更多的时间读书写作。红柯书写的不仅仅是个人生活经验,他需要大量阅读才能支撑起他的文学大厦。此刻我想起了红柯的“火”,想起他去世前一个月,和他讨论巴什拉的《火的精神分析》,这才恍然大悟,火是聚焦,是激情,是瞬间的点燃啊!天道终究还是公平的,赋予一个人激情,赋予他过人的文学天赋和气魄,这是“永远的少年”才能具有的能量,这也许就是命运,是天道的选择。遗憾红柯英年早逝的人,一定要去读他2018年1月出版的《太阳深处的火焰》,最好是和《西去的骑手》《少女萨吾尔登》放在一起读。红柯是典型的与文合一的人,他借助文学完成了自己,《太阳深处的火焰》就是他生命之光最热烈的燃烧。他在燃烧中化为文友们心头永恒的记忆。红柯走了,留下还在成长中的儿子和悲痛欲绝的妻子。葬礼那天,看着他的妻儿,看着从宝鸡来的朴实家人因为不熟悉殡仪馆的流程而忙乱,我心痛。安放好骨灰回到红柯家中已经是下午了,大家帮忙安顿好家里的桌椅,打扫卫生,说些宽慰的话,最后一次对着红柯的遗像深深地凝视。看着照片中的红柯,我默默在心里许了一个愿:如果写一本《红柯评传》,那就让我来写吧。

红柯著作《西去的骑手》

五、我准备了十六年

红柯去世快三年了,这本评传今日才定稿,其实早已在我心中酝酿着。何止是这两年多,从我2004年读红柯的小说开始,整整准备了十六年。评价红柯的作品,难度不在文本,而在他所写的对象。作家和评论家如果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不在同一个境界上,又如何能做出中肯的评价呢?评论家只有和作家“棋逢对手”,才能相得益彰。

我从2004年开始对红柯的作品产生强烈兴趣,开始撰写硕士论文。2009年我报考了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攻读博士学位。我的老师和我的同学们多半都是少数民族,我一个汉族学生身处其中反而显得另类。跟随老师学习裕固语,学习土耳其语,虽然有趣,但非常艰难,但我的蒙古族、满族、哈萨克族同学一学就会,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意识到限制我的正是我的母语思维。在中央民族大学的学习是从打破自己的思维习惯开始的。走在校园里,不管你说什么样的话,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没有人觉得奇怪,因为在中央民族大学,学生说各民族语,穿各种民族服装,过民族节日。处在一个多民族文化的氛围里,每年寒暑假,老师都会带领大家去民族地区做深度调研。走出大学校园,我接触过不少少数民族作家,他们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让我为之崇敬,他们中的很多人作品各具特点,但在文坛上声名并不响亮。他们和红柯一样,其实走在同一条文学之路上,一条具有开阔生命意识和文化视野的文学之路。细细想起来我与红柯联系并不多,相识的十三年间仅仅见过五六次面,也都是在课堂、会议和文友聚会中,本书的文字便是我和红柯的作品不断对话的结果。真正优秀的文学作品是超越时空的,我崇敬一切孤独而执著的文学探索。

我曾经有这样的梦想:研究丝绸之路沿线民族作家、作品和民族文化。以此突破西方文学理论对民族文学研究带来的思维限制,以及如何以更开阔的文化视野、更高的审美品位和更开放的文学评价标准来认识文学。这是一个梦想,距此我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这本《丝路骑手:红柯评传》就是一次试图要突破学院式论文范式的尝试。为红柯立传,以诗性思维展示作家红柯最重要的文学特质。我知道这样的研究还有广阔的空间,比如,如何还原红柯本色,研究当代作家与文学评价机制之间的复杂关系,这些同样是重要的,但目前条件还不成熟。我希望有更多的作家、批评家,继续探索红柯所开创的文学之路,谨以此书抛砖引玉。

猜你喜欢

骑手意象作家
作家的画
作家谈写作
抚远意象等
作家现在时·智啊威
上班在“狂奔”,保障似“裸奔”——“抢单”的骑手们常常要面对“拖单”的社保
暑期近万名大学生兼职送外卖
外卖骑手的本分与情分
从艺术创造的自觉到追求诗歌意象
略论意象间的主体构架
女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