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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红柯小说的爱情叙事

2018-11-14

新文学评论 2018年3期
关键词:人性英雄爱情

◆ 郑 悦

红柯作为一个用浪漫主义方式叙事的作家,在他的作品中总是可以见到对于英雄形象和英雄精神的诗化表达,而关于爱情叙事的比重不能与之相比。在红柯的早期作品中很少见到爱情的影子,近几年来,在以《喀拉布风暴》、《狼》、《红蚂蚁》、《刺玫》等为代表的长短篇小说中,爱情叙事在红柯小说中的比重逐渐增大。红柯曾在访谈中谈到过这个问题,他说:“1996 年和1997 年我的天山系列中短篇小说大量发表时,李敬泽称之为一股大漠沙暴冲天而起,乱石滚滚泥石流一般汹涌澎湃,但节制不够。那时年轻气盛,如今人到中年,写爱情往事比较合适。早年作品很少写爱情”显然,这和作者的个人经历和性格是分不开的,念完大学后的红柯主动请缨去新疆,回到陕西后新疆山水给他留下的心灵震撼成为他写作源源不竭的灵感宝库,在新疆他不仅感知到了大自然的美,还找到了真实的人性。从红柯的早期作品中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激情澎湃,充满了对自然与自由的向往,急于表达自己内心的浪漫,这对于一个缺乏爱情体验和时间沉淀的年轻人而言是一种表达爱情的阻碍,描写爱情也不符合其内心的追求。就好像《喀拉布风暴》里的张子鱼,年少时的爱情总是羞涩隐晦的,没有勇气直面。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人至中年,有了节制,有了经历和思考,写出来的爱情既切合实际又深入灵魂。红柯写作一个明显的特点是与他写作时的状态息息相关,爱情叙事的偏重对于现阶段的红柯而言可以说是偶然中的必然结果,但至于爱情能不能成为他新的写作方向还是不能下定论,就像他自己谈论这个问题时说过:“河流时宽时窄,我不知道前方,陕西人的特点,馍蒸熟了再揭笼。”在他的小说中,关于爱情的故事不是复杂交错的,男女之间的爱情关系脱离了现实中的种种桎梏,通常发生在充满诗意的自然环境中,草原、沙漠、绿洲、黄土高坡等等都是男女受到神启、萌生爱情的地方,即使是在远离了大自然比如县城、小镇这类地方,爱情也总是受到自然力量的影响,唤醒了人们的纯真质朴,哪怕是已经受到人类社会喧嚣浮躁影响的爱情也可以被净化。爱情,总是以最原始、最简单的方式发生在人与人之间,以它的本来面目示人。

一、 爱情中的自我

红柯笔下的爱情总是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它能拉近人与自我之间的关系,在爱情中人们能受到启发,在一瞬间寻找到人性的本质,这种真正的爱情能祛除人身上的虚假和犹豫。同时爱情也能使人在追寻自我的过程中迷失方向和本心,真正的爱情来自人性的渴求,但是当人性受到污染,人们对爱情的追逐就会使自己陷入欲望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喀拉布风暴》中男主人公张子鱼的成长过程其实也是他寻找真爱的过程,他和叶海亚之间的爱情最初是一种朦胧的、不透明的关系,张子鱼总是在逃避和隐瞒,因为身份焦虑和环境的不适应,他不敢直面从前的感情,不敢把完全真挚的爱情交付给现在的婚姻。作者对妻子叶海亚的形象也进行了虚化处理。叶海亚使劲地摇着张子鱼:“‘你真的爱过那个女孩,你在沙漠里都看见了河流是无法消失的,就是干枯它们也向着海子。’张子鱼终于说话了,声音很小,但很清晰,只三个字:‘叶小兰。’那个在麦田里给少年张子鱼花湖的女生叫叶小兰。”张子鱼的无法面对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解放,他的成长在这一刻完成。他的爱情也随着喀拉布风暴的洗礼变成了真正的爱情,爱一个人就要学会面对和无所保留,把自己的一切真挚感情奉献出来。红柯自身不断追寻人性关怀,他将对精神回归自然和原始人性的追寻和理想寄托在纯洁美好的爱情之中。女人步入荒原。“她亲眼看见狼头如何聚集自己的精气,还原成形,扑到她身上。跟好多年前一样,狼再次超越狂暴和残忍,狼的生命升华到一种神圣的境界,擒住她的咽喉,用嘴唇而不是牙齿,跟真正的男人一样,让她感受强悍和荒原之美。”在《狼嗥》里女人被狼叼走之后身上也带有了狼的力量,在男人和女人的接触中,男人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狼的力量的强烈冲击,从而形成一种碰撞。事实上,这是一种人和自然力量的交锋,最终狼被女人杀死,但是自然的力量也内化成了人的心灵,在爱情中自然还是把人征服了。爱情促进成长,使人们回归自然,充满着灵性和原始欲望,仿佛是和自然接近的一座桥梁。它点燃和释放了人们对于爱情最本质的渴求,无论是爱欲还是性,人都能达到本真状态。人只有放下一切,在面对真挚爱情的时候才有神性的影子,现实和世俗的影响会成为看见爱情本质的阻碍,但是在爱情受到神启的一刹那,人性会被释放,人们不再被围困,会大胆地追求精神世界的满足。

红柯在作品中一直没有中断对于精神世界的思考和追求,这也是他最终的理想。他认为人真正意义上的情欲就应该是质朴的、原始的样子,而不是被现代社会异化之后的变形模样。在《好人难做》中马萌萌为了寻求爱情的浪漫和刺激,放弃了和局长儿子的订婚转而和情妇众多的张万明在一起,和“凉女婿”周怀斌结婚之后依然和张万明藕断丝连,甚至将无法和张万明相会的怒气撒到自己丈夫身上。马萌萌能够实现自我的终极追求就是拥有想象中的浪漫爱情,但是不正当的手段和迷失人性的欲望使她的追求偏离正轨,不但没有达到完善自我的目的,反而失去了爱情的纯真,永远错失了得到真正爱情的机会。被物质条件挤压而异化了的人们,对爱情的追求取得一种适得其反的效果,想要通过爱情完善自我的追求也会变成伤害别人和贬低自我的放逐行为。爱情使她追求实现自我,也使她最终迷失了自我。红柯非常反感人与人之间的种种复杂关系,这样的关系里充满了虚假和黑暗,在现代社会人的本源消失在无限膨胀的私欲里,在红柯的作品中人类会失去自己动物性的一面,被物质和文化教育禁锢在一个固定的范围内,反而是在自然生灵的身上找到了动物应该具有的原始欲望。狼给了女人爱的勇气,红蚂蚁给了人表达的力量所有的动物正是因为远离了喧嚣的现实社会才保留了自己的动物特性。人们应该受到礼教,却不能存天理灭人欲,所以红柯认为“求爱、求欢、性,其最美妙的因素离人类太遥远了”。因此在爱情中,红柯依旧标榜的是男性那种最原始的孔武有力的英雄主义,对于充满灵性和美好的女性,男性要追求要占有。在性里,男女之间也应该是最原始、最欢愉的状态。《刺玫》中惠妙悔于当年错嫁袁立本,于是在存义出现的时候她选择背叛自己的婚姻和存义在一起,最终和袁立本办理离婚:“女人只能碎一次。新婚之夜她以为破了,她看见袁立本就来气。她这次回来办离婚,仿佛感到刺玫的根爪蔓延到身上,来缝补她,使她重新大放光彩。”对爱情的一时糊涂和错判使惠妙有了一段失败的婚姻,她不惜出轨以弥补自己当年的遗憾。对于爱情的追寻使她走入了迷茫的境地,惠妙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和袁立本的婚姻状态本身也是不健康和不健全的。然而,也还是被刺玫唤醒了,使她摆脱这种痛苦迷茫的状态,重新投入了和存义的关系中。爱情应该是真挚的伟大的,这是红柯一直以来的态度。爱情的真挚来源于人性自身的情感,只有在最原始最纯粹的自然力量影响之下,爱情才会发挥本质作用。人的情感和历程都会经历坎坷和磨难,爱情也不例外,在这些困难面前只有真正的爱情才能得到最美好的结局,人的心灵才是最自然的状态,否则在完善自我的路上人们只会丢掉人性最美好的部分,在迷失自我的同时失去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二、 爱情中的主导

在红柯的笔下,处于爱情中的男女总是这样的关系:男性通过女性的牺牲和奉献完成了自身的追求。男性的远方往往都是人类的终极追求,也是作者的追求,而女性在其中的作用,是为男性打下基础,为男性弥补不足,然后牺牲自我,成全对方的同时也完成了作者对于爱情的想象。在《帐篷》中苏拉为海布生下孩子,宽容海布的花心和浪荡,而海布则一直在继续着自己的多情,最后也没有回到苏拉身边;在《靴子》中女孩子倾心于拥有马靴的醉汉,在为他脱下马靴后在心灵上已经完成了爱情的归属,她为醉汉奉献温情,醉汉醒来表达了心意后一骑绝尘并不停留;《狼嗥》中的女人为了成就男人杀死狼。“在红柯神话的情爱格局中,女人大多天然地崇拜男人、依附男人、栽培男人、浇灌男人, 如同安泰脚下的大地(无独有偶,红柯描写土地时会惯性地采用性感的笔触,拓荒者开垦土地,仿佛在触摸女性的肌肤)。”爱情中处于主导地位的是男人,女人的存在一定会依附于男人。女人事事以男人为主,把男人的理想当作自身的指路明灯,但红柯并没有否定女人存在的意义。女人的存在方式从表象上看,是身为主体的男人给予女人他者的定位,男人召唤了女人的存在意义,女人因此出现。从反面来看男人不是主动去召唤女人的他者地位,女人的出现对于男人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失去了女人,男人就失去了生命中必要的一部分,失去了补充生命的源泉,这说明男性其实已经缺失了一部分生命的活力,正是通过与女性状态的比对才显现出来的。

正如红柯自己所说的那样:肯定性的背后有某种否定。在红柯的笔下,男人和女人都处在父权社会的背景下,无论是在自然中还是在城镇里,男性总是担当着追寻作者理想的角色,而女性的定位则是通过牺牲和奉献自身的精神、肉体和已经拥有的智慧与能力去完善男人在相关方面的缺失,从而使得男性能更加接近作者最终追求的精神世界。男性在社会中一直是主导者,但是现代社会的种种迹象表明,女性已经开始脱离这种不公平的关系,以客观的眼光看待,这是事实。在红柯的作品中英雄的形象是主体,无论是早期的《西去的骑手》、《生命树》还是后来有关爱情的作品,他在其中所追求的英雄主义一直是粗犷原始的、生命力旺盛的状态。红柯小说中的反现代意识尤其体现在英雄的身上:首先,英雄所处的环境是远离现代社会的,山川、河流、沙漠等等,这些地方才是英雄的家园,同时也是英雄的精神之源。祖国西部远离内陆,自然风景难以被人类征服,在这种环境之下能培养出来野性,大自然成为他们实现解放的最佳场所;其次,英雄的行为是本能的。红柯所寻找的英雄本色,其外化的表现都是在人性驱使之下的行为:与自然的拼搏,《奔马》中汽车没有战胜马,是马的身上寄寓着英雄的悲剧色彩,在人与自然的博弈中,自然把曾经以文明征服自己的人类征服了。在这里,英雄主义的内涵很接近古希腊神话中英雄主义所包含的内容,英雄和普通人有许多相通之处,每一个普通人都有成为英雄的潜力,英雄所追求的是健美的外形、无穷的力量和强大的精神。在红柯的英雄塑造中男人最向往的是自然,因为他相信只有自然才拥有最大的力量;在西部的风沙中男人们常常以粗犷沧桑的形象示人,与之同时出现的意象例如靴子、刀等也包含了力量和征服的内涵;他们追求自我,其实就是人性向神性的转化,就是普通人成为英雄的蜕变过程。沈从文试图以湘西自在表达的性爱、不无野性的生存来矫治“阉寺性”。红柯的思路在相当程度上与之同调,拯救男人的喀拉布风暴。在男人追求英雄主义的同时,红柯带来的是对于男性群体生存状况和精神状况的反思。男性群体在现代社会中的衰弱,一是因为女性群体的觉醒,在女性拥有自己的生产能力之后逐渐削弱了男性在社会中的主导地位,女性与男性对于追逐精神和物质时拥有同样的野心;二是因为男性群体在社会中长久地占据主动地位,当发现女性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并且无法控制时,身心上不但受到外界带来的压抑,也受到自身的压抑,可是无论是外界还是内心都无力反抗。女性在此刻成为一种心理补位,女性身上显现的优点恰恰是男性所缺失的,二者因为这种矛盾冲突又在向一种新的平衡发展。

《刺玫》中的袁立本正是“吸收”了惠妙的精明能干才得以发展自己的能力,才有资格与苏州女人展开一场浪漫的爱情。从反面想,如果没有了女人的支持,那男人就会缺失一部分能力和智慧;在爱情中如果没有女人的奉献,男人不会悟出自然的神启,不会得以成长。女人正是男人完成理想的重要部分,但女人本身是独立的、自然生长的和拥有完整能力的。在爱情中女人出现时自己已经是一个充满了自然灵性和做好准备的形象,男人从女人身上学习经验,通过女人去完成自然的人性状态,这恰恰说明了女人的重要性和男人的缺陷及不独立。但是,究竟女性在爱情中这种定位是否准确,答案不言而喻,“在现实中,女人当然具有各种面目,但是,围绕女人这个题目形成的每一种神话,都想完全地概括她,都想成为唯一的”。这样忽略了女性的主体性和主动性,使得红柯笔下的这类女性形象确实缺少了变化和客观描述。在具体的社会情境中,没有谁能确定自己在矛盾的情况下会选择哪一种情况,一定会根据不同情况做出最符合自己需要的选择。在红柯的小说中女性也是如此,在身处牺牲自己去完成男性追求和自主做出生命选择的矛盾中,不仅仅只有前者一种情况,但小说中的叙述是女性只有帮助男性这一种选择。一方面,作家自身是一位男性,自然男性视角就会成为最佳的叙述角度,问题在于,当采用了这一角度进行叙述时,男性作为主体的意识也会渗透进叙述中,作家所秉持的价值观念也会投入。另一方面,红柯在陕西长大,大学毕业之后自愿去新疆待了十年,在西部风土人情的浸润之下,那种千百年来以男性为英雄载体的社会观念也就在他的小说中呈现出来了。如果女性拥有多样的形态,那小说中所反映出来的就不应当仅仅是一种模式下的爱情故事,矛盾不仅仅存在于英雄要完成蜕变的过程中,也存在于两性之中。对于真正的爱情而言,男人和女人拥有真爱,在精神上互补才能在爱情中激发出神性,从而回归到生命的自然状态, 完成对原始人性和欲望的追寻,这也是红柯拯救处于现实社会沦落人性的方法。爱情达到了庄子所说的天人合一、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状态,人也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人性的原本,这时候的人脱离了黑暗和现实的困扰,找到了自由。爱情中透着神性,人们在拥有了真正的爱情时,男女之间的关系才是自发和原初的。

三、 爱情中的自然力量

红柯是一位用浪漫和想象谱写人与人之间真挚爱情的作家,他用瑰丽的行文和饱满的热情一直追寻着人性本源的精神世界。爱情在他的笔下神圣又充满力量,男人和女人在爱情中质朴真诚,这样的爱情仿佛是一道光,驱散了现实社会中的遮蔽人性的乌云和种种黑暗。得到了真正爱情的人们在完善自我的路上也完善着人性,男女间的爱情使人们回归到本真状态,把人们从被现实污染的环境之中拯救出来。真正完整的爱情来自男女之间的原始欲望,所以自然的力量将人们带入精神的圣境,在相互结合时男女之间的精神互补状态让人们达到了距离神性的最近处,将人性中美好和纯真的品质全部释放,与自然合二为一。虽然女性在红柯笔下的爱情叙事中自主性和生命意义与男性相比处于弱势,但红柯在叙事中表达出了反思和对人性出路的探求,不得不说他的爱情小说已经展示出了绚烂的光彩和独特的魅力。

注释

①赖义羡:《红柯:喀拉布风暴就是爱情风暴》,《中华读书报》2013年10月30日。

②李勇、红柯:《完美生活,不完美的写作——红柯访谈录》,《小说评论》2009年第6期。

③红柯:《喀拉布风暴》,重庆出版社2013年版,第458页。

④红柯:《狼嗥》,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97页。

⑤红柯:《小说的民间精神》,《文艺报》2002年4月23日。

⑥红柯:《狼嗥》,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40页。

⑦李丹梦:《红柯中短篇小说论》,《文学评论》2008年第6期。

⑧李丹梦:《拯救“男人”的〈喀拉布风暴〉——兼论当代自然书写与英雄建构》,《文艺争鸣》2015年第2期。

⑨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陶铁柱译:《第二性》,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92页。

⑩红柯:《狼嗥》,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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