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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圭绶与叶氏家族

2018-10-16

寻根 2018年5期
关键词:叶氏金石考古

沧州(今属南皮)叶氏家族是当地明清时期的名门望族之一。叶氏子孙耕读传家,诗书继业,硕彦名儒,人才辈出,家族子弟中既有光耀门庭的官宦,又有著书立说传于后世的文化贤达。至今叶氏后裔提起祖先的嘉言懿行仍会傲然于色,并更加沉浸在对卓姿超群之前贤的无限缅怀中。

叶氏始迁祖为叶日成。明初由于战乱的影响,土地大量荒芜,明成祖推行移民政策,叶日成自永乐二年(1404年)由安徽宣城迁于叶三拨。叶三拨今是南皮县大浪淀乡乡政府驻地。

叶三拨原叫汤家东屯,叶氏始祖迁来此地后,勤俭持家的同时又对子嗣重诗书教化,不数年,“膏腴遍野,诸儿孙头角崭然”,遂成崛起之势。村名汤家屯被改为叶三拨,盖因叶氏始祖属于外籍迁入当地的第三批移民。

清代康熙以后,科举考试再次开始走向新的局面。众所周知,读书举业的成功关乎着一个家族的兴衰,能给应试举人的家族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和政治效益。叶氏族人纷纷鼓励子孙努力向学,进而能显亲扬名、光宗耀祖。为此,宗族中捐学田,请名师,建族学、义学,“设家塾,凡乡族子弟从学者不取金,甚贫者给膏火”,不惜成本地培养家族乡邻子弟,而进学的后生也能做到奋发笃学。清代叶氏子弟先后涌现出来的杰出代表有叶治、叶汝兰、叶汝芝等,道咸时期的叶氏“圭”字辈更是后来者居上,造就出叶圭书、叶圭绶、叶圭祥、叶圭万、叶圭礼等五位通达之人,叶氏一族真可谓“一时门庭之盛,遐迩仰式”。

叶汝芝,字仲田,号草亭,乃叶圭绶叔祖,生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曾任山东茌平县知县、绛州直隶州知州兼署蒲州府知府、太原府知府、河东道员兼署三省盐法道道台、浙江按察使等职。他在地方主政时“为政严而不苛,仁而克恕,兴学劝农而俗厚风浮,养老恤孤而民安物阜,民爱犹父母”。道光二年(1822年)他奉旨回京,补授内阁侍读学士,晋封资政大夫。

叶汝芝的兄长叶汝兰,字香浦,号退庵,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拔贡,官粤东粮道。叶汝兰操守笃厚忠醇,慷慨而好义。平生嗜学诗书,手不释卷,博览群书,又工书法。善道性情,多有“吾笔抒吾心”的“情态任天然”之趣。任京官时,重资购买了位于今海柏胡同(明朝为海波寺街,清朝称海北寺街)的朱彝尊“古藤书屋”旧居为宅居之所。后又为弟汝芝在自家园林内仿照素有“江南不系舟”之称的庐陵画舫架构一斋舍。其后京城名士公卿时常落座其中吟哦唱酬,叶氏兄弟也能骈驰翼驱,先生之举为一时之美谈。

叶圭书,字芸士,叶汝芝之孙,叶圭绶之兄长。道光十一年(1831年)举人,选授山东邹平知县,又调任馆陶、历城等县知县。作为一方父母官,他每到一任便惩治贪腐,审察民情、体恤百姓,以德化为先,使之治下翕然,风俗为之一变。后历官至山东按察使署布政使。

翻阅《叶氏家谱》,综观其中显名于世的贤达,不难看出其中多是官宦之人,他们或位列朝堂,或身居地方要员,执政一方。叶氏先贤中也有少数官名不显,淡泊名利,醉心翰墨,钟情图书,却青史留名,成为一方文化之巨擘者,譬如叶圭绶便是其中杰出代表。

叶圭绶,字子佩,号也云,晚年自号龟寿,叶汝芝之孙,叶伯俭第三子,叶圭书之弟。道光乙未(1835年)科举人,山东候补知县加同知衔。他赋性端凝,不喜嚣杂,笃志勤学,渊雅好古。浙西(海盐籍)名宿俞浩,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为叶氏《续山东考古录》所作的序言中对自己这位莫逆之交的少年读书生活作了如下记述:“子佩幼不好弄,独喜深沉之思,凡书之号难读,他人经月不能了者,一二过辄得其解。”从中亦可窥见叶圭绶之才思英异。叶圭绶于道光十五年(1835年)顺天府乡试中举,大挑一等,但其后屡次参加会试不第,遂专意读书,倾心治学,从此开启了一番新天地。

叶圭绶博学多才,于诗文、书画、金石、舆地、算术等诸方面皆有造诣,其传世著作主要有《埏考古录》《知非斋诗草》《吾庐存诗》《乾象易知录》《续山东考古录》《习察编》《万国大地全图》等,撰述之博与天津耆儒华长卿并称,尤其《续山东考古录》一书集山东历史、地理演变之大成,成为历代山东方志类史书中的扛鼎之作。乡人、一代洋务干将张之洞曾在给沧郡贤达王国均写的墓志铭(《广雅堂散体文》卷二之《沧州王君侣樵墓志铭》)中提到叶圭绶,并称其为道、咸以来津南地域最重要的学者,云:“沧州叶圭绶子佩,博精舆地之学,有所著述,喜收藏金石拓本,皆有考定。”

◇ 顾炎武《山东考古录》

道光三十年(1850年),叶圭绶年逾不惑之时,成书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的《续山东考古录》出版,“芸士先生嘉孝廉用心之专,力之出俸钱刻之济南”,共三十二卷,又卷首《图考》及《总沿革》一卷,是山东地方文化遗产中的瑰宝,被后世奉为圭臬。光绪八年(1882年)山东书局重刊是书时,时任山东巡抚的任道在所作序中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洵齐乘一大羽翼可以孤行而俟于后。”清代学者胡玉缙亦曾评论此书:“后之欲修志书者,殆不能出其范围。”这部叶圭绶“苦心精诣、低徊太息”,“凡四易稿,三十八阅月而成”的传世佳作能够问世完全事出有因:“(《山东通志》)本朝(清朝)凡两修(康熙年间张凤仪、施天裔修辑之部和雍正时岳睿、法敏修、杜诏等纂之部)舂驳皆所不免,顾氏亭林作《山东考古录》最为精核,惜未能举通省沿革逐一考订,此孝廉(叶圭绶)所以续作也。”(《续山东考古录》滨州杜受田序)康熙初年,时任山东布政使的施天裔为修《山东通志》特聘正在山东游历的儒林巨擘顾炎武主其事。后亭林先生“以同事好立异同,争之不能得而去”,但在离开时借“是时郡邑之书颇备”的便利,“别为《山东考古录》《肇域志》二书”以达正本求源。当然,《山东考古录》虽以“考古”虚名传之,但实则是一部探究、考察山东历史、地理之专著。叶圭绶自少年便肆力于舆地之学,究心其中数十年。十七岁时,他偶获亭林先生的《山东考古录》并悉心研读,用力揣摩,着实为之拍案惊奇,“辄叹精核得未曾有”。如同白璧中有微瑕般,尽管此书为大家之作,但叶圭绶仍感美中不足:“全书仅数十页,窃以(内容)太略为恨”,于是他便有了续貂之想,此即为新书告竣后以《续山东考古录》命名之由来。

《续山东考古录》全书分为沿革考、杂考、水考,既遍叙山东历代行政区划之沿革,又多有山川地理风情之陈述,还有古迹辨误之举证,内容上蔚为大观;细览之亦不难发现它体系完备精湛、考证严实确凿,确为一套能流芳百世的上等佳作,但“是书在子佩虎之一毛耳”。毋庸置疑,叶圭绶著述繁丰,而且在学术中颇有精作,例如上文所提到的《埏考古录》亦被当时人称为“绝奇”之书,而叶圭绶绘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图形精美独特、尺幅巨大罕有、注释全面新颖、经纬交织纵横的《万国大地全图》则是近代西学东渐下先进中国人开眼看世界的具体反映,代表了当时中国人在地图绘制方面对世界地理认知与了解的最高水平。

◇ 叶圭绶《万国大地全图》

撇开“肆力于历算舆地之学”的研究撰述,叶圭绶还身萃众长,性嗜金石,精于赏鉴,诗文雅洁,书画亦俱佳。有清以来金石学鼎盛,使向被视为雕虫小技的微末之学轰然登堂入室成为大家追捧之雅好,众多文人士大夫如群鸟归林般投入其中且成就斐然,渐成一独立科学,顾亭林之《金石文字记》实乃此滥觞也。随后的乾嘉道咸四朝金石流风更是蔚然风靡,三代鼎彝、秦砖汉瓦、魏碑晋书等陡然身价倍增,皆成可贵之物与考据研学之依据,并成士人交往之风雅由头。潘祖荫就曾在《攀古楼款识》的序言中嗟叹:“今好此者益多,价益踊,故古器益不可得见。”叶圭绶作为饱学之士颇受士林之风浸染,同时又为亭林先生文脉传人,况且金石之好“内益身心,外裨学术”,有此高雅风尚自然在所难免。虽然初始他因学术而深入金石,但其后在探奇访古摩挲钻研里沉醉其中亦不能自拔,晚年更因痴迷于此竟取“龟寿”之号以类比寿如金石之意,真是其癖如此不可改也。

◇《汉郑固碑》叶圭绶题跋

◇ 叶圭绶表兄王国均信札

叶圭绶倾心于金石碑帖,同天津樊彬(字文卿)、大兴刘铨福(字子重)被圈内誉为晚清直隶金石文字三大家。他收藏甚丰,箧中多名家圣手之作,鉴赏亦出类拔萃,传世魏碑之翘楚、被康有为评为“如西湖之水,以秀美名寰中”的《刁遵墓志》就曾经他手并作长跋,金石赏玩水平之深可略见一斑,因此经他题签、作跋而又现存于世的碑帖如《汉郑固碑》等无不弥足珍贵。他的藏品来源主要有以下几种方式:(1)收购。叶氏不喜置产营业,手有余资则倾囊而出从古玩商、乡人或同好等人手中力购古籍书画或金石古玩。(2)同好馈赠或交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叶圭绶无论是在乡居期间还是随兄行山东时周围都聚集了一批文化贤达,其中自然少不了金石知己,如王国均等,他们日常或品鉴共赏金石钟鼎彝器文字,或互通有无换取所需。(3)椎拓。他为获得更多金石文字,大多时候都会亲自手携纸墨,于断碑残碣间搜求,“每见古刻必操 拓取”,日积月累间“所访得历代造像、金铭、石碣之属”渐盈于箧笥。当然,其艰辛亦常人所难能也,他在写给金石同好、姑表兄王国均的信中说:“访碑归矣,辛苦,辛苦!”(见王国均后人王翌所保存的王国均友朋来往之信札册子《往贤遗墨》),字简意深,大有“为伊消得人憔悴”之情殇。虽说如此,但“衣带渐宽终不悔”,终究还是长此以往,也许这就是金石之趣的魅力所在。

作为沧州人,叶圭绶尤其钟情于乡邦文化的搜集和整理,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用同好实地踏访所得的金石文字进行考辨验证,在凿凿证据面前比堪异同,发前人之未发,促使了一些历史课题的研究,从而书写了沧州历史文化的新篇章。众所周知,位于沧州旧州的铁狮子是我国目前现存最大的单体古物铁件艺术品,更是中国古代冶铸技术绝伦的伟大见证,名列河北三宝之一,素有“沧州狮子、景州塔、正定府里大菩萨”之称,明代沈德符著的《万历野获编》里也有类似的记录,“今北方谚语云: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里大菩萨,为畿南三壮观”。如此重要的国宝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铸造于何时都无法厘清,咸丰朝之前所修的史志只好采用故老口传,以周世宗铸狮说为信史,结果却致舛讹相传,误导至深,着实让人无奈。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夏,叶圭绶因“朝廷有外官不准弟侄随任之命”,遂由山东“遵功令旋里”。归乡后适值在家赋闲之际,他又受郡守沈如潮力邀和东友筠等人主持编纂《重修沧州志稿》,此书于咸丰五年(1855年)完成编写,惜未能及时刊印,稿本传承至今几乎散佚殆尽(目前仅知人物志残卷藏于天津市图书馆),不能不说是一大憾事。他在撰写州志古物卷之铁狮篇时并没有拘泥于前人之说,而是秉承欧阳修在《集古录序》中所论金石铭刻“可与史传正其缺谬,以传后学,庶益于多闻”的理念,讲究用铭文来补史之阙、纠史之谬;另外当时学人治学,每有发现,定奔走相告,友朋师生间互为切磋,凡遇疑难辄共研议、求索。因此,为求真务实,他委托同为金石大家的王国均前去旧州实地踏访。王国均亦是一位“品端学粹”之人,治学十分严谨;他除遍访故老问证外,又亲近狮身摩挲探查,不仅拓下了“师子王”拓片,还发现了铁狮子“大周广顺三年铸”纪年铭文等信息;其后叶圭绶考校源流将这一重大发现据实载入所编的州志中,铁狮子的具体建造时间经过王、叶二人之努力方大白于天下。叶圭绶在给王国均的信札中也提到了这一前所未有之发现:“狮王得兄一番赏鉴,据以入志,何幸如之!近在本治,而旧志从不载其文字,岂知造之年月、之人,凿凿铸在狮身上耶!此番修志再一含混,狮子埋没千古矣!”铁狮子铸造于周太祖广顺三年(953年)自此成为定论,后来的史志编纂者纷纷加以采用,王、叶二公对铁狮子这一国宝的文化传承而言是有大贡献之人。

作为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出身的叶圭绶,不仅能“见意于篇籍”,亦能“寄身于翰墨”。他精书画,画有逸趣,善隶书,厚重典雅,超迈时流,别具风骨,人得其片楮寸缣无不视若拱璧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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