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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远塞若为情
——纳兰性德的“边塞词”

2018-09-28吴赛男

文艺评论 2018年6期
关键词:纳兰纳兰性边塞

○吴赛男

“边塞词”发轫于唐“边塞诗”。西北边境的不安宁,催生了高适、王维等著名边塞诗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许多边塞诗讴歌苍凉的边塞风光,诉说白骨遍地的边塞惨景和抒发报效国家的强烈愿望,这样的“边塞诗”在盛唐时候特别流行,因为其正契合一个强盛时代开疆拓土的需求,当时大批文人同时也是戍边军人。到了宋代,由于诗这种文学形式本身的衰落,像词取代了诗一样,“边塞诗”自然而然地被“边塞词”所取代,宋代最著名的边塞词人是北宋的范仲淹,他也曾经戍守边境,一首“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让多少人对边塞有了别样的情怀。《渔家傲》抒发出时代赋予文人的个性,文人对世情的关怀。但这首属上上之作的“边塞词”之后,关于“边塞词”的创作少之又少。直至清代,深受汉文化影响的满族词人纳兰性德赋予了边塞词新的生命,在许多人眼里,纳兰性德创作了很多缠绵多情的诗词,但其实作为一个马背上起家的民族而言,纳兰性德是历代以来大量创作边塞词的词人。

出身于满族正黄旗的纳兰性德(1655—1685),其诗歌不但深深地影响了整个清朝词坛,而且他也可以说是宋代之后影响大众最深的一位词人。王维甚至这样评价纳兰性德的词:“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当然,北宋词坛涌现了许多灿烂若星辰的词人,到了清代,有名的词人只剩下纳兰性德,这不仅说明了纳兰词之出色,也说明了词这种文学形式本身的式微。纳兰性德边塞词既有沉郁雄浑之气,又有凄清婉约之美,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成为中国文学诗词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本文试从几个方面来分析纳兰边塞词的创作个性。

纳兰性德的边塞词在叙事内容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哀伤”,前人谓其词“哀感顽艳”。“感时伤怀”是中国古典文学叙事的一个特征,这种“感时伤怀”在诗词里表现得最为明显。不过,纳兰性德的“哀伤”与北宋大部分词人的“愁情”是不同的,它摆脱了中国古典诗词那种见月伤心,看花落泪的情感结构。纳兰出生于贵族之家,是清初纳兰明珠的嫡长子,其父位高权重,担任过刑部尚书、兵部尚书以及太子太傅等职务,是皇帝身边的权臣和红人。其母亲也是家世显赫,家族属于满洲正黄旗,为清初八大贵族之一,家族里许多人都与皇族有联姻关系。而且从血缘关系来讲,纳兰性德与康熙大帝还是表兄弟,显赫的家世和与皇族关系的密切,让纳兰生来就被世人所羡艳。纳兰自幼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17岁便入太学读书,22岁殿试中二甲第七。值得一说的是,纳兰虽然身为满族贵族,但他从小就受到汉族士人“学而优则仕”思想的影响,他不想仅靠家庭来获得功名和地位,而想走中国传统的科举考试的路子,以此实现自己的宏伟抱负。康熙年间,清帝国正处于鼎盛时期,纳兰性德也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帝国建功立业。不过,天资聪颖的纳兰虽然中了进士,但却仅仅被授予三等侍卫,留在了康熙身边。当然,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样的职位也是肥差,毕竟就在皇帝身边,皇帝每次出巡,他都跟在身边,“日侍上所,巡幸无远近,必从。”在京城的时候要时常伴随帝王左右随时听候差遣,出巡的时候要扈驾随行,狩猎时要跟随保护安全,饮食起居无不兼顾。但是在皇帝身边陪侍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这些工作通常十分枯燥繁琐,而且丝毫不能出差错,对于心思敏感细腻的纳兰性德而言,倍感约束和不自由。诗人的个性主义与侍卫严谨的集体主义生活显然产生了冲突。青年时期那种英雄主义梦想在枯燥的侍卫生活中逐渐消磨殆尽,“比来从事鞍马间,益加疲顿,发巳种种,而执殳如昔,从前壮志都已隳尽”①。一番报国之志却无法施展,于是在纳兰的词中,我们过早地听到了这种“哀怨”之声。

纳兰性德的父亲纳兰明珠权倾朝野,康熙把明珠嫡长子纳兰性德留在身边,这既是对纳兰家族的信赖,体现了皇恩浩荡,这样的举动对其他家族也有示范作用,但将纳兰性德放在身边,也可以防止纳兰家族狐假虎威,做大做强。纳兰是何等聪明的人,他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所欲试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业,百不一副;所欲遂之愿,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②“矫首盼青云”的志向难以施展的悲哀逐渐转化为寄身鱼樵,仕宦之心日益淡薄。即便如此,纳兰仍不能摆脱无以名状的孤独寂寞情怀,而且这种情怀显然是不被他人理解的。“予生未三十,忧愁过其半。心事如落花,春风已吹断。”在皇帝身边的纳兰性德的心情,恐怕正如宇文所安所说的那样:“没有一首诗是纯粹个人的行为:它是个人对公众的回应,同时也正是以一种最特别的姿态重新融入社会。”③诗人总是渴望被人理解,但是他似乎总觉得没有人能够理解其内心世界。

杨柳千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终古闲情和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多时。

《浣溪沙·古北口》这首词是纳兰性德前往塞北的途中所作,这同样是一首充满“哀怨”的叙事作品。在杨柳依依的春天出发,词人骑着骏马踏上了扈驾之路。秋天回京,大雁已经开始向北迁徙,这一来一回就是一春一秋,期间的羁旅愁苦谁人能知?上阕中写出了此次出行的经过,“客中谁与换春衣”道出了自己心中的酸楚,只身在外,哪能像在家里一样,换季时有人及时更衣。下阕则着重于抒情,开头通过落照、游丝把词人对生活现状的厌倦、自己壮志未酬的苦闷更为明显地表露了出来。再如另外一首《浣溪沙》:

已惯天涯莫浪愁,寒云衰草渐成秋。漫因睡起又登楼。伴我萧萧惟代马,笑人寂寂有牵牛。劳人只合一生休。

上阕开篇“已惯天涯莫浪愁”,这里词人以“反语的方式”表达他对年年羁旅天涯生活的厌倦,“莫浪愁”好像是对自己的告诫,已习惯离别便不必再怀愁,但其实“莫浪愁”三字恰恰说明词人正“愁”,“莫”字只是对自己一种无力的安慰罢了。

“劳人”一词出自《诗经·小雅·巷伯》,“劳”不仅仅是劳苦之人,更是忧劳之人。在这里,诗人讲述了自己一生都作为仆从跟随康熙由南到北扈驾远行的羁旅生活,这在别人看来是一件无尚荣耀的事,但是在诗人看来,这样的生活不仅辛苦,而且日渐无聊、寂寞和孤独。对于一个劳人而言,在这个时候,陪伴他的只有萧萧班马,这样的寂寞景况真连一个普通人还不如。

纳兰一生锦衣玉食,他的所有忧劳其实都反映了个人理想和抱负的无法实现。一句“劳人只合一生休”不仅是他对自己人生最后的喟叹,而且也诉说了那种难以名状的人生苦味。

在帝国建立之初,如何处理与汉人特别是江南文人的关系是清朝统治阶层一件头痛的事。在南下的征战过程中,野蛮的征服和杀戮引起了中原和江南地区的激烈反抗,因而,即便是获得了胜利,但在内心世界,汉族特别是江南文人的对抗情绪还是很严重的。“‘北人夷狄’不但在江南人的心目中与禽兽无异,而且是污染江南明山秀水的罪魁……清初帝王对江南的想象则更为复杂一些,基本上是对奢靡堕落的憎恶与视之为文化重心的艳羡相交混合心态。随着时间的推移,帝王与士人都在调整自身的心态,以符合时势变化之需。江南人对北人的心理拒斥心结也在逐渐消褪。”④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纳兰性德算是比较早地跟地位低下的汉人特别是江南文人接触,并从他们身上汲取诗词写作手法和风格的满人。纳兰性德曾这样形容自己:“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在清初严格的阶层对立环境中,虽然身处高堂之上,纳兰性德选择朋友却不论出生门第,而是那些“皆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在他所结交的友人中,其中有不少不落俗的汉人顾贞观、朱彝尊、陈维崧等人,纳兰性德努力向他们学习儒家的礼仪和文化,儒家的秩序、礼仪和道德意识深深影响了他,唐宋诗词的柔美与他身上游牧民族那种放荡不羁的个性有机结合起来,使他的词形成了“清新自由,不拘于一格”的独特风格。反之,纳兰性德的词本身也是对汉族诗词文化的丰富,大大开拓了宋词本身的空间。

纳兰是性情中人,但在陪康熙巡幸的岁月里,他不得不被迫离家千里。这使得他与最钟爱的妻子卢氏聚少离多。纳兰20岁时与卢氏成婚,婚后琴瑟和谐生活幸福,然而三年之后卢氏难产之死带给他巨大的沉痛与打击。此后与江南才女沈宛相识相爱,可惜好景不长。在与江南文人以及江南女性的交往过程中,纳兰性德还是遭到了家族的强烈反对,他与沈宛最终还是被迫分开。远离家园,情感缺失,这是他性格消沉的重要原因,也是他愁闷追忆的源头。正如宇文所安所说,“追忆”是中国古典文学的重要特征。“记忆的文学是追溯既往的文学,它目不转晴地凝望往事,尽力要扩展自身,填补围绕在碎片四周的空白。中国古典诗歌始终对往事这个更为广阔的世界敞开怀抱,这个世界为诗歌提供养料,作为报答,已经物故的过去像幽灵似的通过艺术回到眼前。”⑤这在纳兰性德的词里面体现得十分明显。在他的边塞词中,无论身处何地,无论是梦非梦,追忆家园、追忆夫妻情感是纳兰词核心的叙事主题之一。受传统礼教思想的影响,从来词史上写礼教社会以外的爱情词多,写礼教社会认可的夫妻真诚相爱的词少。大多数词人的情词指向青楼女子、红粉知己,比如晏殊、柳永,少有人把词中的深情与妻子结合起来。而在纳兰边塞词中,妻子、家园成了他边塞词的核心意象,也是他永远追忆的对象。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纳兰性德的《长相思》便是一首杰出的“追忆”之作。“山一程,水一程”,在自然山水、天地宇宙的时空大格局中书写了个人道路的曲折和延绵,这里辽阔的空间感,也有无尽的时间感,仿佛一个电影长镜头一样勾勒了一个意境深远的图景,一个渺小的人在天地之间的漫漫道路上行走,或许还有一个人站在远处翘首期盼。“风一更,雪一更”将镜头拉回到一个具体的帐内外空间,夜深本应万籁俱寂,可此时营帐中灯火辉煌,宏伟壮阔,帐篷外风雪交加。千帐灯火之下照耀的何尝不是一颗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游子心?壮观的军队集体生活与孤独的个人生活形成了对照。所以严迪昌在《清词史》中对这句这样评道:“‘夜深千帐灯’是壮丽的,但千帐灯下照着的无眠的万颗乡心,又是怎样情味?一暖一寒,两相对照,写尽了自己厌于扈从的情怀。”⑥“聒碎乡心梦不成”一语直接点出了词人的愁心主题和追忆对象,故园无此声,不仅用一种对比的手法突出家园的宁静和温馨,而且也用拟人的手法塑造了家园的美好形象。纳兰性德的追忆叙事多在“情”上。不过,他很少像前代边塞诗人,假借征夫之口抒发内心的孤独和痛苦,而是直接、大胆的“追忆”,诉说自己对远方爱妻的思念。

别绪如丝睡不成, 那堪孤枕梦边城。

因听紫塞三更雨, 却忆红楼半夜灯。

书郑重,恨分明, 天将愁味酿多情。

起来呵手封题处, 偏到鸳鸯两字冰。

《于中好》这首词开头依然制造了一个对照的叙事情境。主人公身在边城,但是记忆却回到了遥远的家园——红楼。“红楼”在这里成为一个特别的“意象”,代表着一个充满温馨甜美的地方。作者在这里并没有直接写人,却借红楼以及红楼里还在闪烁的灯来突出他的情感,如此叙事,确实令人耳目一新。这样的叙事也更容易勾起读者的好奇,让词人如此惦记的,在红楼里还没有睡着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她是否也像词人一样惦记着对方?而更巧妙的是,在这篇“追忆的艺术作品”中,词人又在最后将场景拉回到现实中,与回忆的温馨与缠绵相对照的,是冰冷的现实。“起来呵手封题外,偏到鸳鸯两字冰”,这简直形成反讽,一腔热血写信,边地严寒,封题之处也成“冰”,而又恰在“鸳鸯”两字处,将彻骨的冰寒与寂寞凄凉的心境融为一体,化虚为实,渺茫的追忆和冰冷的现实怎能不让读者读了也黯然泪下。再来看这首《清平乐》:

烟轻雨小,望里青难了。一缕断虹垂树杪,又是乱山残照。凭高目断征途,暮云千里平芜。日夜河流东下,锦书应托双鱼。

这依然是一首在羁旅中产生的离别和追忆的作品。不知道这是在江南还是在塞北,词没有点明具体地点,但是“烟轻雨小”让人仿佛置身烟雨江南,而“暮云千里平芜”又仿佛在深秋的中原大地。不同景致巧妙地集合在一起,并引起词人的离愁别绪。由景生情,又借景抒情。在纳兰的这首词中,山川河流皆与人的主观情感巧妙地结合起来,触目之处都是离情别绪。“一缕断虹垂树杪,又是乱山残照。”在这样的情景里,词人对友人离别的难舍之情跃然纸上。不过在下半部分,忽然一转,又是描绘了一个独自更高临远的、孤独的追忆者形象,只不过,在这里词人并没有描述追忆的对象,而是将“追忆”化为一场“行动”,“锦书应托双鱼”,通过这样的行动将对远人那种深深的追忆之情真切地表达了出来。

“因为回忆具有根据个人的回忆动机来构建过去的力量,因为它能够摆脱我们所继承的经验世界的强制干扰,在‘创造’诗的世界的诗的艺术里,回忆就成了最优模式(差堪相比的要数梦了,在叙事和戏剧的传统中,它是最有力量的模式)。在这种建立在回忆模式至上的艺术里,一种双重性出现了:回忆不仅是词的模式,而且是词所偏爱的主题。”⑦

纳兰性德的“追忆”不仅限于个人叙事,而且将个人叙事融入历史大叙事中,在历史叙事中表达他对个人、宇宙和历史的独特理解。纳兰性德词的从个人出发,但经常落脚点是历史,他的词“怀古伤今”,充满了对兴亡历史的凭吊。从22岁第一次随康熙巡视边疆算起,纳兰性德一共出塞13次,出塞在外最长远行历时五个月,行程千万里。江山万里,每次出塞对纳兰性德都是一次巨大的触动。特别是行经古战时,他感慨万分,写下了数量颇多的吊古兴亡词。与清帝国刚刚建立的自豪欢乐气息有所不同的是,纳兰性德的怀古词充满了感伤的基调。严迪昌的评价是“全是凭吊语,绝非新朝新贵的语气”,如此伤古怀今的情绪显然与当时统治阶级的胜利者的雄视天下姿态与志得意满的情绪并不吻合。

何处淬吴钩?一片城荒枕碧流。曾是当年龙战地,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霸业等闲休。跃马横戈总白头。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

《南乡子·何处淬吴钩》一词首句就发出了对历史的疑问,在当年曾经万马奔腾两军对峙的场景,横戈跃马意气风发的英雄,如今都去哪里了?他们早已被漫漫黄沙所掩盖,满目凄凉,荒烟蔓草。“跃马横戈总白头。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借此,纳兰性德表达了对建功立业的大历史叙事的质疑,他甚至规劝人们莫辜负青春韶华,该享乐的时候要享乐。这样的享乐主义思想显然在好战的清帝国是不受欢迎的,因为他对英雄和历史的怀疑在本质上就是对统治阶级连年征战本身的怀疑。

在跟随康熙大帝出巡的日子里,纳兰性德走过了无数古战场,他看到那些征战四方的人早已变成白骨,由此,纳兰对历史的兴亡有了自己的独特思考,他的思考充满了怀疑精神和批判色彩。加上他从小聪慧过人、饱读诗书,常能“通古今而观之”,因此他能够敏锐地看到自己所处的王朝未来命运仍然逃不过朝代盛衰、历史轮回。“今古山河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今古河山无定据。”纳兰性德看到,成王败寇,谁主沉浮?这些都是豪杰们一时所谓,历史最终是具有不确定性的。其实对任何人而言,江山还是那个江山,但是人和某个王朝却都是匆匆过客。“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怀古伤今的诗文在古代往往是国亡家破的时候,但是纳兰性德写这些的时候,清帝国正处于康乾盛世之际,帝国的统治阶层弥漫着一种普遍的乐观主义情绪,纳兰性德何以在这样的时刻感怀忧思,发出对历史的兴亡之叹呢?这当然一方面跟纳兰敏感的人生体验有关,同时又跟他的家族出身有很大关系。纳兰的家族都是长期征战出身,他的曾祖父城陷身死。而他跟随康熙在塞外巡行时,经常会路过当年他的先辈们征战过的地方,而每次来到这些地方,自然而然地引起了他对先辈出生入死经历的缅怀,这种缅怀既包含了一种自豪,同时也让他敏感的心忍不住去思考先辈牺牲的意义。在苍凉边塞的荒漠中,他便不由得感叹人在历史长河面前的渺小。所以他不免将自己的人生际遇和感悟融入对历史兴亡的凭吊之中,因此,在纳兰性德的边塞词中,个人的遭际与宇宙历史的宏大变化紧密联系一起,其词就不仅具有感人至深的婉约气息,也充满了一种宇宙天地的沧桑之感。有人这样评价纳兰性德的词:“纳兰塞外行吟词既不同于遣戍关外的流人凄楚哀苦的呻吟。又不是卫边士卒万里怀乡之浩叹,他是以御驾亲卫的贵介公子身份扈从边地而厌弃仕宦生涯。一次次的沐雨栉风,触目皆是荒寒苍莽的景色,思绪万端,凄清苍凉,于是笔下除了收于眼底的黄沙白茅、寒水恶山外,还有发于心底的‘羁栖良苦’的郁闷。”⑧由古代英雄联想到自身,纳兰性德对生命自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新感悟。

结语

纳兰性德一生的边塞词内容丰富,他把对边塞的目之所睹、耳之所闻、心之所思,真切生动地通过笔下之词展现出来——既有乡思追忆,也有怀古叹今;既有江南情调,也有大漠豪气;既有凄婉迷离之美,又有沉郁豪放之气。婉约与豪放融于一体,构建起纳兰边塞词的独特艺术世界。

“深秋远塞若为情”,纳兰性德一生充满了对家园、对爱人、对山河、对历史的独特情感。并且他能够将个人情感和宏大历史有机结合起来,在对个人身世的感叹过程中,不停地反思和追问历史,因此,他的词才超越了那种单纯私语的“小情调”,拥有了一种阔大的气象,他对人生、时空、历史的特殊感悟感染了一代又一代读者。

①纳兰性德《词人纳兰性德手简·致严绳孙简》[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98页。

②顾贞观,祭文,张秉戍《纳兰词笺注·附录》[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552页。

③[美国]宇文所安《迷楼:诗与生活的迷宫》[M],程章灿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14页。

④杨念群《何处是江南?清朝正统观的确立与士林精神》[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版,第80页。

⑤⑦[美国]宇文所安《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M],郑学勤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版,第3页,第149页。

⑥严迪昌《清词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83-284页。

⑧严迪昌《清词史》[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3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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