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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远流放之地的文化、民生观察
——近期龙江文学管窥

2018-09-28○金

文艺评论 2018年6期
关键词:候鸟东北文化

○金 钢

人群如同水流,是在不断流动的,这在世界、中国范围内都是如此。作为中国重要组成部分的东北区域,既边远苦寒,又广阔富饶。明末清初以来,东北区域的人群流动变得频繁起来,其中包括满洲旗人入关、流人流放到东北、关内贫苦人闯关东、俄罗斯侨民流落到东北、十万官兵百万知青开发北大荒,以及改革开放之后东北人南下等等。人群的流动会带来文化交融、习俗碰撞等诸多社会问题,这些问题势必能够引发一些严肃作家的思考。在近年来的龙江文坛上,葛均义的《流放》、李文方的《六角街灯》、韩乃寅的《塞北雁飞》、迟子建的《候鸟的勇敢》等作品都表现出对东北区域人群流动的关注和反思。

流人问题是东北区域历史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论题。对东北流人的研究和描述,近年来日益丰富,史学方面的成果主要有谢国桢的《清初流人开发东北史》、李兴盛的《东北流人史》《中国流人史》等;文学方面的研究成果有麻守中的《试论清初东北流人诗》、何宗美的《“吴兆骞现象”及其经典意义——兼论清初东北流人文学的历史内涵》、张宝林的《亦忧亦乐:清代东北流人诗歌的心路历程》、贾小壮的《从清代东北流人诗看东北流人的社会生活》等等。关于流人的概念,李兴盛做出了清晰明确的分析:“第一,流人是被惩罚的对象,而在阶级社会中则是阶级专政的对象。第二,流人是统治阶级掠夺财富,实边戍边政策的产物。第三,流人是统治者认为有罪之人。第四,强制迁徙,是流人区别于自发的流民及有组织有计划的移民的根本标志。第五,迁徙之地,多为僻远。第六,流人被迁徙到边远之地后,就成为了该地的一种客籍居民。”①简单说来,流人是被贬斥流放之人。这些流放之人对东北区域的开发和建设,尤其是文化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谈到清代的东北流人,葛均义2015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流放》是一个值得注意的文本。小说以五行结构全篇,试图把关内儒释道文化与东北少数民族文化融合起来,展现出多元杂糅而又悲凉厚重的关东文化精魂。小说的主人公是齐鲁才子峻极先生,他被流放到了“寒山冰水”的宁古塔之后,在这里创办了满汉学堂,教授少数民族孩子们中华传统文化。对此,有些流人不以为然,“铜镜先生”赵敢质问他:“满人夺了大明江山,把我们流放到这极人间苦寒之地,为何还要去教他们的子孙读书识字?”峻极先生的回答显示了作家中华大一统的开阔胸襟:“世上其实原无满汉之分,当年五帝之时,‘舜归而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马雚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四罪而天下成服。’由此定中原而成四方,五行皆备。可见北狄、南蛮、西戎、东夷,尽皆为我中华之后人……兴学授业传道,天下归仁焉。我以为,华夏子孙,皆因胸中尽中华之学。若天下人胸中,皆我中华神传文明,天下则尽为我中华之子孙,举世同焉。想天遣我八子,深入满人宗祖根脉重地,实为负上天神圣之使命也!”②或许就如作家所言,“文化是一个民族的护佑者,在人类的一切文明创造中,只有文化与人类在时间中共存”③。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中华文化之所以源远流长,其广阔的包容性是非常重要的原因,流放到东北的关内文人、闯关东的底层民众与东北原住民之间的交流、碰撞形成了丰富、鲜活的东北地域文化。

《流放》中赵敢与峻极的观念冲突涉及到中国历史研究的一个重要问题,那便是在近代以前的中国,尽管华夷之辨始终存在,但蒙古族、满族等少数民族政权的统治往往还是可以被汉族所接受,其原因何在?葛均义所给出的回答切近于“文化至上主义”的解释。“文化至上主义”认为,所谓华夷之辨表面上看是种族的差异,实际上主要是文化的差异,文化的归属感是超越于政治的或种族的归属感之上的,也就是说,把中华文化,而不是国家或种族作为忠诚、弘扬的对象。只要能够在文化上坚持中华文明,那么也可以在政治上接受少数民族的统治。有论者指出,清代的知识分子感到,汉族政权因在军事、政体等方面的弱点所导致的失去江山的局面,可以由“充满力量的、真正的、普遍和永恒的汉文化主流”来加以补偿。“文化至上主义”就这样克服了“被更狭隘地加以界定的各种政治忠诚的见解”,从而使人们能够在明清之际的王朝更替之后,“抱着对他们自身文化的普遍性与永恒性的信念,参与到新的满——汉统治政体中去”④。文化上的认同在这里起到了超越政治、宗教乃至种族的作用,维系了上下五千年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

不过,我们应该看到,“文化至上主义”用来阐释近代之前相对封闭的中国较为合理,而当近代民族国家的国际体系产生之后,仅凭文化认同来解说不同国别、民族之间的人群关系已经不那么恰切了。当然,《流放》所探讨的是清代东北区域的文化传播与交融,而不是现代的民族国家体系。葛均义试图把流人带来的汉文化传统与东北区域本土的少数民族文化杂糅起来,在以金木水火土五行结构全篇的同时,作家在每一部分的开头都加入了改写的满族创世神话。开篇为金,金能生水,而萨满教神话中最古老的宇宙是一个大水泡儿,在大水泡儿里生出了女神阿布卡赫赫。富育光等满族文化研究者曾指出,传说中的宇宙之初,“天神是没有形体的,像水一样流溢,像云一样飘渺,后来云水在雷战中凝生三女神,这便是最初的阿布卡赫赫,主宰宇宙的三姊妹大神……阿布卡赫赫,涵天生万物之意”⑤“赫赫”满语意为女人,阿布卡赫赫、巴纳姆赫赫、卧勒多赫赫三位女神永生永育,是大千世界的创造者。或许可以这样认为,《流放》编织的是一条双线的麻花,麻花的一条是传统汉文化,另一条是东北区域少数民族的神话、民俗故事,然而,不得不说即便作家努力揉和这两条线,这两条线之间的分野也是非常明显的。而且,过多的民俗、神话故事的加入伤害了这部小说的文学性。可能葛均义并不在意故事情节、人物形象等这些传统的小说因素,他所做的是对“一种地域的、民族的、人类的文化”⑥的展示。

漂泊的人生总是充满了悲伤,在清代的流人之后,近现代的东北土地上还生活过这样一群离乡漂泊的人,那便是俄罗斯侨民。一位曾长期生活在哈尔滨的俄罗斯流浪诗人这样写道:“我们被迫离开了北方的家乡/只有面貌酷似俄罗斯的哈尔滨/终止了俄国子民的流浪/温暖了心中的悲凉/从此不再极度悲痛哀伤——”⑦诗中充满了流亡者对故乡的思念和对流亡地的感恩之情。

近年来的龙江文学对这些俄侨的人生百态也有着较为充分的描绘,2015年,黑龙江人民出版社推出了一套“哈尔滨俄罗斯侨民文学系列丛书”,丛书包括李文方的《六角街灯》、胡泓的《哈尔滨的忧伤》、陈明的《侨居者》、尚志发的《啊,贝加尔湖》、刘文江的《苦旅——魂系哈尔滨》、李五泉的《守护卡捷林娜》6部作品。这些作品对俄侨在哈尔滨艰辛的生活和坎坷的命运进行了深入地描写,高莽在丛书的序言中写道:“这些文学作品的出版,无疑将对广大读者进一步了解哈尔滨独特的地域文化起到无法取代的作用。同时,收入丛书的作品在艺术上也各有独到之处,在展现历史的真实,刻画生活的力度,描写细节的才赋,特别是在塑造俄罗斯人物形象上,展现出令人惊叹的独特成果。这无疑给当代中国文学注入了一股新鲜活力。”⑧通过读这些小说,我们可以更深层地了解俄罗斯文化对哈尔滨的影响和渗透,当我们知道曾有那么多俄罗斯人长期生活在这里,就不难理解哈尔滨鲜明的国际文化风貌。

李文方的《六角街灯》是一部具有史诗品格的作品。小说记述了自19世纪末至21世纪初,一百多年间三代哈尔滨俄侨的生活。第一代俄侨是主人公秦厚木的姥爷、姥姥谢苗和薇拉,谢苗是一个哥萨克士兵,20世纪20年代初俄国国内战争期间,他逃到哈尔滨,逃亡途中用他的哥萨克绑带绑走了快要饿死的俄罗斯贵族之女薇拉,之后他俩结为夫妻,在哈尔滨郊区办了一个小牧场,饲养奶牛,作为第一代俄侨,他们算得上是哈尔滨乳业的先驱。二人生活虽贫苦,但自由豪爽、优雅高贵的气质不改,而在20世纪60年代初,他们不愿回到苏联,又无法取得中国国籍,只好远赴澳大利亚。在澳洲,他们不幸感染登革热,埋骨异乡。第二代俄侨是谢苗、薇拉之女柳嘉,她嫁给了铁路工程师秦明远。她努力融入中华文化,甚至放弃了东正教信仰,但丈夫被打成右派,父母远走澳洲却突然身亡,使这位善良的女性不堪重负,心衰而死。第三代俄侨是柳嘉之子混血青年秦厚木,他爱上了来华援建的苏联专家之女卡秋霞。二人热烈真挚的爱情,成为第三代哈尔滨俄侨步入新时代的象征。但因中苏关系交恶,二人只能分别,秦厚木试图越过边境去寻找卡秋霞,被中苏双方的边境战士击毙,悲伤地倒在了冰封的黑龙江上。一百多年的世事变幻、人生悲喜在作家笔下如云烟过眼,不变的是哈尔滨松花江畔的六角街灯,一百多年来人们一直会看到“那个稳固的石头底座,绿色的铸铁立柱,上大下小的六棱玻璃风雨罩,最令人难忘的,还有那酷似亚历山德拉皇后王冠的顶盖……”或许就如作家所写的,“假如很多很多年以后,有人对孩子们讲,从前有个国家叫作苏联,他们可能一脸茫然,不知所言。可是,如果有人指着这六角街灯对孩子们说,有好多来自异国他乡的人曾在这灯下流连忘返。他们会有同感的,因为这街灯实在太美了。不论世间发生多少不可预测的变迁,它的美,连同它所见证的爱,永不改变……”⑨

诚如阿成所说,“二毛子”的故事是一言难尽的。在《六角街灯》的主人公秦厚木身上,“老俄罗斯人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度,与中国人传承久远的高尚品格”⑩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但这样一位优秀的年轻人却令人惋惜地死在了边境战士的枪下,作家这样的处理似乎暗示着混血儿的悲剧性命运。廉世广的《西伯利亚蝴蝶》充满了象征意味,小说中的主人公哲罗也是个混血儿,他的身世里面“有个浪漫的故事,也有个心酸的故事”。他的身世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中他的父亲是过路的苏联红军军官,母亲是本地村里的姑娘;另一个版本里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逃难到这里的俄国贵族。无论哪个版本,都包含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悲伤,或许不去追究才是对哲罗最好的善意。哲罗其实是一种鱼的名字,黑龙江水产丰富,江里的鱼有“三花五罗十八子”的说法,哲罗便是五罗里的一种。中苏关系紧张时期,哲罗被村里认定为苏修特务,他坐在江边默想,“这边的水,那边的水,都是同一条江里的水,它们知道谁是中国的,谁是苏联的吗?还有那水里的鱼,一会儿游到这边,一会儿又游到那边,一会儿是中国的,一会儿又是苏联的,可是没人追究它们,没人说它们是特务。”[11]哲罗也曾尝试游荡在黑龙江两岸,但最终还是情感占了上风,他留在了从小长大的中国土地上。

新中国成立之后,垦荒人是活跃在龙江黑土地上引人注目的人群。大庆作家王芳的《朝天吼》所讲述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50年代,此时正是结束国内战争,开始和平建设的时期。当时为了解决关内城乡青年就业、温饱问题,同时也为了解决国家边远地区的建设问题,动员关内的城乡青年到祖国各地去,不失为一项有效的政策。王芳描写基层百姓在面对国家变动时的复杂情感和人生故事,是一种现实主义的创作。

《朝天吼》以家族史的形式写林甸的开发,就有了一种从历史深处打捞家族记忆的意味。作为女作家,王芳的两部长篇小说《血盖头》和《朝天吼》的主人公都是女性,也许是为了保持一种身体的圣洁,《血盖头》中的主人公林野花被设置成处子之身。到了《朝天吼》中,王芳采取了另一种历史人物的叙事策略,其中的“我奶奶”有过三次婚史,这点颇像莫言《丰乳肥臀》中的“我母亲”。当然,女性的婚恋次数,不能等同于女性的贞洁问题,相反,这种变动似乎更能体现出某种残酷的历史际遇。《朝天吼》中“我奶奶”黄九菊的三次婚恋,其实也正暗合了这个问题。《朝天吼》中没有完全的反面人物,更多的是人性的反复,而且主导这种反复的,仍是积淀在每个人心中自发的英雄情结。即便是逃跑的梁胜子,最终也是以英雄的方式辞世的。这其实也正是小说中所隐喻的边疆精神,它没有被明确地说明,但已经在每个垦荒队员的身上自发地存在了。这大概就是《朝天吼》中没有完全的反面人物的原因。因为每一个人都是时代的英雄。小说中出现的几对婚恋故事,也能相应地证明这种英雄情结和恋爱、婚姻的关系。边疆生活的悲壮表现在方方面面,比如野兽袭击、火灾、饥寒、重大疾病、传染病,就像小说中出现的克山病,和因克山病而死的25人,这些恶劣的自然因素也在一定程度上毁灭着正在垦荒中的队员们。灾祸的发生,在人与自然的边界上是不可避免的,然而,正是一万三千多名年轻的垦荒队员们以“朝天吼”的拼搏和抗争,才换来了后世的安宁。小说的结尾,特意写到“我娘”、贾雪和“我”在听到于承兰去世,只剩下55名老垦荒队员后的悲戚,也再次表达出,“当后人们面对那些拓展边疆的初民在历尽青春后的惨胜,已不亚于一场壮烈的人与自然之战的感佩心情。他们正如凋零的老兵,以这种近似悲剧的结局,展现在拓展边疆的文本阅读中”[12]。

从20世纪80年代的《远离太阳的地方》三部曲,到21世纪初的《燃烧》《城府》,韩乃寅一直耕耘于北大荒文学这片沃土上,他可以说是北大荒文学的主将。2016年,韩乃寅接近八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塞北雁飞》出版,为北大荒文学增添了令人惊喜的新成果。这部重量级作品反映了雁窝岛新时期的建设和生活,与老作家林予的《雁飞塞北》相映成辉,共同为雁窝岛六十多年的开发建设谱写了悲欣交集的史诗。《塞北雁飞》中的雁所指的并不仅仅是雁窝岛飞翔的大雁,更主要的是指新时期雁窝岛建设中大显身手的农用飞机。作家在《后记》中写道,他由“雁”联想起了雁窝岛开发近六十年来发生的巨大变化,“雁”飞来时只靠少有的拖拉机,多用人拉犁和刨镐开荒种地,如今“雁”飞起已经是飞机航化作业和遥感技术相结合,让雁窝岛跨进了世界的农业现代化行列,这“雁”再不是南飞雁喻义的十万复转军人,我一下子把航化作业的农用小飞机想象成了当前农业现代化航程中的“雁”,用这个“雁”对比着那个“雁”写,在我形象思维的脑海里产生了一种神奇的美感……[13]当年林予的《雁飞塞北》可以说是家喻户晓,那时作家说的“雁”是转业官兵来这里开发建设雁窝岛,如今韩乃寅的《塞北雁飞》所展现的雁窝岛,也可以说是红兴隆农垦分局这只“雁”,已经腾飞起来了。黄万华曾指出,“韩乃寅一直从自己较丰厚的北大荒生活积累出发,在北大荒文学的发展遇到某种阻隔,陷入某种困窘之时,从自己对现实主义的领悟而做出调节、疏通的努力,给北大荒文学带来新的活力”[14]。纵观韩乃寅几十年的长篇小说创作,我们会感觉到他对北大荒的深情厚谊。

东北区域的人群流动既有流入,又有流出。近年来,一部分东北人的生活水平有了显著的提高,他们选择在冬季避开零下三十摄氏度左右的寒冷天气,去南方过冬,而当南方夏季炎热的时候,又返回东北避暑,这部分人被形象地称作候鸟人。迟子建的中篇小说《候鸟的勇敢》以金瓮河候鸟保护站和边地小镇瓦城为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所,既描写了保护候鸟过程中的人性善恶,又呈现出瓦城候鸟人与留鸟人之间的矛盾冲突。

东北区域——尤其是黑龙江——有着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季,能够在冬季去南方沐浴阳光,享受新鲜果蔬和鸟语花香,需要有钱,更要有闲。如今,在南方沿海的一些宜居城市和经济发达城市,三亚、海口、珠海、深圳等,以及广西巴马、云南西双版纳等旅游养生城市,都可以发现东北人的身影。在瓦城的百姓看来,这些富裕悠闲的候鸟人一部分是靠诚实劳动、合法经营积累了财富,另一部分则是靠贪赃枉法、官商勾结得来的不义之财而暴富的,而后一部分人占了多数。在某种程度上,瓦城的候鸟人与留鸟人暗喻了社会阶层的分野,去南方躲避寒流的候鸟人象征着权力和富有,“瓦城老百姓也看得清楚,当地那些有点实权的领导退休后,很少就地养老,纷纷南飞,似乎不在外地拥有一套住房,在官场混了一遭,就是旧时代的妓女揽不到嫖客,好没脸面似的”[15]。至于购置房产的钱从何而来,百姓们就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了。因此,当邱老和庄如来在莫须有的禽流感风波中死去时,很多底层的平民,特别是留鸟人都心中窃喜,他们相信是候鸟带来的病毒杀死了这两个小城中叱咤风云的人物。

客观地说,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整体上是在不断提高的。物质条件改善之后,人们对健康长寿、舒适生活的渴求日益强烈,这样的诉求使他们奔赴南方过冬本无可厚非。以三亚为例,曾有八十万三亚人里五十万是东北人的说法,如此多的东北人显然不会都是贪赃枉法发家的人,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是下岗的国企职工。东北是共和国的长子,老工业基地,20世纪90年代国企改革之后,大批产业工人下岗,据不完全统计,“1997年底,东三省国企员工下岗的数量达到了259万,占比超过全国下岗人数的22%”[16],下岗职工手中拿着一笔下岗补偿,而当时三亚的房产价格非常低廉,于是有一些下岗职工来到三亚购房养老。三亚温暖的气候和较为低廉的生活成本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东北人,这样一个带一个,一家带一家,就形成了三亚大半是东北人的状况。

不过,候鸟人现象暴露出的许多问题也是不容忽视的。其一,大量人口不断外流,与东北经济持续低迷有很大的关系,近年来国家虽然大力扶持东北,但东北经济仍不见起色,振兴东北经济仍然任重而道远。其二,候鸟人群中存在着贪腐、财产来源不明等问题,如《候鸟的勇敢》中所写,不少官员在南方购置了价值不菲的海景房、别墅等,这些房产仅靠工资收入显然是无法购买的。其三,每一地都有其自然生态和社会关系的平衡,候鸟人对延益生命的渴求不能以破坏当地自然生态、社会关系平衡为代价。以著名的长寿乡广西巴马为例,近十年来数量庞大的候鸟人涌入巴马,虽然促进了当地经济的发展,增加了当地居民的收入,但众多人口的涌入给当地的生态承载带来了巨大的压力,生态失衡、物种破坏、环境污染等问题也显现出来。如果任其发展,巴马的优美环境恐怕就会成为明日黄花了。

综上可以看出,在近年来的龙江文学作品中,表现出了对东北区域人群流动的广泛关注。东北是一块具有移民传统的地域,频繁的移民活动对东北地域文化和东北的文学创作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流民、俄侨等不仅仅是被流放、驱逐之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是身负大任的文化使者,为东北这块边远苦寒之地带来了优秀的文化。同时,在社会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东北存在着人才大量外流的现象,作家们对人群流动的关注,从某种程度上也表达出了对人才流失的忧思。如何在输出人才的同时吸收人才,这是今后东北区域社会发展值得思考的难题。

①李兴盛《黑龙江流域文明与流人文化》[J],《学习与探索》,2006年第2期,第184页。

②③⑥葛均义《流放》[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151-152页,第304页,第304页。

④蓝德彰《中国文化至上主义和元代的类似性:17世纪人们的看法》[J],(John D.Langlois Jr.,“Chinese Culturalism and the Yuan Analogy:Seventeenth Century Perspectives”)《哈佛亚洲研究杂志》,1981年第2期,第373-374页。

⑤富育光、于又燕《满族萨满教女神神话初析》[J],《社会科学战线》,1985年第4期,第196页。

⑦⑧⑨⑩李文方《六角街灯·丛书后记》[J],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305页,第3页,第2页,第260页。

[11]廉世广《西伯利亚蝴蝶》[J],《北方文学》,2016年第9期,第6页。

[12]张大海《北部边疆的新文学——评王芳的小说〈朝天吼〉》[J],《文艺报》,2016年9月18日。

[13]韩乃寅《塞北雁飞·后记》[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6年版,第415页。

[14]黄万华《沃土的新耕耘,宝藏的再开掘——论韩乃寅的长篇小说创作》[J],《文艺评论》,2002年第1期,第85页。

[15]迟子建《候鸟的勇敢》[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92页。

[16]任大刚《南方的三亚怎么成了“东北第四省”》[OL],腾讯文化2017年1月17日,http://cul.qq.com/a/20170117/003402.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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