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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与现实中的精神穿越
——关于牛放散文创作的一种理论观察

2018-09-28孔明玉

文艺评论 2018年6期
关键词:散文作家创作

○孔明玉 冯 源

在许多文学中人的印象里,牛放是以高原诗人的声望而闻名当代文坛的。事实上也似乎的确如此。在长达三十余年的诗歌创作生涯里,牛放的诗歌集中对藏地高原奇特的自然意象、丰富的历史蕴涵、真实的社会存在及其浓郁的宗教文明、纯质的人性意向、人的现实生存等内容所进行的有力书写,特别是他在诗歌里表达出的浓郁而坦荡的高原情怀、真实亦深沉的生命感知、纯正又康健的审美境界,不仅充分彰显出当代诗歌在思想内容表达方面的某些新意,同时在艺术方面也富有一定的探索意义,从而赢得了当代诗歌界的好评和赞誉。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在许多文学中人的感知意向里,散文创作同牛放似乎并不构成深度性质的情感缠绕和精神纠结。这其实是人们对牛放的一种误觉或错判。在中国当代诗歌创作已然趋于成熟并逐步迈向更为阔大、开放、多元的诗艺时空之际,牛放其实已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他在散文艺术方面的创作实践,特别是在调入杂志社工作以来的十余年里,他对于散文艺术的欲念愈发强烈,创作的热情更是日益高涨。历经二十余年的辛勤耕耘和努力探索,他的散文创作终有所成,不仅陆陆续续地发表了不少堪称优秀的散文作品,而且先后出版了《牛放散文选》和《落叶成土》两部散文集,并由此斩获了四川文学奖。有鉴于作家有意识地将《牛放散文选》中的大部分作品经过不同程度的修改后,而重新编入散文集《落叶成土》,本文便以《落叶成土》为主要研究对象,旨在通过对牛放散文文本在思想内容的构造和艺术形式方面所表现出的特点的分析,深入探究其散文创作的意义和价值。

作为有着东方散文原乡意义的中国,其源远流长的散文创作历史及其所取得的成就,不仅为我们累积了十分丰富的艺术营养,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创作经验,从某种意义上讲,新时期文学以来的中国散文之所以能够具有十分长足的进步,力显出题材内容的深广度、艺术形式的多元化、审美蕴含的丰富性,无不同这种艺术营养、创作经验有着深刻的关联。面对中国散文创作领域如此丰富的经验积淀和艺术成就,一个当代作家的散文创作,其实既存在着较为积极有利的一面,又同时面临着相当大的难度,即以怎样的题材书写和艺术探索,才能真正实现当代散文艺术的有效突破和崭新创造。牛放的散文创作则主要是奉行“我手写我心”的基本原则,着力彰显创作主体之于历史与现实的精神穿越及其对自然与社会、生命与存在的艺术感知,尤为重视散文书写之于作家的思想与情怀、意蕴与精神的负载和传递,在这样的基点上,有效吸收和融入中国散文的思想传统和当代散文艺术的所长,在散文创作题材内容的选择上呈表出一定的别样意味和新颖程度,在散文艺术方面展现出诗意化的表达方式。因而同他的诗歌写作一样,他的散文创作的题材内容主要是围绕着藏地高原展开的,也兼及部分其他题材内容的书写;在散文创作的艺术方面,既表现出一个诗人诗意化书写的美感特质,又同时承续了中国散文传统一以贯之的朴实风格和新散文艺术特质。

周庄、乌镇、西塘、南浔、甪直、吴越,这些星罗棋布于中国江南的知名古镇和水乡,由于河流纵横交错、特色鲜明的自然景观和历史悠久的一座座古代建筑所交相辉映出的无限韵味,因为现代乡镇经济的迅速腾飞和现代旅游文化的日益勃兴更增添了它的社会物质文明的内涵,早已成为中外游客心向往之的旅游胜地。自然而然,这样的古镇和水乡也就成为了许多当代作家进行文学描述的对象之一。在这个数量众大的散文作品方阵里,作家们不是客观描述它们独具魅力的水乡韵味,就是主观凸显它们古代建筑的文化涵蕴,或者是将自然水韵与文化古意进行高度的杂糅与融汇,力图展示它们自然的纯贞性和历史的丰富性。在这样的写作背景下,以一种什么样的艺术视角予以有效地切入,以及用怎样的文学笔力和艺术想象进行表达,并由此显现出崭新的创作思想和美学意蕴,这的确是值得我们散文创作家予以深思的。牛放在他的散文《江南最后的乡村》里所立足的视角则是站在西部的高原或草原,以一种诗意化的笔触来展开自己对江南的古镇和水乡的审美解读,传达出浓郁的审美认知和诗意美感。所以在作家的笔下,便首先表达出对江南古镇和水乡的审美认知:“中国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势决定了中国江河的流向,这是水选择的方向。水的这种选择,令江南得了水利。江南名称的由来,是源于长江以北和长江以南的方位,与水有关,是人为的划分。人的这个划分,令江南得了人和。水利也好,人和也罢,都是因水而来,因水而起,就是说江南水乡是天注定的。这个注定,确立了江南与水的亲密关系。”①作家的这番充满审美认知的话语,不仅为他的这篇散文定下了某种艺术基调,同时也显示出一种审美视角的新意。正是基于这样的审美认知,作家以自己的游踪作为写作的路径,以宏阔的视野信笔书写自己眼前和心中的古镇周庄,不仅包括了周庄的街市地理的格局、周庄的古朴典雅的民居、周庄的水巷两岸的景观,而且涵纳了周庄的源远流长的历史、周庄的历史上的风流人物、周庄的人文气象的建构。由此出发,进一步延展到对于整个江南古镇和水乡群落的审美认知,从更深层的历史文明和现代文化角度探析江南古镇和水乡之于中国人的故乡意识及其文化心理认同的建构意义,认为江南的这些古镇和水乡其实已然成为中国人的一种精神故乡,或者说早已缔结为一种极其浓厚的乡土情结:“在中国历史的心里,江南是杭州、苏州、扬州;江南是西湖、太湖、秦淮河;江南是兰亭、朱雀桥、乌衣巷;江南是丝绸、红菱、乌篷船;江南是才子佳人、文化巨匠……于是乎,江南的文化跟江南的水一样,经过数百年、数千年的衍化、堆积、沉淀,江南就成了中国人的乡村,成了中国人的故乡。”②在这样的审美描述中,作家对于江南古镇和水乡无疑是充满无限景仰的,对于高原之水能够孕育出如此历史文明与现代气息的江南古镇和水乡更是心生敬佩。然而,对于一个自然情怀浓重、崇尚古朴典雅的作家而言,亲眼目睹了江南古镇和水乡在现代商品经济里匆忙奔突的现场,浸染了过度的商业气息时,他的内心又不无充满着忧戚,认为在快速发展的工业文明时代和不断推升的城市化进程中,江南古镇的那种传统文明之美正在被愈发浓重的商品经济所取代,进而深深地喟叹“云带走了草原的风,水却留下了江南的记忆”!从理性的角度看,作家的这种忧戚、喟叹和认知,或许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偏失,也没有从根本上厘清现代经济的发展、当代社会的繁荣之于江南古镇和水乡的特殊意义和重要价值,但正是因了这样的情感表露,使我们得以觅见作家对于在江南古镇和水乡的那份忧患意识,以及对于藏地高原所富有的那种特别眷顾和情怀。

散文《呼伦贝尔的胎音》是作家从另一个更大的历史和文化视野来叙写自己对于呼伦贝尔草原的思想认知和审美把握。作为声名遐迩的内蒙古大草原呼伦贝尔,许多文学作品都予以了有力的审美描述,对其草原的辽广和阔大、深性而坦荡更是歌吟不尽。相较而言,作家的散文书写则体现出一种另辟蹊径,他将悠长而深远的目光伸向呼伦贝尔的遥远历史和深沉文化的內腹,以一种晓明的思想认知和清晰的文学描述给呼伦贝尔的历史价值和文化意义进行定位:“在中国汉文化的记忆中,搅得中原帝国不得安宁的匈奴、东胡、鲜卑、突厥、契丹、蒙古等等北方民族,都是呼伦贝尔的森林和草原孕育、成长后,才登上中国政治历史舞台的。呼伦贝尔是孕育北方民族的襁褓,是滋生铁血英雄的摇篮。”③也正是基于了这样的思想认知,随后的作家便纵笔书写北方少数民族的历史征程,从远古时代周朝的少数民族夷的历史出场,到战国时期的东胡和匈奴的声名崛起,再到三国时代的乌桓和鲜卑的日益壮大、唐宋王朝的契丹和女真的地方割据、元明期间的蒙古民族的赫赫威名、大清帝国的满族对华夏的统一等等,既写这些少数民族从游牧生活到生存定居的历史变迁、从草原文化到森林文化的文化演变,也写这些少数民族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所具有的错综复杂的内部纷争和彼此之间的相互交融,从而展现出一幅幅波澜壮阔的历史文化图景。在这样的历史图景展示中,又浸透着作者对于历史的一种不凡的分析能力,认为历史上的这些少数民族之所以能够走上中国历史的政治舞台,一跃成为那个时代的重要民族力量和富有重大的历史影响,全在于呼伦贝尔大草原的辽阔锻造了他们宽广博大的胸襟,在于长期的马上行走的历史铸就了他们吞天吐地的豪迈英气,“这样的襟怀与气概,在草原游牧的不断迁徙、磨砺中成为一种品质沉积在民族血液里,成为这个民族的遗传基因代代承传。这样的品质,这样的民族,在他们的血根中蕴藏了巨大的能量。这种能量一旦爆发,必然会改写人类世界的历史,造成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渔业文化等文化间的巨大冲撞与磨合”④。或许是因为对蒙古民族的豪迈性格的特有独钟,也或许是鉴于蒙古民族在历史上所具有的非凡伟业和世界影响力,作家又对蒙古民族的历史缘起、生存变迁、民族演进、文化发展等进行了重点的叙写,特别是对成杰思汗如何对汉文化进行卓有成效地吸收和鉴取,如何成为那个时代统一中国的卓越人物,予以了更为细致和深入地探究,不仅非常清晰地描写出蒙古民族发展的历史图景,也同时传递出一种深沉的历史意识和历史意蕴。从更深层的角度看,作家并不是为了单纯地写某个少数民族的历史,也不是要刻意凸显这些少数民族在政治历史舞台上的雄极一时,而在于揭示文化之于一个少数民族生存及其衍化的重要价值,认为匈奴、东胡、鲜卑、突厥、契丹这些历史上的少数民族之所以会走向消亡,蒙古族之所以能够历经世事沧桑和战火纷飞会最终保存下来,并且彻底融入了当今中国这个统一的多民族联合的祖国大家庭,无不是因为有了文化作为自己精神支撑的缘故。这或许正是作家欲意在散文《呼伦贝尔的胎音》里表达的精神旨归。

借助对历史资料的收集整理、深入解读、理智分析,并卓有成效地将这些历史及其细节纳入散文书写的题材范畴,以此廓清历史中的那些迷乱雾障,祛除历史中的那些伪饰成分,最终抵近或还原历史真实本身,正确把握历史发展和前进的规律,一直是新时期文学以来中国当代散文作家的精神追求和努力方向。从上个世纪90年代的王充闾、余秋雨、夏坚勇等作家的文化散文,到新世纪以来的祝勇、钟鸣、蒋蓝等作家的历史散文,无不是这种精神追求和努力方向的体现。这些文化散文和历史散文,不仅开创了中国当代散文历史书写的新篇章,而且极大地拓展了中国散文的艺术视野和美学理论。然而,我们又不得不承认,在这些文化散文和历史散文中,大多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关于历史的艺术想象成分,从而使散文文本中的历史影像和历史书写呈现具有不同程度的“美幻”色彩。相比较而言,牛放在散文《呼伦贝尔的胎音》中则显得更为质实和沉厚。他的这篇散文之所以能够产生如此艺术效果,一是因为作家对于历史的书写,绝大多数是基于历史事实的本身,以及对于历史真实的遵循,这从其参照的众多历史著述便可见一斑,像《史记》《三国志》《魏书·礼志》《后汉书·鲜卑传》《南齐书·魏虏传》《隋书·室韦传》《旧唐书·室韦传》《蒙古秘史》《阿拉坦汗法典》《丹珠尔》等等;二是作家对于历史的艺术想象,绝少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即使参糅了少量的艺术想象,也是具有相当限度性意义的。从这个意义上讲,牛放对于历史的书写,既为质实又富有诗意感。如果我们更为深入地透析这篇散文里所表现出的历史书写及其历史意识,便不难发现作家写作此文的心理动因,仍源自于对藏地高原的情感眷顾和深沉怀想,或者说散落在藏地高原上的那些蒙古族人及其性格和生命的扬厉,是作家创作此文的真正缘起。

同样是作家对历史与现实的精神穿越,散文《中国历史的粗心大意》则传达出另一种深刻的思想蕴意。若尔盖虽然并非作家的第一故乡,但却以第二故乡的热忱胸怀温暖了作家的生命和人生,作为对之的一种情感或精神的回馈,作家便撰写了这篇名为《中国历史的粗心大意》的散文。在这篇散文里,作家以一种散化的思想碎片方式来架构全文,分别叙写了若尔盖对于中国革命的历史贡献,对于草原民族的生命和性格的重大意义,以及从它土地上生长出的一段秘史和奇特的宗教人文景观等内容。作为一个民族的革命历史记忆,上个世纪30年代红军长征的壮举,无疑是其中的重要组成,若尔盖正记录着这样的历史。但不知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这段历史与若尔盖的关系却被有意无意地“剪掉”了,同时也被人们逐渐地淡化了。这令作家十分地困惑不解,所以他提笔重写这段历史,历数若尔盖之于红军长征的特殊意义,旨在唤起人们的历史记忆——谈起中国革命的历史必须要牢记若尔盖这个偏远的高原小城,因为它对于曾经的中国革命具有着非凡的历史贡献。“九曲黄河”也当是国人耳熟能详的,但许多人并不知道黄河流经若尔盖这样的事实,曾经很多地理或历史著述也没这方面的确切记述,面对这一重大疏漏,作家对此事件的前后始末进行了较为详尽的叙述,既厘清了黄河经由若尔盖的客观事实,又揭示了我们民族在文献记录或历史记载方面所具有的某种缺失性和非精确性。对于牧民生活及其性格的书写和赞美,也是这篇散文表达的内容之一。除上述外,作家在这篇散文里也写出了若尔盖所拥有的一种奇特的宗教文化景观,分别矗立于纳摩河两岸的佛教寺院和清真寺,虽然具有各自的教义内容和宗教信仰,却没有因为隔河相望和不同分属而显现出“分庭抗礼”,反倒漫溢出一派融融乐乐的和睦景象,力显出宗教文化间的互为包容和尊重的人文景观。

著名散文评论家王兆胜在论及近五年来的中国散文创作时认为:“日常生活化散文逐渐增多,甚至出现了很多小散文、微散文。这些作品或谈亲情、乡情、师生情,或说生活细节、自然风光、鸟兽虫鱼,或道灵感、梦幻、神秘与未知,以小人物、小事件、小情感进行边缘化叙事,从而产生一种更加真实自然、有血有肉的亲近感和震撼力。”⑤诚如所言,就当下的中国散文创作而言,深入描写普通人的生命和人生的存在现状,竭力展示他们或者作家自我的寻常生活与人生况味,充分发掘这种世俗生活的普遍意义和价值,艺术传递创作主体对于日常生活的审美观照和精神透析,业已成为一种创作潮流和思想倾向,这毋庸置疑是中国当代散文创作历程中富有积极意义的现实功能和新鲜趣味的审美价值的体现。但我们又不能不看到,不少散文作品不过是虚有其表,而无本质之实,更多地表现出较为浓重的对庸俗的生活流、事件流的津津乐道和自我欣赏,失之于审美高度、精神深度的艺术提炼和思想表达,从而不同程度地降低了散文艺术的审美品格和精神价值。牛放的散文创作则与之迥然有异,不仅体现出在创作态度上的认真和严肃,在思想表达上的纯正与守持,在审美情感上的豪迈与健硕,在精神观照上的深广与高瞻,而且特别注重对普通生活和现实人生的艺术提炼和审美概括。因而在他的这些写人记事的叙事散文里,自始至终表现出一种思想的深度和艺术的高度:对于叙写的平凡人物往往是从他们的整个一生,或者是他们重要的人生阶段来进行富有深度意义的审视,体现出一种全程式、重点性的审美观照,并且竭力剪除那些碎片化的无意义的生活流、事件流;另一方面则是注重对这些平凡人物的人生经历的艰难程度的讲述,重视对其思想内涵和精神蕴意向度的发掘。所以他笔下的这些平凡人物,大多脱出了生活流、事件流的表象,富有艰难曲折的人生经历和奇异丰富的内心世界,特别是这些平凡人物体对于艰难生活的忍耐和顽强的精神的凸显,对于生命困厄的抗争和意志品质的有力刻画,体现出一种思想意义的厚重和深度;他所讲述的事件,也往往穿越了历史与现实的表象,无限地接近事件的真相和本质,彰显出事件之于人物命运及人生的重要意义。从这个角度上讲,作家的这些写人记事散文,既有思想的内涵,又富于审美的价值。《遭遇史小溪》《糊涂人黄吟秋》《木头里的声音》《若尔盖有个欧漆匠》等,便是这些散文中的代表。

散文《遭遇史小溪》主要叙写陕北作家史小溪的文学理想和精神追求。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著名散文作家,又兼做副主编之职,按照人们的惯常思维意识看,史小溪理当应以书写革命圣地延安的历史题材为主,因为他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同时也能够借此轻而易举地获得文学的名声。然而这位“从瓤子到外形”都是黄土高原上不折不扣的陕北汉子,却以陕北的历史文化和人文特色作为自己的主要书写对象,挥洒出《陕北高原的流脉》《陕北八月天》《黄河万古奔流》《荒村》《寒谷》《草店行迹》《暖窑》等一系列堪称优秀的散文篇章,这些散文通过写黄河的雄浑气势和对于中华民族的历史象征,写黄土高原的贫瘠和荒凉及其对于陕北人民的精神意义,写陕北民歌里的苦涩和苍凉及其对于陕北民众的信仰构造的重要价值,发抒出强烈的对于陕北这片热土的无限敬仰之情,表达出独到的人文价值和精神意义的发现。在作家看来,正是因为有了史小溪的这些散文,以及史小溪对于陕北民歌信天游的那份钟爱和有力承传,才充分证明了他是一个写文章不投机取巧的传统知识分子,他才能够通过自己的散文书写还原一座“真实的传统的陕北高原”,才能够“问心无愧”于自己的列祖列宗,也才能展示出一个当代散文作家特立独行的理想气质和审美追求。散文《糊涂人黄吟秋》则是对于一个名叫黄吟秋的川西高原人物及其整个“糊涂”人生的详尽记述。毕业于西南民族学院民语专业且留校任教的黄吟秋,本该有一个较为光明灿烂的人生前程,但在揭批右派分子运动中,作为学校的反右“消毒”分子而莫名其妙地被下放到西昌进行“劳动改造”,他的人生从此急转直下,之所以会历经这样那样的生活困厄和人生磨难,皆是因为黄吟秋这个人太过“糊涂”的缘故,诸如他对连连发生的政治运动始终是一副极为冷漠的样子,对社会历史的风起云涌和不断变化总是显得特别的迟钝,对自己的所谓历史问题从来不闻不问,对难得的人生机遇更是毫不看重等等。但也正是这样一个糊涂的黄吟秋,在认准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后,矢志不渝地坚持着自己的人生理想,把所有的精力和智慧奉送给了绘画事业,一跃成为高原上的知名画家。因而在作家的深层认知里,这个看似“糊涂人”的黄吟秋其实根本不糊涂,反倒是一个内心知晓、灵魂洞明的清醒者和智慧者。作家以这样的散文笔法写人记事,也就别有一番旨趣和深意。相对而言,《寻找木头里的声音》这篇散文则为我们展示出一个普通中国工匠的另类人生。从16岁便开始机械工人生涯的何夕瑞,在他20岁那年的一次文艺表演中,因为用自制的简陋二胡进行演奏而获得满堂喝彩,从此便雄心大发,立志要制作一把中国式的小提琴。为了制作出这样的小提琴,他不顾家人的全力反对,毅然决然地辞去旱涝保收的工作,从学做一个木匠开始干起,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接踵而至,并且一次比一次更加惨重,甚至危及到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家庭的基本生存。尽管如此,何夕瑞依然不改初心,坚定不移地朝着自己既定的目标迈进。历经近四十年的艰辛努力和卓越付出,何夕瑞终于制作出了这把富于中国标识的小提琴,在得到国内外相关专家的一致首肯和高度赞誉后,他的脸上方绽放出满足而又幸福的微笑。对于何夕瑞在制作小提琴个中所表现出的那份痴迷和韧劲,作家不仅深深地感动和敬佩,也力图通过自己的文字来表达和赞美这个普通中国工匠的情怀、志向、精神及其不屈不挠的灵魂。

任何形式的文学创作都是作家的思想、情感、心灵的美学旅行或精神行走,在这样的旅途中,不同的作家因为在审美对象的选取、生命体验的深度、思想认知的能力、哲学意识的高度等方面的不尽一致,以及在体裁运用、文本创设、话语表达、艺术手段等方面所具有的差异,便会显现出在文本内涵构建和审美意义表达上的不同。尽管如此,文学创作之于精神价值的彰显和审美功能的传导定然是不能被忽视的,更是不可或缺的。作为文学体裁范畴之一的散文创作自然不能例外。在当下的中国散文创作领域,除了少数散文作家仍然矢志不渝地秉持着对人类生存或民族存在的重大意义的发现的思想原则,依旧一以贯之地对散文艺术展开没有穷尽的探索和追求外,大多数散文作家的创作都将自己关注的目光投向日常性质的人生存在、一般意义的生活内容,从而不同程度地陷落于对生活流、事件流的简单叙写和浅层表达,这其实是以另一种方式对散文艺术的精神价值、美学功能所进行的消减和削弱。相比较而言,牛放的散文创作同上说的那些散文创作迥然有异。作家散文创作的取材,虽然主要是基于对藏地高原的审美观照和精神考量,但他并没有局限于这个特殊地域的现实存在,而是以回望的方式不断深入到它的历史腹地和内存,通过对其过往历史与现实存在的精神穿越和美学贯通,力图从时间的纵向维度来表达自己对藏地高原的整体把握和深度认知。从散文创作的内蕴装载和品格显现的角度看,牛放的散文自始至终坚持着对人生重大意义和价值的发现,坚定着对民族历史和文化的深度开掘,坚守着对人性善美和崇高的书写,再兼其散文语言所表现出的强烈的诗意美感特质,都令其散文艺术富于高迈的美学品格。这不仅是牛放散文审美意义和精神价值的所在,而且是我们散文创作应大力提倡和积极践行的。牛放散文最大的不足,是文本艺术方面失于变化和创新,这也是当下散文创作的缺失。

①②③④牛放《落叶成土》[M],海拉尔: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13年7月版,第2页,第8页,第209页,第224页。

⑤王觅《以优美文字生动反映现实生活》[N],《文艺报》,2017年9月13日,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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