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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基本公共服务供给与社会公平感

2018-09-26李秀玫桂勇黄荣贵��

社会科学 2018年7期
关键词:政府责任

李秀玫 桂勇 黄荣贵��

摘 要:探究影响民众社会公平感的影响因素有助于把握中国社会中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学界已有研究多从社会结构位置和相对剥夺感两个微观解释机制進行解释,不可忽视的是,政府公共服务供给水平对个体社会公平感有着深刻影响。采用2010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数据,使用多层序次Logistic模型分析地方政府基本公共服务供给对人们的社会公平感的影响发现:地方政府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水平越高,则个体的社会公平感越高。然而,这种影响在不同收入水平的群体中是有差异的,政府在教育、医疗卫生和社会保障等基本公共服务方面的投入提高了中等以上收入群体的社会公平感,但对低收入群体社会公平感的影响并不明显。

关键词:政府责任;基本公共服务供给;社会公平感

中图分类号:C9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8)07-0089-09

作者简介:李秀玫,复旦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生、江西师范大学社会发展与治理省级协同创新中心助理研究员;桂勇,江西师范大学社会发展与治理省级协同创新中心特邀研究员、复旦大学社会学系教授;黄荣贵,复旦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 (上海 200433)

一、问题的提出

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中国经济体制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中国经济取得了飞速发展,与此同时,中国社会的收入差距持续拉大,全国总体基尼系数持续上升。根据国际经验,发展中国家在追求经济快速增长的时候往往会伴随着收入差距的扩大,但收入差距的扩大并不必然引发社会动荡,有些国家贫富差距明显,但是社会秩序井然。客观的收入差距要通过主观差距对个人心理、社会稳定产生影响①。可见,人们主观的社会公平感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它直接影响社会矛盾的产生、政治认同的形成以及社会稳定的状况Wegener B.,“Political Culture and PostCommunist Transition: A Social Justice Approach Introduction”,Social Justice Research,Vol. 13,No. 2,2000,pp. 75-82;薛洁:《关注公民公平感——我国部分公民公平感调查报告》,《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7年第5期。。探究影响民众社会公平感的因素有助于把握中国社会中潜在的不稳定因素。

目前关于社会公平感影响因素的研究主要包括社会结构位置和相对剥夺感两个微观解释机制。客观社会结构位置的解释认为,客观社会不平等与主观社会公平感存在线性关系,即处于较高结构位置的人拥有更高的社会公平感,处于较低结构位置的人拥有更低的社会公平感。比如,底层群体对收入不平等的容忍程度要低于其他群体,更倾向产生不公平感李路路、唐丽娜、秦广强:《“患不均,更患不公”——转型期的 “公平感”与“冲突感”》,《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2年第4期;翁定军:《阶级或阶层意识中的心理因素:公平感和态度倾向》,《社会学研究》2010年第1期。。相对剥夺感的解释则认为,社会公平感源于人们在“社会比较”中产生的相对剥夺感,相对剥夺感水平越高,人们的社会公平感则越低。在相对剥夺解释中,人们自认为是否获得应得的、与自己的付出相匹配的生活期望,是一个重要的判断标准。怀默霆的研究发现,客观阶层地位与人们对社会不平等的态度并不一致,部分阶层地位较低的人对社会不平等的态度反而更为和缓[美]怀默霆:《中国民众如何看待当前的社会不平等》,《社会学研究》2009年第1期。。马磊、刘欣的研究进一步指出,相对剥夺感(局部比较论)比客观社会经济地位(结构决定论)能更好地解释中国城市居民的公平感马磊、刘欣:《中国城市居民的分配公平感研究》,《社会学研究》2010年第5期。。

可以说,两种解释都是从微观的个体层面探究社会公平感的影响因素。但是,不可忽视的是,政府是实现社会公平的重要主体,在促进社会公平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而公共财政是政府实现社会公平的最为重要的政策手段与方式之一,也是政府发展观和价值观的重要体现吕炜:《公平增长与公共支出的政策安排》,《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4年第5期。。从国家财政支出结构来看,中央财政支出主要集中在外交、国防两个项目,地方财政是履行政府对内职能的主要支出者,所以地方政府成为政府职能的实际履行者郁建兴、高翔:《地方发展型政府的行为逻辑及制度基础》,《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5期。。改革开放后,地方政府对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获得广泛认同,被认为是促进中国经济腾飞的重要推动因素White G., “The Road to Crisis: The Chinese State in the Era of Economic Reform”,in Gordon White,ed.,The Chinese State in the Era of Economic Reform: The Road to Crisis, Armonk,NY:M.E. Sharpe,pp.23-49.。但是,地方政府在公共服务供给方面的表现却也备受诟病,政府在教育、医疗卫生、社会保障等基本公共服务方面财政支出水平的不足被认为是扩大收入差距、导致社会的不平等的重要因素Riskin C.,“Inequality:Overcoming the Great Divide,”in Joseph Fewsmith,ed.,China Today,China Tomorrow:Domestic Politics Economy and Society,Lanham,Md.: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Inc.,2010,pp. 91-108.。为解决日益尖锐的贫富差距问题,近年来政府的政策导向已从效率优先、兼顾公平向更加注重社会公平转变。2007年至2011年,地方政府在教育、医疗卫生和社会保障与就业三方面的支出分别增加了130.4%、107.8%和225.1%,中央和地方政府在这三方面的总投入分别增加了131.7%、223%、104%董丽霞、韩奕:《社会性支出与城市居民收入不平等关系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3年第5期。。由此引发一个问题:地方政府公共服务供给的增加能否提高民众的社会公平感?

二、研究思路与假设

政府公共支出主要有两个效应:经济增长和社会公平刘穷志:《促进经济增长与社会公平的公共支出归宿机制研究》,《经济评论》2008年第5期。。公共支出中的经济性支出和社会性支出是政府平衡两个目标的重要手段。改革开放之后,经济增长是政府考虑的首要目标,但近年来政府越来越重视社会公平的实现。向社会成员提供均等的基本公共服务是实现社会公平的重要体现。但是,由于不同地区社会经济发展的水平不同,不同地区间基本公共服务供给的非均等化程度仍较高郭小聪、代凯:《国内近五年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研究:综述与评估》,《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尤其是随着财政分权体制改革的推进,中国不同区域之间的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水平的差距不断扩大吕炜、赵佳佳:《我国财政分权对基本公共服务供给的体制性约束研究》,《财政研究》2009年第10期;宋文昌:《财政分权、财政支出结构与公共服务不均等的实证分析》,《财政研究》2009年第3期。:投入由东部到中部再到西部呈递减态势,不同区域民众享受到的公共服务水平也存在较大差异王敬尧、宋哲:《地方政府財政投入与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正是由于地方政府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水平具有显著的地区差异,在这一背景下考察地方政府公共服务供给与社会公平感的关系尤为重要。沿着这一路径,本文从不同省份基本公共服务供给的差异出发,通过实证数据检验政府基本公共服务供给与民众社会公平感的关系。

关于地方政府公共服务供给的实证研究主要关注公共服务供给对客观社会不平等的影响。童光辉、赵海利基于对浙江省1997-2008年统计数据的分析,发现教育和卫生支出有利于社会收入差距的缩小童光辉、赵海利:《地方政府社会性支出的公平性评估——基于浙江的分析》,《经济研究参考》2013年第35期。;董丽霞、韩奕基于2000-2008年中国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面板数据分析发现,社会性支出的增加会加大城镇居民的收入差距董丽霞、韩奕:《社会性支出与城市居民收入不平等关系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3年第5期。。然而,仅有很少实证研究分析地方政府公共服务供给对社会公平感的影响。张涛、伏玉林从理论上论证了公共服务提升民众社会公平感的主要机制。他们认为,公共服务的供给一方面能为底层群体提供更多改善人力资本的机会,促进社会流动;另一方面能够提高不同社会群体承担风险的能力,从而平抑民众的社会不公平感张涛、伏玉林:《公共品供给、公平感与收入分配》,《学术月刊》2009年第5期。。但是,他们没有通过实证资料的分析检验这一影响效应。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1:政府社会性支出水平越高,民众的社会公平感则越高。

除地区差异外,政府基本公共服务供给不均等的另一个重要的表现是阶层或不同收入群体之间的差异。秦晖认为,我国的社会福利供给仍然表现出与特权、身份挂钩的特征。社会福利的分配不是按照帮助弱者的原则,而是按照特权物质化的原则,从而导致有特权的人收入高,福利也高;特权少的人收入低,福利也低秦晖等:《寻找共同的底线——<共同的底线>学术研讨会与会学者发言选登》,《社会科学论坛》2013年第5期;秦晖:《“负福利”的中国现象》,《中国老区建设》2013年第8期。。他认为社会福利甚至扩大了社会不平等,并称之为“负福利”。

中国经济增长与宏观稳定课题组通过大量统计数据的分析也指出,不同阶层或不同收入群体因政府社会性支出带来的获益方面差异很大,低收入群体在教育、医疗、社会保障等基本公共服务方面的可获得性较低。以社会保障支出为例,城镇职工的社会保障费用越来越高,超出了企业和社会能够承受的水平;另一方面,占中国劳动力绝大多数的底层农民工、乡镇企业工人和农民却几乎与社会保障制度无缘中国经济增长与宏观稳定课题组:《增长失衡与政府责任——基于社会性支出角度的分析》,《经济研究》2006年第10期。。王小鲁、樊纲的实证研究也发现,我国社会保障体系给中高收入阶层居民带来的好处大于给低收入阶层居民带来的好处,从而事实上扩大了收入差距王小鲁、樊纲:《中国收入差距的走势和影响因素分析》,《经济研究》2005年第10期。。

基于此,本研究认为,由于低收入群体和中等以上收入群体在获取政府公共服务方面存在较大的差异,政府公共服务供给对两群体的社会公平感的影响效应也有所不同。低收入群体对政府公共服务的获取水平较低,对公共服务供给水平的敏感性低,所以公共服务供给对其社会公平感不存在显著影响;中等以上收入群体是政府公共服务的主要受益群体,对政府公共服务供给变化较敏感,因而政府公共服务供给对其社会公平感有显著的正向效应。基于此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2-1:对于低收入群体,政府社会性支出对其社会公平感不存在显著的影响。

假设2-2:对于中等以上收入群体,政府社会性支出对其社会公平感有显著的正向效应。

三、数据、测量和分析策略

(一)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的个体层面的数据来自“2010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 2010),该调查采用了多阶段分层概率比例抽样,调查范围覆盖了中国大陆31个省级行政单位(不含港澳台地区),调查对象为17岁以上的居民,有效样本数量为11785个。本研究使用除西藏自治区以外本研究考虑到西藏自治区在公共服务资金投入和现状上的特殊性,一方面国家投入了大量资金来提高西藏的基本公共服务水平,人均转移支付金额远高于我国其他地区;另一方面,受到历史和现实条件的制约,在教育、医疗卫生、社会保障等基本公共服务的供给方面,西藏与全国平均水平乃至其他民族地区之间仍然差距甚大,同时,西藏区内公共服务供给的非均衡化也异常突出。因此,在总样本中排除了西藏自治区的样本。的3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数据,同时排除变量存在缺失值的样本,用于本研究的有效样本量为9996个。

地区层面的经济数据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2010》,即各地区2009年的经济数据,地区层面的数据单位为3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地区层面的常住人口数据来源于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发布的《200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之所以采用2009年的地区数据,主要基于以下考虑:一般来说,人们当前的主观认知往往是基于过去的获得感,地区层面的宏观因素对人们主观感受的影响在很大程度上存在一定的滞后性。

(二)变量测量

1. 因变量。因变量社会公平感的测量是直接询问受访者对社会公平的总体感受。CGSS 2010居民问卷中具体的问题是:“总的来说,您认为当今的社会是不是公平的?”备选项为:1-完全不公平,2-比较不公平,3-居中,4-比较公平,5-完全公平。本文将“完全不公平”和“比较不公平”编码为1;“居中”编码为2;“比较公平”和“完全公平”编码为3。

2. 解释变量。本研究的解释变量是地区人均社会性支出,是指地方政府在教育、医疗卫生、社会保障与就业三方面的人均总投入从政府支出结构看,一般可以分为以行政管理支出、国防支出为主的维持性支出,以政府投资为主的经济性支出,以教育、卫生、社会保障为主的社会性支出。教育、卫生医疗和社会保障等社会支出项目也是国际上普遍公认的基本公共服务,属于“核心社会支出”。参见布朗C.V.等《公共部门经济学》,张馨主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33页;中国经济增长与宏观稳定课题组:《增长失衡与政府责任——基于社会性支出角度的分析》,《经济研究》2006年第10期。。人均社会性支出是通过地方政府的社会保障与就业、医疗卫生和教育总支出除以当年常住人口总数得出,以千元为单位。

3. 控制变量。本研究将控制现有文献所提出的解释变量,包括社会结构位置和相对剥夺感。 社会结构位置用受教育年限、个人年收入和主观阶层地位来测量。在问卷中,受教育水平测量的是教育等级,这里将其转换成了教育年限转换的方法为:没有受过任何教育=0,私塾和小学=6,初中=9,职业高中、普通高中、中专和技校=12,大学专科=15,大学本科=16,研究生及以上=19。教育变量的转变主要考虑定距变量一般要比定序变量包含更多的信息。;由于个人年收入的分布呈偏态,这里对个人年收入进行对数处理;主观阶层地位是由受访者自评自己所处的社会阶层位置,1表示最底层,10表示最高层。相对剥夺感采用的是纵向相对剥夺感,具体测量与十年前相比阶层位置的变化,即通过“您认为您10年前在哪个等级上?”与目前的等级位置进行比较得出,分别是“目前等级上升”、“目前等级下降”和“目前等级不变”,以虚拟变量的形式引入模型。同时,控制变量还包括性别、年龄、是否党员和户口类型。地区层次的控制变量是各省市的人均GDP,是通过GDP总额除以常住人口总数得出,以万元为单位。

(三)分析策略

因为因变量社会公平感是一个定序变量,而自变量包括个人和地区两个层次的数据,所以本研究采用的是多层序次Logistic模型(multilevel ordered logistic model)进行分析。具体来说,本文使用的是随机截距模型。在个人层次,社会公平感由个人特征决定,来自相同地区的个人具有相同的随机截距,而该随机截距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政府的社会性支出水平所解释。回归分析的策略如下:第一步,在模型中仅引入控制变量,作为基准模型;第二步,引入地区层次的核心解释变量“人均社会性支出”,从而检验该核心解释变量对社会公平感的解释力。模型的具体表达式如下:

log[P(Yij≥m)1-P(Yij≥m)]=-β0m +μ0j + ∑kk=1βkxkij + ∑qq=1γqωqj

其中,β0m反映了不同累积logit对应的截距,i标识个体层次(第一层次)的个案,j标识地区层次(第二层次)的个案;x是指个体层次的自变量,k标识个体层次的自变量;ω是指地区层次的自变量,q标识地区层次的自变量。μ0j是截距的随机效应。

本文还检验了全模型是否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结果显示,所有自变量的VIF均小于5,可认为不存在严重的共线性。

四、分析结果

为了检验假设1,我们首先对全样本进行回归分析。统计分析结果显示,仅放入控制变量时(表2模型1),受教育年限系数为负(系数等于-0.018),在0.01水平上显著;主观阶层地位系数为正(系数等于0.158),在0.001水平上显著;个人年收入系数为负,但不显著。由此可见,客观阶层地位对社会公平感有负向的影响,而主观阶层地位对社会公平感有正向的影响。与十年前相比阶层地位上升的系数为正(系数等于0.118),在0.01水平上显著;阶层地位下降的系数为负(系数为-0.334),在0.001水平上显著。也就是说,相比于十年前后阶层地位不变的人,阶层地位上升的人具有更高的社会公平感,阶层地位下降的人具有更低的社会公平感。这一结果与现有研究基本一致。地区层次的控制变量人均GDP系数为负(系数等于-0.085),在0.05水平上顯著,即经济发展水平越高的地区,人们的社会公平感越低。此外,年龄系数为正,即年龄越大社会公平感越高;党员身份的系数为正,即党员比非党员具有更高的社会公平感;非农户口系数为负,即与拥有农业户口的人相比,具有非农户口的人具有更低的社会公平感。

在引入人均社会性支出这一解释变量后,个人层次的控制变量的系数和显著性几乎不变,仅非农户口系数略微变小。地区层次的控制变量人均GDP系数变小(系数为-0.173),并在0.001水平上显著。这说明,在引入地区层面的解释变量之后,个体层次的社会结构位置和相对剥夺感对社会公平感的解释力仍然存在。人均社会性支出的系数为正(系数为0.258),在0.01水平上显著。这表明,政府的人均社会性支出越高,人们的社会公平感倾向于越高。可见,研究假设1得到了支持。此外,从模型1到模型2,地区间方差从0.109降低为0.082,人均社会支出这个变量进一步解释了24.8%的地区间方差。

为了检验假设2-1和假设2-2,即比较政府社会性支出对不同收入水平群体的影响,本文根据受访者的家庭经济状况,将总样本划分为低收入群体(家庭经济状况低于当地平均水平)和中等以上收入群体(家庭经济状况等于或高于当地平均水平)两个子样本,并分别对两个子样本进行多层序次Logistic回归分析。

对于低收入群体子样本,模型3中仅放入了控制变量。统计结果显示,主观阶层位置系数为正,且在0.001水平上显著;受教育年限和个人年收入对数的系数均为负,仅在0.1水平上显著。这说明,对于低收入群体,个人客观的社会结构位置越高,社会公平感反而越低;个人主观的社会结构位置越高,社会公平感也越高。阶层地位上升者的系数为正(系数为0.161),在0.05水平上显著;阶层地位下降者的系数为负(系数为-0.233),在0.01水平上显著。即与阶层地位不变的群体相比,阶层地位上升的群体具有更高的社会公平感,阶层地位下降的群体具有更低的社会公平感。此外,年龄对社会公平感有正向影响,非农户口对社会公平感有负向影响。地区层次的控制变量人均GDP的系数为负(系数为-0.080),仅在0.1水平上显著(边缘显著),即地区经济发展水平越高,人们的社会公平感越低。

模型4中引入地区人均社会性支出这一变量。分析结果显示,个人层次的控制变量的系数和显著性几乎不变,仅非农户口和阶层地位下降者的系数略微减小;地区层次的控制变量人均GDP的系数变小(系数为-0.134),显著性提高,在0.05水平上显著;核心解释变量人均社会性支出的系数为正(系数为0.159),但不显著。也就是说,对于低收入群体来说,社会性支出对人们的社会公平感并没有显著的影响。从模型3到模型4,地区间方差从0.139降低为0.126,地区人均社会支出这个变量仅进一步解释了9.3%的方差变异。

对于中等以上收入群体子样本而言,仅引入控制变量时(模型5),个人层次的年龄、党员身份、非农户口、受教育年限、主观阶层地位、与十年前相比阶层地位的下降对社会公平感均有显著,地区层次的人均GDP的系数也显著。具体来说,主观阶层地位系数为正(系数为0.117),在0.001水平上显著;受教育年限系数为负(系数为-0.030),并在0.001水平上显著;而个人年收入对数的系数则不显著。也就是说,对于中等以上收入群体而言,受教育程度越高,社会公平感反而越低;个人收入水平对社会公平感没有显著影响;主观阶层地位越高,社会公平感越高。与十年前相比阶层地位的下降的系数为负(系数为-0.357),且在0.001水平上显著;但阶层地位上升的系数并不显著。也就是说,对中等以上收入的群体来说,阶层地位的下降对其社会公平感有显著的负向影响,但阶层地位的上升对社会公平感没有显著影响。后一发现与低收入子样本有所不同。此外,年龄、党员身份均对社会公平感有显著的正向影响,非农户口对社会公平感有显著的负向影响。地区层次的控制变量人均GDP系数为负(系数为-0.075),在0.05水平上显著。

对于中等以上群体,在引入地区人均社会性支出这一变量后(模型6),个体层次的控制变量的系数和显著性几乎不变,仅党员身份、非农户口、阶层地位下降的系数略微减小;但地区层次的控制变量人均GDP系数变小,显著性提高,在0.001水平上显著。核心解释变量人均社会性支出的系数为0.323,且在0.001水平上显著。也就是说,对中等以上收入群体来说,人均社会性支出越高,人们的社会公平感越高,即越倾向于认同社会是公平的。比较模型5到模型6可知,地区间方差从0.069减小为0.030,即人均社会性支出进一步解释了56.5%的地区间方差变异。

比较低收入群体和中等以上收入群体两个子样本的分析结果,可以发现以下几点不同:第一,地区人均社会性支出对两个群体的社会公平感具有不同的影响效应,人均社会性支出对中等以上收入群体的社会公平感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但对低收入群体没有显著影响。假设2-1和假设2-2得到了支持。第二,地区人均GDP对两个群体的社会公平感均有显著的负向影响,但在中等以上收入群体中,这种影响效应更为显著。第三,在低收入群体中,受教育年限对社会公平感的负向影响仅边缘显著,但在中等以上收入群体中,这一影响效应更为显著。第四,对于低收入群体,党员身份对人们的社会公平感没有显著的影响,但在中等以上收入群体中,党员身份对人们的社会公平感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五、总结与讨论

现有研究主要从微观的个体层面因素来解释居民的社会公平感,集中考察社会结构位置和相对剥夺感两个解释机制。本研究认为,地方政府的基本公共服务供给这一宏观层面的因素对中国居民的社会公平感也具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对CGSS 2010调查数据的分析基本上支持了本文的观点。统计分析结果显示,总体而言,地方政府基本公共服务供给对社会公平感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即地方政府基本公共服务供给越高,则个体的社会公平感越高。然而,由于政府公共服务供给具有非均等化特征,政府公共服务供给对不同收入水平的群体的社会公平感具有差异化的影响效应:政府社会性支出对中等以上收入群体的社会公平感有显著正向作用,但对低收入群体的社会公平感没有显著影响。也就是说,政府在教育、医疗卫生和社会保障等基本公共服务方面的投入提高了中等以上收入群体的社会公平感,但对低收入群体的社会公平感没有明显的影响。

不管是对于低收入群体还是中等以上收入群体,地区人均GDP对人们的社会公平感均有显著的负向影响。也就是说,在经济发展水平越高的地区,人们的社会公平感反而越低。这与库兹涅茨曲线关于经济增长与客观社会不平等关系的假说有一定的相似性。根据库兹涅茨曲线,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社会不平等经历一个先扩大再减小的过程,即经济增长与社会不平等的关系服从“倒U型”曲线Kuznets,S.,“Economic Growth and Income Inequality”,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Vol.45,No.1,1955,pp. 1-28.。对上述研究发现的一种解读是,中国目前处于“倒U型”的前半段,经济发展水平越高的地区,社会不平等的程度越大,人们的社会公平感越低。

本文的研究发现与现有文献关于相对剥夺感对社会公平感的影响的结果基本一致。阶层地位的上升对人们的社会公平感有正向影响,阶层地位的下降对人们的社会公平感有负向影响。然而,社会结构位置的影响存在分化,主观阶层地位越高,人们的社会公平感越高,但客观阶层地位越高,人们的社会公平感反而越低。因此,今后的研究需要进一步区分客观结构位置与主观结构位置对社会公平感的影响,并使用更全面的指标来测量阶层地位。

本文的研究发现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启示:第一,政府的基本公共服务供给对民众的社会公平感有不可忽视的影响,政府加大对基本公共服务供给的财政投入有助于提高民眾的社会公平感。第二,低收入群体对政府基本公共服务的获得感较低,政府基本公共服务的供给对提高低收入群体的社会公平感没有显著作用;中等以上收入群体对政府基本公共服务供给的获得感更高,政府基本公共服务的供给对提高其社会公平感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在某种意义上说,公共服务均等化进程有待进一步推进。第三,在经济发展水平越高的地区,人们的社会公平感反而越低。可见,政府能够通过增加与民生直接相关的社会性支出的总量、承担更多的社会福利责任,来进一步提高民众的社会公平感。其中,通过制度改革进一步提高教育、医疗卫生、社会保障等基本公共服务在不同收入群体之间的均等化、加强对底层群体社会福利的投入尤其重要,这将有助于提高底层群体对社会公共福利的获得感。此外,在经济发达地区,应注重调节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利益冲突,使不同社会群体更好地共享经济发展的成果,降低社会分化带来的潜在风险。当然,这不是说政府要盲目提高在公共服务方面的财政支出,因为政府支出不仅受财政能力的限制,更重要的是,公共服务支出同时也要规避过高福利可能带来的负面激励和风险转移问题中国经济增长与宏观稳定课题组:《增长失衡与政府责任——基于社会性支出角度的分析》,《经济研究》2006年第10期。在这个意义上说,地方政府应承担的公共服务供给责任的边界问题也是一个值得进一步探讨的重要议题。

(责任编辑:薛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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