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变革时代下,如何重新定义拔尖创新人才的核心素养?①
2018-09-18刘嘉
刘嘉
摘要培养拔尖创新人才是大变革时代新型人才观的要求,是中国未来高速、持续发展的核心动力。破解“钱学森之问”和“李约瑟之谜”,培养具有21世纪核心素养的拔尖创新人才,必须坚持以“公平教育”模式分配教育资源,让优秀的、超常的学生获得更优质的教育资源;必须改变基于学业的考试评价体系,通过基于能力的考试评价体系选拔优秀人才,由此引导我国基础教育改革。根据国际研究最新进展及国内需求,提出了包括科学技术能力、发明创造思维、良好心理素质的拔尖创新人才三要素模型。
关键词“钱学森之问”;“李约瑟之谜”;英才教育;超常教育;拔尖创新人才;创造性思维;考试评价体系改革
中图分类号G63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002-2384(2018)08-0005-04
21世纪是全球化的世纪。资源、技术、资本全球化的背后,是人才的全球化流动、竞争以及合作。21世纪同时也是信息化的世纪。随着互联网与人工智能等技术的迅猛发展,产业结构也正经历急剧变化,律师、金融、医生等黄金职业可能会逐渐凋亡。在这动荡同时也是机会无限的大时代大变革之下,一种新型的人才观应运而生,它要求未来教育必须致力于培养具有21世纪核心素养的拔尖创新人才。
什么是21世纪核心素养?儿童青少年应当具有哪些关键性能力,才能更好地健康发展、幸福生活,才能更成功地融入未来社会之中?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必须直面中国教育事业发展的一道艰深命题,即著名的“钱学森之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与此相近的是英国学者李约瑟在其编著的《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提出的“李约瑟之谜”:“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
那么,与西方发达国家的教育相比,中国教育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关于拔尖创新人才培养这道时代命题,我们需要从以下三个层面的思考来开启思路。
一、公平教育VS精英教育:如何为优秀学生提供优质教育资源?
无论哪一种教育体制、哪一种教育改革,都必须基于一个前提、一个约束。这个约束,就是优质的教育资源总是有限的。因此,教育体制建立与改革的核心问题是:应该按照什么样的标准来分配优质资源。对于这个问题,我国和西方国家采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思路。
在我国,考试在官僚体制里占有核心地位。据《大英百科全书》介绍,中国是考试的发祥地:在夏商周时期,就已经有通过考试来选拔和考核行政官员的记载;隋朝开始实行的科举考试,更是世界上存续时间最长的人才选拔方式。在近代,国父孙中山认为考试制度最为公允,可避免盲从滥选和任人唯亲,有利于人才的选拔,因此特新增“考试权”,与“立法权”等并列。正是如此,我国的教育制度也是通过考试来选拔优秀学生,然后把优质的教育资源分配给通过考试选拔出来的优秀学生。比如:一个学生获得了好的中考成绩,就可进入重点中学;或者通过高考进入北大清华。无论中考还是高考,对于每一位参加考试的学生而言都是公平的;而教育资源的分配,又是根据每一名学生在考试中的实际表现来确定的。因此,这种优质资源分配策略被称为“公平教育”。
与此相对应的,是西方国家普遍采用的“精英教育”,即政府只提供最基本的教育资源,以保证在公立学校就读的学生掌握最基本的语文、数学和科学知识;而在基本教育资源之外的优质教育资源,则需要家长通过购买的方式来获得。如学区房、寄宿学校等,就是需要用金钱来换取的优质教育资源。简而言之,有钱的父母(精英阶层)通过额外的金钱支出为自己的孩子获取优质教育资源。所以这种优质资源分配策略被称为“精英教育”。
“公平教育”与“精英教育”的优劣一目了然。只有公平教育才能保證不拘一格降人才,才能打破门阀与阶层,保证寒门也能出贵子;而精英教育的直接后果则是阶层固化。因此,我国的公平教育制度,本身是一种很先进的制度,现在的教育改革不能丢弃了这个根本。一旦放弃通过考试来分配优质教育资源的“公平教育”,而是演变成西方的“精英教育”,那么社会阶层之间的流动性就会变低,最终导致阶层固化。既然我国的核心教育制度没有问题,那么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这个问题恰恰就出在选拔优秀学生的考试上面。
二、基于学业的考试VS基于能力的考试:如何选拔优秀学生?
无论是日常考试、竞赛,还是中考甚至高考,我国的考试都是“基于学业的考试”,即对学生学习过的知识点进行考查。例如:在语文考试中,考查学生会不会背诵某一首古诗;在数学考试中,考查学生会不会解某一类型的数学题。这些考试全部是基于学生学习的内容,其好处显而易见:容易客观化、标准化。
但是基于学业的考试带来的不良后果是很严重的。首先,学生会浪费大量时间在无效学习上。例如:为了应对中考和高考,初三和高三变成了对已有知识点进行大量的、简单的重复学习的一年。来自心理学与脑科学的研究表明,8岁到17岁是负责言语、记忆、思维等高级认知功能的大脑前额叶可塑性较高的一段时期。而前额叶的发育,必须要有外界适当的刺激。对知识点的简单重复练习,不会对前额叶产生有效的刺激;而只有当学习难度适中时,才能使前额叶对新奇事物产生激活,从而促使前额叶的成长和发育。所以,教育改革提倡的教育减负不是要减时间或者减难度,而是要减少对知识点的简单重复练习,减少无效学习。
其次,基于学业的考试带来的更糟糕的问题是对创造力的破坏。学生经过知识点的强化训练后,当他拿到一道题目,大脑就会自动产生相应的解题方式,这就使应有的大脑思维过程,变成了肌肉的自动反应。所以,学生不会停下来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创造力其实是一种思维方式,是一种对自己思维的控制力。它让我们不停地问自己,除了理所当然的规范,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还有没有其他的选择?我可不可以离经叛道,走出自己的道路?而机械化的、自动化的、“不过脑子”的反应,则以固有的思维方式,破坏了思维的创造力。
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采用的是基于能力的考试。从1926年开始的SAT考试和从1959年开始的CAT考试,都是进入美国大学的高考。这些考试,是基于言语、数学和逻辑等的能力考试,而不是基于知识点的学业考试。正是因为美国高考对于能力的强调,美国的K12教育也一直是以能力培养而不是知识点的掌握为导向。这就是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能够培养出拔尖创新人才的关键,也是破解“钱学森之问”和“李约瑟之谜”的关键。
那么,我们应该考查学生什么样的能力?
三、职业能力VS创新能力:如何界定拔尖创新人才的核心素养?
1. 现代教育将走向核心素养时代
现代教育是伴随着工业革命的发生而产生的,因此,现代教育的核心是以职业需求为导向的关键能力培养。于是,心理学家围绕“职业能力”,对什么是“人才”展开了系统研究。
例如:1921年,美国斯坦福大学心理学家推孟教授发起了一项名为“天才的基因”的研究计划。一方面,这项研究验证了智商高的儿童的确更有可能在事业上取得更高成就;但是另一方面,并不是所有智商高的孩子都充分实现了他们的潜能,在事业中取得成功。后继的研究成果促使研究者意识到,在智商之外,更重要的是能力、情感、态度、价值观等多方面的跨领域和跨情境的整合。同时,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以全球化、互联网科技为代表的“现代社会”和“后现代社会”的到来,传统的“职业能力”这些概念已经不再适应复杂多变、快速迭代的社会需求。由此,心理学家提出了整合知识、能力与态度等多方面的“素养”概念,作为未来人才培养的核心。
例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联合布鲁金斯学会,于2012年启动了“学习指标专项任务”的项目。这个项目在征询了来自57个国家的将近500位代表的意见后,发布了《向普及学习迈进—每个孩子应该学什么》的研究报告,其中特别强调了基础教育阶段对学生思维能力和工作方式的培养,以及知识与实践的紧密结合,即基于现实问题的场景教学(也称为项目式学习,Projectbased Learning)。与此同时,美国的戴尔、苹果、思科、英特尔等大公司创办了“21世纪技能联盟”,提出了“21世纪学习体系”。这个体系所特别强调的“批判思维与问题解决”“灵活性与适应性”要求现代教育从基于知识的教育,走向基于思维能力训练的教育。
2016年,由道尔顿学校、斯宾塞学校、菲利普斯学院等近百所美国顶尖私立高中组成了“掌握能力成绩单联合会”(Mastery Transcript Consortium,MTC)。该联盟试图用一种全新的、持续的、动态的学生评价体系(A New Model),来取代SAT、ACT 等美国高考。在该体系中,分析和创造性思维、口头及书面表达、领导力及团队合作、信息技术及数理能力、全球视野、高适应性、品德和理性兼顾的决策能力、抗压与自我管理等成为21世纪拔尖创新人才所必备的核心素养。目前该体系已获得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斯坦福大学、杜克大学等80 余所美国著名高校的支持。
在我国,2014年国务院颁发《关于深化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以“扩大学生学习自主权、扩大高校招生自主权”为目标,设计了以“高中生文理不分科、两依据一参考、专业加院校为录取单位、取消各类加分”等内容为主题的高考改革方案。这次改革是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以来最为重大的一次改革,是我国基础教育从以知识、分数为培养目标的传统教育模式,向以核心素养、创造性为培养目标的现代教育模式转型的标志。
2. 拔尖创新人才必须具备三大要素
根据国际研究的最新进展及国内需求,笔者认为,拔尖创新人才必须具备三方面要素(见图1)。
其一,要有科学技术能力。它主要包括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数理能力,即形式逻辑,包括演绎逻辑和归纳逻辑,这是我们传统上所说的理科核心能力。第二部分是言语能力,即非形式逻辑,指的是讲述日常生活(如公共事务讨论、报纸社论、法庭辩论等)中分析、解释、评价、批评和论证建构的非形式标准,以及尺度和程序,这是我们传统上所说的文科核心能力。第三部分是计算能力,这是在数字化时代必须具有的通过约简、嵌入、转化和仿真等方法,把一个复杂问题重新阐释成一系列简单问题的能力。
其二,要有发明创造思维。其中第一种思维是设计思维。设计思维以最终产品为导向,通过理解问题产生的背景,从而催生洞察力及解决方法,最后理性地分析和找出最合适的解决方案。第二、三种思维分别是创造性思维和批判性思维。创造性思维的核心是善谋,即善于谋划,能够针对一个问题谋划出多种解决方案;而有了多条解决问题的路径之后,并不是每条路径都是一个好的或者可行的解决方案,此时就需要批判性思维。批判性思维的核心就是善断,即善于作决定,善于从多种可能的路径中找出一条最佳路径。
其三,要有良好心理素质。要成为全人(whole person),仅仅拥有上述两项还不够,还需要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心理素质主要包括人格、情商和社会交往等多个部分。很难想象一个抗压能力很差的人,或者一个情商很低的人,或者一个不知道应该如何与他人交往的人,能够成为一个拔尖创新人才。
培养拔尖创新人才,是我国未来高速、持续发展的核心动力,也对我国的教育改革提出了新的挑战。我们必须坚持以“公平教育”模式来分配教育资源,让优秀的、超常的学生获得更优质的教育资源,这才是教育均衡的本质。美国政府教育专员马兰在向国会提交的《马兰报告》中指出:“超常儿童如未得到相应的帮助或支持,将可能导致其遭受心理伤害,并且其超常的能力也可能永久丧失。这与其他需要特殊教育的儿童未得到及时救助时所遭遇的伤害相同,或甚至更大。”因此,我们应该承认每一个学生在天资上的个体差异,尊重每一个学生的心理与认知特点,分层分类、因材施教。同时,我们必须改变基于学业的考试评价体系,制定围绕培养21世纪拔尖创新人才的基于能力的考试评价体系,以此来引导我国的基础教育改革,从而破解“钱学森之问”和“李约瑟之谜”。
(编辑 谢 凡)
注释:
① 本文系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重点项目“空間能力的认知神经机制”(课题批准号:31230031)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