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境符号视野下古希腊悲剧与我国元代悲剧缘起的比较
2018-09-10王天昊王霞孙宇
王天昊 王霞 孙宇
[摘 要] 悲剧作为一种文明的艺术形式,其诞生与发展是多元化环境因素作用的结果。从社会语境、文化语境及自然语境三个层面出发,对具有典型性的古希腊悲剧和我国元代悲剧的缘起进行比较,对深入了解悲剧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语境;古希腊悲剧;元代悲剧;比较
[中图分类号]H051;I3/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6121(2017)06-0000-03
任何一種文明的艺术形式,都是人类在实现基本生存需要的基础上与环境交互作用的经验积累及对外在客观世界和主观认识的反映。鉴于原始时期人类生活的地域特征的差异及造成的东西方文明发展历程的显著区别,不同地域的文明积累在形式、内容及时间跨度方面均有不同,进而体现在艺术形式的选择与表达手段的差异上。许多西方学者普遍认为,悲剧是西方文明中特有的艺术形式,在东方文明中鲜有见到。从本质上说,由地域区别所产生的文明差异本身就决定了主观认识的差异性。用西方人看待悲剧的标准来衡量东方人的悲剧艺术似乎存有争议,由此得知,悲剧的产生应需符合一定的适宜语境条件。社会语境和文化语境决定着人类在文明积累过程中的具体认知与表达方式的选择,而原始居民所处的独特地理空间特征——即自然语境则决定着人类文明诞生、延续及积累的内容与形式。因此,从社会语境、文化语境及自然语境三个层面出发,对具有典型性的古希腊悲剧及我国元代悲剧的缘起进行比较,应更有利于加深对悲剧这一独特艺术形式的理解。
一、社会语境
(一)古希腊悲剧产生的社会语境
德尼·狄德罗将悲剧的产生与特定的社会政治背景联系在一起,并认为“悲剧更符合共和政体的精神”,而“轻松的喜剧,比较接近君主政体的性质。”[1]悲剧最早于公元前5世纪产生于古希腊雅典,因此,有必要对当时独特的民主自治体系进行梳理,以了解希腊悲剧产生的社会语境。
1.希腊城邦制度
冲突,是古希腊悲剧的基本特征。“悲剧人物之所以能构成冲突的一方,是因为他拥有‘主权。他不是诸神、自然、道德律的玩偶,而是生活乃至宇宙进程的参与者,至少能够部分地实现自己的意志。”[2]亚里士多德在其《诗学》第六章曾对悲剧的性质进行描述:“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3]63而既要保证对“一定长度的行动”进行“严肃、完整”的摹仿,又要能“构成冲突的一方”,这就要求悲剧人物本身具有一定的自由权利。同时,亚里士多德认为“作为一个整体,悲剧必须包括如下六个决定其性质的成分,即情节、性格、言语、思想、戏景和唱段。”[3]64他还对其中的“思想”成分做了如下解释:“思想指能够得体地、恰如其分地表述见解的能力;在演说中,此乃政治和修辞艺术的功用。昔日的诗人让人物像政治家似地发表议论,今天的诗人则让人物像修辞学家似地讲话。”[3]65“公民是希腊城邦的根本,公民集体是希腊城邦之核心。”“城邦政府的首要任务就是:缩小公民之间的不平等,维护相对稳定的公民团体;公民集体与城邦之间的紧密结合导致了公民至上价值观的盛行,导致了人与国家的高度统一。”[4]因此,作为民主思想的产物,悲剧的出现与古希腊城邦的民主政治社会语境紧密相连。民主思想与意识是具有反抗精神的前提,是构成悲剧中“冲突”情节的重要保证。
2.悲剧的教育功能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第四节提到,“悲剧是肯定人生的最高艺术”。[5]作为“最高的文学形式”[6],剧的教育意义是不言而喻的。有学者认为,古希腊悲剧的教育功能主要体现在对公民进行神话知识、民主观念和政治认同教育三个方面。在神话知识教育方面,通过欣赏悲剧表演,“以希腊诸神的存在等级和各自的权力为例来说明当时神话知识的复杂性”,“以祭祀活动为例来说明当时神话知识的重要性”。在民主观念教育方面,埃斯库罗斯创作的《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通过普罗米修斯对宙斯的反抗,反映了对民主观念的追求,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体现了对男女地位平等的追求,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体现了对传统命运观念的反击。在政治认同教育方面,悲剧比赛开始前的历史性仪式及具有特定主题的悲剧剧情都能引起观众的强烈共鸣,发挥了很好的爱国主义教育作用。[7]
因此,古希腊城邦社会的形成为其居民提供了适宜的民主环境,积极浇灌着居民进行必要个性表达的希望之花,在艺术娱乐形式比较单一的日常生活中,通过定期开展戏剧节活动及举办相应赛事对市民进行文化教育,提高其参与社会事务及管理的能力,这一切都为悲剧的产生与蓬勃发展提供了必要的社会语境。
(二)元代悲剧产生的社会语境
“元杂剧是一种将诗歌、音乐、舞蹈、宾白、表演有机结合来演出一个完整故事的戏曲艺术。”“如果元杂剧没有综合诗歌、音乐、舞蹈的成果,没有吸收汉魏以来角抵百戏、宋歌舞戏、参军戏、宋金杂剧和各种民间说唱文学的滋养, 元杂剧就不会是今天保存下来的这个样子。”[8]杂剧在元代得到兴盛,与我国元代历史时期特殊的社会背景关联紧密。民族矛盾的尖锐、城市经济的繁荣构成了元代杂剧中悲剧产生的具体社会语境。[9]作为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少数民族政权统治的封建王朝,元代的统治阶级“在法律制度、社会地位、科考、官场等各方面对汉民族都表现出了极端的压迫和歧视”,“蒙古族文化与汉文化的冲击融合也带来了中国传统伦理道德文化的异化”。[10]近代以来,诸多学者对元代杂剧兴盛的社会原因进行了研究,并先后在社会经济方面提出“畸形繁荣说”和“全面繁荣说”,在社会政治方面提出“喜好提倡说”“高压统治说”和“自由放任说”,在元代文人的社会地位方面则有“地位低下说”和“待遇优渥说”。可以这样推断,“元杂剧的兴盛是多元复杂的社会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11],并为悲剧的出现及大放异彩提供了必要的物质与技术准备,而社会分层、矛盾纷争为悲剧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生活素材。元代教坊的官阶要高于唐宋及后来的明清等朝代,能够体现元代朝廷对杂剧表演的重视。元代初期汉族知识分子的仕途不顺使其常与戏曲演员交往密切,令悲剧的创作与表演更贴近生活,表达下层人民的意愿与心声。
二、文化语境
(一)古希腊悲剧产生的文化语境
在文化形式上与以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等为代表的希腊悲剧联系较为紧密的,是酒神音乐的兴起。[12]尼采认为“艺术的持续发展是同日神和酒神的二元性密切相关的。”“日神精神沉湎于外观的幻觉,反对追求本体,酒神精神要破除外观的幻觉,与本体沟通融合。前者用美的面纱遮盖人生的悲剧面目,后者揭开面纱,直视人生悲剧。悲剧把个体的痛苦和毁灭演给人看,却使人生出快感。”[13]从希腊悲剧产生的历史过程来看, 在文化内容上可以追溯至以荷马史诗为代表的希腊神话,而“在人类社会发展初期阶段, 神话既是原始人对现实世界的幻想和虚构, 又是一种口头传承的历史文化。”古希腊城邦文化的形成与希腊神话与宗教的影响密不可分。“希腊城邦公民文化的法律意识及其价值认同即萌芽于神话”,“自由、平等、正义理念也渊源于神话。”[13]古希腊悲剧中的人物及内容情节主要以古希腊神话故事为原型进行摹仿。亚里士多德在其《诗学》第四章提到“从孩提时候起人就有摹仿的本能”且“每个人都能从摹仿的成果中得到快感。”这是因为“求知不仅于哲学家,而且对一般人来说都是一件最快乐的事”。“它的摹仿方式是借助人物的行动,而不是叙述,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疏泄”并因此“情节是悲剧的目的”,“悲剧中的两个最能打动人心的成分是属于情节的部分,即突转与发现。”同时“情节是悲剧的根本”,“是悲剧的灵魂”。[3]47
古希腊文明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出现于公元前2600年左右的克里特文明。早期克里特人使用的文字被称作线形文字A,而在公元前1600年至公元前1100年期间的迈锡尼文明时代,人们开始使用线形文字B,均有较少文字被保存下来。“约公元前12世纪至公元前11世纪,居住在北方的多利安人大举南下,摧毁了迈锡尼文明”,“此后从公元前11世纪到公元前8世纪被称为‘荷马时代。”[14]《荷马史诗》描述了一个人神共存的世界。“通过对影响人的生活、决定人的思想、导致人的行为的一系列重大问题的形象而具体的描绘,审视了人的属性和价值,阐释了人与神的关系”,“为希腊人处理人与神之间的关系制定了准则,并对整个希腊民族精神的塑造产生了不可低估的作用。”[15]因此,柏拉图称,“荷马教育了整个希腊。”[16]作为古代希腊第一位有确切记载的诗人,赫西俄德约于公元前730年至公元前700年间完成其《神谱》的写作,将希腊神话中的诸神谱系化,借以用诸神的关系来解释世界的关系,用诸神的矛盾冲突表达世界万物间的变化。[17]赫西俄德的《神谱》“以系统化的方式将流传于民间的散乱的希腊神话和英雄传说缀结为一个有机的体系神话,而且把某些英雄的家族历史和不幸遭遇当作叙述的主题,开始突出命运和神谕的重要性,从而具有了最初的悲剧色彩。”[18]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荷马史诗》与《神谱》中描绘的神话世界,在永远逝去的迈锡尼文明和尚未来临的希腊城邦文明之间的“黑暗时代”,在线形文字几近失传的关键历史时期,以口述历史的方式,发挥着至关重要的文明传承及思想熏陶作用,为希腊悲剧文学艺术的诞生营造了适宜的文化语境。
(二)元杂剧悲剧产生的文化语境
元代杂剧的兴盛除与其社会语境有关外,其独特的多元文化语境亦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
“元杂剧作家们既受先儒和宋儒思想的濡染,也受道、佛思想的影响,虽身处下层,却能上观社会的黑暗。”他们“因仕途无门,混迹勾栏瓦舍,从下层人民那里吸收了一些新思想,对元代社会‘存理灭欲的虚假性及人民的反抗情绪有较深的认识”,往往“落笔于小,着眼于大,由个人、家庭的政治、婚姻遭际,反映整个元代社会的道德问题。”在《窦娥冤》中,“儒、道、佛的 ‘孝悌忠信‘命运安排‘前世注定的道德法则,使窦娥克尽孝道、听天安命。”在《赵氏孤儿》中,“大伪大奸不乏忠孝仁义之语的屠岸贾杀忠良赵盾一家,而孤儿赵武为程婴、公孙杵臼谋救,浸灌乎忠孝仁义道德之气,终于杀屠岸贾以报国恨家仇。”[19]
与民众的生活方式和生存式样密切相联,全面反映民众各时期的文化面貌的通俗文学经过宋、金时期的长足发展,至元代达到鼎盛阶段。“通俗文艺的创作队伍逐渐扩大,失意文人同民间伎艺的结合提高了这些艺术形式的文学水平;职业艺人的知识化与文人结合也大大提高了他们自身伎艺表演的水平。”[20]随着元代中原农耕文化与草原游牧文化的大融合及西域商业文化的涌入,北方草原文化与西域商业文化对元代杂剧的发展也产生了重要的影響。北方草原和西域色目等少数民族的音乐歌舞丰富了元杂剧的歌舞表演,充实了杂剧的曲牌,影响了元杂剧的总体风格。[21]“正是这样的文化环境使元代文人有较多的自由,他们的思想只是被传统影响所限制,并没有受到强力的控制,他们拥有一个相对自由的创作环境,和比较开放的外部条件。”[22]这些都为元代悲剧的出现做好了充分的文化准备。《赵氏孤儿》《窦娥冤》等悲剧作品以主人公的无辜受难和死后复仇的行动方式来体现了复仇情结,表达了对奸陷忠、强凌弱的社会现实的批判精神。《梧桐雨》和《汉宫秋》则“将唐明皇和汉元帝的追思悲情渲染得深沉厚重,使忧郁情结的悲怨漫透人心”,充分体现了元杂剧悲剧精神的重要文化内涵。[23]
三、自然语境
中西方文明形成与发展、艺术表达的形式与内容的显著差异受其社会语境和文化语境的影响比较突出,但归根结底由其自然语境所决定。
中华民族发源于黄河流域,其适宜的自然环境和地理条件决定了我国古代人民必然选择从事农业定居生活。在长期农业定居生活过程中通过与自然环境的斗争所积累形成的农耕文化奠定了我国古代文明发展的基石。依照一年四季更替轮回反复进行的农业生产活动,使古人逐渐培养起团结协作的优良品质。稳定的农业定居生活也使得邻里之间在长期的接触过程中形成了和谐友爱的朴实民风。古人“对农业生产及自然规律的较早认识催发出本能性的对自然美的审美情趣,人们不欣赏种种破坏自然和谐、打破安稳宁静的激越行为。”“在这种和谐美学指导下, 中国古典悲剧自然不可能有古希腊悲剧里的那种彻底的悲痛与恐惧;其情节发展自然在强调悲喜对立的同时, 逐步淡化矛盾并向协调转化,最终达到高度的和谐与平衡。”[24]
古希臘地理条件恶劣,“全境除半岛外还有众多岛屿, 海岸线曲折多弯, 境内多山, 交通不便, 耕地有限, 促使古希腊人积极向海外发展。”[25]航海和商业的发展使古希腊人形成了与农耕文化截然不同的民族文化。其自由奔放、崇尚冒险的审美情趣决定了古希腊悲剧作品中大量勇于抗争的人物形象的涌现。
四、结语
综上所述,古希腊悲剧和我国元代悲剧在其缘起的社会语境、文化语境与自然语境方面均有明显差异。不同语境对身处其中的文明缔造者对外在世界的洞察上有着不同的影响与熏陶。无论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文明传承者在定义与理解悲剧这一特殊艺术形式方面的差异如何,都无法否认悲剧的诞生与发展给世界文明的积累所带来的重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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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甄 欣
Abstract:Tragedy can be viewed as a kind of art form of civilization and its birth and development is the result of the cultivation of diverse environmental factors. The comparison between the typical ancient Greek tragedy and tragedy of Yuan Dynasty in ancient 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ocial context and cultural context as well as the natural contex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gain the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the nature of tragedy.
Keywords:context; Greek tragedy; tragedy of Yuan Dynasty; compari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