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脊轩志》悲喜背后的深层文化解读
2018-08-25付红侠
付红侠
【摘要】经典作品,就是经过时间考验能够经久不衰、常读常新的万世之作。被誉为“明文第一”归有光的代表作《项脊轩志》,是教材里一篇文质兼美、百读不厌的经典篇目,一直以来对它的解读常停留在感伤悼亡、抒写亲情、语淡情深等方面,却很少探究作者蕴藏在文中悲喜情感之后的真实心理。本文试从“士”文化角度解读文章的深层意蕴,以期在重读经典的过程中更真实地贴近归有光寄寓在书斋中的复杂情感。
【关键词】士人情怀;功名企盼;家族情结;愧悔之情
【中图分类号】G623 【文献标识码】A
在中国古代,“士”是指介于大夫与庶民之间的阶层,就是处于官与小百姓之间的人,“士人”尤指读书人,士毕生所求,不过是十年寒窗换取报效国家的机会,成为士大夫是一种荣耀,是个人的,更是家族的。与西方的贵族阶级不同,中国的士大夫是一个复杂的符号。自先秦因分封而产生“士”阶级,到魏晋时期“士族”阶层在某种程度上成了政权的实际操控者,再到隋唐以后科举选官的逐步建立。“士农工商”以“士”为首,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者也。“士大夫”是中国古代最基础的特权阶级,也是一个布衣百姓可以通过自己努力所达到的阶级。
一、功名企盼
士文化讲求“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德,这八德也是士人观人律己的标准。他们向往“立功、立德、立言而作不朽之人”,明朝是科举制度的鼎盛时期,明朝对科举制度的重视,科举方法之严密也超过了以往历代。一个普通人想成为“士”,需要做什么?读书。一个“士”想成为“士大夫”在古代唯有通过科举考试。归有光的人生理想之一,便是考取功名,而项脊轩就是归有光的十五载寒窗。严格来说,归有光(1507—1571)并不是一个普通人。他的家族也曾显赫过,曾祖父归凤中举后做过知县,祖母的祖父夏昶是进士官至太仆侍卿,他却生于这个大家族衰落之际。归有光九岁成文,十岁乃作《乞醯论》,十四岁应童子试,十五岁束发轩中便以“项脊轩”命名书斋,看得出怀宗追远之意。二十岁拔得头筹,然而之后等待他的就是漫长的应试生涯。此后八次落第,求仕之路可谓异常艰辛。写《项脊轩志》时,仍然在为科举及第而努力读书,四十岁时归有光仍无法看清人生的未来所在。而他高中三甲进士已是第九次参加会试六十花甲之事了。书斋是读书人的战场,对于归有光而言,项脊轩不仅是前半生奋斗历程的见证,更是他博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希冀,其意义显然非同寻常。
二、家族情结
前文说士文化讲求“孝悌”,在《论语·子路》中,子贡问孔子什么样的人可以称为士,孔子说:“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在至圣孔子心中,优秀之士的家庭中应该兄弟和睦相处。归有光的祖上曾有过五世同堂的记录,他祖父的高祖曾有遗训:“吾家自高、曾以来,累世未尝分异,为吾子孙,而私其妻子求析生者,以为不孝,不可以列于归氏。”归有光作为归氏后裔必将此作为恪守不渝的家训,但是他所保护、希冀的家族团结兴旺的盛况并没有延续,他不得不面对家族衰微,家风日薄的现实。由篱到墙,百年老宅被瓜分,血肉至亲的心理隔膜也不断加深,偌大的一个家族竟衰落到子孙寻一方僻静幽雅处读书而不得。中国是一个宗法观念很强的国家,渴望家族、家庭团结和睦是一种普遍的情感。在这种情结的观照下,我们不难理解文本中挥之不去的一个少年目睹家族分崩离析的悲伤。
三、愧悔之情
《项脊轩志》中谈及了三个女人——母亲、祖母以及妻子。归有光八岁丧母,对于母亲的印象只能从家中老妪的只言片语中获得。“儿寒乎?欲食乎?”恐怕这是世间多数母亲一生都在问的两个问题,慈母形象跃然眼前,叫人如何不泪垂?而祖母作为家族的大家长,她所关注的问题就更加宏大了。祖母看到寒室中苦读的归有光,又想到日渐衰微的家族,对归有光的期望是极其殷切而急迫的,昔日太祖公之象笏与今日“读书久不效”对照太过明显,祖母把重振家门、光耀门楣的重任交给了在项脊轩中的“竟日默默”的读书儿郎。
从结果来看,这也是令人唏嘘的,因为在这件事上归有光是辜负了祖母的。他寒微之士和名门之后的双重身份,不断在鞭策他不得不在“士”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一步一泥泞,步步艰难。古来读书人多,而成功名者少,湮没在书斋里的故事又岂止归有光一人?这其中真切的苦楚与辛酸,一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也许是难以慰藉古来寒士之心的。
《项脊轩志》中谈及妻子魏氏的悼亡内容也是公认的经典,移情于物来表述生死相别的情绪在时光的变迁中越发淡,越是深入骨髓。魏氏是归有光生命中最初的爱人,是孤寂苦读的书斋生活中的唯一慰藉,“从余问古事”“凭几学书”颇有“添香并立观诗画,步月随影踏苍苔”的默契,诉诸妹语,手植枇杷看得出新妇对夫君读书轩中的钦佩和欢喜,而这样“红袖添香伴读书”的生活仅有六年,之后项脊轩破败不修,唯有庭前亭亭如盖的枇杷树随风摇曳。补记不足百字,却道出了归有光对相濡以沫的爱人的深情及愧疚。
所谓项脊轩者,南阁杂屋而已,却贯穿了归有光重要的人生轨迹,具有了独特的意义。它记录了归有光早年的刻苦攻读,聚合了让人唏嘘的几代亲情,这个读书之地恰恰能映射出作者作为“士”的内心隐曲以及生命中不能承受的伤痛。
中国古代的读书人,他们的幸运是可以逆天改命。而不幸的则是,要么靠这书斋岁月光宗耀祖,飞黄腾达;要么,倚靠一棵枇杷,与这书斋为伴,余年落寞,萧索生涯。
仔細品读文本,浓浓的悲情始终氤氲在文本的字里行间,一丝“喜”情,渺似轻烟。人是个体的、有感情的,历代的文学作品真正能够打动读者的,必然是那些能够引发情感共鸣的篇章。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表现出来的情感特征,尤其是痛苦的情感体验,是东方士族文化背景下形成的独特情感,敏感细腻而又深婉缠绵,真可谓语越淡而情越深,辞越疏而韵越远。
(编辑:龙贤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