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守望尊严”到“互守尊严”:民族关系态度的新转向
2018-08-06焦学振
【摘 要】在谈及民族文化问题时,人们习惯用“守望尊严”来表达对其他民族文化的认同。然而,这种“守望”往往并非是全民性的认同:“守望”更多体现在“大”民族上,而人口数量少、文化影响小的民族则多是“守望”其他民族的文化,鲜有“大”民族主动“守望”小民族的自发性行为。“互守尊严”是新时期正确处理民族关系的有效尝试,对于跳出本民族视角观察理解其他民族,对于更好地联系历史、联系时代来认识中华民族与中华文化,进而做到将美德、正义、自觉等要素引入相关问题的研究中,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多元一体格局;守望尊严;互守尊严;民族关系
【作 者】焦学振,中央民族大学民俗学博士研究生。北京,100081
【中图分类号】C955 【文献识别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18)03-0009-005
一、困境中成长的“民族”
在全球化程度日渐紧密的今天,我国民族关系虽早已结束了在封建王朝的尖锐对立状态,但在现代化社会里,在多元性文化中,如何处理民族关系仍然是包括政府、学界、社会共同关注的热点议题。不同民族应如何相处?不同文化空间应如何对话?这都是各界始终无法很好解决的问题。在数字化全面来临的新环境中,民族关系的处理考验着中华民族的集体智慧,在以“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为口号的新背景中显得愈发重要。
单就“民族”而言,这一外来词汇可追溯到16世紀初的英格兰, [1 ]49其意义近似于现代的“人民”(people),是行为主体主权及团结意识的产物。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民族主义得以产生并迅速发展,成为国民国家的重要标志之一。这种强调族群差异性、重视特殊性的文化,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起到了扩张自我、消除外敌的作用,真正做到了“此消彼长”。
反观我国,中华民族历经沧桑,是在几千年历史长河中积淀而成的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超级复合体。这种复合体不仅仅是文化意义上的民族复合体,更是将政治信仰、生活习俗、情感认同等在内的多个因素涵盖其中,显示出了不同于其他民族的特有的包容性。我国的“民族”概念是继承与发展“民族”而得的“民族”,既有历史文化要素蕴含其中,又将时代给予的创新性表现出来。新中国成立初期,包括文化领域在内,我国在各领域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苏联的影响,但在民族问题上却体现得并不明显。①斯大林于1913年提出的关于民族的定义,特别强调了语言、地域、经济生活及文化的共同性,即:“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的民族文化特点上的共同心理素质这四个基本特征的稳定的共同体。”[2 ]294他还特别指出这四个因素在民族概念中缺一不可。如果严格以斯大林民族概念四要素为标准来开展我国的民族识别工作,显然无法得到现今中华民族的概念。
纵观世界文明长河,中华文明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未曾中断过的文明, [3 ]因而具有其他民族难以比拟的文化连续性。如果将这一重要背景联系起来思考,就必须强调民族的历史继承性及历史情感性。在我国,民族概念具有“弹性”与“中和”的内涵,并且不断发展、变化。如,中华民族在最初也仅仅是指汉族,①而后,才有了开放而包容的中华民族概念。翻开中国的近现代史不难发现,中华民族概念的含义经历了由“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到“五族共和”②,最终到“56个民族”的不断变化的过程。虽然在民族问题上还存在着诸多值得探讨的余地,但无论如何,在少数民族问题的处理上,承认“56个民族”平等地位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较之“中华民国”显然在处理民族关系上具有更多的弹性与空间,缓和了相当程度的冲突与危机。
二、从“守望尊严”到“互守尊严”
“尊严”,顾名思义,是包括强烈文化因素、情感内涵在内的超越底层需要的文化认同感。回归到民族尊严来说尊严,则是促使不同民族砥砺前行的精神动力源泉。本民族之于他民族的不同,除了固有物质、生存环境等绝对意义的不同之外,当属以文化为内核的民族尊严最为重要。虽然随着时代的变迁与技术的革新,不同民族的生活方式、认知有趋同化的态势,但深藏于民族血液之中的文化基因却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恰恰相反,在物质日益发达的今天,这种本民族不同于他民族的文化烙印,更加被各民族珍视。要发掘人与人、民族与民族的深层不同,这种重要的文化基因是不可缺少的参照内容。
在谈及民族文化问题时,人们更多的用“守望尊严”来表达对其他民族文化的认同。然而,这种“守望”往往并非是全民族性的认同,“守望”更多体现在大的民族上,而人口数量较少、文化影响较小的民族更多是“守望”其他民族而鲜有其他民族主动“守望”该民族。“互守尊严”是新时期正确处理民族关系的有效尝试,对于跳出本民族视角观察其他民族,对于更好地联系历史、联系时代背景来认识中华民族与中华文化,进而做到将美德、正义、自觉等要素引入相关问题的研究中具有重要意义。认同尊严、互守尊严,在珍惜尊严的共同心理中存异而共生也是形成交流、形成合作、相互改进的基础。[4 ]19“守望”之于“互守”,是由少到多、由点及面的多渠道融合,并能克服枯燥的单线条传播模式滞后的时效性。文化生态的构建、民族自信的生成离不开各个民族的“互守”之道,各民族文化的内在交流与文化共享在历史经验的基础上有了形成更大文化场域的可能。为此,“互守尊严”更是中华民族集体智慧下各民族同胞探索的“默契地带”与“中间范畴”,“求同存异”“和而不成”成为时代背景下新的写照。
无独有偶,费孝通先生曾提出过不同文化相处的16字箴言,即“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5 ]18,也曾提出过对人文社科学科形成深远影响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思想”[6 ]1。然而,即使到民族关系环境已日趋和谐的今天,各个民族在认识本民族文化时往往还存在着一些普遍的误区,如:在出现问题时,只看其他民族而不反思自己,将所有问题的出现都归咎于其他民族;处理民族问题时,不联系时代,不联系背景,只是选取有利于自我表达的部分,自说自话;更有甚者,将民族感情与正义抛之脑后,一味强调本民族的优越性与完善性,完全无视兄弟民族的情感。故而,将“互守尊严”的民族意识融入日常的民族关系中显得刻不容缓,这种“互守尊严”是将民族自观与他观、民族自觉与民族正义统筹考虑之后的必然结果。
据国家统计局数据,在2010年我国第六次人口普查13.3亿人口中,汉族人口约有12.2亿。①就基数而言,汉族毫无疑问是中华民族的主体民族,相对于其他民族而言,无论从人口数量,抑或文化辐射来说都具有兄弟民族难以比拟的影响。由于人口数量始终保持着绝对比例,早期有相当数量的学者、政客从本民族利益出发(即从汉族利益出发),主张形成一种“同文同种”的状态。这一提法得到了不同朝代统治者的认同,他们认为,通过语言、文字、宗教、政治、经济等方面的统一,能够形成与现代意义上“民族国家”类似的理想状态,进而有利于其政权的持久與稳定。这与盖尔纳的“边境理论”有着某种程度的契合,即强调民族边界和国家边界的一致性。
然而,这种强调单一民族强势地位的实践或想法,却遭到了少数民族群体的强烈反对。回溯历史,民族同化绝不是新鲜词汇,但主张这一想法的人却忽略了几个关键要素:地域、边界与物产。首先,从数量上讲,虽然汉族占据着很高的比例,但从空间上看,少数民族始终生活在相当广阔的地域范围中,人口密度与分布并非是等量的。其次,自封邦建国形成“中国”以来,我国的疆域范围始终是变化的,这也意味着边界随之变动。最后,民族文化的形成说到底是由物质基础决定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7 ]1也是这个道理。任何脱离了生活实际、物质条件而泛谈文化的文化,终究只能是脑海设想中的文化,其构想虽多,但也只能是满足于自我陶醉的幻象。
三、“大”“小”之辨与互守之道
正如前文所言,在几千年的不断发展之中,中华民族或形成、或融合了相当数量的文化要素并加以综合,使之贮存于民族整体文化之中,形成了区别于其他民族的独特文化。此外,从包容性来讲,对于“大小”“黑白”“好坏”等对立事项,也有相当超前、洒脱的认识。不同于列维·斯特劳斯的“二元对立”理论②,中国道教文化讲究“形、气、神”,主张以转换、生成的概念、理论去解释与化解尖锐的对立现象。就民族文化来言,真的有“优”“劣”之分吗?
文化的适应群体存在着不同,文化的影响力也有大小,但文化就其本质而言,并不存在优劣之分。过往,学术的话语体系掌握在西方学界中,话语权的界定、事物的性质判断更多出于其具体的社会环境之中,并在结合相关利益后被加以定义。在纷繁复杂的各国理论与方法下,我国部分人文学科的学者在研究初期经历了相当一段时间的迷惘,也导致了文化高低有别观点的滥觞。然而以我国各民族为例,大民族如汉族、壮族、藏族等,其各自文化在世界范围内均有相当程度的影响力。京族、珞巴族等人口数量不多的民族也同样具有其他民族不可替代的独特文化魅力,这些民族的文化尊严绝不能因相对较小的文化影响力而加以践踏。须知,中华民族之所以能成为中华民族,离不开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守望。
从“守望尊严”到“互守尊严”,是一个持续而发展的动态过程。就现阶段而言,要想实现中华民族的和谐相处,保持团结友善的民族关系,还需要“大民族”对“小民族”的文化自觉的形成。新中国成立之后,国家先后对包括壮族等民族在内的一些少数民族进行了语言文字的拉丁化处理,力图从语言文字入手,更好地保护少数民族文化。③然而,这些举措虽然当时在关爱少数民族群体及保存少数民族文化方面取得了或多或少的成就与效果,但在21世纪已走过近20年的今天,似乎其余辉稀松而不可见。究其原因,这种努力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社会需求,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大力推广的时代背景下,即使是在高校学习拉丁壮文的第一批大学生也很难真正利用到这一拉丁化、拼音化后的书面语。放归到“互守尊严”范畴来讲,其现实意义也就愈发明显。
“守望尊严”是无论自觉与否的被动行为,“互守尊严”则是主观意愿的自发行为。“守望”何者?如何“守望”?必须重视历时与共时这两个不可忽略的要素。在第三产业决定综合国力的当今社会,谁掌握了文化主导话语权,谁就能更好地掌握世界话语体系。美国好莱坞电影、日本卡通动漫,在我国都有为数众多的“迷粉”,这强大的文化吸引力背后的形成机构是更需探讨的内容。我国不同民族的文化在不同时期具有各自独特的地位及影响,无论是历时或是共时角度,不同民族的影响虽各不相同,但都为构建一个统一的超级文化共同体而持续发力。中华文明从“文景之治”到“康乾盛世”经历了近2000年的洗礼,以此而言,也只有达到各民族心理的平衡与生态的健康,才能完成真正意义上的“互守尊严”。
四、“非遗”保护与“互守尊严”
“非遗”这一典型的外来词汇,随着我国文化事业的不断发展,在政府、社区、学者、商人共同的参与中,其概念得到了全国性的普及,越来越多的群众自觉参与到“非遗”保护这一活动中来。非物质文化遗产既是建设现代民族文化的基础,也是每个民族对世界文化的丰富和贡献。[8 ]1从2006年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算起,至今已有四批名录被陆续公布,各个民族、各个区域都有相当数量的项目得以入选,各民族传统文化通过代表性传承人得以传承与保护。但是,这种传承与保护多是以地域或族群身份为依据而进行的,根据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共享性原则,似应加强代表性项目的吸引力,努力争取更大地域范围及更大人群的参与。为此,国家又根据社会发展现状,推出了文化生态保护区,同时,文化生态保护区的建设也是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个重要举措。
文化生态系统是一系列交互作用因素集成的产物,涵盖了自然环境、语言内容、价值观念、经济方式、生活群体等内容,这种整体的生态系统与民族生存现状存在着很大的关联性:文化生态保护区的建立给民族关系的相处之道提供了良好的范例并带来启发。
在民族工作中,首先应强调、重视政府的引导作用,这既是我国社会主义国家的现实状况要求,又是促使民族事业得以保障的重要前提与基础。其次,应发挥各民族民众的能动性,将隐藏在民众当中的弘扬本民族文化的动能充分加以调动,形成促力。再者,寻找文化交界的公共领域,求同存异,将开放性原则付诸民族文化融合的各个领域。以政府为主导,以民众为主体,坚持互利互惠、互帮互助的平等互守,将万象共生下的民族关系升华为自我意识进而形成自发行为,摒弃“非黑即白”,克服二元对立,都将对新形势下和谐民族关系的形成起到促进作用。
五、结语
从“守望尊严”到“互守尊严”,需要经历一个较长的时期。这个时期包含了观念、认知的转变,也囊括了行为方式的生成。“互守尊严”,无疑是脱离了被动接受的主观行为,是超脱了族群概念的文化自觉,也是中华民族概念下每个个体应有的理想状态。
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有多种途径,既可以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继承,又可以在故纸文献中找寻。这些最朴实、最深层的民俗及思想,总能通过各个途径展示。“大民族”通过主动了解、学习、理解“小民族”的文化,进而通过物质、精神等方面加以“守望”,形成更为包容的政治-文化共同体,是中国多族共生、和而不同的必然途径。摒弃本民族中心主义,跳出狭隘族群知识的窠臼来观察世界,同时对于规范族群认同、建立文化互补格局,成为理想状态的“中华民族”意义非凡。
在当今国家高度重视民族工作的背景下,构建和谐社会、形成良好的民族关系受到了空前的重视。努力打造“互守尊严”的民族关系新格局,开展各类形式的民族文化交流,将各民族最为宝贵的文化加以整理、保护、利用是刻不容缓的重要工作。也唯有如此,才能更好地把握、利用中国人民的传统智慧,形成更加有利的保护格局。
参考文献:
[1] 纳日碧力戈.万象共生中的族群与民族[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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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许嘉璐.中华文明——唯一未中断的文明[N].新华日报,2009-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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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费孝通.“美美与共”和人类文明:上[J].群言,2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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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刘魁立.论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J].河南社会科学,2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