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空间和经济看社会和文化

2018-08-06郭锐王烬陈刚

广西民族研究 2018年3期

郭锐 王烬 陈刚

【摘 要】本文采用工商人类学的研究方法,通过对云南昆明螺蛳湾国际商贸城的参与观察,结合笔者对老挝几个商品市场的田野调查,借助对螺蛳湾空间区位优势和商品贸易往来的描述、分析,探讨螺蛳湾对本地城市、地区经济和泛亚市场的经济辐射作用,如创造就业岗位、缓解中心城区压力、吸引投资融资、带动周边城市经济增长。同时,本文探究螺蛳湾所具有的落实战略构想、丰富文化交流、促进边疆稳定、推动社会和谐发展的社会整合和文化辐射作用。

【关键词】市场体系;辐射功能;工商人类学;螺蛳湾国际商贸城

【作 者】郭锐,贵州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教授。贵阳,550025;王烬,四川宜宾学院政府管理学院助教。宜宾,644000;陈刚,云南财经大学社会与经济行为研究中心教授。昆明,650221

【中图分类号】C912.4 【文献识别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18)03-0070-008

一、引言

当今世界,区域化、跨国合作早已势不可挡,全球化也成为世界发展的主流。无论是一个国家的兴旺发达,还是一个企业的发展进步,都需要因时、因地制宜做出正确合理的判断。云南省作为我国西南地区对外开放的“桥头堡”,地处“9+2”泛珠三角经济圈、“10+1”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大湄公河(GMS)次区域经济圈,在国家“一带一路”实施背景下,正从对外开放的边缘、末梢地区变为开放前沿的南亚、东南亚辐射中心。为实现“一带一路”的美丽愿景、建设沿边自由贸易试验区,云南本土的企业功不可没。

昆明螺蛳湾国际商贸城(以下简称“螺蛳湾”),作为云南省的小商品批发基地,不仅在云南名声大振,在老挝、越南、泰国等泛亚国家商人口中仍然小有名气。凭借发达、完善的交通立体网络,尤其是G56杭瑞高速、昆曼公路和在建的泛亚铁路,依托独特的空间区位优势,加之广阔的南亚、东南亚市场,螺蛳湾的经济、社会、文化辐射功能日渐突出。然而,正是因为涉及的区域面积过于庞大,涵盖的人员网络颇为复杂,螺蛳湾在企业管理、商品经营及对外的交流上存在着问题,且亟待解决。

工商人类学作为应用人类学的分支学科,是运用人类学的参与观察法、非正式访谈法等方法和相关理论,帮助工商管理企业找出问题并寻求解决路径的一门学科。[1 ]Ⅱ人类学在工商管理领域的应用与研究方兴未艾,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哈佛大学人类学家对芝加哥西电公司雇员间的人际关系与劳动效益的研究。[2 ]20世纪中叶至70年代早期,受战后经济恢复重建的影响,人类学在工商管理方面的研究层出不穷。之后工商人类学研究进入一段“冬眠”时期,直到80年代末才有了长足发展。90年代中期,一些西方的大学陆续开设工商人类学课程。2009年,第一份主题学术刊物《国际工商人类学期刊》创立,该期刊也成为国际人类学的一面旗帜。虽说工商人类学是一门较新的边缘学科,但在西方市场经济发达的国家已积累了大量的文献资料与研究成果,不仅在学术领域对人类学、管理学、经济学等学科的发展做出重要贡献,而且在工商实践中也起到不容忽视的作用。

二、研究点和研究方法

螺蛳湾是一个具有20多年的商业地标,旧址在昆明南坝路与环城南路交叉口。20世纪80年代,因昆明城区改造的需要,在青年路两侧摆摊的大批个体工商户迁到螺蛳湾。在各级政府和工商部门的扶持下,数次扩建改造后的螺蛳湾市场于2008年被中国商业联合会评定为“四星级中国品牌市场”。之后,螺蛳湾发展成年销售量过百亿、西南地区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商品辐射云南、四川、广西、贵州等省,远销老挝、缅甸、泰国、越南、巴基斯坦等泛亚国家。2010年11月底,老螺蛳湾正式关闭,并于年内整体搬迁至20公里之外的新螺蛳湾。

昆明螺蛳湾国际商贸城(即新螺蛳湾,其口号为“中国的昆明,世界的螺蛳湾——泛东南亚第一商贸圈”),于2008年招商引资并重点建设,总投资320亿人民币,项目规划总占地面积5705亩,规划总建筑面积达882万平方米,其中主体市场总建筑面积约为300万平方米。2009年4月,螺蛳湾一期主体完成。12月,老螺蛳湾(包括云纺商业区)的商户皆被搬迁、安置,螺蛳湾正式运营。2010年1月,项目二期工程启动,12月底二期市场开业运营。2011年10月,项目三期工程启动招商;同年,螺蛳湾也荣升为国家4A级景区。2014年,笔者调查时发现三期的几个区及“螺蛳湾国际副食品城”正在火爆招商,至今仍招商不断。此外,2015年1月,笔者在老螺蛳湾看见拔地而起、主体已建成的“螺蛳湾中心”,招商广告为:“螺蛳湾原址升级,O2O电商实体基地、云智慧6A写字楼、全功能SOHO公馆”,准备再创西南商业奇迹。

该商贸城地处昆明老城区与呈贡新区的交通门户,北接广福路、南抵昆明南部汽车站、东临昆玉高速、西临彩云北路且与地铁1号线并行,其核心CBD板块正居于此。此外,一方面,从南部汽车站有空港快线直达东北方向的长水国际机场,车程一小时左右;另一方面,还有途径“昆曼国际大通道”,经过磨憨、打洛等国际口岸,通往老挝琅勃拉邦、万象、曼谷等东南亚城市的汽车。同时云南省大巴旅游集散中心,也将和商贸城交付使用。另外,在其东南方向,有主体已经建成的昆明新南部火车站,可一路沿泛亚铁路三线南下直达东南亚各国,并且铁路集装箱中转站、货运场距离螺蛳湾仅3公里。

螺蛳湾是借鉴义乌“第6代”市场模式的代表,正倾力打造一个集“生产加工、商业贸易、仓储物流、电子商务”在内的“四位一体”的国家级商贸口岸,搭建展销一体的国际化商品直销平台。作为一个功能多样、覆盖全面的经济组织,它承担着生产、研发、加工、贸易、仓储、物流、电子商务一系列的功能。随着螺蛳湾入驻昆明,一个以商贸为龙头,带动“小商品、大产业、小企业、大集群”的制造业升级模式也随之导入。

此外,螺蛳湾还拥有完整的配套设施,包括泛亚国际高端生活区、悦城、逸境、中望城、郡朗花园几个住宅区,涵盖餐饮住宿、休闲娱乐、票务及旅游、医疗卫生、学校教育、办公、会议(如第五届中国—东盟行业合作昆明会议)等经济、社会、生活各个方面。不仅如此,在商贸城的周边也簇拥着新亚洲体育城、市政府新行政中心、領馆区、呈贡国际物流园区等一系列城市一线配套,使其雄踞昆明城市新中心。

笔者采用人类学传统的田野调查法,通过参与观察、非结构式访谈及文献资料的收集,借助对空间区位、经济贸易往来的分析,探究螺蛳湾具有的社会整合和文化辐射作用。2014年12月中旬,笔者经昆曼公路南下老挝作田野调查,对沿线的村落、老挝南塔省集市和湖南商会、波乔省的一处“China Town”市场以及泰、老、缅金三角的“纪念品”市场进行走访,了解得知老挝的许多商品都是从螺蛳湾批发而来。2015年1月,笔者用脚步“丈量”螺蛳湾的大小,对整个螺蛳湾区域进行实地调查;并在一期的服装店参与商品的零售、批发与送货流程,与商户和消费者们同吃、同侃,收集了第一手的田野资料。

人类学之所以能受到工商管理学的青睐,自然是有其独特的价值贡献。这两者是研究人与人关系的学科。工商管理学在借鉴人类学对文化差异性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运用人类学已有的文化专业知识和民族志的研究方法,会少走很多理论弯路。同时,在实践中也同样有迹可循,不仅能减少企业和个人的损失,也能有效协调人际关系,促进工商企业实现科学管理,提高管理效率。[3 ]

三、国内外相关研究综述

螺蛳湾既是一个大型的经济组织,又是一个具有多方利益主体的社会系统,频繁的商品、人员、资本和信息的流动构建起的更是一个复杂的文化系统。结合螺蛳湾的发展历史和文献资料来看,既有研究大多是从经济学角度进行的媒体报道,再有就是北大社会学教授从“权力与资本”角度对螺蛳湾始建之初征地问题的探究,[4 ]而鲜见其他学科视角。本文尝试从工商人类学角度,从螺蛳湾商品在不同空间地域范围内、不同市场的流动及其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入手,结合数次田野调查收集的资料,对整个商贸过程中不同市场主体的经济行为,以及该企业组织所具有的社会、文化辐射作用及市场功能进行工商人类学的分析。

作为一门新兴的应用人类学分支学科,工商人类学的研究领域颇广,包括市场营销、消费者行为、企业文化和组织行为、企业的社会责任、企业的地方性和群体性及民族性、商业竞争情报、产品设计与开发、人力资源管理、跨文化管理、跨国经营管理、国际营销中的跨文化适应、少数民族企业家、全球化与多样性等等。其中消费者和市场、企业工作机构是工商人类学研究的主要领域。[5 ] [6 ]

由于工商人类学最早在西方市场经济较发达的国家中起步,因此相关文献资料和研究成果较多。然而,工商人类学在中国的研究却是“一片有待开垦的处女地”。不同于主流经济学的诠释,即将市场作为“允许所有的买家和卖家进行任何类型的货物、服务交易和信息交流的组织”[7 ],人类学强调关注“市场的文化和社会方面的内容”,研究市场所具有的“社会成本因素”,即关注市场及其形成的社会背景。换句话说,市场并非简单的特定空间或固定的组织结构,而与更广泛社会文化环境中的价值观、规范、仪式、准则、信仰和关系结构相关联。[8 ]9228

人类学家关于市场交换行为的研究,采用的方法主要是田野工作或民族志,这弥补了纯粹市场研究方法上的“缺陷”,适用于边疆和少数民族市场研究、族群市场研究、消费文化研究和社区研究。[9 ]较早且具有代表性的是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对特罗布里恩德岛土著人“库拉圈”交易行为的研究,表明了人类交换行为具有普遍性的特点。有学者认为,人类学家真正的市场研究始于经济人类学家卡尔·波兰尼。波兰尼将“嵌入性”的概念作为理解当代经济市场研究的分析工具,强调(尤其)在前工业时代,市场交换的行为都是嵌入在社会之中,交易依靠血缘、亲缘、地缘等义务确定,市场研究应该兼顾供、需两方面群体的社会需求。[10 ]

对于前工业时代的市场研究,美国的人类学家、汉学家施坚雅对中国农村市场和社会结构的研究颇具特点:施坚雅将中国的传统市场按照空间和经济的“正六边形”结构分为从小到大的基层集镇、中间集镇、中心集镇、地方集镇、地区性集镇五个等级,并依据市场等级将中国分为华北、西北、岭南等等“九大巨区”,在阐述传统集镇(以成都平原为田野点)所特有的周期性和集期之后,继而对作为空间体系、经济体系的市场结构以及作为社会体系、文化载体的市场结构进行分析。[11 ]随后,在20世纪60年代形成了以“施坚雅模式”为中心的人类学区域研究。同时,人类学家对传统农耕社会的“地方性市场”也展开了广泛的研究(格尔茨,1978;费南,1988;林南,1996;阎云翔,2000),得出各种社会关系在市场多重交换进行中的重要作用。

除了对前工业社会农村市场的研究,学者们对工业社会中的城市社区市场同样有所涉猎。Rachel E.Black对意大利Turin城市的Porta Palazzo市场进行了人类学的研究,作者采用参与观察(市场工作者)和半参与观察(消费者)的方式收集关于Porta Palazzo市场中“食物市场”的第一手资料。在著作中,作者将市场定义为“一个包含人与人之间各种社会关系在内的,并且与外部世界相联系的空间”,通过对食物市场中人们的社会生活、市场的演变历史与城市发展的关系、市场中人们的购物行为与道德情感因素、农民市场与当地食物、民族旅游及周边配套市场等具体内容的分析,得出“市场并不仅仅是为城市盈利的机构。除却实际的经济效益外,城市对市场的投资更彰显了它的社会、文化及历史因素的重要性”。[12 ]170

此外,随着新经济社会学的发展,经济社会学家将人们视为“经济人”,人们的经济行为都是基于利益的最大化而做出的理性选择,并且这种经济行为与社会结构紧密联系在一起。以格兰诺维特为代表的经济社会学家利用“社会网络”探讨市场行为的嵌入本质,随后出现的“市场的社会结构理论”也给新古典经济学的市场理论带去挑战,该理论的支持者认为社会结构在市场运行中起关键作用;市场本身也是一种“社会性构建”。

综上所述,从经济学上看,市场中不同行为主体的交换行为,是相对独立且倾向于在制度上脱离政治权力和社会关系的,“市场”是一个“单一的自由市场”;而从人类学、社会学的交叉学科视角来看,交换是一种普遍行为,物(商)品交换、社会关系交换、政治权力交换都是人类交换行为的表现形式,经济交换形式和意义也会随社会文化的不同而不同,因此市场是一种集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关系在内的“共生”“共有”的“多元市場”,包含了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符号)资本及权力资本间的相互交换和转化。[11 ]

四、研究发现

云南省委书记李纪恒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接受采访时讲,要将“云南建设成面向南亚、东南亚的辐射中心,包括经济辐射、交通辐射、市场辐射、社会公共服务功能辐射、科技教育辐射等方面的内容,既涵盖硬件建设,也包括软实力提升的要求。具体而言,就是要成为面向南亚、东南亚的区域性经济中心、战略枢纽、我国对外开放新高地、公共服务基地、国家建设和谐周边的重要依托” [13 ]。既然要将云南省建成面向泛亚地区的辐射中心,最直接、最显著的就是通过商品贸易往来所起到的经济辐射。“中国的昆明,世界的螺蛳湾——泛东南亚第一商贸圈”是螺蛳湾响当当的口号,也是螺蛳湾要实现的经济目的,并且基于综合立体交通辐射网络上的商品流动已经显示出它极强的辐射作用。

根据笔者调查,自2009年螺蛳湾运营以来,截至目前,已经运营的商户为一期的A-G共7个区,二期的8-17共10个区,三期的18-20、28-33共9个区。其中,一期每区20条街,每条街大大小小近40个门面,推测可知一期共23000家左右;二期每区15条街,每条街近28个门面,由于二期的窗帘布艺、床上用品等商家已搬迁至三期,且有部分街区已经作为商铺使用,故商铺的数量难以统计;三期由于离核心CBD区较远,经营的多是建材、药材、布艺等,营业的商家更少。作为西南地区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城、4A级的风景区,螺蛳湾的商品品种繁多、琳琅满目,各期楼层的业态分布详见附表。

(一)作为空间体系和经济体系的市场结构的螺蛳湾

1.螺蛳湾市场对本地城市的贡献

螺蛳湾作为昆明城区的大型商贸组织兼批发市场,它不仅需要专业的经营者,扮演着自身的“经济角色”,更与不同性别、不同民族、不同阶层、不同亲属或社会关系成员交织在一起而形成了复杂、多关联的网络。由于地处优越的空间区位,它的修建和运营给昆明及云南其他市、县的治理与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不仅如此,螺蛳湾贸易发生、市场交换及组织运行的文化环境,更是昆明城市生活方方面面的体现。

老螺蛳湾因为地处昆明城市中心,原来人多、路多的区位优势随着城市化的快速发展、社会的整体变迁而变成劣势,人流量、车流量、物流量大的云纺商業区一带反而造成了城市交通拥堵、秩序混乱、治安复杂、噪音嘈杂等负面影响。老螺蛳湾的搬迁不仅有效缓解了交通拥堵、噪音污染,更将商品贸易“聚拢”到一起,从而有利于整个商贸城的集中、规范化、制度化管理。

新螺蛳湾的建成则给当地及云南省的外来人口创造了诸如餐饮、零售(副食)、货运物流、保洁、保安等工作机会和岗位,有助于缓解当地的就业压力,同时也给外地商人提供了更多的机会。荣升为4A级景区的螺蛳湾无疑对昆明的旅游业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维特希将区域定义为:“具有不同于周围地区特征的一块同质性区域,这种差异产生于自然或人为的二者兼备的特征”,并将区域划分为“齐同区域”(即整个区域范围内拥有共同或同质的特征)和“向心区域”(即区域特征在中心表现强烈而明显,周边地区逐渐微弱)。[14 ]龙登高在20世纪90年代初也将区域分为两种:就事物的同质性考虑,可产生一系列划一的区块;就事物的内在联系而言,可产生一系列功能性或波节性的区块。[15 ]施坚雅在《中国农村的市场和社会结构》中依据市场交易结构的规模来分析我国城镇的行政等级体系,强调“中心市场”既有强大的经济职能,更有在区划结构上的行政职能,也即先有市场,最后才有行政区域。

螺蛳湾所在的“滇中城市经济圈”,是昆明市、曲靖市、玉溪市、楚雄市在地理区位、城市发展、市场需要等方面紧密联系,而产生的功能聚集、运作协同的“点—轴—圈”式空间结构区域或城市集群。同时,该经济圈也位于我国“两横三纵”城市化战略格局中包—昆通道纵轴的南端,作为中国西南向外开放的“桥头堡”地带,对云南省周边的省、市以及南亚、东南亚地区具有强烈的“向心辐射”作用。

就西南省、市而言,主要是辐射云南全省、四川南部、贵州中西部及广西西北部区域。据笔者调查,来螺蛳湾做生意的大多数是外省的商人,如浙商、徽商及邻近省市的四川人、重庆人、贵州人等等。得益于便捷的交通,原来需要去广东、江浙等地的商品批发市场批货的客户们,也选择来螺蛳湾,这大大缩短了空间运输距离、减少了进货时间、降低了货运的时间、金钱、精力成本。在未来,随着“G56杭瑞高速”的全线通车,以及“右江—珠江水运通道”的全程通航,螺蛳湾便可沿“长江经济带”东去与我国第一大小商品市场——义乌国家商贸城进行直接的交流,也可南下与“泛珠三角9+2区域”进行直接互动。

2.区域经济中的螺蛳湾市场

“云南地处中国经济圈、东南亚经济圈和南亚经济圈的结合部,是中国连接南亚、东南亚的国际大通道,拥有面向三亚(东南亚、南亚、西亚)、肩挑两洋(太平洋、印度洋)、通江达海沿边的独特区位优势。” [13 ]而螺蛳湾,作为一个具有20多年历史的商贸地标,一颗“通联泛亚”的“商界明珠”,对泛亚地区具有品牌和市场上的双重吸引力。

笔者收集的资料显示,2009年7月螺蛳湾成为了“中国昆明·滇池泛亚商品博览中心”。2010年1月1日,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正式启动。同年4月,螺蛳湾前往东盟各国招商。6月6日,南亚8国商会在螺蛳湾设办事处。之后,泰国、柬埔寨、韩国、巴基斯坦、缅甸、阿富汗等国相继在螺蛳湾二期设立国际展馆。2010年10月16日,首届中国·昆明滇池泛亚商品博览会开幕,上万种来自泛亚地区的商品汇集螺蛳湾,云南省本土特色产品,如茶叶、花卉及工艺品、民族服饰等,与东南亚、南亚各国的特色展品在此一同展示,并决定该会议作为一个系列活动长期举办。2014年6月6日,中国—南亚博览会系列活动“第五届中国—东盟行业合作昆明会议”在昆召开,会议以“中国—东盟:打造升级版行业合作”为主题,并成立了一系列行业合作委员会。[16 ]

2014年12月,笔者走访南塔市场,了解到市场内经商的过半数为中国湖南商人,其次是老挝当地人,还有就是少数是云南傣族人的后代,这些年轻一代在集市售卖当地的灵芝、山核桃等农产品及生活日用品。由于老挝本国工业、商业欠发达,各类商品及生活物资匮乏,这给中国(湖南)商人经商提供了机会。中国商人经营的商品品种齐全、数量庞杂,店铺规模也大小不一,且经营时间较长。一位受访者告诉笔者自家店90%的商品都是在螺蛳湾进货,一来二去与批发商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且语言流利、流程熟悉,出入境政策宽松、手续简单,若是去泰国进货难免不会“吃亏”。

一次笔者途经波乔省的一处名为“Chinatown”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得知该市场经营者同样绝大多数是湖南人,经营的商品从日用品到服装、箱包再到五金机械,各式各样。访谈时得知,这些商家都是从螺蛳湾进货,尤其是“昆曼公路”通车的这几年,之前由于距离远、运费成本高,商户们一般会选择去邻近的泰国批发市场批货。从中国批发的商品的关税主要是根据商品档次决定,如大宗农用机械、高档服装的关税高,儿童玩具关税较低,有时也会受老挝公务员的喜好定价,所以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关税制度。有时候人们背井离乡,不过是为了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2015年1月8日下午,笔者从螺蛳湾的仓储区返回商贸城,正巧碰到一位来自越南老街的客户,在一家婴幼儿服装店批货,但由于对方运货时间紧迫而放弃了访谈。在云南中豪物流有限责任公司的外墙广告上,笔者看到螺蛳湾的物流走向,北有四川省攀枝花市、西昌市、云南省楚雄市,东南有到广东、深圳,西有瑞丽市,向南则流向西双版纳的勐腊、磨憨,以及老挝和越南老街等地。

从调查资料我们不难看出,螺蛳湾确确实实对泛亚地区的经济具有极强的辐射作用。在未来,随着泛亚铁路东、中、西线的全线贯通,“澜沧江—湄公河国际航道”“中越红河水运通道”及以伊诺瓦底江为纽带的“中缅陆水联运通道”的顺利通航,势必会加强螺蛳湾所在的“滇中城市经济圈”与“GMS大湄公河次区域”的经济互动,推进“孟中印缅经济走廊”的建设,从而实现与“海上丝绸之路”的完美对接。

(二)作为社会体系和文化体系的市场结构的螺蛳湾

“每一个基层市场子系统都固守着一个独特的经济亚文化群” [11 ],“中心市场体系不仅具有重要的经济范围,更有重要的社会范围,特别是基层市场社区”。在传统社会的市场结构中,基层市场区域的大小与人口密度呈负相关,而中心市场区域越大,其在文化、社会上的辐射功能就越大。举例说来,一个基层市场的小摊贩(往往是农民),在与中间市场的小商人的互动时,他的活动距离会增加,频繁的往来、交流会拓宽他的社会关系网络,会有与不同的思想、文化进行交流的机会,因而他就能获取更多的“社会资本”,導致他与地方上层,甚至是官宦上层的接触。这样一来,基层市场区域便不局限于商贸经济这一层概念,而是成为指涉文化、社会、政治等的“基层市场社区”。只是,社区在多大的程度上可以作为一个文化载体?

在云南省,除汉族以外,5000人以上的少数民族有25个,约占全省总人口数的1/3,其中,还有佤族、景颇族、德昂族、布朗族、哈尼族、傈僳族、苗族、瑶族、拉祜族等数十个跨境民族。不仅如此,云南与东南亚、南亚国家地理位置相近、山水同源、民族同宗、文化同流。

对螺蛳湾而言,交通便捷带来的经济行为上的频繁互动,势必会引起不同行为主体在特定时空下文化上的交流、“交锋”,由此带来文化的传播和“文化辐射”。这种辐射可以是由“本文化”与“异文化”的“碰撞”而引起的在语言、行为、服饰、饮食、价值观、态度、习惯、思维方式等方面的“文化震惊”,也可以是全球化的动态背景下,人们在文化互动过程中的族群认同、地方认同、跨国文化认同。

不仅如此,隐藏在商品的背后更有深刻的文化意蕴。在螺蛳湾,设有民族特色馆,包括民族工艺品、民族布料、民族服饰及配件等;云南土特产馆,如花卉及工艺品、茶叶、咖啡、药材、鲜花饼等;国际馆,来自尼泊尔的宗教工艺品、巴基斯坦的挂毯、缅甸的玉石及翡翠、泰国的服饰和生活艺术品等等。这些“特色馆”,既是某一地区、族群及国家区别于另一地区、族群的标志,是民族文化在物质层面的符号象征,又是国与国之间在贸易往来上的经济互惠和信任体现,更是国家间外交政策的体现。

凭借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云南的土特产品深得消费者的喜爱,尤其是螺蛳湾三期市场中的中药材店铺。在黄金周、节假日等旅游旺季、年终岁末,许多消费者(游客居多)将云南的三七、天麻、玛卡等本土药材带回各地。相应地,各国际馆的商品也为中国消费者提供了多样性的选择。同时,来中国经商的外国商人,更有认识、了解并学习中国文化如语言、饮食等的机会与体验。笔者调查时曾遇到阿富汗馆的老板,老板是20多岁的年轻小伙,来昆明已经3年多,而开馆才1年,以经营青金石等玉石和阿富汗的手工艺品、披肩、挂毯为主,商品都是从阿富汗进口而来。言谈中了解到老板会讲一口流利的汉语,但是对一些特定词汇如“关税”仍不太明了。然而,作为国家间关系友好见证的国际馆,开业5年后也面临着萧条的处境,除了两三家还门可罗雀,其余馆均关闭。

无论是紧挨着中国的南塔市场,还是远在波乔的“chinatown”,两个市场的商品绝大多数都来自螺蛳湾,都属于“中国制造”,商品本身及其包装上所携带的“中国符号”,都是中国文化的象征。据了解,老挝人民比较喜欢中国的电器,如音响、冰箱、电视机等,尤其是便携式音响的受欢迎程度,走在老挝街头随处可听见泰语歌、老挝歌及中文歌。此外,在玩具店铺,也可见“中国风”,如国产动漫人物“光头强”“熊大熊二”等玩具也颇受老挝当地人的欢迎。作为一种“流行”符号,同“哈韩”“哈日”潮流一样,这不仅是对商品的偏好,也是国人生活方式、流行趋势的传递,更是一种文化上的互动体现。

五、讨论与结语

从工商人类学的视角看,螺蛳湾同样存在着很多问题、面临着许多挑战,比如组织管理不善造成的资源浪费、市场经营状况和商贸城内配套设施差强人意、存在“权力寻租”现象等。然而,从总体上看,无论是作为空间体系和经济体系的螺蛳湾,还是在此基础上构建而成并且指涉社会、文化、政治的“基层市场社区”,螺蛳湾除了有创造就业岗位、吸引投资融资、带动经济增长等显而易见的实体功能外,它也具有落实战略构想、丰富文化交流、促进边疆稳定、推动社会和谐的积极作用。

基于独特的空间区位优势,螺蛳湾作为西南边疆的“中心市场”,对本地市场及海外泛亚市场都有较强的经济辐射功能,这与施坚雅研究的前工业社会的中国市场类似。通过“商品流通”这一媒介,螺蛳湾将大大小小的不同市场“串联”起来,首先组成“滇中城市经济圈”等地区经济结构,最终形成具有辐射东南亚、南亚等地的社会广泛性的市场网络。广泛的商品贸易往来,促进了网络内部各个市场子系统的经济发展;频繁而大量的资金、技术、人才及信息的流动,更拓展了整个市场空间。

人类学研究的“市场”并非纯粹的经济市场的力量,而体现了一组本地化的包括社会机构、社会角色、产权及产品事务关系、贸易行为、文化内涵在内的各种因素。[8 ]9227不同于前工业社会基于血缘、亲缘等宗亲关系而构建起来的市场,现代工业市场是由更为复杂的经济关系、社会关系连接起来的结构网络。一个大型的商贸组织具有政府、企业管理者、商品经营者、消费者、其他从业人员以及当地群众在内的多方利益主体,这些代表不同社会阶层利益的市场主体往往具有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为了推动商贸组织及市场体系的良性运行,企业需要了解不同消费者的需求、整合各方主体的利益,更要做好“文化准备”,挖掘潜在的市场,拓宽海外市场。

中国需要工商人类学,尤其是在区域化、全球化为世界各国带来发展机遇的新时期,中国的企业管理者需要借助“文化之眼”观察组织中的异文化现象和存在的问题,并根据企业自身和地区及国家发展的状况,做出战略调整,从而推动组织有效的管理、促进产品的合理设计、达成企业经营目标、实现企业的长足发展。而人类学对市场领域的一个重要贡献,正是分析和拓展以非西方社会研究为基础的消费者行为和市场理论。[17 ]云南昆明螺蛳湾国际商贸城是进行此类研究的理想地方。

参考文献:

[1] 田广,周大鸣.工商人类学[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2.

[2] 田广,周大鸣.中国需要工商人类学[J].民族论坛,2013(6).

[3] 田广,刘瑜,汪一帆.质性研究与管理学科建设:基于工商人类学的思考[J].管理学报,2015(1).

[4] 朱晓阳.鱼肉昆明螺蛳湾:权力与资本的欢宴[J].发展,2014.

[5] 田广,池小东.工商人类学课程的设计思想与教学实践[J].经济研究导刊,2012(12).

[6] Ann T. Jordan. The Importance of Business Anthropology: Its Unique Contributions[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Business Anthropology,2010(1).

[7] 田广.人类学视角下的市场与市场营销[J].青海民族研究,2016(3).

[8] Neil J. Smelser,Paul B. Baltes. 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the Social and Behavioral Sciences[M].Pergamon Press. 2001.

[9] 王兴周.人类学方法在市场研究中的作用[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5).

[10] 刘生琰,李元元.单一与多元——“市场”理念及其人类学拓展[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5).

[11] 施坚雅.中国农村的市场和社会结构[M].史建云,徐秀丽,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12] Rachel E. Black,Porta Palazzo.The Anthropology of an Italian Market[M].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2012.

[13] 李紀恒.谱写好中国梦的云南篇章[N/OL].人民网:http://leaders.people.com.cn/n/2015/03/09.

[14] D.S.Whittlesey. The Regions Concept and the Regional Method[J].American Geography: Inventory and Prospect,New York,1954.

[15] 龙登高.别具一格的施坚雅模式:传统中国的社会经济结构[J].思想战线,1993(3).

[16] 云南网.第五届中国—东盟行业合作昆明会议在昆举行[N/OL].http://yn.yunnan.cn/html/2014/06/06.

[17] Wei Li,Kathy Tian,Camilla H. Wang and Yu Liu. Applications of Anthropology in Business Management: Localization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Business Anthropology,20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