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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是上班族的墓志铭

2018-07-25云也退

中国新闻周刊 2018年27期
关键词:规训隔间白领

云也退

办公室隔间是标准化的,是“规训”人的,不仅规训人员的仪表、谈吐、行为,更规训他们的想象力

“爸爸妈妈去上班了。”对现代城市里一个普通蒙童来说,“上班”两个字的意思就是“工作”。教师家庭的孩子可能更多听见的是“教书”,商贩的孩子听见“卖货”,劳工家庭的孩子听见“下井”“打铁”“修车”,那么上班是什么?莫非,上班就是一帮没正经工作可干、却又分明日日忙活的人生生制造出来的概念?

从《隔间》一书看,还真是这样。上班这个概念,并非依据工作对象而来,而是由场所而来。坐在办公室里,干什么不重要,不管你是在拿订书机装订一沓纸,是一页页看文件,是跟别人说话,是开会,是在电脑上玩空当接龙,还是干脆呆呆地想心事,都属于“上班”。

在理想的情况下,办公室应该像一间书房,从地板到天花板,每一格都塞满了书册,坐在其间的最多不过两人。但这只是理想。真实的办公室不会给你以家的感觉,它让你觉得,你是流动的,暂时待一下而已。

从二战后起,办公室就跟“隔间”一词连在一起。“上班”的人,整天面对的是三面隔板包围的一张桌子,隔板的高度让人坐着互相看不见,站起来彼此一目了然,沒有私密性可言,但你又确实想背着人做点事。明和暗都是相对而论,监督、牵制甚至要挟、讹诈都大行其道,难怪孩子们要觉得这里没劲了:政治是大人的游戏。

在办公室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都是这样一类人造品:纸笔、即时贴、图钉、胶带、信封、墨粉盒。没有值钱货,一支铅笔断了笔芯,不用削,换一支就行。做错的事情,几乎永远可以重来,至于物本身带来的快感,大概也就是新打开一个空白簿子、写上第一笔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吧。

跟办公室相连的另一个词是“白领”。《隔间》中说,whitecollar一词最初是讽刺语,是上世纪初美国名噪一时的左派作家厄普顿.辛克莱创造的,“为了讥讽那些地位低下的小文书,自以为和他们又穷又脏的工人兄弟们不同,能够通过档案管理和打字,一路走向统治阶级”。后来,当阶级斗争的弦松弛下来,“白领”就成了一个没什么感情色彩的指代词,指代那些通过安安全全、体体面面的工作领到一份良好收入,却说不清楚到底什么是“工作”的人。

书中有很大篇幅在讲述办公环境的变革。隔上一段时间,“隔间”就会成为媒体上的话题,说它不可忍受,说它窒息人,把它同监狱相比较,同坟墓相比较。这很滑稽:明明是围绕簿记打转的“上班”本身乏味无聊,却只能拿环境做文章,说是环境让人憋屈得想发疯。当然,在大工厂时代,那些非白领——比如在装配线上日复一日重复劳动的工人,也不可能从工作本身得到什么乐趣。他们和白领之间互为镜像,双方都能从对方看到自己身上负能量的来源。

《隔间》一书的原副标题叫“ASecret History of the Workplace”,中译本只是译作“办公室进化史”,实际上原文是有深意的,它把白领日常所在的隔间型办公室等同于workplace,即办公场所,暗示了它的一统天下。隔间是标准化的,用福柯的那个著名术语,是“规训”人的,不仅规训人员的仪表、谈吐、行为,更规训他们的想象力。一个在隔间工作过的人,换一个公司,也无非就是换一个隔间待着,而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

在末尾,作者写了参观Google公司的体验。办公环境及其相关理念,在我们这个时代,随着这类公司的问世而有了实质性的改变。但作者对此只是描述,却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我说的是批判态度。阶级依然存在,统治与被统治依然存在,金钱和资本的霸权没有被削弱,而是加强了。也许,环境的革命能改善工作时的心情,可是工作的意义有没有真正回归过?抑或,工作的根本意义到底是什么?没能提出这些问题,在我看来,是这本煞费心力的作品的一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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