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见人性

霍思伊

2018年7月7日，普吉海难后的第二天，我到达了现场。普吉行政医院里住着大多数“凤凰号”的伤者。清晨，病房里没有别人。我轻手轻脚地进去，手里拿着给他们准备的早餐，不知如何开口。面对记者，很多伤者的眼神充满质疑和反感。

听说昨晚在病房里，有伤者崩溃大哭，有些记者却把手机镜头贴到她的脸前，拍照，“咔咔咔”，没有静音。有伤者还恍恍惚惚，不愿意相信家人已经去世，不想接受采访，有的記者却不停地说：“我就再问一句。”当地的华人志愿者群里，在愤怒地骂无良媒体，说他们像“秃鹫一样，一块沾着血的肉都不放过”。我只能沉默。

伤痛在加剧，失踪人数也在不断上升。Vachira医院里，遇难者家属已经陆续赶到，正在辨认遗体。所有打捞上来的遗体，上岸后被拍照，照片打印出来，订成图册，家属一张张翻过，寻找自己最爱的人，他们的面目已经难以辨识。

正在辨认遗体的家属大多并没有哭。他们看起来神情专注，目光仿佛聚在一个点，又仿佛消散。一瞬间我恍然觉得，生死的界限仿佛已经模糊，这个时间节点上，冥冥中，世上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对在场的一切产生了深刻影响。不远处，一个父亲刚刚得知自己失去了妻女，他死命盯住前方不动，然后偏着头往外跑，亲人在后面追，几分钟后，一阵哀号响起。

H也在“凤凰号”上，他从海难中侥幸逃生，却失去了自己的姐姐。几年前他的哥哥失足坠井，也是溺亡，命运仿佛是瞎眼的敲钟人。他一只胳膊打着绑带，另一只手夹着烟不停地吸。

7月8日，官方的人去医院看望家属。等了两天，有的家属还没有看到自己的亲人。因遗体辨认工作效率低下，家属和官方产生了争吵。官方的人说：“大家别急，因为遗体存放在不同医院，需要汇总统计，再行辨认。”11在争吵的中心，他坐在轮椅上，周同的人站着推着，声音从高处传来。他沉默着，偏着头定定地看向自己的左侧，喃喃自语：“我知道我姐姐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左侧楼下是医院存放遗体的冰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