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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残卷斋藏碑帖选刊(六)

2018-07-16孟宪钧

收藏家 2018年7期
关键词:章草拓本碑帖

□ 孟宪钧

衡方碑

又名汉卫尉卿衡方碑。全称汉故卫尉卿衡府君之碑。隶书。碑高231、宽145厘米。有额,隶书,阳文,二行,行五字。文为“汉故卫尉卿衡府君之碑”。额下有穿。碑阳二十三行,行三十六字;碑阴题名二十六行,字多漫漶,大多失拓。碑立于东汉建宁元年(168)九月,原在山东省汶上县郭家楼,清雍正八年(1730)汶河泛滥决口,该碑仆卧。村人出资重立。1953年移至山东泰安岱庙内。

衡方碑自宋至清历代著录颇多。宋代主要有欧阳修《集古录》,赵明诚《金石录》,洪适《隶释》。清代主要著录有翁方纲《两汉金石记》,王昶《金石萃编》,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罗振玉《雪堂金石文字簿录》,方若《校碑随笔》等。

图1 仿宋锦装面

图2.1 衡方碑额

衡方碑书法特征显著,凝重敦厚,深沉朴茂,雄浑大气,前人往往以之与张迁碑并称。自古以来,前人对其书法价值评价极高。清人翁方纲《两汉金石记》评价衡方碑,说其“书体宽绰而润,密处不甚留隙地,似开颜鲁公正书之渐,势在景君铭、郑固碑之间。”清人万经《分隶偶存》评曰:衡方碑“字巨如孔宙,而笔画粗硬,转掉重浊,则石理太粗,刻手不工之故耳。细玩之,其遒劲灵秀之致固在也。”清人方朔《枕经堂金石书画题跋》评衡方碑:“字体方正深朴,与张迁碑可以伯仲。”近人姚华《弗堂类稿》说:“景君高古,惟势甚严整,不若衡方之变化于平正,从严整中出险峻。”

衡方碑对后世书法影响巨大,最典型的例证就是清代隶书大家伊秉绶。伊氏隶书古朴茂密,雄浑大气,深得衡方碑的神髓。清代另一位杰出的书法家道州何绍基,也深受衡方碑的影响。

关于衡方碑的拓本。

衡方碑虽然早已见于宋人著录,但是传世并未见宋拓本流传。传世最早拓本为明拓本,而且明拓本也稀如星凤。稍稍多见者为清初拓本或雍乾间拓本。近拓本纸墨凋敝,字迹漫漶,字神全无,因而不受世人重视。

旧时,衡方碑佳本难觅,惟依靠影印本流传,传世著名的影印本有二:

一文明书局影印本。清孙星衍旧藏,赵之谦题签,沈树镛题跋。

二为艺苑真赏社印本。清人张廷济题签,并有张廷济、钱梅溪题跋,碑内空白处多钤无锡秦氏各种收藏印章。

以上二本均有不同程度的涂描润饰之处。

以上二本的原底本,今不知何在。

衡方碑的拓本已公布的资料不多。且笔者孤陋寡闻,仅据已知资料,罗列如下:

一、故宫博物院藏明拓本。见《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全集》之《名碑善本》卷,商务印书馆出版。兹录原说明文字如下:

明拓,一册,白纸镶边剪裱蝴蝶装,所见最早拓本。首行“讳方”之“方”字,六行“都尉将“下”继”字未泐。有张谦题签:方药雨跋,“审册中印记,知系汉阳叶氏平安馆旧藏,经翁覃溪校读,故加其小印多字处。”及张谦、王襄等题跋,并有“叶氏平安馆审定金石文字”“翁方纲”“国威小印”“天津张氏”“张谦”“字曰清远”等鉴藏印十九方。

据此可知,此衡方碑最早为汉阳叶氏即叶志诜所藏。叶氏为翁方纲高足,藏金石甚高,刊书多种。寒斋藏有翁方纲《复初斋诗集》一册,即有汉阳叶氏批注。叶氏藏本衡方碑有翁氏钤印,就不足为奇了。叶氏之后归天津张谦所藏。张谦字国威、清远,近代收藏家,书法家。书法宗郑孝胥。曾著有《海藏先生书法抉微》一书。方若(药雨)、王襄二先生世居天津,因而有为张藏衡方碑题跋的机缘。张氏之后,此拓现归故宫庋藏。故宫认为此本为“明拓”“所见最早拓本”。故从之。

二、北京大学藏整纸本。见《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历代金石拓本菁华》,文物出版社,1998年。陆和九、张仁蠡递藏,陆和九题记。此本首行“君讳方”之“方”字右不损,六行“都尉将”之“将”字完好。考据字、纸墨与故宫本全同,惟是整纸拓本。

图2.3 衡方碑额

图2.2 衡方碑额

图3 首行“方”字(见图右一行第四字)

图4 首行“而氏”二字(见图右一行首二字)

图5 二行“砥仁厉”三字(见图右二行前三字)

图6 六行“将继南仲”四字(见图左二行前四字)

根据以上两本判断,衡方碑石面粗糙,碑石质地或不够细密,年久风化,故拓本字迹易漫漶。两本又用湿墨,与后世洗碑干墨精拓本效果迥异。

三、文物商店本。见《中国书法名品展》,1988年。此本为民国收藏大家张傚彬旧藏,整纸本,有碑额。此本首行“君讳方”之“方”右侧已连石花,六行“都尉将”之“将”末笔已连石花,原定为清初拓本,可从。

四、中国美术全集本。《中国美术全集·书法篆刻编·商周至秦汉书法》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年。此碑现藏上海图书馆,清末大收藏家匋斋藏本。此本首行“君讳方”之“方”右已损泐,原说明文字未标明拓本年代。近年出版的《上海图书馆善本碑帖综录》公布了此拓的更多信息。此本原为嘉道间庄眉叔旧藏,后归端方(匋斋)。书衣有张之洞题签,“汉卫尉卿衡方碑”,内叶有张祖翼隶书补写碑额“汉故卫尉卿衡府君之碑”,以及庄眉叔、王瓘、杨守敬、俞廉三、李葆恂、宋育仁、金蓉镜、陈伯陶、张祖翼等多人的题跋,拓本年代定为“雍乾”拓本,可从。

五、陈景陶藏本。见《上海图书馆善本碑帖综录》及仲威《善本碑帖过眼录》(续编)。

此本首行“君讳方”之“方”字右侧有硬伤。(按:兴字亦有缺损)首行“因而氏”之“而氏”可见左半。二行“砥仁厉”之“厉”字能见右上一角。六行“都尉,将继南仲”之“将”字“寸”部末已近石花。原定为清初拓本,可从。

图7 拓本中“汉章”二字小印

图8 衡方碑阴(部分)

拓本中有张廷济朱笔批校及墨笔题跋,有钱泳(梅溪)题跋,有沈树镛题跋。

按此张廷济题跋及手札、钱泳题跋俱见于无锡秦氏艺苑真赏社印本,而此上图本与艺苑本行款、朱批、钤印等明显不同,绝非一本。因此,质疑无锡秦氏艺苑真赏社本之张廷济、钱泳题跋乃从别本移来。

六、吴云藏本。见《上海图书馆善本碑帖综录》。

此本为吴云(恒轩、平斋)旧藏,考据字与以上陈景陶本相同,整纸本,卷轴装,亦定为清初拓本。拓本时间与北京文物商店(张傚彬旧藏)本,基本相同。

七、何绍基藏本。见《上海图书馆藏善本碑帖综录》。

此本为何绍基旧藏并题跋,有额,并附碑阴。何绍基于咸丰九年(1859年)主讲泺源书院时,曾命汶上县令采取措施保护衡方碑。所以此碑有何氏咸丰九年的题跋,更是别具金石典藏意义。

八、寒斋藏本。

外有一布函,签题“明拓汉衡方碑”,“庚寅初秋,太龢”,钤“李太龢”朱文方印。

函套内装一厚册,仿宋锦装面(图1),裱工精湛。拓墨湿重。内有一签,所题完全与函套题签相同。庚寅,应推为1950年,距今已60多年矣。拓本内有陈汉章藏印多方(图7)。陈汉章,生卒年不详,民国间法律工作者,嗜碑帖,富收藏。李太龢,生平事略不详,待考。

该拓考据字首行“君讳方”之“方”字右侧笔画清晰,未连石花(图3)。“因而氏焉”之“而”字完好,“氏”字存大半(图4)。二行“砥仁厉”之“仁”字完好,“厉”存大半(图5)。六行“都尉,将继南仲”之“将”字完好无损,“继”字可见。“南仲”之“仲”存半(图6)。总之,该拓本之考据字与故宫本、北大本全同。故宫本认为“明拓”,“所见最早拓本”。北大本系整纸明拓本。故寒斋本也可定为明拓本。寒斋本前有额(图2),后有碑阴(图8),这在衡方碑当中也是比较少见的。其遗憾之处是没有前贤的题记题跋。

汉急就章砖

在谈汉代急就章砖拓本之前,我们先来简略地介绍一下《急就章》的来历。《急就章》,又称《急就篇》,是汉代一种教授儿童学习的识字课本,即启蒙教育的教材。

《急就章》大约出现于公元1世纪的汉代。中国古代儿童启蒙学习所用的课本,最重要的有六七种。在《急就章》出现以前的周秦时代有《史籀篇》《仓颉篇》等,到了汉代与《急就篇》同时流行的还有《凡将篇》《元尚篇》等。但是经过相当长时间的流传,其他《仓颉篇》《凡将篇》《元尚篇》等逐渐被淘汰,仅有《急就章》一花独放,被保留了下来。

《急就章》的作者史游,是汉章帝(前48~33年)的黄门令,曾经担负书记和教育皇子的工作。他既有渊博的知识,又深谙幼儿教育的规律。他的《急就篇》全文共31章,每章63字,总共计1953字,分章与文意并无关联,完全以字数为准,全编或3字,或7字。《急就章》采用民间歌谣的语言形式,内容广泛,言简意赅,合辙押韵,朗朗上口,易于儿童接受。《急就章》首句为“急就奇觚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分别部居不杂厕,用日约少诚快意。勉力务之必有喜。”意思是说,《急就章》虽罗众物,但便于学习,只需稍加努力,不须费太多功日,便可以速成,优异于其他蒙学课本,后来就用篇首的“急就”二字作为篇名了。

汉代急就章砖拓本

由于《急就章》的优点,魏晋期间极为流行,以至有所谓“乡曲之徒,一介之士”莫不讽诵《急就》。(见清顾炎武《日知录》卷21《急就章》条)一时间达到了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程度。以至到了隋唐之际,仍然“蓬门野贱,穷乡幼学,递相承禀,犹竞习之”(见唐颜师古《急就篇注叙》),可见其影响之深广。

《急就章》在唐代以前辗转传写,讹脱之处在所不免。于是唐初学者颜师古起而校正,他在《急就篇注解》的自序里说:“然而时代迁革,亟经丧乱,传写湮讹,避讳改易,渐就芜舛,莫能厘正,少考阙而不备,多考妄有增益。”又云“旧得皇象、钟繇、卫夫人、王羲之等所书篇本,备加详核,足以审定。”后来颜氏用以校订的钟本、卫本、王本先后失传,仅存皇象本流传于世,皇象本尚著录于宋代内府《宣和书谱》中。宋宣和二年(1120年)叶梦得获一摹本,乃刻之于石,惜流传未广。到了明代正统年间,叶刻已残,正统四年(1439年)杨政乃以叶氏残本及同时书法家宋克补书的600多字,刻石于今上海的松江县,世称“松江本”。松江本是现在流传下来的皇象本在石刻里最好的本子。1918年。罗振玉偶得旧拓本于琉璃厂肆,遂印入其所辑《吉石盦丛书》中。由是松江本得以更加广为流传。启功藏有一明拓松江本《急就章》,椎拓既早,施墨又精,名家题跋累累,笔者曾经幸运地在启功先生的坚净居中摩挲拜观。

章草《急就章》除传世拓本之外,历代书家也多有摹写。汉晋以后,章草式微,至元代复又一中兴,赵孟頫、邓文原,明初宋克、俞和,近现代王世镗、沈增植、卓君庸、罗复堪等皆以章草闻名,当然都离不开写《急就章》了。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这里介绍的小残卷斋藏汉急就砖拓本,为立轴装,原装旧裱。高64、宽33厘米。拓本存3行,释文为:

急就奇觚众异,罗列

诸物名姓字,分别部居

不杂厕,用日约少。

共计存24字,是急就章开首的一段话。“奇觚”二字下夺“与”字。全文笔势深厚流畅,保存有明显的隶书遗意,为典型的章草书体,与汉代出土的大量刑徒砖文字呈方折形态截然不同,和著名的汉延熹七年砖、晋杨绍买莂等书法体势一脉相承,可视为汉代章草书体的代表性作品。

此砖民国初年出土于洛阳,或说出于河北。出土后旋归邹安所得。邹安,字景叔,号适庐,浙江杭州人,嗜金石,精鉴赏,曾主持广仓学社,一生著述甚丰,主要编著有《周金文存》《广仓抱石录》《草隶存》《广仓专录》《广仓研录》等。邹氏得此砖后,宝爱不已,一秘不示人,二不轻易传拓,故传世拓本极为稀见。后邹安将此砖刊于《草隶存》卷4之中,世人方得窥见真容。

近人张彦生《善本碑帖录》曾著录此砖,其原文为:

章草,三行,首行七字半,二行九字,三行七字,无年月,砖出河南,后归杭州邹安,今或藏西泠印社。

砖首书“急就奇觚”句,为急就章第一砖,书体为章草标准字样。此为可信之章草体,是学习的好榜样。

张先生以为原石或在西泠印社,而王壮弘《增补校碑随笔》中著录为:“草隶,原石(应作砖)今在日本。”王先生所说极是。

此砖拓本因流传稀少,世人一度以为原砖已经佚失,后来获悉,此砖尚存于日本台东区立博物馆,见《书圣王羲之》一书。此砖尚存,既可庆幸,又不免可叹。庆幸的是,原砖尚存天址之间,我辈或可一睹真容。可叹的是,先贤遗留的又一宝物,流失域外,实在令人扼腕痛惜。

小残卷斋所藏的急就章砖拓本立轴,外签题字为“汉急就章草隶砖拓。褧藏”。从书法风格、落款来看,可知当为邵章所题。

邵章,字伯䌹,号倬盦,或倬庵,浙江杭州人,著名学者,藏书家,金石家,书法家,词人,有词集《云淙琴趣》三卷行世,清末入翰林院。新中国成立后,成为第一批中央文史馆馆员。据说旧北京城楼的榜额,多出邵章之手。

急就章砖拓本上有邵章题字两行:

急就章砖

同年邹景叔拓寄

庚申冬日邵章志

下钤白文“邵章小印”。

由题字可知,邵章与邹安为同年进士,据《明清进士题名录索引》,邵章与邹安同为清光绪二十九年癸卯科(1903年)同科进士,故称同年。“庚申冬日邵章题”,按是时邹安居住在南方(上海或杭州),邵章住在北京,邹安乃将拓本自南方寄至北京。庚申当为1920年,则此急就章砖必出土于1920年以前,或此砖出土未久,邹安得砖旋寄拓本于同年同好邵章,故有此记。此一段金石佳话也。

砖拓左侧邵章又题跋一行,文曰“隶而兼草,与汉简文字相出入”,署“伯䌹”,钤“伯䌹考藏”朱文印。

砖拓之上还有邵氏二印,其一印为“桥西邵氏父子欣赏印”朱文方印。此印说明邵氏父子同好金石。邵章之子邵锐字茗生,当代著名的学者、词人、碑帖鉴定专家,少有神童之誉,著有《纳词楹帖》《宣炉汇释》等,曾主持《辞源》中金石碑帖条文起草审定工作,1966年死于非命。其二“破铜烂铁断砖残瓦之斋”朱文方印。印为邵氏自谦之词。

砖拓上除上述邵氏四印之外,还钤有邹安三印,一为“寿祺”朱文方印,二为“邹安适庐”朱文方印,三为“适庐考藏”朱文方印。

邵章题跋中所说“隶而兼草,与汉简文字相出入”一句话,颇具深意。“出入”一词,在此可理解为“表里”“印证”之意。

从历年出土的汉代简牍、魏晋残纸中不乏“急就章”的有关资料。例如罗振玉、王国维编著《流沙坠简·小学数术方技书》中就收有敦煌汉简,含有《急就章》第1章、第2章、第10章、第12章、第18章、第24章的部分内容。在近人张凤编纂的《汉晋西陲木简汇编》(有正书局影印)的初编、二编中,也收有敦煌简中关于《急就章》的内容。另在居延汉简中也发现有汉人书写的《急就章》资料(见《居延汉简甲编》,科学出版社,1958年)。

除了汉简之外,在楼兰出土的魏晋残纸上也书写有章草和真书相杂的《急就章》。参见《中国美术全集·书法篆刻编·魏晋南北朝书法卷》,以及日本伏见冲敬编《西域出土木简及残纸》。

以上所列出土汉简资料,魏晋残纸资料,和洛阳出土的急就章砖,从时间上来说有所不同,或早或晚,从材质上来说也各有不同,有木、有纸、有泥(烧成砖)的区别,但它们却共同构筑了一个章草《急就章》发展衍变的链条。于此可见《急就章》书写方式之多样,传播手段之丰富,流传地域之广泛。而汉急就章砖,就是这链条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本文压题图为史树青题:小残卷斋

汉急就章草隶砖拓 褧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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