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日本经典研究医籍《难经铁鉴》的学术价值*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北京，100700)

杜凤娟 肖永芝△

《难经铁鉴》，又名《上池水经一铁鉴》，由日本医家广冈苏仙撰于享保十四年(1729年)。此书撰成之后，广冈苏仙将其秘藏长达20年之久，直到宽延三年(1750年)才将书稿交付门人章贞等人刊刻出版。初刊本现藏于日本武田科学振兴财团杏雨书屋，杏林堂针灸院先代院长小川晴通亦有家藏，早稻田大学图书馆存有嘉永六年癸丑(1853年)的抄本。

《难经铁鉴》对《难经》全文进行注解，在《难经》众多注本中较有特色。可惜该书原不为中国国内所知，此前未见介绍研究其人其书的文章。以下主要从作者与成书、主要内容、学术特色三方面介绍此书，并讨论其学术价值及意义。

作者与成书

《难经铁鉴》作者为广冈苏仙(以下简称苏仙)。苏仙(1696年—？)，字富原，自号百丈翠洞金萃子，大阪人。因其生年的干支、日月、辰刻与宋代苏东坡相同，故名苏仙。苏仙出生于医学世家，其先祖小寺道悦于天正(1573—1591年)末年跟从南京(今属日本京都府城阳市)莲光院浮屠习医，开创苏仙家族的业医之路。苏仙之父广冈嘉通(水芝翁)曾对苏仙说：“尔曹可以学医，近便卫身，远应济人，小知则小利，大知则大利，利物之术莫近焉。”[1]49苏仙由是立志学医，18岁时游学京都，拜在推崇《难经》的井原阅门下。井原阅在京都设私塾授徒，专门宣讲《难经》。苏仙跟师学习3年，后辞归故里，至摄右浪华(今属大阪)践行医道。自享保六年(1728年)九月至次年(1729年)十一月，苏仙为初学医者讲说《难经》，并在闲暇时探求《难经》之义，撰著《上池水经一铁鉴》，即《难经铁鉴》。所谓“上池水”，出自西汉司马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扁鹊饮上池水的典故[2]，苏仙尊崇扁鹊，且认为《难经》即扁鹊所作(见图1)，故将《难经》称为“上池水经”。“铁鉴”则取自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照病镜》所载“叶法善有一铁镜，鉴物如水。人每有疾病，以镜照之，尽见脏腑中所滞之物。后以药疗之，竟至痊瘥”的记载。[3]

图1 《难经铁鉴》书首的扁鹊

主要内容

《难经铁鉴》九卷，卷首一卷。卷首列绘6图，包括“诸篇总括之图”、“诸篇纲维之图”、“诸篇子目之图”、“诸篇错综之图”、“一团原气”图及“诸气弥纶”图。此书每九难为一卷，卷一为一难至九难，卷二有十难至十八难，卷三系十九难至二十七难，卷四是二十八难至三十六难，卷五为三十七难至四十五难，卷六即四十六难至五十四难，卷七有五十五难至六十三难，卷八系六十四难至七十二难，卷九为七十三难至八十一难。

此书全文注解《难经》。据书首“诸篇纲维之图”(“诸篇子目之图”与此大同小异)，一难至二十一难论寸脉，具体有寸口、尺寸、过不及覆溢、浮中沉六脉、五部轻重、阴阳虚实、王脉、寸口平而死、脏腑迟数、十变五邪、五十动止、内外绝、色脉尺肤、增至(据正文内容应为“损至”)、四时、五脉病证、五病脉法、三部四经、男女恒反、伏匿阴阳、息脉不应。

二十二难至三十难论经脉，具体为是动所生、度数流注、经气绝、一经、十五络、奇经八脉、奇经起、奇经病和荣卫。

三十一难至四十五难论脏腑，具体为三焦、心肺膈上、肝肺浮沉、声色臭味七神、远近净不净、肾命门、九窍关格、脏五腑六、腑五脏六、鼻香耳声、肝两叶、长短多少、不食饮七日、七冲门、八会。

四十六难至六十一难论病诊(“诸篇总括之图”将八十一难分为六部分，其中第四为“病候”，与此不同)，具体为老少寤寐、面耐寒、三虚三实、五邪正经、五邪目、病欲寒温、脏腑病、七传间脏、脏腑生克、积聚、五积目、五泄、五伤寒、狂癫、头心痛、望闻问切。

六十二难至六十七难为俞穴，具体为原、井、五俞刚柔、井合、十二原、募俞。

六十八难至八十一难论治法，具体为五俞主病、子母补泻、四时刺法、荣卫刺法、迎随调气、诸井气少、五藏系四时、东方实西方虚、补泻取置、未病已病、针有补泻、补泻得失、出入有见、实实虚虚。

学术特色

苏仙受其师井原阅的影响，非常推崇《难经》，认为《难经》系秦越人一家之言，乃“灵台洞见之所发”，[1]53非诸家所谓发明《黄帝内经》之作。因此，他在注解《难经》时有许多独到之处，使此书成为一本富有特色的《难经》注本。

1.卷首列图，开宗明义

卷首部分首先列出“诸篇总括之图”(见图2)，按照《难经》所论内容将全书八十一难分为六部分，即寸脉、经脉、脏腑、病候、俞穴、治法，并指出每部分的起止章节；其次为“诸篇纲维之图”，将上述六部分包含的每一难内容高度凝练，少则一两字，多则六七字，拟定各难的小标题；再次为“诸篇子目之图”，概括每难所论内容的要点，分别主次，表明逻辑关系。上述三图之后有“诸篇错综之图”，图示脉部、脉名、病气、病名、治气、治俞等，又加文字以补充说明，有助于读者将全书融会贯通。最后为“一团原气”图及“诸气弥论”图，反映了此书重视原气的特点。此六图列于正文之前，层层递进，条理分明，使读者未读全书便已将此书的梗概了然于胸，同时也方便读者按图索骥，快速找到所需内容。

图2 《难经铁鉴》卷首的“诸篇总括之图”

2.“者也”句式，解释名词

《难经》原文中大量应用“者也”句式，苏仙在注解《难经》条文时亦仿此例。如注解一难“寸口者，脉之大会，手太阴之脉动也”的“脉”字时，指出“脉者，血之从经而迴也。血如水，经如川。脉如流动，其血液不行经则不名脉，犹如水泉不行川则不曰流也”[1]63- 64。注解三难“脉有太过，有不及，有阴阳相乘，有覆有溢，有关有格，何谓也”一句中的“太过”、“不及”时，指出“太过不及者，阴阳之虚实也”[1]74。寥寥数语，即可点明相关词语的内涵，使读者了然于胸。

3.间以问答，阐释己见

《难经》原文即为问答体例，苏仙注解《难经》时也多处运用问答的形式来阐发经义。如四十一难针对肝有两叶，肾有两枚，解释二者区别时，苏仙注释道：“问曰：肝有两叶，肾有两枚，其别何？答曰：肝两叶者，庶物始生而阴阳分开之象；肾两枚者，万物以阴阳为根之形也。”[1]333- 334又如三十六难中解释命门与肾间动气关系时，苏仙注释云：“问曰：命门与肾间动气其别何？答曰：命门有形以位言，动气无形以气言。命门即动气之舍也。”[1]311

4.前后相参，融会贯通

苏仙在注解《难经》时，并非仅仅局限于所注释的某句原文，而是前后联系，融会贯通。如注释三难中的“覆溢”时，就联系到二难的内容，指出“二难言尺寸之常，此篇谓尺寸之变”[1]76。注解四难首句“脉有阴阳之法何谓也”时，联系到三难的内容，指出“三难言失胃气而阴阳隔绝，此篇言得中州而阴阳相合”[1]78。如此相参互补，有利于读者前后比较，加深理解。

5.儒释道易，注解《难经》

苏仙门生章贞在本书跋语中称：“知《难经》之为璞者，井师也；磨之而耀光者，《铁鉴》也。”[1]557苏仙发展了其师井原阅的学说，汲取儒、释、道及易理的真髓，并将其用于对《难经》真义的理解和解说上。

如儒家重“礼”讲究秩序的特点，在苏仙的注文中就有所体现。五难中注释“初持脉如三菽之重，与皮毛相得者，肺部也。如六菽之重，与血脉相得者，心部也。如九菽之重，与肌肉相得者，脾部也。如十二菽之重，与筋平者，肝部也。按之至骨，举指来疾者，肾部也”，苏仙指出：“五脏之气，见五部，分五阶也。寸口者，脉之朝廷也。五脏各在于本位者，喻如诸侯之在于封国。脉朝于寸口者，犹诸侯之朝于帝宫，朝廷设置于各位而以待之。五部者，五脏之官府也，官府定位五阶，而五脏之气每通之。盖气有阶级，形亦有阶级。”[1]89- 90此书中还有天人相应思想的体现，如一难中释“十二经”时，苏仙指出：“法天之十二月，象地之十二水也。十二月纵行而无形，十二水横回而有形，因兹卫之无形，荣之有形，从天地之象也。”[1]60

苏仙的母亲曾持《法华经》为他祈福，后来苏仙也留心钻研佛典，在《难经铁鉴》中常引用佛教典籍来帮助注解《难经》经义。如三十八难“所以府有六者，谓三焦也。有原气之别，主持诸气，有名而无形，其经属手少阳”句，苏仙注释曰：“肾间之一原气，别为三焦也，犹冬至一来，阳分为三时也。盖一岁分三时者，竺之法也。”[1]323

苏仙注文中也有道家思想的体现。如一难中释“一”时，苏仙指出：“一者，数之始，此经之始也。与九太阳之数也。道家凡尚太阳之数者，阳是生道也。此经亦法生道而用九数，九九相乘为八十一章，而始一终一，是生生不息之义也。”[1]59

苏仙还引入易理阐释《难经》经义，如一难中注释“人一日一夜凡一万三千五百息，脉行五十度，周于身”一句中的“五十”时，指出：“五十者，大衍之数也。五数得九九之数而成五十者也。”[1]66注释“漏水下百刻，荣卫行阳二十五度，行阴亦二十五度，为一周也”一句中的“百”、“五十”时，曰：“百者，大衍之偶数也；五十者，大衍之奇数也。盖蓍一根百茎，分为五十，亦此意也。”[1]68又如三十九难“其左为肾，右为命门。命门者，精神之所舍也。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其气与肾通，故言脏有六也”句，苏仙注释言：“肾之与命门，虽为两物，其气相通而固为一物也。以为精神出入之舍，故名命门。男藏种子之精，女系子宫之胞，固白精赤血之所寓也。盖育胎者，己身与子身，重身也，是亦有偶物。皆坎之象。”[1]326- 327

6.重视原气，影响深远

《难经铁鉴》还反映苏仙重视原气的特点。如卷首“一团原气”图旁云：“人身之一原气者，犹如道之生一、易之有太极也。”[1]44认为《难经》是说明一元气之书。苏仙基于这种观点解说《难经》，对《难经》有独到的发挥，使本书成为一部富有特色的《难经》注本。苏仙的这种观点受到后人的推崇，至今在日本还有名为“一元流”的针灸流派在传承、学习、研究和运用《难经铁鉴》一书。

7.穿插个人见闻，辅助解释经文

苏仙注解《难经》并非一味说理，还不时插入自己的见闻或治验。如解释三十四难五脏声色臭味时，提到曾见过“一女无病而不欲食，卒至断食数年神色犹如平日者……一女生来，唯食赤豆，断饭，而能产育者”[1]299，指出人的五味好恶变化无穷，既有患病导致脏腑偏胜、嗜好各异的情况，也有绝食反而健康如常人的奇异之事。又如注释七十五难解说土生金时，举一例曰：“此山中有一民，夜间远听钟声，其声年年近而在宅边，认得掘出古镛矣。”[1]528指出埋于土中的金器由于得到土气的滋养而渐渐上升，认为这就是土能生金的表现。

日本江户时代(1603—1867年)，中医经典《素问》、《灵枢》、《难经》、《伤寒论》等得以大量刊行，相关的研究性著作也随之不断涌现。其中《难经》注释之作影响较大的有10余种，如名古屋玄医《难经注疏》(1679年)、多纪元胤《难经疏证》(1819年)等。广冈苏仙的《难经铁鉴》在《难经》众多注本中独具特色，开篇绘制图示，分立纲维细目，层层剖析，提纲挈领，纲举目张；其后逐条注释《难经》原文，仿照《难经》原文的句式特点及问答体例解释经义，前后呼应，将《难经》经义融会贯通；其注释援引儒释道及易理精华，深入阐释《难经》，且穿插个人见闻，形象生动，使全书不至于单纯说理而枯燥乏味；书中重视元气，原人身之气注解《难经》，独具特色，受到后人重视。综上，苏仙《难经铁鉴》是一部见解独到的《难经》注本，对我们今天研究《难经》具有一定的启迪作用，值得参阅借鉴和深入研究。

[1] 广冈苏仙.难经铁鉴[M]. 肖永芝，主编，北京：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2017：44，49，53，59- 60，63- 64，66，68，74，76，78，89- 90，299，311，323，326- 327，333- 334，528，557.

[2] 司马迁.史记(下)[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706.

[3] 王仁裕，姚汝能.开元天宝遗事·安禄山事迹[M]. 曾贻芬，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