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唐甄的男女平等思想

杨菁

内容摘要：明末清初的启蒙思想家唐甄提倡在家庭中男女的地位要平等，包括父母、子女、夫妻平等。他指出暴内行为对女性身心的极大伤害，提倡“忠恕之道”和“敬且和”的夫妻伦理。由于个人的生活经历及社会背景，唐甄的平等思想具有鲜明的同情弱者的特色。唐甄的这一思想在整个明清时期解放女性思想发展过程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对女性的体恤与同情，提倡家庭中男女平等的思想在今天看来仍然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唐甄 男女平等 李贽

唐甄（1630—1704），原名大陶，字铸万，别号圃亭，四川达州人。官宦世家，其父曾任江苏吴江县令，他自8岁随父侨居吴江县。顺治十四年（1657）中举人，曾任山西长子县知县十个月，免官后回到吴江定居，以讲学著书为事，历经30年著有《潜书》。他与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并称为明末清初四大启蒙思想家。唐甄在政治思想、哲学思想、社会思想以及军事思想方面均有自己独到的看法。除此之外，唐甄在《潜书》中所体现的男女平等思想比同时代其他思想家更加突出和鲜明，这对后人有重要的启迪作用。

一.唐甄男女平等思想的内容

（一）父母同尊

唐甄在《备孝》篇中明确提出“父母，一也；父之父母，母之父母，亦一也”。父亲和母亲是一样的，父亲的父母和母亲的父母也是一样的，唐甄承认父亲在血缘关系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但同样也强调母亲在相夫教子中所发挥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唐甄还以“杞伯继姬来，朝其子”为例，认为“仲尼欲教天下之人，爱其母之所从出如祖父母，爱其女之所出如其孫”。在唐甄看来，孔子是欲以此例来教导天下人爱他们的外祖父、外祖母，就像爱自己的祖父、祖母；爱他们的外孙，就像爱自己的孙子，母族的血亲与父族的血亲应该受到同样的尊重。

除了父亲和母亲应受到同等重视的内涵外，父母同尊还有女之舅姑与女之父母同尊的意思。唐甄认为女子在家时对待自己的父母与出嫁后对待自己的父母不应该有所区别，“重服于舅姑夫，轻服于父母”并不是对谁感情深厚对谁薄情的事。唐甄用“纪季姜归于京师”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道理，诸侯家的女子出嫁尚且不叫做“字”，王后的尊严跟天子是一样的，但却称为“字”！称“字”是为了以此来表明自己父母的尊严，因此他说“父母之尊，不降于天子，岂降于舅姑”。孔子正是担心女人做了别人的妻子就忘了亲情，只知道尊敬公公婆婆，降低了自己父母的尊严；亲近公公婆婆，疏远了自己的父母，“故特起王后称字之文以见义也”。这样，唐甄就很好的调节了礼制规定与伦理道德之间的关系，进而阐发了舅姑与父母同尊的平等思想。

（二）子女平等

作为一种社会上认为男女不平等的观念，重男轻女现象在我们身边仍然普遍存在。从古代社会进入农耕时代开始，由于男性的身体在经济活动中发挥着优势，因此男性的作用就开始明显高于妇女，而且由于男性在传宗接代和光耀门楣方面发挥的重要作用等原因，重男轻女的观念就更加突出和普遍。旧礼教认为妇女应该做到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谓之“三从”。一般情况下，女性出嫁后就会和之前的家庭关系淡薄，唐甄觉得此种现象不合人之常情，并且这样会进一步加剧社会上重男轻女的风气，因此他特别强调“人之于父母，一也；女子在室于父母，出嫁于父母，岂有异乎！”既然女儿在室与出嫁后，对于父母而言都具有同样的意义，那么父母就没有必要贵男贱女。

唐甄住在好朋友汪撰家里时，好友几次说道他儿子少。唐子曰：“子爱男乎，爱女乎？”好友说他更喜欢男孩。唐甄则说“均是子也，乃我之恤女也，则甚于男。”汪撰问这是为什么，唐子曰：“好内非美德，暴内为大恶。今之暴内者多，故尤恤女。”从这里可以看出唐甄对于女儿的疼爱与重视。

（三）夫妇平等

古代非常重视夫妻关系，古人推崇的夫妻关系是“妻者，齐也，与夫齐体”，即妻子与丈夫地位对等，而且真正贤惠的妻子不是一味地“从夫之令”，而是时常劝谏丈夫，“夫有诤妻，则不入于非道”。对于夫妻关系，唐甄认为双方应当互相尊重，互相谦让，不能仅仅让妻子听从丈夫的话，丈夫同样也应该听从妻子的话，这才是夫妻相处之道。

其曰：“汪子曰：先生有贤妻，故能相和以处。妇人智窒而见不通，尝不顺于其家，非尽夫之过也。曰：不然。天之生物，厚者美之，薄者恶之，故不平也。君子于人，不因其故；嘉美而矜恶，所以平之也。人有二子，一贤，一愚，当孰怜？必怜愚者。人有二妾，一美而慧，一丑而愚，当孰怜？必怜丑而愚者。而况于妻乎！且恕者，君子善世之大枢也。五伦百姓，非恕不行；行之自妻始。不恕于妻而能恕人，吾不信也。必其权利害，结交与，非情之实也。”在这里，唐甄特别强调的是“恕”字。这里的“恕”，就是《论语·颜渊》所讲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儒家所提倡的“忠恕之道”。但是儒家讲的“恕”，是以“爱有等差”为前提的，唐甄所讲的“恕”，是以平等为前提的，所谓“五伦百姓，非恕不行”，就是说，一切道德准则必须建筑在平等的基础之上，才是合理的，可行的。并且，在《夫妇》篇中，唐甄主张君子不应该被天地万物的不平等外形所影响，应坚持公平公正的立场，要做到这一点就要遵循“恕道”。唐甄所说的平等，是从人的情感角度出发所坚持的平等，而并非是社会经济地位上或制度上的平等。

唐甄说：“吾见以为夫妇之相好者，皆由于溺情；溺情，皆由于好色；非是则必相疏，甚者或至于乖离。盖夫妇之道，以和不以私。和则顺于父母，私则妨于兄弟；和则不失其情，私则不保其终。好内者，君子之大戒；戒私也，非戒和也。”唐甄对于夫妇之间过分的沉溺于男女之情的“私”加以严厉的批判，夫妇能够走到一起，主要是由于双方真实情感的基础。正因为这样，夫妻在相处之中才需要慢慢调和，这就是夫妇伦理的至极所在，即“敬且和，夫妇之伦乃尽。”

二.唐甄与李贽男女平等思想的比较

李贽作为明末反封建道统思想的启蒙者和先行者，驳斥程朱理学的男尊女卑思想，提出了“大道不分男女”的命题，主张男女平等，肯定妇女的地位和作用，同时也主张女子享有和男子一样的受教育权，反对自古以来儒家所提倡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之见，认为女性的智慧并不一定低于男性，如果能够提供给女性受教育的机会，女子在学术方面也会有自己独特的成就。他曾不管不顾世俗的偏见，招收女弟子，并视为平常。李贽还主张婚姻自由，并且从人性出发，提倡寡妇改嫁，彻底反对“丈夫死后不侍二夫”以及“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迂腐思想。李贽虽然积极提倡男女平等，但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李贽的思想暴露出了一些矛盾之处，例如：他在中年丧子之后，虽然并没有纳妾生子，反而对妻女疼爱有加，但在他出家之后，却从来不让女儿女婿看他，李贽又告诫女儿女婿，三个孙子若有朝一日，能科举人仕，扬名立万再来找他。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李贽本人想在孙儿身上弥补没有子嗣的遗憾。这反映出他本人骨子里是有男尊女卑因素的。

唐甄的男女平等思想主要体现在家庭伦理领域内，例如：他的男女平等思想主要包括父母、儿女与夫妻平等三个层面，从这点可以看出，唐甄的男女平等思想所探讨的仍然是家庭中的女性，并没有超出家庭的范围来讨论普遍意义上的男女平等问题。尽管如此，唐甄对女性地位的肯定以及男女平等的思想也大大冲击了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唐甄不仅主张男女平等，还特别同情、体恤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对现实中诸多对女性不公的现象给予了批评。例如：他对于当时存在的虐待妻子，歧视女性的陋习提出批评，认为天的下面有地，地的下面有大臣，从这个道理来讲地位，那么地位是不可以错乱的，用同样的道理来讲道德，怎么可以凌驾于妻子之上而虐待她呢？由此可以看出，唐甄的平等思想具有鲜明的同情弱者的特色。

综上所述，两位思想家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都提出了超越本时代局限的先进思想，即提倡男女平等，承认妇女的地位和作用。不同的是，李贽所提倡的平等思想超出了家庭伦理的范围，在教育和婚姻方面提倡男女平等，但同时也反映出一些相互矛盾之处。唐甄的平等思想集中体现在了家庭伦理的关系上，并体现出了强烈的同情弱者的感情色彩。

三.唐甄男女平等思想的渊源

第一，时代的特殊性。唐甄生活在时局动荡不定的明清之际，生于其时，唐甄的思想也必然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转变、起伏，朱明王朝后期，封建专制得到强化，统治阶级日益腐朽堕落，贵族官僚大地主疯狂兼并土地，兵役、徭役和各种苛捐杂税日益加重，社会财富的分配极其不平衡，社会危机四伏，农民起义蜂拥而起。这一残酷的社会现实，给唐甄以强烈的刺激，他痛斥明政权的腐败和清政权带有民族歧视的残暴专制。他目睹着统治阶级奢侈糜烂而平民百姓却饥寒交迫食不裹腹，这一生活上的巨大悬殊使唐甄立刻发出了要求平等的呼声。

第二，唐甄从小的生活经历也对他思想的形成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唐甄从小就随父亲宦居多地，他虽热衷于仕途，但在山西长子县也只任职十个月，从此郁郁不得志。明亡之后，一直四处避难，尝尽人间辛酸。但这样的生活经历也使他广泛接触到了底层民众的生活实际，能够深入了解民间疾苦和社会弊端，从而挣脱封建思想的樊笼，使自己的思想带有民主启蒙的色彩。

第三，吸收了孟子和王阳明思想的合理成分。孟子是儒家的代表人物，唐甄的《潜书》中有“尊孟”和“宗孟”两篇，可见孟子的思想必然对唐甄有着深刻的影响。孟子曾说：“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江河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孟子·公孙丑上》）孟子还说过：“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告子上》）孟子认为，一切人，从圣人到平民百姓都属于同类。唐甄在孟子的思想上又向前迈了一步，从而得出一种抽象的生而平等，人人平等的观念。

唐甄还积极吸收了王阳明的学说。阳明心学反对程朱理学的权威，提出“所以为圣者，在纯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虽凡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传习录》上，《王阳明全集》卷一）此即圣凡平等观，强调人在人格精神上的平等。王学中还孕育着“良知良能，愚夫愚妇与圣人同”的泛平等幼芽。（《传习录》）唐甄的某些觀点可以说是吸收了王阳明的某些合理成分进而开花发芽的新果实，例如：唐甄认为“愚夫愚妇之一言一行，有我之所不及者”。（《虚受》）

四.唐甄男女平等思想的评价

唐甄在封建专制主义占绝对统治地位的时代，继承了前人的进步思想遗产，以自己独特的眼界和胆识，观察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并提出了一些较为新颖的观点。他充分肯定女性在家庭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对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有着深切的体恤和同情，严厉批判男子的暴内行为和“女祸论”，反对将亡国原因归咎于女子身上，显示出一种对女子的人道主义关怀。

唐甄的平等思想要比同时代的思想家鲜明、突出，而且从平等思想的前后相传来看，也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唐甄上承李贽的平等思想，李贽认为“天下无一人不生知”，圣人百姓的能力相等；从伦理观念出发，主张男女平等，抗议封建社会对妇女的压迫和鄙视。唐甄继承和发展了这种思想，使得他的平等思想内容更为丰富。他所设想的平等模式指导着后世的改良派继续探求新社会的道路，更成为资产阶级革命借以反对清王朝的工具。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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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潜书·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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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潜书·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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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民族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