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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转型相关理论研究

2018-06-26王海莹

天津市教科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伯顿三者克拉克

王海莹

关于高校转型的理论探讨,也就是为什么转型、转型的理论支撑是什么的问题可谓是观点纷繁,既有普通高校的“就业难”缘由、高校发展“趋同说”,又有“产业结构升级说”或者是“经济社会转型说”。笔者认为,高校转型绕不开“政府、高校与市场”三者之间演变所形成的组织关系。因此,研究试图以美国学者伯顿·克拉克所提出的“大学组织转型五要素”理论、“政府、高校与市场”之间的三角协调关系的演变理论作为高校转型发展与章程建设的理论基础。

一、大学组织转型五要素理论

纵览大学发展历史,大学的使命和功能发生了两次重大转型,由中世纪的行业协会转型为德国的现代研究型大学,再由德国的现代研究型大学转型为美国的社会服务型大学。进入知识经济时代,由于社会、企业需求和政府推动,大学由“社会制度”转型为“知识产业”,高等教育大众化、进而普及化所带来的学生源结构也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学生数量增多、全球经济下滑,使政府对大学的财政投入能力面临挑战。大学的发展往往需要向社会提供更多的服务以争取资金的支持。对社会企业而言,也需要同大学合作以提高竞争力。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大学在全球范围内进入转型阶段,面对社会时代环境的变化,大学需要通过组织变革而实现转型。

20世纪与21世纪之交,学者们关于组织转型的研究日益增多,其中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是伯顿·克拉克的著作《建立创业型大学:组织上转型的途径》,研究了20世纪末一些大学如何转型为创业型大学。他通过案例研究发现这些创业型大学在组织结构上有五个共同因素,分别是:强有力的驾驭核心、拓宽的发展外围、多元化的资助基地、激活的学术心脏地带、整合的创业文化。[1](3)伯顿认为这五个因素是相互关联、交织在一起的,唯有强有力地驾驭核心才能在瞬息万变的信息时代进行果断决策以应对环境的变化和时代的变迁,大学只有不断拓宽活动范围,走出象牙塔才能谋求到有利于大学发展的关键资源。随着大学发展空间的拓展,随之带给大学多元化的自主发展,从而激发大学最为核心的学术心脏地带。学术创新又为大学拓展发展范围提供了强有力的保障。在这些相互紧密联系的因素中,创业文化对于大学的发展发挥着重要作用。这五个因素是相互作用的整体而非个体,在转型中这五个因素整体发挥作用,而不是单独某个因素在发挥作用。

伯顿·克拉克关于组织转型的五要素理论是基于组织结构视角的多维整合的社会学分析,这种分析超越传统管理学理论对组织转型的单个因素诸如对大学转型的使命、愿景、领导力等单维因素的分析研究,从新的视角出发对大学组织转型进行阐释,这也是伯顿·克拉克“转型五因素”理论的主旨所在。伯顿·克拉克继承了对组织结构进行分析的旧制度主义的重要观点,重视组织的特质与组织的职责,对组织的特质、职责与结构关联进行研究,认为特定的组织特性实际上对应于某种特定的职责,同时他也非常关注组织理念渗透和支配组织活动的重要性。[1](170)在如何看待大学转型问题及其背后深层次原因上,伯顿·克拉克依然徘徊在传统的结构功能主义理论上,他认为大学转型面临的关键问题是社会环境、时代变迁对大学的需求及大学应对需要严重失衡,而大学转型则是应对社会环境急剧变化的变革方式。

二、三重螺旋模式:权力的博弈

从中世纪大学诞生之时至现代化大学的形成与繁荣,政府、高校与市场三者之间的关系一直是普遍性存在的问题,同时也是目前各个国家现代高等教育体制改革的主题。因为各个历史时期及各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及文化传统各异,世界各国政府构建高等教育制度形态时,政府、高校与市场三者之间的关系形态各异、纷繁复杂。伯顿·克拉克认为,虽然在不同历史时期,政府、高校与市场之间各自所处的地位与力量各异,但是对于某个特定的历史时期特定的国家主体而言,政府、高校与市场三者之间处于相应的平衡态势。据此,伯顿·克拉克提出了“三角协调模式” 理论,以对高等教育体制与制度中的学术权力(大学)、行政权力(政府)和社会力量(市场)之间的权力博弈进行解读。然而,部分学者容易将“三角协调模式”和“三重螺旋模式”混淆。由此,笔者试图厘清两者之间的区别,以高校转型为例进行论证。

(一)三角协调模式理论:权力之争

大学是特殊的学术组织,自中世纪以来一直尊崇“学术自由”“大学自治”“教授治校”,学术权力在大学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最为典范的是德国的洪堡大学,重视“教学与研究的结合”,将对知识的研究作为大学使命。到19世纪,随着社会发展,国家开始重视大学在社会发展和国家繁荣方面的重要作用,政府逐步插手大学的事务与发展规划,将大学看作国家意识形态和政治经济服务的工具,大学国家化的特征得以体现,由此形成大学学术权力与政府权力并存的局面。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一直对德国大学模仿的美国大学开始变革,开展赠地学院运动,将服务社会、服务地方经济发展作为大学新的重要职能,市场力量开始逐步在大学管理体系中发挥作用,并影响大学的发展。至此,政府、大学与市场三者之间的鼎足之势得以形成。这是伯顿·克拉克所提出的“三角协调模式”理论的时代背景。伯顿·克拉克认为,现代大学权力交织着国家政府权力、市场力量与大学学术权力,形成“三角协调模式”。他勾勒出三者力量抗衡的模型图。在三者的权力对峙中,政府往往代表着国家意志,以政策为顶层设计、以财政拨款为手段对大学实施影响;学术权力以资深教授、专家以及学术委员会等正式组织抑或非正式组织为载体在大学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市场代表着社会和利益相关者的意愿,以服务消费者的要求对大学施加影响,正如伯顿·克拉克所描述的那样“三角形内部各个位置代表着三种力量抗衡的程度”。当大学受市场力量主导时,大学学术权力和国家行政权力相对减弱,市场力量在三者中居于核心位置;当大学依靠政府大部分或者全额拨款时,政府的行政权力发挥着重要作用,大学学术权力和市场力量较弱,政府行政权力居于最重要位置;当大学崇尚学术,以追求知识真理为主要使命时,大学教授、专家则居于权力抗衡中的核心,国家行政权力和市场力量居于相对次要位置,大学学术权力居于权力核心位置。

伯顿·克拉克的“三角协调模式”揭示政府权力、市场力量及学术权威三者之间的相互依存性,三者之间的模型呈现出内在的“向心力”。伯顿·克拉克认为政府、市场与大学之间权力协调最理想的状态应该是三足鼎立之势,彼此相互牵制又相互合作。然而,在现实的世界各个国家的高等教育发展战略中,这种理想状态的“三角协调模式”则是不易实现的。不同国家的政府会依据国家的现实状况来选择对大学的支持力度从而侧重于其中一种模式实施国家战略政策。有的国家重视学术权力,以学术权威为主;有的国家重视政治权力,以政府的行政权力为主;有的国家重视市场力量,在三方力量的交锋中,市场力量占据主导。回溯历史,大学发展史呈现出以学术权威为主的“意大利模式”、以政治权力为主的“苏联模式”和市场发挥重要作用的“美国模式”。通过分析伯顿·克拉克的“三角协调模式”可以发现,其理论不仅揭示了大学发展的内在逻辑、权力关系因素之间的矛盾,而且为研究大学与政府、市场之间的关系以及高等教育体制改革奠定了方法论基础。

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时代变迁,影响高等教育体制、现代大学制度变革的因素越发复杂和多元,伯顿·克拉克的理论需要适应时代发展进一步完善,后续研究者依据社会变化及高等教育发展所需对“三角模式”理论进一步细化。其中英国学者加雷斯·威廉斯认为,在“政府主导”权力模式下,大学只是属于政府机构的一部分,必然受到政府的约束与监督,大学在有限的范围内自治;在大学“学术权威”主导模式下,大学拥有广泛的自治权力,较少受到政府的干涉,但其可能因自治的过度化而致使大学封闭,难以走出象牙塔;在“市场主导”模式下,市场以无形之手对大学方方面面实施影响,大学对知识的追求受到利益的驱使,必须适应市场的变化才能生存,而政府行政力量和大学学术力量相对较为薄弱。依据加雷斯·威廉斯的观点,在“三角协调模型”中,政府所扮演的角色更为关键,与其他二者的密切程度决定着三方鼎足之位置变化,依据他的构想,他将“三角协调模式”细化为六种小模型。(见图1)

图1 三角协调模式模型图

在第一种模式中,政府权力、大学学术权力及市场力量达到较为理想的“三足鼎立”之势,三者的权力关系相对较为均衡,大学在拥有较高自治权力的基础上,仍然能够得到政府和社会的支持,三者之间呈现良性制衡和互动的发展趋势;在第二种模式中,政府、大学与社会之间的发展方向并不一致,三足鼎立的理想态势被打破,政府在三者关系中扮演监督者的角色,在大学发展中发挥的影响较为有限;在第三种模式中,虽然三者定位并不一致,但是政府和大学定位趋向较为一致,体现出在市场力量日益增强时,政府与大学合作趋向明显,在促使大学发展的同时制约市场力量的日益膨胀;第四种模式中,三者虽然在同一水平线,但政府与大学方向完全一致,却与市场方向相反,说明政府倾全力支持大学发展,从而致使大学过度依赖政府,受到政府约束和控制,远离市场需要,大学难以实现自主发展;第五种模式中,政府与市场发展方向趋向较为一致,却与大学发展方向背道而驰,说明政府鼓励大学发展遵循市场的选择和运作规则,促使大学按照市场规律自主发展;第六种模式中,政府、大学与市场在一条水平线上,政府与市场完全一致,却与大学完全相反,说明政府与市场发展立场一致,政府将自己看作大学的消费者,制定政策进行顶层设计引导大学按照市场规律发展,对大学资助力度减弱,重视大学服务社会的职能。显而易见,加雷斯·威廉斯理论更为详实,将政府、大学和市场之间的权力关系以动态演变的形式展现出来。

(二)三重螺旋模式理论产生:强调权力的合作

虽然加雷斯·威廉斯的“六种关系模式”理论对伯顿·克拉克的“三角协调模式”理论进行了详细的分解和进一步的充实,但并未从本源上进行突破和改变。他们论证三者关系的基点是政府、高校与市场之间既彼此牵制又相互发展。也就是说,在三者的权力博弈中,必然会存在着矛盾和冲突,当某种权力发挥关键作用时,其他两种权力或被削弱或被控制;由此体现在特定时期或者特定国家,大学的权力要么受制于国家控制,要么受制于市场因素,要么是受学术权威支配。从上述理论来说,“三足鼎立”是政府、高校与市场之间的理想状态,而加雷斯·威廉斯和伯顿·克拉克则认为在现实中根本无法实现。与加雷斯·威廉斯同一时代的荷兰学者罗伊特·雷德斯多夫和美国学者享利·埃茨科维兹在继承和发展伯顿·克拉克的“三角协调模式”理论时,并未将关注点停留在三者之间的基本矛盾和冲突上,而是聚焦三者之间的互动合作。

伊特·雷德斯多夫和享利·埃茨科维兹认为,随着信息化时代知识经济的到来,大学组织并不存在坚实的边界,政府、大学与市场三者之间各有特色和优势,权力博弈的有利方向是合作和协调,并非是矛盾和冲突。他们将政府、大学与市场的关系用图示的形式表述为三种模式(见图2):第一种是强权控制模式(An Totalitarian Model),政府权力统领着大学和市场发展,占据着主导地位,大学与市场之间处于绝缘状态,各自独立,狭隘的空间使大学难以创新;第二种是自由放任模式(A “laissez-faire” Model),政府放任大学发展,三者虽然处于“三足鼎立”状态,然而却缺少必要的沟通和合作机制,依照自身的逻辑来运行与发展;第三种是三重螺旋模式(The Triple Helix Model ),政府、大学与市场之间不仅存在两者之间的交集和合作,而且三者之间还相互协作,三者混合孕育出网状组织机构,构筑起彼此交互合作的战略伙伴,依托三者合作共同促进社会经济增长和产业的升级。“三重螺旋模式”更为直观形象地展现了三者的合作和互动关系,通过政府、大学和市场三者合力,加强“官、学、研”一体化发展,提高科技产业效能和市场核心竞争力,从而最终使三者共同获益。[2]“三重螺旋模式”理论相对于“三角协调模式”理论的创新之处在于重视三者主体地位与职能,用缠绕的螺旋形象地描绘三者在创新活动中不可分离、密切合作以及相互发挥影响与作用的组织形态,在三者相互交织的权力博弈和合作中促进资源和能量回旋运转,使之共同发展。

图2 政府·大学与市场关系图示

“三重螺旋模式”理论认为,在大学知识创新向市场转化过程中,政府、大学与市场的“三重螺旋”权力关系需要历经四个环节:第一环节是三个权力主体的角色重新定位,其实质是政府、大学与市场突破原有牢固的边界,在螺旋线内部进行演变。政府的角色演变为风险投资者,大学从单一的知识创新者角色演变为兼具知识应用的角色,企业搭建联盟平台与大学共同开展研发应用。第二环节是主体之间螺旋相互发挥影响。三者之间产生“三位一体”式的螺旋交融的发展趋势,政府、大学与市场这三个主体不仅在理念上发生变化从而致使大学组织在结构和功能发生变革,而且三个主体类似图示中的螺旋线那样产生信息交互以及情景的相互作用。第三环节是产生新的覆盖三个主体的网络组织以及重叠组织。政府、大学与市场三个主体在螺旋状态下产生相互影响,产生新的符合三者共同利益和需求的新的网络和混合组织,譬如联盟的建立、协同研究中心和产业孵化器的产生等。第四环节是三个主体之间的三重螺旋的递归影响。所谓递归影响是指主体在螺旋状态的交互作用下对社会产生广泛的递归效应。譬如,知识的开发应用并赋予商品性质不仅改变大学教授传统的知识观念,而且也改变着政府、大学与企业之间的关系。[2]正是由于以上四个环节之间螺旋状态的循环往复,由此促使政府、大学与市场的三重螺旋态势良性反复循环。

“三重螺旋”权力关系的提出揭示了世界各个国家高等教育权力结构体系中都包含着国家、市场与高校这三个权力的中心,研究我国高等院校转型的章程制度变革,需要对以上三者之间权力关系网络,也就是高等院校组织变革的情景因素进行探讨。目前,国家、市场、学术这三个权力中心在高等院校转型中发挥着重要的影响。首先,政府作为高校权力结构中的第一个权力中心,国家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在高等院校转型实践中提供资金等诸多政策上的支持,但是,由于高等院校转型涉及社会诸多机构和领域的方方面面,实施转型政策很难改变以“研究型大学”建设和“一流大学建设”为导向的资源配置状况。在调研中发现,高等院校尤其是新建本科院校在转型实践中对外部政策的稳定预期信心不够,较难产生高等院校内部制度章程变革的动力。其次,市场作为高校结构中的第二个权力中心,既包括高等院校自身竞争高等教育资源的市场,又包括消费者市场。我国较长时间内将建设世界一流大学作为高等教育政策的重点,使得地方高校纷纷效仿综合研究型大学以期在高等教育资源竞争的市场中获取发展资金。消费者市场主要是指高等院校专业相关的行业、企业、家庭等与高校发展息息相关的利益相关者所形成的市场。由于受到公众“学校层次观”以及地域经济、产业结构的多样性的影响,高校转型可能会面对来自家长、学生的质疑以及可能引发的与区域经济需求耦合等消费者市场中遭遇的暂时困境。最后,学术作为高校权力结构的第三个中心,同样对高校转型的行动逻辑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当前,外在社会环境中对高校学术性排名的重视、政府对高校学术资源配置的学术性导向及高校等级分明的制度,使得高校在深层次的观念中依然将综合性大学作为自己的发展目标。可见,外部社会环境中三个权力中心均对高校转型存在着系统性偏见。这种偏见的原因不仅是高校转型受制于我国区域经济和产业结构的多样性和复杂性,而且也深受传统文化中的“学而优则仕”、“精英主义”等观念的影响。传统文化的“重学轻术”也为各个权力中心的行动策略提供了合法性的理由。社会环境因素与权力中心结构的约束使高校转型举步维艰,高校转型的政策策略、章程构建呈现出多元化、复杂化的现实图景。

高等院校转型与章程制度的变革,其实质是高等院校转型与章程制度变革能够获得外部社会和内部成员的认同,符合其多元利益相关者的期许、意愿与利益。由于高等院校转型的复杂性以及利益相关者在观念、利益上的冲突,在一些高校内部,特别是地方本科向应用型转型的过程中,应用型高校制度逻辑遭遇到部分内部管理人员和教师的质疑。显而易见,高校的学术权力中心对高校“职业教育”或者“应用型高校”的系统性偏见并不会因为高校转型的政策的颁布而消除。从根本上而言,在高等教育场域内,社会制度逻辑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以市场为导向的产业逻辑仍然处于弱势地位。新兴的产业逻辑受到占优势地位的社会制度逻辑的压制和排斥,产业逻辑亟待合法性重建。章程制度的变革并非是自发的,它受到更为宏大的社会环境和权力结构的影响。国家与地方经济发展、产业结构升级以及新的行业出现,急需高等教育体系从以往的“学术独霸市场”向“学术教育”、“职业教育”、“应用技术教育”及“创业教育”等多元教育和谐共生的状态转变。国家治理体系的现代化变革也需要高等教育“分类管理”与之呼应,它要求高等教育增强多样性与适应性。高校转型意味着高校的重构,它揭示着高校内部和高等体系从社会制度逻辑占主导地位向社会制度逻辑和产业逻辑包容发展的转变。

参考文献:

[1][美]伯顿·克拉克,王承绪.建立创业型大学[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

[2]Etzknowitz H,L Incubation of Incubation: Innovation of Triple Helix of University Industry Government network[J].Science and Public policy, Vol.29,No,2,(200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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