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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抗逆力与文化相契性研究

2018-06-11冯跃杨蕾

关键词:个体建构意义

冯跃 杨蕾

[摘要]本文基于对家庭抗逆力研究脉络的梳理,解析既有研究体系中隐含着的种种观点视角上的分歧,通过引荐“文化相契性”研究,提炼抗逆力研究与文化相契之间的内在关联与借鉴意义,并结合对慢性病儿童家庭案例群的分析,提供家庭抗逆力在实证研究中的文化隐喻与实务分析框架。

[关 键 词]家庭抗逆力  知识社会学  文化相契

[中图分类号]C9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672(2018)06-0010-08

近十余年来,随着积极心理学、社会工作、护理学、社会學等学科的共同促进,家庭抗逆力研究逐渐被纳入到国内学术界视野,并越发以多种形态、轮廓演绎其内涵。从对现有研究文献的检索与梳理中,笔者注意到,对家庭抗逆力的多视角“应有之义”的理解上,构成了以下几种主要的观点线索,如要素能力论、适应调整论、结果评价论、整合论等。在上述观点主张的指引下,中西方学者陆续实践着风格、思路差异都较为悬殊的方法主张,如量化研究、质性分析以及干预评估等。然而,在越发庞杂与多类别的策略思路背后,也隐含更为错综复杂的矛盾悖论,如抗逆力体系建构的普适性与差异性、绝对性与相对性、整体建构与局部建构等。这些悖论性挑战不断让家庭抗逆力研究在理念、方法与介入等方面遭遇地方性知识的解构,从而让家庭抗逆力的隐性内涵与分歧之点并未得以明晰化,反而被临床实务工作者在不同的理念思路作用下,匆忙实践到干预及服务环节中,并带来更多未竟议题的遗留。本文尝试回应上述对研究现状的思考,基于人类学的分析脉络,以文化相契性为线索,破解其中存在的主要分歧之点,以回应家庭抗逆力研究中若干未竟议题的讨论。

一、 内涵与发展

抗逆力(Resilience)一词,从其产生之初,作为对显著压力与逆境的反弹性意涵来看,似乎并无太多异议,但如何界定压力、逆境以及如何反弹等更多追问构成了抗逆力一词被反复质疑并讨论的隐性线索,借用Catherine Panter-Brick(2015)的概括,用slippery似乎更容易概括“抗逆力”一词的表达内涵,即,看似平滑顺畅但也很容易滑落下来。“一旦触及到测量意义上对概念的操作化理解与运用,其内涵就会如星云般弥散开来,与生活方式、赋能等概念一样,涉及个体认同、术语使用、居住地区、政治与健康等特征属性。”这些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的因素线索,往往构成了“抗逆力”在解释边界上的无限性与相对性轮廓,类似的讨论可以被具体化为对绝对标准与相对标准、普适性标准与特殊性标准、逻辑理性与经验理性等的反思。

比如,对积极与消极的定义,逻辑化的思考线索往往会基于概率论意义上的分界之点,通过客观化的统计数据预估反观相关程度、因果联系以及倾向值等加以推测,然而,对更多主观经验的评估,恐怕显得更为复杂而难以掌控,或积极或消极的心态建设常常在看待者的主观看法当中,“仁者见山,智者见水”,《道德经》中“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句话也表达着好事和坏事可以互相转化的涵义。正如选择何种生活,是既主观又客观的判断一样,对积极或消极生活的定义,也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回答。家庭抗逆力的若干研究难题与对方法的考量,恐怕也导源于对其定义的多样化理解,大概率事件的发生背景既对每个家庭建构自身的逆境抵抗路径有所关联,又并无必然联系。对家庭抗逆力的研究,往往是在一种综合的维度上加以考察,这其中恐怕两种知识经验都各有其意义,如普遍性知识与特殊性知识。

如果在几种不同的理论与视角主张中寻找分析线索,不难看到,“要素论”往往主张在能力、品质等框架下展开对局部要素的判断,如测评量表、评估准则等的开发;“过程论”多把家庭抗逆力视为家庭成员面对压力时的适应及转变过程,面对危机境遇,整合各种风险及保护因素,彼此间达成共识性愿景并生成发展性的路径;“建构论”更为肯定个体及家庭“在面对种种不利环境时获得的机智灵活的反弹能力,以及从中体现出的积极的危机承受能力、挑战能力以及自我修复能力等。”

上述三个体系上的分析思路,无疑会对家庭抗逆力概念体系的建构产生不同影响,在这一点上,“要素论”是对个体及家庭整体在抗逆力能力及品质层面的解析;“过程论”通过事件发生、演绎等时间线索动态反观家庭及其生态系统的调整与适应性议题;“建构论”则是聚焦于家庭系统通过哪些关键性要素的作用,获得对不利处境的反弹与修复能力,如家庭关系、组织、沟通和适应系统等。上述三种观点,也可以说是家庭抗逆力在理论体系建构中的三种模式,如果说要素论偏向实证主义立场上的勾勒,那么过程论则更加偏向于既定立场上的带有实在论意义上的解读,而建构论从打破二元主客体性意义上的实践层面,梳理检视更多带有生成性意义的实践元素及彼此间的关系互动。在古尔维奇(Gurvitch, 1964)看来,微观和宏观这一对连续统之间,依次存在“个人的思想和行为”、“互动”、“群体”、“组织”、“社会”和“世界体系”等单位,正是它们组成了从微观向宏观的过渡。作为连接微观与宏观意义上的家庭空间,常常也是在不断的建构与再诠释中连接着个体与整个社会及时代的关联性与互构性,是个体与社会间的交互联系中的演绎。

“西方建构主义社会学的产生内在于近现代西方思想从绝对主义向相对主义的转向,同时也是资本主义社会转型和现代自然科学发展所激发出的一种理论反应。这一反应,在本体论上表现为主体视角、客体视角和反主客体二元论这三个阶段”。看似基于能力、品质以及心理素质层面的抗逆力研究,在社会科学的理论体系中,通过家庭抗逆力这一概念体系的重组,以要素性研究、过程性研究以及建构性研究等几个维度上的积淀,丰富而全面地实践了超越主客观二元对立意义上的视角,并在绝对与相对主义立场整合的基础上,重新建构并诠释着个体及家庭生活世界的演绎逻辑。

美国学者Masten概括道,“全球抗逆力研究已经走过50多年,四个承前启后的研究阶段得到同行们的普遍认同。进入第四阶段——整合研究,是令人兴奋的,但必须保持高度的谨慎,因为抗逆力研究成果中存在着不容忽视的陷阱”。就这一判断,在笔者看来,家庭抗逆力的理论体系演绎至今,已不简单地是一个发展趋势或者阶段性的判断,而是带有认识论意义上的更深层次反思,在实证主义的分析思路下,的确存在一个“是与否,有与无”意义上的阶段化思维,但在以过程论为代表的人文主义立场,甚或以整合研究为代表的建构主义立场,则远远超越了阶段性思维,而是一种后结构主义意义上的深层解构与全新建构的过程。正如Henry等人所说,家庭抗逆力模型是一个整合的框架,用以清晰考察家庭风险性因素、保护性因素、易感性因素以及适应性因素是如何在既定的家庭意义框架整合加以诠释。不仅如此,更是通过家庭适应系统的作用,通过情绪、控制、意义确立以及压力反应等环节加以动态调整。这实际上也是进一步丰富补充了家庭抗逆力研究的体系建构框架。从上述对家庭抗逆力的演变阶段的概括,可以反观到某种整合与建构主义思路下的抗逆力研究思路正在得到更多借鉴,虽然依然有不少基于要素立场、过程立场以及更多带有系统的、生成性视角的观察,多角度多面性的齐头并进恰恰构成了当前家庭抗逆力研究的面貌,从而全面丰富完善着对家庭抗逆力的体系建构。

二、 抗逆力与文化相契性

“文化”一词,作为指引人们内在抽象的价值、信念和世界观及外显的语言与行为的依据,承载着既定社会成员所共享的内涵与元素,并在反复的交往实践中加以新的理解与演绎。按照人类学家Goodenough(1996)的说法,文化被定义为个体为了在既定社会群体中适应良好而习得的共享知识体系。作为共享意义上的内涵,文化让实践者得以预见人在特定环境中的可能行为,当然,如果一个人与其所期待的行为不一致,则会引起紧张与不安。因此,文化也确定了某些显性与隐性的行为界限,并指导个体沿着可预测的路线前行。既往关于文化适应的表述,常常隐含着个体对其所处环境的主动调整,通过对环境的识别与感知,嵌入到与其相一致的境地。然而,当个体或是其所在的交往共同体面对的是两种以上彼此间难以调和的文化体系,或是个体努力适应但依然无法有效融入时,常常表现为文化冲突的面向。从这一意义上说,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提出的“文化模式”一词,从一般性的文化构成角度给出了初步的勾勒,但在文化体验者的主体感受上看,布迪厄敏感地看到,文化模式与行动者之间往往存在大量的错位、不一致与不匹配状况。究其原因,文化模式作为潜存在体验者身上的静态框架,会与实践主体在既定社会情境的作用下发生调整改变,此外,文化实践者的实践能力亦是需要专门考虑的线索,如社会的、经济的限制等。

如果说“抗逆力”在其概念内涵上包含了看似容易理解但又充满张力与悖论内涵的成分,那么“文化”一词,依然带有同样色彩,用以概括吸纳更多人与环境的相互适應成分与表达张力。文化通过其更为开放、包容与相对性内涵让抗逆力研究得以超越既定的逻辑线索的演绎,获得理解与回应抗逆力表达的更多可能。鞠实儿(2010)借助民族志和历史学的研究成果,说明了其他文化的逻辑本身也具有文化相对性,提出“逻辑相对于文化”的判断,从而拓广了逻辑概念,使之适合于描述不同文化群体的说理活动以及它们之间的互动关系,并在此基础上论证逻辑的文化相对性。

在有关“文化”与“抗逆力”讨论中时常无法回避的一个走向趋势是,抗逆力往往以既定的预估与判断引导文化研究走向个体层面的窄化讨论(Panter-Brick,2015)。的确,抗逆力研究聚焦于构成逆境中的个体或家庭共同体转危为安的要素、转折点、有效资源的调集和运用,这一过程充斥着个体意义上的资源取舍,对逆境的确认本身也是充满价值判断的个人体验过程。而文化研究往往以更为集群化的面貌,用以阐述某些共享着的集体认同与集群性表达。在抗逆力的概念内涵里,往往隐含着某些立场与方向选择上的倾向性、影响或是结果,而在文化意义上对个体行动显性与隐性意义的内涵挖掘中,既预示着信心等保护性因素也可能会构成风险性因素的来源。如Panter-Brick在对1011名饱受战争伤害的阿富汗儿童和1011名成年人的田野调研中反思说,传统文化观念受战争的破坏,对孩子的心灵重建构成了复杂的挑战,阿富汗家庭提供给儿童六种基本的文化观念:宗教信仰、家庭团结与和谐、对家庭和社区的责任和义务、坚韧与奋斗、好的德行以及社会的尊重与荣誉,这些文化观念构成了阿富汗家庭对生活的希望与抗逆力的来源。当然,年轻人也发现,这些文化观念无形中也构成了他们生活选择中压迫与困窘的来源。文化形塑着个体的社会认同、规则与秩序感以及对未来的希望,但当人们无法达到作为阿富汗人对荣誉的较高要求时,也会遭遇极大的沮丧与心理挫败感。文化既是抗逆力得以生发的根基,又是苦痛磨砺的来源。比如,年轻一代既希望追求更高的经济收入、更好的物质生活,又希望维系传统意义上的家庭责任与义务,两者间所构成的心理冲突时有发生。

就这一困惑,人类学家William Dressler(2005)提供了“文化相契模型”(Cultural Consonance Model),用以调和个体层面与文化信念及社会结构间的矛盾与张力。通过对巴西人生活方式的民族志研究,“文化相契”一词,专门用来勾勒个体基于自身的信念与行为,对特定文化模式的心理期待与预估。文化相契可被视作衡量既定社会成功的依据和标准,每个人都是在被他人集体定义着的重要性体系中寻找目标与方向,与社会经济地位的高低并无太多关联,一个人的文化相契程度越高,其内心痛苦挣扎的程度越低,所带来的心理焦虑与紧张感也相应较小。因此,文化相契可在测量意义上,被视为细致评估个体在既定社会中成功适应的能力及标准。而Dressler等人(2013)近期对宗教功能的实证性研究,进一步延伸了上述观点:较低的文化相契性会引发更高的心理困扰,宗教在其中发挥了一定的调节功能。

从某种意义上看,Dressler的文化相契理论,更为偏重调和个体与文化信念及社会结构间的矛盾与张力,从而让作为对集群化面貌勾勒意义上的文化研究与个体的文化认知之间找到结合之点,解决因种种文化偏见、错位所导致的文化实践能力的缺失、解释不足及运用表达问题。从近二十年来西方学界对抗逆力的文化研究成果上看,新近出现的一系列基于个体逆境抗争与社会不平等间的关系讨论,文化在其中的确扮演了重要的心理体验评估功能。如Nguyen-Gillham等人对巴勒斯坦青少年的民族志研究,详细记录了暴力环境对教育改变命运的信念构成重要的抗逆力集体意识资源;Barber对比研究了巴勒斯坦与波斯尼亚青少年,发现冲突常常是在参与者对其的解读中获得新的意义,文化在影响着这一集体意识的构建;Eggerman和Panter-Brick在对阿富汗的田野研究中发现,不断受贫困、疾病与战争侵袭的阿富汗家庭具有令人敬畏的抗逆力资源的灵活组合方式,让他们得以抵御外界不断带来的恶性侵袭。Kohrt等人对尼泊尔共产党女兵进行的田野研究发现,用宗教仪式的办法吸纳她们进入传统社会结构,结果对她们的心理建设毫无意义。

当然,文化相契理论是否可以进一步回应家庭抗逆力构成的所有面向,两个高低方向演绎上的文化相契是否必然引发种种心理困扰,是否意味着抗逆力的风险性挑战?恐怕有待于在更多研究情境中检验个体与环境的交互影响。

可见,抗逆力是充满动力的过程,是发展变化的过程,涉及到人在与环境互动过程中对成长途径的探寻,是人们在面对生活挑战时运用内、外部各种资源成功化解各阶段发展问题的过程。Masten把这一动态的系统间互动称为多层动态机制(multilevel dynamics),意在形容一个系统领域对另一个系统领域的影响,具有发展的串联性(developmental cascades)。在下文中,笔者将结合对一组家庭入户调研案例群的观察,进一步解析文化相契与不契究竟会对家庭整体的抗逆力面貌带来怎样的过程性改变?乃至文化相契意义上的社会学隐喻。

三、 文化相契与慢性疾病的隐喻分析

疾病,看似是对身体症状的病理学表达、理解、概括,但却充满着丰富的社会性、文化性内涵,蕴含着理性与社会性、文化性等多重属性。人类学家的目标是发现一个民族甚或一个群体共享的、不同于他者的意义结构。与慢性病相伴而来的,是患者及其家庭在长期的应对过程中所演绎出的种种嵌入在既定家庭风貌中的信念、认知、理解与关系间的重组。面对相似的慢性疾病,不同的家庭格局,在抗逆力的演绎路径上往往并不是简单地与疾病本身发生交流,而是预示折射着更多对待苦痛策略背后的文化与社会性隐喻。在医学人类学者西佩·休斯眼中,“疾病既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也不是自然降下的一个不幸,而是一种交流的形式——器官的语言——通过它,自然、社会和文化同时发言。个体的身体应当被看作既是社会现实和社会矛盾上演的最迅捷、最近的场所,也是个人和社会抵抗、创造和斗争的所在”。

处于某些慢性病意义上的患儿及家庭,往往不是天然的抗逆力品质拥有者,长程的病痛纠缠,让此类家庭是在和更多的耐心与韧性的生长中缓慢磨合,通常意义上的“坚强不屈”、“百折不挠”,在慢性病儿童家庭中,往往是以表面上的沮丧、焦虑、哀怨,但又无法放弃也不能割舍的长期坚持的面貌存在。我们在倾听家庭成员对疾病的理解与诠释中,更多体验到对苦痛的社会与文化嵌入性的隐喻解读。同样的过敏性哮喘,在生活优越的儿童父母眼里,被解读为一种“老天爷对人的考验,因为你的运气太好”,但在单亲家庭中,被理解为“父母缺失带来的身体苦难”,在隔代教育的家庭中被理解为“父母生计压力下的无奈结局”,而在基督教的家庭中,则是一种“赎罪与蜕变”。

在医学意义上对将近成年的脑瘫患者往往给予的是毫无希望的治疗回应,而当重度脑瘫兼癫痫的患者被局外人贴上“低保户”、“重病重残”等社会性标签后,我们从居委会工作人员那里更多感受到的是诸如“麻烦重重”、“就是要让政府管”、“我们(居委会)一直在尽力”等信息的表达,而在家访中与夫妻二人的对话,又让我们无不感受到一家人无论怎样都要在一起的团结与亲密的力量,在这一充满着无奈与无力的家庭居室中,对生活长远意义上的无望,又让夫妻俩十分在意当下的美好,一个小小的隔断屋,充满生活气息的喜剧节目,伴随频繁不断的喂饭、喂药、清理大小便、洗衣、做饭等繁重的护理事项,使之显得不那么沉重,父亲看着近18岁的儿子眼睛直盯着转动着的邻居送来的车轮玩具时,充满怜爱地说着“这个小的更淘气”时,我们能感受到依然是一份超越了疾病束缚的浓浓父爱,曾经做过商场售货员工作的母亲麻利地洗完20岁儿子拉过屎的床单,告诉我们“这是老天爷希望我们一家人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时,我们所能体会到的,更是远远超越了医学体系对脑瘫患者无望的诊断,是一份愈挫愈勇的家庭凝聚力。在这份如此难得的情怀背后,是回答百般折磨的人生考验时的一份无所畏惧感。

每个家庭的演绎都是在一种交互的过程中达成某种意义,相互的属性让家庭是以一个实体的面貌加以日复一日的累积,当以社区为代表的中观意义上的居委会、残联等社会服务机构以物质性的诉求解读重病重残家庭时,文化相契层面的寓意是可以跨越微观与宏观系统而带来抗逆力层面的独特演绎路径,当外在的中观系统与家庭实体发生种种摩擦碰撞时,他们似乎更愿意通过家庭内部的高契与外在表现上的不契来寻找抗逆力表达的最优路径,同时也是个体与群体抗争的一种演绎方式。

因此,由慢性病引发而来的首先是一种病理性的苦痛带来的种种家庭存在面貌上的连锁式改变。在擅长挖掘人类社会存在背后隐性机理的人类学家那里,凯博文把健康、疾病以及其他一些人类的痛楚上升到社会经济问题,把个人困扰与社会的结构连接起来,将社会苦难看成是源于附加在人们身上的政治的、经济的和制度的权力,以及这些权力在社会问题上的回应,把病理性苦痛与社会性苦痛串连起来,从而让身体、心理与社会性意义构成一个整体,并通过个体化的表达,延伸到家庭及社会关系网络上来。由此也让身体意义上的疾病所带来的社会与文化意义上的契合与不契演绎出更加错综复杂的抗逆力表达路径。

在更具批判性的医学人类学家那里,疾病也是一系列社会问题,诸如营养不良、缺乏经济保障、职业危机、工业污染等的必然产物。疾病的复杂性非单一因素而得到完满的解释,通常情况下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对患有间隔性癫痫的学生来说,家长希望能尽量弱化乃至隐瞒病情,以回避校方紧张而引发的休学行为,而这一选择的结果也招致就医匮乏而带来的复发结果,乃至影响到继续就读,而休学带来的焦虑紧张又导致新一轮复发的恶性循环,如此这般,的确清楚呈现出人与环境间在契合与不契间交错影响的转换画面。

在疾病的苦痛的视角下,大量社会性隐喻得以更为清楚地呈现,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忽视了作为行动主体的能动意义,个体在苦难面前,并非简单地表现出无力感,而有可能带来更为有力的抵抗、突破、超越等行为。如对说话都會气喘,走到哪里都会遭到同学们嘲讽的王SF来说,在其怪诞的言行、夸张的举动背后是一份对被认可被关注的渴望;高S的红斑狼疮所遭受的多次嘲讽,以及母亲对她不愿上学时的无奈,既是一种对疾病痛苦的发泄,更带有一种抵抗色彩;8岁的陈BH,就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小儿麻痹以及作为流动儿童的现实处境,在勤奋用功的背后,是一种与命运抗衡的力量;对腼腆内向又行走不便的田YC来说,再艰难的生活,在拥挤且破败不堪的居室内,都必须要给陪伴多年的爱犬一个体面舒服的照顾,这也是让他能收获交流的喜悦与得到回报认可的陪伴对象。

四、 结语

在家庭抗逆力的背后,既是个体层面对生活面貌的一种应对策略,更是社会文化等人际间关系层面的反射与映照。家庭抗逆力的表达,既有必要在更多外在的文化行动模式、社会情境交织中获得线索,更有必要在內在的精神世界中挖掘信念、价值、情绪、情感等方面的实践组合,这其中,宗教、信念、理想、生命观等发挥着不同意义上的缓冲功能。抗逆力的发生,往往是在个体及家庭伴随上述体验过程中,通过人与环境间的交互收获整合意义上的体验。家庭抗逆力的演绎,在个体行动与文化契合之间,既是一种态度、做法,又是某些品质、能力和过程,更有可能是成功突破某种困境的结果。

由此可以看出,文化相契理论在回应传统社会与变迁社会的心理适应议题、特殊事件的创伤修复脉络、中长期家庭生态系统演绎过程等议题上有其解释的张力,后续更多基于该视角的抗逆力研究的操作化指导框架往往也是在这一层面加以进一步拓展,如Panter-Brick(2015)提供了三个步骤用以具体化这一评估策略:首先要着眼于构成既定社会美好生活的观念体系的具体内涵,其次是对实践对象如何评价并实践这些观念的具体化经验加以归纳、总结与分析,第三是对个体所出现的种种文化契合与不契的尺度加以评估解析。上述三个维度的勾勒,可能会在家庭社会工作的操作化意义上,对家庭抗逆力的具体化演绎提供借鉴框架。比如,当我们带着本文化立场上的积极视角审视异文化中的不同生存观点主张时,往往会陷入一种先入为主意义上的价值判断,在这一环节,文化相契意义上的提醒,往往会为看待者提供更多的本土化、局内人视角,从而弱化瓦解基于看待者自身所面对的文化冲突带来的强势观点与简单化评判。反观人类学理论发展历史,也一直存在着对普遍主义和历史特殊主义之间的方法之争。而人类学对价值介入与价值中立、文化相对与绝对主义的讨论也一直在尝试在两者间寻求平衡之点。知识的地方性观点作为一种批判性与解释性主张,其本质内涵中隐含着知识生产的情境化关联线索。虽然全球化与现代性的脚步,让理性知识的价值色彩更为彰显,而带有问题解决、主体性存在脉络的承认议题,更为值得在不同体系下反复检验。

Family Resilience and Cultural Consonance Study

FENG Yue,  YANG Lei

(Department of Sociology and Social Work,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Abstract:  Family resilience study has lasted for decades and experienced four major developmental stages. This study is trying to explore the explicit and implicit divergence of present studies and introduce cultural consonance study to discuss the connection between cultural metaphors and individual cognitive experiences. Together with the cases studies on chronic illness-stricken children, the author tries to provide a practical framework of clinical family social work.

Key words:family resilience; cultural consonance; social w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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