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说叙事与江南园林空间经营互文性研究
2018-06-09张恒李俐
张恒 李俐
摘 要:明清时期文人造园兴盛,与此同时,文人章回小说创作与评点走向成熟。通过互文性理论视角,将江南园林与章回小说并置,共时性地考察明清小说的叙事结构、叙事转换技巧与江南园林的空间结构、空间转换方式,阐述两者之间内在的互文关系,寻求在当代西方风景园林观念盛行背景下,从中国传统的文化语境中挖掘中国本土造园观念,为中国风景园林走出自己的道路提供一种可能。
关键词:明清小说;江南园林;叙事;空间经营;互文性
作者简介:张恒,华侨大学建筑学院讲师,艺术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风景园林学;李俐,华侨大学建筑学院景观设计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风景园林学(福建 厦门 361021)。
基金项目:华侨大学科研启动经费项目(17bs205);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資助项目(51578251)
中图分类号:I206.2;TU98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398(2018)02-0143-08
现当代对于古典园林与文学的关系研究,多从园林意境、楹联匾额、诗词点景等语义的解释层面进行讨论,而互文性的思想理论,与中国文人“山水即文章”的观念相契合,给出了从文本结构形式角度解读园林与文学关联性的途径。通过对《红楼梦》《金瓶梅》这两个虚构的园林小说与同时期江南的文人园林之间的互文性解读,可以理清明清章回小说叙事观念与江南园林空间经营在结构形式上的异质同构特征,亦为文学与园林这两种“文本”的互文性阐释提供了理想范本。
一 中国传统的“互文”特质
(一)何为“互文”
20世纪60年代朱莉娅·克里斯蒂娃从巴赫金关于语言的“对话性”和“复声部”理论中受到启发,提出了“互文性”的重要文学理论。克里斯蒂娃认为文本空间的“语词”是一个点而非一个面,其意义是由水平维度(作者——接受者)与垂直维度(文本与前后的社会文化关系总和)相互交错的网络系统所决定的。此概念成为后结构主义的批评术语:文本所包含的文字符号、知识话语、表意实践等,与其他文本及广泛的知识话语具有或显性或隐性的联系,即文本的“互涉”。罗兰·巴特所述“文本即织物,一切文本都是过去引文的新织品”即是文本互涉性的另一种表述话语。“互文性”这一概念,对于中国人而言不难接受,古人对于“文”的观念具有高度开放性与多元性,《易·系辞》曰:“物相杂故曰文”,先秦儒家认为任何事物相互交错都可称为“文”;南朝·刘勰《文心雕龙·三十一情采》提出了“形文”“声文”“情文”的概念,在刘勰看来色彩、声音、情感的交错都可成“文”。可见,中国古人早已擅长用广义的“互文”性观念看待异质文本的同构关联性。
(二)明清文人的“互文”观念
明清之际,商业经济兴起,而文人们面对政治的混浊,党伐门争,以及个人仕途的坎坷,经世治国的机会日渐渺茫,不甘心追求卓越之心被埋没以及社会的动荡将他们引入到其他文化领域,使得这一时期许多乖离正统的文人文化活动特别活跃:一方面,出现了具有浓厚文人色彩的章回小说,同时文人受到小说作品的感染,参与对小说的评点,如张竹坡评点《金瓶梅》、金圣叹评点《水浒传》与《西厢记》、脂砚斋评点《红楼梦》等;另一方面,文人造园兴起,园林成为在现实社会状态下理想与心灵的归宿,隐含着明清时期文人的价值取向。“园林”文本与周围的现实社会,与其诞生时代的文化氛围,如绘画、小说等“边缘文本”,实际上共同构成当时明清社会的“大文本”。
文人造园立意构思多与诗文相通,清·张潮在《幽梦影》中有言:“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清)张潮撰,王峰评注:《幽梦影》,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353页。,从“互文性”这个角度考量,明清小说与江南园林虽是不同的异质“文本”,但明清小说叙事结构、叙事转换技法与江南园林空间结构、空间转换机制之间复杂微妙的“异中之同”的结构关系,使得文人园林如同文学叙事的变体,两者被文本的“互涉”牢牢吸附在一起,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正如陈从周先生在《中国诗文与中国园林艺术》一文中指出:“中国园林与中国文学,盘根错节,难分难离,我认为研究中国园林,似应先从中国诗文入手,则求其本,先究其源,然后有许多问题可迎刃而解,如果就园论园,则所解不深”陈从周:《中国诗文与中国园林艺术》,《扬州师院学报》1985年6期,第41—42页。。
二 明清小说叙事与江南园林经营
(一)明清小说叙事结构与江南园林空间结构
“结构”本是建筑术语,晋·葛洪《抱朴子·勖学》讲到:“文梓干云而不可名台榭者,未加班输之结构也”。明清文人常常将建屋造园与作诗文相类比,清·李渔《闲情偶寄·词曲部》论“结构第一”里说:“至于结构二字,则在引商刻羽之先,拈韵抽毫之始。如造物之赋形……工师之建宅亦然,基址初平,间架未立,先筹何处建厅,何方开户,栋需何木,梁用何材,必俟成局了然,始可挥斤运斧。”(清)李渔著,沈勇评注:《闲情偶寄》,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5年,第234—235页。。李渔将填曲词比作建宅立架,他认为结构是掌控填词全局的要点。而陈衍在《石遗室诗话·卷十七》也讲到:“诗要处处有意,处处有结构,……譬如造一大园亭然”(清)陈衍:《石遗室诗话》,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第264页。。“结构”及其含义成为明清文人评议诗文与园林两种异质文本时可互为解释的常用术语。
1.明清章回小说“单元”叙事结构
明清时期的章回小说是将独立的故事片段一回回的串联成百回著作。美国汉学家浦安迪认为,从结构外形上来看,明清章回小说具有主、次双层结构,且主次两层结构关系相似:小说每五回或十回左右构成一个单元,每个单元内部讲究语篇结构的起、承、转、合,每“十回”次结构单元有相对独立的人物与情节,内部亦有高潮起伏,构建出同型完整的叙事结构,统一性的结构布局将不同片段的叙事情节串联经营在一起。而就全书而言,若干个叙事单元组构成更高层级的大叙事结构,全书的高潮处于大叙事结构的三分之二或四分之三处,峰峦迭起,曲折连绵,全书大结构有着与叙事单元相同的起、承、转、合的结构关系。浦安迪以《金瓶梅》为例,将其叙事结构划分为10个“十回”次结构,全书以西门庆家的盛衰为主线,共有“百回”,而每“十回”叙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纵观《金瓶梅》全书,前二十回写西门庆纳妾可视为故事“起”,中间40回写西门庆的通奸与买官卖官是故事的“承”,直到第七与第八个十回写西门庆之子官哥之死到西门庆淫乱至死,成为全书的高潮与转折。后20回成为故事的“合”,即以西门庆家族的家破人亡为结尾。(如图1)这种大小回叙事方式“建构起了循环的、空间化的时间框架,表现出一层套一层的嵌套结构”陈展、赵炎秋:《中国古代小说的分形叙事》,《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2期,第151页。。
图1 《金瓶梅》叙事结构图
2.江南园林“园中园”子空间结构
明清文人在园林的整体空间格局中,通过廊,墙、建筑将园林划分为主次有别的园庭空间,每个园庭空间具备山石、植物、水池等景观要素,并通过匾额楹联的点景构成主题多变、自成一体的小庭院或小园林,形成子空间式的“园中园”结构。明·钟伯敬在《梅花墅记》中谈游园感受时,就点出了园林中“园中园”的空间结构特点:“身处园中,不知其为园,园之中,各有园,而后知其为园。此人情也。予游三吴,无日不行园中,园中之园,未暇遍问也。”赵厚均、杨鉴生编注,刘伟配图:《中国历代园林图文精选·第三辑》,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62页。童寯先生在《江南园林志》中提到:“园之布局,虽变幻无尽,而其最简单需要,实全含于‘園字之内。今将‘園字图解之:‘囗者围墙也,‘土者形似屋宇平面,可代表亭榭。‘口字居中为池,‘衣在前似石似树。……園之大者,积多数庭院而成,其一庭一园,又各为一園字也。”童寯:《江南园林志》,北京:中国建工出版社,1983年,第7页。童寯先生以‘園的字形结构形象地道出了“园中园”的园林空间本质特点。如创建于明代的留园,历经清代重修与扩建,分为西、北、东三区。西区以自然山景为主,中区以园林山水见长,东部则以庭院景观为盛,留园整体的空间序列是从入口处时明时暗、时松时紧的三折曲廊小院引导至中部主景区,此处以水景为主,四周环以假山、亭台、楼阁、廊道,形成游园的高潮,随后穿行过五峰馆院、石林小院、林泉耆硕等庭院景观至冠云楼前,从山石之趣转入曲院回廊之巧,再至孤峰之秀,形成游园的次高潮,最后经过留园北部盆景园的过渡,转入山林野趣的西部园区,游园接近尾声,呈现出开始段(起)——引导段(承)——高潮段(转)——结尾段(合)的空间序列。而园中各个园区的“子序列”同样呈现出起、承、转、合的空间关系,园庭空间及其景观要素在不同层级、尺度上派生,形成自相似性:中部园区随曲廊行至濠濮亭等视线开敞的主景区而后进入空间相对闭合的西楼;西楼也可视为东部游园的开始,游园者随五峰馆院等庭院再进入冠云峰庭院,此处以冠云峰为主景,瑞云、岫云双峰倚立两侧,庭院由亭台廊馆形成围合,构成东部园区的高潮,随后由北部园区穿行至西部的盆景园后,引入游园者视线的是一座土石假山,穿过土石山上的漫山枫林,到达位于山顶的至乐亭、舒啸亭,此处视线开阔,可远眺,亦是西部游园的高潮处,随后下山,到达位于山脚的活泼泼地,游园结束。(如图2,图3,图4)
图2
图3 留园空间结构图
图4 留园“子空间”叙事结构图
3.园林空间结构与小说叙事结构的互文性
明清江南文人园林空间结构与同时期章回小说的叙事结构的相似性在于:明清章回小说以十回为“叙事单元”,类似于大园中的小园,看起来“方方胜景,区区殊致”。而小说主要人物事件的线索贯穿着整体的谋篇布局,形成小说整体情节的跌宕起伏,如同园林中的小园看似独立,但各单元之间息息相关,曲折有致,一气贯通,组成园林整体的空间序列关系。如清·沈宗騫《芥舟学画编》所述:“拆开则逐物有致,合拢则通体联络。”(清)沈宗骞著,李安源、刘秋兰注:《芥舟学画编》,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3年,第13页。江南文人园林的空间结构与明清章回小说的叙事结构存在双向的互文关系:明清文人参照与引用传统建筑结构逻辑的关系来构建文本的空间结构,对建筑建构形式进行借用与拟仿,是一种显性互文关系;而文人在构建园林时,将文本叙事空间的组织逻辑隐含在实体园林空间中,则形成一种隐性的互文关系:江南园林“园中园”的空间形式与章回小说的“百回”文本结构形式类似,这种互文关系需要游园者细心的参与解读,即依赖于游园者的互文能力。
(二)明清小说叙事联结策略与江南园林空间转换机制
叙事联结作用是将文本的次结构单元联结为一个整体,明清小说评点中称之为 “过文”“过脉”“前后伏应”等。对明清小说评点中所论述的叙事转换技巧与园林空间转换机制进行双向性的认知与考察发现,两者内在的“互文性”不仅在于前述的叙事结构层面,还存在于叙事联结转换层面的关联性。
1.明清小说叙事评点的“间三带四”与江南园林营造的“步移景异”
(1)“间三带四”法
“间三带四”指情节的转换技巧,是通过小说人物在不同文本空间中的游走,表现出不同场景的人与事,使叙事情节自然转换,不漏痕迹。《胭脂斋评点红楼梦》第七回回前评:“到他(曹雪芹)小说中一笔作两三笔者,一事启两事者均曾见之。岂有似‘送花一回间三带四赞花簇锦之文哉?”朱一玄:《红楼梦资料汇编》,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79页。第七回描写周瑞家领得送宫花的差事,通过周瑞送花的行走路线展示了荣国府里各个人物的生活状态,暗示小说中的人物线索:周妇叹香菱(王夫人家门前)——迎春、探春下棋(王夫人正房三间抱厦);惜春与小尼姑智能儿聊天——李纨歪在炕上睡觉(穿过夹道子,从李纨后窗下越过西花墙)——贾琏和熙凤风月嬉戏(到凤姐处)——周女求母(去贾母家的路上)——宝玉与黛玉游戏(到贾母家),遣茜雪探宝钗。作者是借周瑞的视角游走于各个单元空间之间,使观众的视线亦随着周瑞的游走路径对各个场景进行观照。从叙事层面讲,“间三带四”法是将不同空间串联,起到了弥合不同场景之间界线的作用。
图5 网师园主景区游线图
(2)江南园林的“步移景异”
“步移景异”是游园者随着“步移”——视点的变化,在动态地步行中观赏空间各异的景致,在不经意的游走间来感受空间的变化。以网师园的主景区为例:其空间布局是将入口设置在东南角,以较为封闭的门厅、轿厅等室内空间压缩视野,随后经由曲廊引导入“小山丛桂轩”,“小山丛桂轩”深藏于黄石堆山中,视野较为封闭,但透过叠石隐约可见园中水景;沿着长廊再前往“濯缨水阁”,此处视野开阔;随后再经沿水曲廊,到“月到风来亭”,这两处亭、榭空间开阔且轩楹高爽,可一览水景全貌,游园达到高潮;而后游园者随曲桥进入看松读画轩前的庭院,庭院堆有黄石并种植白皮松、柏、罗汉松、牡丹等植物,略成疏朗山林画面。最后游园者行至竹外一枝轩与射鸭榭这两处临水廊亭,这种灰空间的景观建筑形式大大消弱了大建筑体量对水面的影响,而与对面的月到风来亭形成对景。在主园区的游线中建筑灰空间与外部空间交替,游园者视线亦随着黄石假山的高低起伏而变化。(如图5、图6)
图6 网师园步移景异示意图
(3)江南园林“步移景异”与明清小说“间三带四”的互文性
江南园林“步移景异”的空间链接方式与“间三带四”的叙事方式相似:文人园林的“步移景异”是以游园者的行进为线索,将空间的起承转合、抑扬顿挫按照一定序列编排,随着时间的流变逐步展现多变的空间形态,园林意境在忽明忽暗的曲折空间转换中得到拓展与延伸,是基于时间维度的园林空间经营方式,文人们将园林空间体验状态时态化,实现了赏园的变换、连接与意境的生成发展;明清小说“间三带四”的叙事方式则具有基于空间维度的叙事空间建构形式,是将小说历时性的时间叙事形态空间化,实现了叙事的转换、延续与情节的跌宕发展,前者将空间时间化,后者将时间空间化,构成了互补性的互文关系,隐含了文人对两种文本审美向度充分的比较与把握。
2.明清小说叙事评点的“横云断岭”法与江南园林营造的“障景”法
(1)明清小说叙事评点的“横云断岭”法
“横云断岭”是明清小说评点叙事的术语之一。毛宗岗在《读三国志法》中提出:“宜连则连、宜断则断”,并认为“《三国》一书,有横云断岭,横桥锁溪之妙。”周汝昌在评《红楼梦》写到:“‘横云断岭,则又是正说到‘热闹中间,读者急待下文时,却横空‘插入(也是插入)一个人、一句话、一声响……突然将上文截住了,——然而又不同于‘异峰突起,人来了不一定压众,话来的不一定惊人,它起过‘断岭作用后,‘收拾过去,大有‘重作轻抹的意味。”周汝昌:《红楼艺术》,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第77页。“横云断岭法”一方面使小说情节不累赘,还是后文生发它事之伏笔。如《红楼梦》第十七回写贾政与众人游大观园“又值人来回,有雨村处遣人来回话。”庚辰双行夹批:又一紧,故不能终局也。此处渐渐写雨村亲切,正为后文地步。伏脉千里,横云断岭法。这里作者并没有因为贾雨村给贾政回话而打断游园,而是到第三十二回再继叙贾雨村造访贾政一事。此处“横云断岭”貌似以贾雨村给贾政回话为“断”,实则以贾雨村与贾政之“亲切”为“伏”,使得小说“留下有馀不尽之音韵,也更为后来的文章设下千里的伏脉”,“横云断岭”是让小说“叙而有断、断而须续”,在文本空间引导叙事视角的转换。
(2)江南园林营造的“障景”
“障景”是文人造园常用的藏露有趣的园林意境生成手法,先用假山、植物等“阻断”游人视线,而游人透过假山洞口、婆娑树影隐约可见里面的庭院深深,为园内景观起到铺垫的“伏笔”作用,而后又“接续”引导空间,营造曲折含蓄、小中见大的园林意境。明·唐志契在《绘事微言》论述了“藏”与“露”的关系:“丘壑藏露:更能藏处多于露处,而趣味无尽;盖一层之上,更有一层,层层之中,复藏一层。善藏者未始不露,善露者未始不藏。藏得妙时,便使观者不知山前山后,山左山右,有多少地步。……若主露而不藏,便浅而薄。……景愈藏,景界愈大,景愈露,景界愈小。”(明)唐志契著,张曼华校注:《绘事微言》,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5年。《红楼梦》中对大观园的描写:“开门进去,只见一道翠嶂挡在面前,众清客都道:好山,好山……”这种开门见山的障景方式常见江南园林中,如拙政园原入口处的黄石堆山“阻断”空间视线,避免园内之景一览无余,而不远处的远香堂在山后露一角,使得园内景观欲露先藏,欲显先隐,以达山重水复, 曲径通幽的意境。(如图7)
图7 拙政园原入口腰门处
(3)“障景”法与“横云断岭”法的互文性
“横云断山”法是通过显隐得当的叙事方式,让读者产生山穷水复、柳暗花明的审美愉悦。而在江南园林中与“横云断山”法相对应的空间处理手法是“障景”:明清小说叙事的“断”对应江南园林构景的“藏”,明清小说叙事的“续”对应江南园林构景的“露”。园林空间中的“障景”是在历时性的游园过程中,插入一景,形成游園时间上的纵向停顿与空间上的横向拓展,然后又让游园者归复到历时性的游园路径上来,这使得游园者在曲折往复的园林空间中,体会园林意境的趣旨。而“横云断山”的叙事技巧亦是在叙事进程中拦腰隔断的插入另一情节,然后再次复归到叙事主干情节中。明清文人将“间三带四”“横云断山”等叙事技巧“延异”到园林中,呈现出积极的互文性特征,使得小说的“元文本”含义得到了扩展——小说文本空间的叙事转换技巧转化为造园空间的处理手法,使得园林空间抑扬顿挫、显隐有致,产生了悠远的意境。
三 结语
诠释明清小说叙事与江南园林空间经营的“互文性”结构意趣,使得江南园林与章回小说这两个看似互异的“文本”,实际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明清文人将造园与作文类似,所建造的园林其实就是空间化的文学。汉宝德认为:“(明清)这群文人的建筑观,与他们生活中最基本的成分——文学——的关系最为密切。他们对建筑的看法,则直接与他们的金石和绘画的感觉相通。”明清园林与小说——这两种“异质”文本所遵循的共同的叙事逻辑既内在地统摄着章回小说的文本结构关系,又指向江南园林的空间组织关系。两种“叙事性”文本深处隐匿着共同的文化思维模式,瓦解了两者结构内在的封闭性,拓展了“文本”间的开放性,构成了两者的“互文性”关联,亦成为文学与园林共通的“叙事之道”。
在当代西方思想体系的造园观念盛行下,符合中国本土语境的造园法则式微,通过借助“互文性”这一新兴的文艺理论,积极从中国文学等文化关联域中找寻中国古典园林的造园思想与法则,期望为中国风景园林走出自己的道路提供一种可能。
(注:图1改编自孙志刚《<金瓶梅>叙事形态研究》,哈尔滨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10年。图3、图4自绘,图2、图5、图6改编自刘敦桢《苏州古典园林》,中国建筑出版社,2008年。)
The Intertextuality of the Narrative Structure between Novels of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nd Jiangnan Gardens
ZHANG Heng,LI Li
Abstract:
The gardening were flourishing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at the same time,the literati novels creation and criticism became mature.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rtextuality,the synchronic research on the narrative skills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novels and the spacial transformation ways of the Jiangnan gardens,is to argu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arrative structure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novels and space structure of the Jiangnan gardens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In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al context,it is possible to excavate the concept of Chinese local gardening,and provide a way for Chinese landscape architecture to go out of its own way.
Key words:novels of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Jiangnan gardens;narrative;space management;intertextuality
【责任编辑 陈 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