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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历史人类学中介方法的具体与抽象之辩

2018-06-09王桂敏张夺

关键词:萨特马克思

王桂敏 张夺

摘 要:基于批判和反思抽象的普遍性原则对具体个体的消解,萨特试图借助历史人类学的中介方法去寻求个体实践与社会总体化运动的中介因素,用以填补马克思主义“人类学的空场”,以此来实现个性自由的这一最终目标。然而,萨特背离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在本体论上,不理解社会关系对现实人的本质规定,在方法论上,违背了由思维抽象上升为思维具体的辩证思维原则。这使其中介方法内含着具体和抽象的逻辑颠倒,舍弃了现实个人的阶级本质,本质上依然是抽象个体的思想言说。由此也决定了萨特的历史辩证法只能围绕抽象的个体实践谋划自由,实质是一种抽象的历史图式。

关键词:马克思;萨特;历史人类学;中介方法

作者简介:王桂敏,陕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鲁东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马克思主义哲学。张夺,博士,鲁东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西方马克思主义(山东 烟台 264025)。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自然观与生态文明理念研究”(15CKS029)

中图分类号:B565.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398(2018)02-0052-08

基于对“经济决定论”之客观必然性的反思与批判,以及对现代人普遍异化之生存困境的探求与破解,卢卡奇、萨特等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以恢复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总体性原则、重构历史辩证法为其理论要义,中介方法或中介范畴当然地成为其方法论的重要选择。萨特试图借助历史人类学的中介方法去填补马克思主义的“人类学空场”,然而,他的这一中介方法内含着具体与抽象的逻辑颠倒,其实质偏离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依然是其存在主义抽象个体的思想言说。

一 西方马克思主义中介方法的生成逻辑

总体性原则与中介方法在西方马克思主义人本主义逻辑中居于十分重要的地位,卢卡奇、萨特等人试图通过总体性原则与中介方法重新定位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卢卡奇看来,马克思主义的正统就是主客体相统一的历史辩证法,而总体性原则与中介方法则是其方法论核心。总体性原则与中介方法的提出,既是揭示和批判第二国际“经济决定论”失误之根源的理论要求,也是服务于“认识现在”,破解物化及物化意识,推动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的现实需要。

卢卡奇在批判“经济决定论”这种线性因果观时指出,决定了马克思主义与资产阶级科学本质差别的不是经济动机的基础地位,而是总体性观点。卢卡奇总体性最直接的含义在于“坚持

整体的具体统一”,即不把各个成分归结为无差别的统一体,而是展示不同因素、不同部分间“能动的辩证法关系”。他强调,社会各组成部分与各要素只有放在社会历史的总体性关联之中才有意义。只有根据这种总体性关联,才能把社会生活的孤立事实看作历史进程整体的联系环节,才能形成对现实的认识。可见,卢卡奇的总体性具有多样性辩证统一与具体统一的内涵,但他并非在一般意义上强调“整体的具体的统一”,而是堅持以人的对象性活动为基础、以人的主体性为核心的总体性。从本质意义上讲,总体性是人作为主客体统一体的总体性,当人丧失了这种统一性仅仅作为客体时,就丧失了总体性,就会导致物化现象的产生。

在卢卡奇看来,总体性原则为历史发展提供了一种辩证说明,但只有借助复杂的中介过程才能真正把握历史的现实性。卢卡奇历史辩证法的中介范畴,首先指的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机制。也就是说,中介范畴作为“方法论杠杆”,其实质是客观结构本身的自我显现,是生成的历史,是对直接性事实的扬弃和超越。其次,在卢卡奇这里,中介与直接性不仅是事物内在的矛盾属性,同时也是主体把握客体的辩证方式,二者统一于认识形成的辩证过程之中:直接性是对客体的肯定和接受,而中介是对客体的否定和批判。再次,中介构成了对物化现象普遍化与物化意识直接性的批判。卢卡奇认为,物化现象与物化意识产生的表面原因是合理化原则,而根本原因则在于人们对资本主义社会现象进行直接的、片面的理解,未能将其放到中介和历史总体中予以辩证审视。“每一个因素只有在中介的总体中才能得到自己的真理和真正的对象性。”(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238页。卢卡奇指出,资产阶级囿于直接性之中,采用“直接性的”立场和“科学的”方法认识社会,因而无法突破物化意识。而无产阶级本质上是历史总体性的“中介性存在”,对于无产阶级来说,“自我认识和对总体的认识是一致的”,只有认识整个社会,才能认识自己的阶级地位。因此,只有无产阶级能够超越这种直接性,看到“真正的历史的力量”,看到历史的“事实性本身”,形成自己的阶级意识。只有无产阶级“有能力把整个社会看作是具体的、历史的总体;有能力把物化形式把握为人与人之间的过程;有能力积极地意识到发展的内在意义,并将其付诸实践。”(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第289页。

由此可见,在卢卡奇这里,中介既是社会历史辩证发展的客观机制,又是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方法论本质,不仅揭示了无产阶级“实体—主体”的阶级地位和历史使命,同时也对支离破碎的历史进程和物化现象进行了深刻批判。卢卡奇总体性原则与中介方法不仅继承了马克思由抽象到具体的思维原则,而且得到了后来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具体阐述与发展,用以修正和填补马克思主义的“不足”,揭示和批判人的异化的生存困境。当然,很难说后来者居上。

如科尔施认为,马克思主义就是“一种把社会革命作为活的总体来理解和把握的理论;或者更确切地说,它是一种把社会革命作为活的总体性来把握和实践的理论。”(德)柯尔施:《马克思主义和哲学》,王南湜、荣新海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22—23页。葛兰西也在其“市民社会”与“意识形态领导权”理论基础上提出了总体革命观。弗洛姆则通过综合马克思与弗洛伊德学说,创造性地提出了“社会性格”范畴, 并以此为中介解释经济基础与意识形态之间的相互作用。在弗洛姆这里,社会性格充当着思想观念与经济基础的“桥梁”,正如个体性格在个体需要与个体行为之间发挥着“纽带”作用,社会性格在社会经济结构和观念上层建筑之间也起到中介调节作用。弗洛姆以社会性格为中介,是为了探究人性与社会之间的相互作用,弥补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不足”,同时也是为了揭示现代西方社会的异化病症。弗洛姆“社会性格”学说对于我们理解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经济基础与观念的上层建筑之间的辩证关系有一定启发作用,但这一“中介”学说显然过于粗糙,其实质是一种折衷主义,是从弗洛伊德立场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一种修正。

对于总体性原则和中介方法进行最深入细致的哲学确证的是萨特。萨特严格区分了总体性和总体化(或译为整体性和整体化)。在他看来,总体性是不同组成部分的综合统一体,它本身不是活动,而只是过去行为的“痕迹”,因而是“惰性的”。不同于这种“消极结果”的总体性,是把现实综合统一起来的实践活动,即总体化过程。在萨特看来,历史就是人的实践活动总体化的辩证过程,每个人在历史中既是个体又是整体,个体实践必然要求趋于总体化。总体化运动构成了历史辩证法的根本特征:“如果存在辩证法,它只能是由整体化的个体的一种多元复合性操纵的各种具体整体化之总体整体化。”(法)萨特:《辩证理性批判》(第1卷),第171页。萨特认为,马克思主义就是以总体化为基本方法的社会历史理论,在马克思那里,总体化不是脱离具体的“实体”,不是抑制或否定个体的总体性,而是包含着具体的丰富多样性的总体化。然而,当代教条式的马克思主义用普遍性和必然性来阐述历史发展进程,实质上是以某种先在的现成概念体系去架构现实历史,不仅消解了人的现实及其具体经验,形成了抑制个体自由和忽视个体存在的消极倾向,而且使历史辩证法更多地关注客体而非主体,完全脱离了主客体相统一的实践活动,成为客体化的理论体系。这种理论体系只保留普遍性的抽象轮廓,缺乏直达具体的方法和中介,遗忘了对个人应有的关注,导致“人类学的空场”。因此,萨特提出要用存在主义有关个体自由的理论来补充马克思主义,吸收中介方法来完善总体化方法。

当然,萨特一直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不可超越的,其经典论断是明白确切的,马克思在探讨人类实践活动时并未忽略个体价值,“他研究的中心是具体的人,这种人同时由他的需要、他生存的条件和他劳动的性质,即他反对事物和人的斗争的性质来确定。”(法)萨特:《辩证理性批判》(第1卷),林骧华等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03年,第15页。萨特主要是对当时教条式的马克思主义的批判,这种教条式的马克思主义简单还原式的先验方法和自我封闭的演绎体系以及形式主义同质化的过程,以普遍代替了个体,造成了理论和实践相分离,实践变成一种无原则的经验,理论变成一种纯粹的知识。同时也使马克思主义内部产生巨大的“匮乏”和普遍的“贫血”,把人从知识中排除出去,使其人类学基础被认识所吞噬,进而造成马克思主义的“僵化”和“停滞”。与此同时,萨特清楚地认识到存在主义内部存在着无法克服的理论困境,即无法揭示个体自由在社会总体化运动中何以可能。基于此,萨特试图在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和存在主义“个体自由”之间寻求某种平衡,开辟一条在社会历史中理解个人自由、探讨个人自由可能性的新理路。萨特认为,马克思主义对历史作出了唯一正确的解答,但仍需借助存在主义的中介方法,把作为自己基础的个人重新纳入进来。在他看来,存在主义中介方法是面向个人具体生活的微观研究,是研究现实的唯一的具体方法。这种方法试图寻找到个人与历史条件之间、个体实践与共同实践之间相互联结、相互作用的中介环节和因素,使个人真正成为历史运动的主体。然而,借助这种以个体实践为基础的历史人类学的中介方法,很难说能够把握现实个人的社会本质以及现实的社会历史主体——无产阶级,其实质依然还是抽象的人本学。

二 萨特历史人类学中介方法之具体与抽象

萨特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在揭示社会历史运动一般规律的同时,缺乏社会运动与个人实践相互联结的真实通道。“要理解在一定的历史时刻以及在一个阶级和一个社会的内部产生人和他的产物的过程,马克思主义缺少一种中介等级。”(法)萨特:《辩证理性批判》(第1卷),第50页。历史唯物主义缺少走向具体历史现实的中介,是形成“人类学的空场”的重要原因。当代马克思主义“模式化工作者”依据抽象的普遍性原则,把各种特殊性按照某种归类模式纳入普遍化框架之中,使人成为一具“抽象的普遍性的骸骨”,完全失去了人之为人的意义。历史唯物主义要想从这种“模子”中摆脱出来,落实为具体的个人及其实践活动,只有在不背离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的前提下,借助各种中介因素现实地研究各种具体实在的个人,才能避免使其“在硫酸溶液中解体”。即是说,只有借助中介方法来补充和完善总体化过程,才能使马克思主义从抽象回到具体,才能找到“人类生活的一切具体规定性”。

萨特的所谓中介方法,就是将精神分析学和微观社会学等“辅助学科”作为中介环节,更为有效地去分析个体实践与社会总体运动之间的具体中介因素。萨特首先关注的是个体生存与社会结构之间的重要中介,即家庭中介。萨特把家庭视为个人与阶级之间的“插入点”,他认为,家庭既是由历史总体运动构成的,同时又是作为绝对存在于个人的童年深处和不透明性之中。萨特认为,马克思主义只关注成人,只关注进入社会政治经济关系之中的人,因而忽视了个人的童年,忽视了家庭对个人童年成长过程及其心理结构的重要影响, 忽视了这种影响对个人社会生活的决定作用。在他看来,家庭环境以及与此相关的童年经历等对于个人的影响要远比社会经濟因素更具有直接性。因此,要借助精神分析方法重新找回完整的人,而不是仅仅关注只具有社会阶级性的人。萨特认为,精神分析方法既连接着客观的社会结构, 又与个人的童年生活及其影响密切相关,因而是分析总体化辩证过程的重要中介方法。借助精神分析方法研究个人从童年起就迷失自己的种种状况,可以找到处于社会政治经济关系之中人与人之间关系异化的根源。萨特把家庭环境和童年经历等视作个人生存和社会结构之间的重要中介,认为对个体的影响不仅来自于社会环境,而且源于特殊的家庭环境及其影响,这对于我们进行微观的社会分析提供了重要的启示。萨特兼顾了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双重作用,然而,他不懂得家庭关系仅仅是社会关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受社会关系的支配。他把仅仅具有社会阶级性的人看作是抽象的人,而把家庭环境等中介因素影响下的人看作具体和完整的人,实质上是以经验中非理性的自然人代替了社会人,这一方面是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肤浅的理解和简单的挪用,另一方面则是缺乏对马克思主义现实的人的本质以及社会关系存在论维度的真正理解。

同时,萨特关注的还有个体实践与共同实践之间的重要中介,即群体中介。萨特一方面肯定生产关系、阶级关系等宏观因素对个人具体生存的根本性作用和影响,另一方面又认为“局部的、直接的、确定的”群体决定着个人的生存状况,并且直接影响着人们的共同实践,因而是横亘在个人与社会关系、阶级关系之间的中介环节。萨特提出,要研究个人具体的现实生存状况,应当运用微观社会学方法“从头开始研究集合体”。“社会学作为历史整体化的临时契机,揭示了具体的人同他们谋生的物质条件之间、人类关系和生产关系之间以及人们和阶级(或者另一类集团)之间的一些新的中介。”(法)萨特:《辩证理性批判》(第1卷),第66页。由此可见,萨特的关注点并非是阶级和国家等宏观的社会关系和权力结构,而是集合和群体等社会共同体。这些共同体既可以是工作群体,也包括居住群体,非阶级性的集合和群体构成了隔在个人与其阶级利益之间的中介。只有通过这些中介,个人才能够比较清楚地体验和了解自己的状况。在萨特的历史辩证法中,“匮乏”是人类历史无法摆脱的前提条件和根本关系,克服匮乏和扬弃异化则是人的实践的基本内涵。萨特基于此详细地区分了集合和群体,即两种不同的人际关系和“实践集合体”。简单地说,集合是一种个人化的、消极被动的惰性集聚,因而缺乏人与人之间的有机联系;而群体则是共同实践,是人与人之间自由而又主动的构成,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高级形态。正是不同形态的群体之间的联系和张力,形成了匮乏与克服匮乏的历史展开机制。萨特同时认为,群体并非一成不变的现成对象,而是历史总体化过程中不断变化着的人与人之间关系。萨特把个人与群体之间的关系视为一种具有现实性的实在,他在批评教条式的马克思主义时指出,正是由于对群体实在性和现实性的无视而导致了一种“伪装着的唯心主义”。

可以说,萨特的群体中介更加注重社会关系的决定作用,在一定意义上也更加接近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范畴。然而,他对于群体中介的实在性和现实性的分析仍然缺乏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确证,依然是存在主义经验分析和逻辑推演的产物,以至于他在论述中时常将阶级视作“实践—惰性”的集聚,将社会视作个人的复合体。尽管萨特把工人阶级视为“马克思主义的现实”,并认为正是工人阶级这一现实改变了存在主义的价值和文化。然而,萨特的这一认识仅仅源于他对眼前这个巨大而又阴沉的群体沉重存在的体验和直观,由于缺乏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立场,萨特依然不理解无产阶级现实本质及其在不断变化着的总体历史进程中的地位和作用。

萨特的中介方法为我们提供了理解个体实践与共同实践之间相互关系的有效模式。然而,他极力关注的具体个人因脱离社会关系本质依然是抽象的,而作为人的现实本质的阶级却被他视为一种抽象存在而忽视甚至舍弃了,造成了具体与抽象的事实颠倒。萨特以家庭、群体等非阶级性的中介取代阶级,其历史人类学实质上是一种抽象的个体实践。在他看来,历史辩证法就是总体化运动的实践合理性,但这种实践首先不是阶级实践,而是个体实践。萨特强调“谋划”是个体实践的关键,他以“谋划”来规定实践的内涵,显然与马克思的实践范畴存在着质的区别。由此可见,萨特所谓的个体实践实质上是以自由为目标的实践谋划,是一种抽象个人将其自身推向前进的生成性与能动性超越。萨特认为,只有将谋划概念与实践概念相结合才能使马克思主义从具体的历史的个人出发。然而,我们可以看到,萨特以其中介方法调和存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填补马克思主义“人类学的空场”,实质是在解决其存在主义个体自由所遭遇的现实困境。正如雷蒙·阿隆等学者指出的,萨特的社会历史理论依然停留在存在主义的立场上,并没有真正走入马克思主义。因而,在萨特思想之中永远存在着无法解决的个体自由与共同实践之间的张力和矛盾。这种张力和矛盾导致萨特在晚年只能寄希望于一种兄弟关系的道德共同体为个体自由奠定基础,寄希望于这种具有博爱色彩的伦理关系来实现公正的社会目标。显然,这种道德共同体是其存在主义抽象的个体实践的逻辑必然。

三 萨特历史人类学中介方法的思想症结及其根源

萨特借助中介方法使其哲学立场从关注个体生存的抽象人类学转向了关注群体实践的社会历史理论。他将对家庭、群体等各种中介因素的研究,视为能够使马克思主义从宏观社会分析走向具体现实研究的逻辑中介。在萨特看来,教条式的马克思主义者“把人吸收在理念之中”,而存在主义则在人所工作、生活的具体地方寻找人。可以说,萨特在一定程度上接触到了具体的个人。他借助中介方法所建构的历史人类学的最终目标依然是寻求个人自由。在这一点上,也正如萨特自己所言,存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是同一的。尽管可以说,马克思主义较少地关注个体生存,但个性自由恰恰是马克思主义所追求的最终目标,并且马克思主义正是通过科学揭示个体解放和人类解放的辩证关系,即通过社会整体解放来实现个人解放,“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条件。”《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94页。萨特的中介方法在批判教條式的马克思主义时的确有其针对性,这也为我们关注处于历史发展必然性进程中个体生存实践提供了重要启示。然而,尽管萨特极力声明他是以中介方法填补马克思主义的“人类学的空场”,而不是取消马克思主义。但在某种意义上,马克思主义反倒成为存在主义伦理计划走向实践的一种环节或中介。尽管萨特表面上承认和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前提和立场,但他将个体实践视作历史总体化运动的原初动力和唯一基础,不仅放弃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命题,否认了物质生活生产方式的基础地位,忽视了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经济运行规律的现实关注,而且篡改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本义,否定了社会历史大写的主体——阶级的存在,片面地强调个人对于历史总体化的基础性建构作用。正是由于缺乏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高度和基本立场,在其历史人类学视域中的具体的人还仅仅是经验中感性具体的人,因而无法实现对思维具体之现实人的本质规定的理解。事实上,萨特的历史辩证法中所缺少的正是现实的具体个人的存在,这使其只能围绕抽象的个体实践来谋划自由,实质上依然是一种抽象的历史图式。

具体来看,造成萨特历史人类学具体与抽象颠倒之思想症结的主要根源在于以下两点:其一,在本体论上,萨特不懂得马克思主义社会存在本体论,即物质生产方式对人的现实本质的规定。尽管萨特也看到了人的社会关系属性,但他否认社会关系的客观实在性,更看不到作为基础和核心的生产关系对人的阶级本质的现实规定。萨特认为:“人与人之间最深厚的关系是在生产关系之外把人们联结起来的东西。”(法)萨特:《萨特哲学论文集》,潘培庆等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198页。他十分强调这种把人们联结起来的具体关系的客观制约性,这种具体的制约关系表现为家庭关系或群体关系。很显然,这种脱离物质生产方式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实质是一种纯粹的自然人关系。萨特不理解的是,这些所谓的人与人之间具体联系要受到物质生产方式的支配和制约。马克思在论述人的社会关系本质时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56页。在论述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时马克思又指出:“社会不是由个人构成,而是表示这些个人彼此发生的那些联系和关系的总和。”《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 卷上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22页。由此可见,马克思是从社会存在的本质维度,即物质生产方式基础地位来界定社会关系,进而论证人的社会关系本质。很显然,作为物质生产方式一个方面的生产关系逻辑上决定着家庭关系或群体关系,而不是家庭关系或群体关系构成了社会关系。因此,缺乏对社会存在本体论维度的理解,显然还只能在家里、在街上看到抽象的个人。

马克思指出,物质生产方式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统一,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作为一种“普照的光”、一种“特殊的以太”,又决定着其他一切关系,构成人们生产劳动实践得以展开的逻辑前提。社会主体,无论是个人主体、集体主体还是类主体,其本质含义都应该由人类社会的物质生产方式来规定。“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纺纱机是纺棉花的机器。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它才成为资本。”《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344页。由此决定了现实的人只能是一定生产方式基础上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的承担者,即只有把个人放入人类社会物质生产方式中才能理解其具体性和现实性。萨特以中介方法试图恢复的家庭中的个人、群体中的个人,因脱离开物质生产方式和阶级关系,仍然缺乏现实的本质规定性,因而仍不是具体的人。事实上,萨特是以一种个体的自由谋划改写了马克思人的社会关系本质。在他看来,一个人就是产生这些谋划的种种关系的总和和整体。同时,由于个人始终处在人类历史的“匮乏”统治之下,个人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实质是一种非人性的惰性结构。由此可见,在萨特历史人类学中的关系实质上仅仅是从个体谋划出发所建构的一种虚妄关系。很显然,萨特不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社会存在本体论基础上对人的阶级本质的科学论证,他所指认的马克思主义的“人类学的空场”显然是一种误解。在萨特的历史辩证法中缺少的正是作为现实人的本质,即阶级的存在,他无法理解无产阶级的现实性及其在个人自由和人类解放中的主体地位和中介作用,因而也找不到实现个人自由现实途径和现实力量。一句话,萨特舍弃了人的阶级本质的具体规定,只能在家里、在街上寻找抽象的个人,寄希望个人的谋划来实现自由。

其二,在方法论上,萨特不懂得马克思由思维抽象上升为思维具体的辩证思维原则。萨特试图借助中介方法把具体的个人从抽象的普遍性原则中解救出来,却造成了具体与抽象的事实颠倒,其主要原因是他违背了马克思主义由思维抽象上升为思维具体的方法论原则。换句话说,萨特仅仅停留于感性认识,而没有上升为理性认识,他所关注和言说的依然是经验中的感性具体的人,而非思维具体中的现实人,脱离开思维具体对人的本质规定,依然还是抽象的人。显然,萨特并不了解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所遵循的从思维抽象到思维具体的辩证方法论原则及其对社会历史现实的、具体的本质的揭示。马克思指出:“在第一条道路上,完整的表象蒸发为抽象的规定;在第二条道路上,抽象的规定在思维行程中导致具体的再现。”《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8頁。要深入事物内在的本质层面, 就必须对构成事物及其发展过程的各个方面、各项关系以及各种因素进行分析研究,“在分析中达到越来越简单的概念;从表象中的具体达到越来越稀薄的抽象,直到我达到一些最简单的规定。”《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18页。由此可见,感性具体仅仅是直观和表象的起点,而思维抽象则是科学认识的逻辑起点。显然,一个完整的科学认识过程不能停留于抽象规定和简单范畴,而是必须以思维具体为逻辑终点。萨特局限于经验直观的范围之内,试图用感性具体的人来批判普遍化原则下对具体个体的消解,至多也只是在否定作为“思维抽象”的第一条道路,他不理解作为逻辑终点的思维具体。思维抽象只是对事物“共性”的认识和把握,但并不能揭示事物各自而又生动的“个性”,因此也不能把握事物的现实本质及其辩证发展过程。如果只是停留于一些共性的抽象,那就不可能理解现实人的本质以及历史发展的辩证过程。当然,也可能造成对感性具体的个人的消解。马克思指出:“具体之所以具体,因为它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因此它在思维中表现为综合的过程,表现为结果,而不是表现为起点。”《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18页。思维具体不是抽象的本质预设,而是通过把反映事物多方面、多层次内在联系的抽象规定综合成有机整体,进而实现再现具体的过程。因此,一方面,思维具体表现为思维的逻辑结果;另一方面,由思维抽象到思维具体的逻辑过程符合事物自身发展的辩证过程,任何范畴都不过是历史运动过程和现实社会关系的逻辑表达。由此可见,思维抽象是对感性具体的否定,但只有借助思维抽象,才能上升为思维具体,才能真实呈现具体的本质。我们可以看到,萨特所缺少的正是再现思维具体的抽象能力,他违背了思维抽象上升思维具体这一基本原则,仅仅以感性具体来否定思维抽象,仅仅以感性具体来代替思维具体的本质呈现,既无法把握事物的共性,更不可能在思维中再现具体的个性,因而无法正确把握现实个人的具体本质。萨特的历史人类学注定是一种抽象的人道主义人文关怀,注定无法摆脱企图实现个人自由而不得的悲剧命运。

The Concrete and Abstract Argument of Sutters Intermediary

Method in Historical Anthropology

WANG Gui-min,ZHANG Duo

Abstract:

Based on the general principle of criticism and reflection on the elimination of the specific individual,Sutter tries to seek the intermediary factors of the individual practice and the general movement of society by means of the intermediary method of historical anthropology,so as to fill the “empty field of Anthropology” of Marx doctrine,in order to achieve the ultimate goal of individual freedom.However,Sutter deviated from the basic standpoint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In ontology,he did not understand the essential provisions of social relations to the real people,and in methodology,he violated the dialectical thinking principle from the abstract to the concrete.This leads to the logic inversion of the intermediary method containing the concrete and the abstract,discarding the real class nature of the individuals.In essence,it is still the abstract individual thought statement.Therefore,Satters historical dialectics can only design freedom based on the abstract individual practice,and which is,in essence,an abstract historical schema.

Key words:Marx;Satter;historical anthropology;intermediary method

【責任编辑 龚桂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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