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产业安全的逻辑和路径研究

摘要：中国是世界反倾销的最大受害国，长期面临反倾销的严峻形势。反倾销和产业升级对产业安全的累积影响主要取决于反倾销的情况。反倾销与产业升级的协同演化较为复杂，协同演化的状况对产业安全的结果产生很大影响，存在4种不同影响路径以及不同的影响结果，仅一种路径能实现产业安全的提升。为了提升反倾销威胁下的中国产业安全水平，需要采取“促进产业升级→抑制反倾销→促进产业安全”的总策略；且充分考虑协同演化复杂性，避免陷入“激发反倾销”的环节；在产业升级能有效抑制反倾销的阶段，需由被动升级逐渐变为主动升级；必要时需动用国家力量维护产业安全。

关键词：反倾销；产业安全；协同演化；逻辑模型；路径模型

中图分类号：F260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8）01-0029-08

作者简介：周灏，武汉纺织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湖北武汉430073）

一、引言

在中国贸易地位不断提高的过程中，伴随着频繁的贸易摩擦，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国外对华反倾销。反倾销导致的我国产业安全问题屡屡出现，在产业安全问题上带给我们诸多惨痛教训。本应在2016年12月11日自动终止的中国的“非市场经济地位”却遭遇僵局：欧盟、美国、日本等国却纷纷表态不愿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导致中国的产业安全雪上加霜。

（一）中国遭受反倾销状况

由于反倾销被一些国家滥用，导致中国成为世界反倾销的最大受害国（各年份数据见图1），绝对数量和占比均排在世界第一位。从1995年至2015年，世界对中国发起反倾销调查1123起，高达全球总量的23%，世界对中国实施最终反倾销措施820起，高达全球总量的25%。而且，中国遭受反倾销的比重远超贸易比重，比如2015年世界对中国的反倾销调查和最终反倾销措施的占比分别为31%和34%，但同期中国出口总额在全球的比重却只有15%（各年份占比数据见图2）。无论从总量、年度数量、还是占比，中国遭受的反倾销已对我国的对外贸易构成了严峻的挑战，中国的产业安全已面临现实或潜在的重大威胁。

（二）文献综述

反倾销问题早已引起国内外学者的高度关注，现有研究结果基本上都普遍认同反倾销会导致出口国受到负面影响，主要是对出口国的对外贸易乃至于产业安全产生负面影响。

由于中国是世界反倾销最大受害国，因此反倾销的影响因素也是研究重点。与本文研究主题相关的影响因素主要是产业升级、技术进步。对于产业升级、技术进步方面的影响因素的研究，长期以来主要是采用理论分析，普遍认为中国低附加值的劳动密集型产品大量出口是导致中国遭受反倾销的主要因素，因此普遍认为中国要通过相关产业的技术创新和出口产品升级，提高产品的技术含量，实现从低端产品生产向高技术、高附加价值产品生产转型，最终从被动应对国外反倾销发展到主动规避国外反倾销彭羽：《我國企业对欧盟反倾销规避措施的有效性分析》，《中央财经大学学报》2009年第1期；刘爱东、罗文兵：《基于citespaceⅡ的国际反倾销研究的主要聚类分析》，《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期。。但是，张雨、戴翔张雨、戴翔：《出口产品升级和市场多元化能够缓解我国贸易摩擦吗？》，《世界经济研究》2013年第6期。通过实证研究发现中国出口产品升级不仅未能有效缓解中国遭受的反倾销，反而使之加剧，同时认为不能将中国出口产品遭受反倾销简单归咎于附加值过低，以免造成政策偏差。这一实证结果与以前普遍的理论分析结果相反，2012年美国和欧盟对华光伏产品反倾销案件也印证了这一结论。光伏产业是中国为数不多的走在世界前列的行业，多项技术取得突破，光电转换效率已达到18%，居世界先进水平，但是即便这样一个高技术含量颇高的产业在反倾销面前也无法幸免。

已有的文献对反倾销领域的研究做出了重要的贡献，提供了各种启示和借鉴，但是对于下列领域的研究仍非常缺乏：（1）反倾销与产业升级之间的双向互动影响、协同演化状况。已有的文献仅进行了单向研究，即研究反倾销对产业升级的影响，或者研究产业升级对反倾销的影响。（2）反倾销与产业升级的协同演化对产业安全的影响。

本文拟构建“反倾销与产业升级协同演化—产业安全”的逻辑模型和路径模型，并对我国产业安全水平提升的思路进行研究，以期能更有效地维护我国的产业安全和获取合法的贸易利益。

二、“反倾销与产业升级协同演化—产业安全”逻辑模型

国内学者对产业安全有不同的定义和观点，其中李孟刚李孟刚：《产业安全理论研究》，经济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提出的观点得到了较为广泛的认同，他描述了产业安全的内涵：是指特定行为体自主产业的生存和发展不受威胁，或虽受威胁但能够化解的状态。具体而言，产业安全应包括“产业生存安全”和“产业发展安全”。产业生存安全是指产业生存不受威胁的状态，产业生存安全最基本的条件是要占有一定的市场、达到一定的利润率。产业发展安全是指产业发展不受威胁的状态，产业发展的根本在于技术创新或技术进步。

国外对华反倾销常常会导致我国海外市场萎缩、利润率下降，因此“产业生存安全”受到来自于反倾销的危害；通过技术进步导致的产业升级会使我国产品更具竞争力，因此“产业发展安全”则会受到来自于产业升级的促进。但是，反倾销与产业升级之间不是隔绝的，两者之间存在协同演化，并且更为复杂的是它们之间的协同演化不是线性的，而是相互交织和纠缠的。

协同演化（Co-Evolution）是指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具有演化特征的系统主体持续地互动与演变，其演化行为相互影响，演化路径互相交织的现象吴勇民、纪玉山、吕永刚： 《技术进步与金融结构的协同演化研究—来自中国的经验证据》，《现代财经》2014年第7期。。协同演化（Co-Evolution）最早由生态学家Ehrlich和Raven提出来的，主要表示物种在一定程度上会相互影响并演化Ehrlich P R，Raven P H.， “Butterflies and Plants：A Study in Coevolution”， Evolution，Vol.18， No. 4， 1964.。后来Norgaard将协同演化术语运用到社会学、生态经济学等研究领域Norgaard R B.， “Environmental Economies：An Evolutionary Critique and Plea for Pluralism”，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Economies and Management，Vol.12， No. 4， 1985.。反倾销和产业升级之间持续地互动与演变，演化路径相互交织，这种协同演化又最终影响到产业安全的状况。基于上述分析，本文首先构建分析模型的第一部分：逻辑模型，即“反倾销与产业升级协同演化—产业安全”逻辑模型（见图3），并对逻辑模型中的运行机制进行诠释。

逻辑模型的框架分为两大部分：内部框架和外部框架。内部框架为反倾销与产业升级协同演化框架，外部框架为协同演化与产业安全之间的框架。

（一）内部框架运行机制

1.反倾销对产业升级的影响机制

反倾销对产业升级的促进作用和抑制作用均可能存在。在反倾销与产业升级协同演化过程中，当我国产业遭受国外反倾销时，一些涉案企业为避免低价格导致的反倾销指控，可能会考虑采用提高价格的策略，但是单纯的提高结果会失去市场，因此较为合理的策略则是通过技术进步的途径使自己的产品具有更高的技术含量，同时提高产品价格。这样反倾销就逐渐促进了产业升级。齐俊妍、孙倩齐俊妍、孙倩：《中国遭遇反倾销与对外反倾销贸易效应比较分析》，《财贸经济》2014年第7期。的研究结果也与此一致，他们通过实证方法研究发现国外对华反倾销能促进我国的产业升级和技术进步。另外，涉案企业若倾向于采用裁员、调整出口市场等措施则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企业对产业升级的依赖。奚俊芳、陈波奚俊芳、陈波：《国外对华反倾销对中国出口企业生产率的影响—以美国对华反倾销为例》，《世界经济研究》2014年第3期。的实证研究结果显示了这种情况的存在，他们发现对华反倾销在短期内会导致技术进步下降，长期看则对技术进步无显著影响。

2.产业升级对反倾销的影响机制

产业升级对反倾销的抑制作用与激发作用均可能存在。高技术产品的价格一般较高，因此高技术产品能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他国对中国产品的低价控诉，从而规避国外反倾销，因此，产业升级能在一定程度上对反倾销产生抑制作用。另外，中國在技术进步导致的产业升级过程中，一旦与发达国家形成竞争关系，就容易激发国外反倾销张雨、戴翔：《出口产品升级和市场多元化能够缓解我国贸易摩擦吗？》，《世界经济研究》2013年第6期。。

（二）外部框架运行机制

在内部框架中的反倾销与产业升级协同演化的同时，协同演化对外会有影响效应输出。

1.反倾销影响效应的输出

我国产业遭受反倾销后，反倾销的各种经济效应会逐渐凸显出来，进而对产业安全产生影响。我国曾经遭受的大蒜反倾销、蘑菇罐头反倾销均导致我国对反倾销发起国的出口额下降超过90%，海外市场急剧萎缩。周灏周灏：《基于博弈心理的对华纺织品服装反倾销价格效应研究》，《经济问题探索》2015年第1期。针对我国纺织品服装遭受反倾销的价格效应进行了研究，发现出口价格总体上显现出价格下降的状况，平均下降幅度为8.1%，且发现反倾销的价格抑制作用具有长期性。这与许多学者的研究结果类似，研究结果常常都显示反倾销对价格具有抑制作用。反倾销对价格抑制作用会导致我国出口产品的合法利润被盘剥，利润被进一步压榨，导致涉案产业的利润率下降。可见，国外对华反倾销常常会导致我国的海外市场和利润均会受到严重负向影响，也即导致我国海外市场萎缩、利润率下降，从而危害“产业生存安全”。

2.产业升级影响效应的输出

产业安全问题归根到底是产业竞争力问题，任何产业只要有国际竞争，一定会有安全的威胁。产业升级会使我国产品更具竞争力，而且产业竞争力与产业安全是相关的。产业升级主要通过技术进步来实现，产业升级带来的竞争力的提升一般会使产业发展受到的威胁更小，带来正向影响，因此产业升级会促进“产业发展安全”。

很明显，针对产业安全而言，反倾销输出的是负向影响效应，产业升级输出的是正向影响效应。由于这两者对产业安全的影响方向不一致，因此反倾销与产业升级对一国产业安全的影响取决于反倾销、产业升级共同对产业安全产生的累积影响。

3.反倾销、产业升级对产业安全的累积影响分析

本文研究认为，产业生存安全优先于产业发展安全，一个产业必须先要有生存，然后才能有发展，一旦产业生存安全受到危害，无论产业发展状况如何，都会导致整个产业安全水平降低，导致整个产业安全受到危害。反倾销决定了产业生存安全的状况，因此，反倾销、产业升级对产业安全的累积影响主要取决于反倾销的情况。若在初始时期T0出现反倾销，则T0中的产业安全被危害，产业安全水平降低。在后续时期T1，即便反倾销促进了产业升级，此时产业升级对产业安全的促进并不能抵消反倾销对产业安全的危害。只有在后续时期T2中出现了产业升级抑制了反倾销的情形时，产业安全水平才能增加。

在初始时期T0出现反倾销，后续时期T1和T2中呈现出反倾销与产业升级的协同演化，且最终要回归到考察反倾销的状况，故此处仅研究后续时期T1和T2的状况：（1）考察产业升级被促进、被抑制（或停滞）的情况下对产业发展安全的影响；（2）考察随后反倾销状况的相应变动，以及反倾销变动状况对应产业生存安全的影响。本文结合前面关于内部框架运行机制的分析，针对产业安全的累积影响总结出下面三种情形（见表1）。

产业的技术研发等投入会被抑制，导致该产业的技术水平不会进步，从而维持在现有技术水平。

三、“反倾销与产业升级协同演化—产业安全”路径模型

在逻辑模型的基础之上，这里构建了分析模型的另外一部分：路径模型，即“反倾销与产业升级协同演化—产业安全”路径模型（图4）。该路径模型在纵向上以时间为序分为初始时期T0、后续时期T1、后续时期T2。在横向上，以前文逻辑模型中的分析为基础，将反倾销威胁下产业安全的最终结果归纳为图中的4种，分别为结果1至结果4，其中结果1为促进产业安全，而结果2、结果3和结果4均为危害产业安全。这4种结果分别对应4种不同的路径。

（一）路径1

路径1与结果1对应。在T0时期，我国某产业遭受反倾销，根据博弈分析的结果，涉案企业可能会通过技术进步的途径使自己的产品具有更高的技术含量、更高的附加值，以此来提高产品价格并维系出口市场。在T1时期，反倾销迫使企业重视技术进步，促进了产业升级。产业升级以后的产品技术含量、附加价值均提高，能在一定程度上规避国外反倾销，从而抑制了反倾销。一方面，产业升级水平被促进，产业升级影响效应的输出会增强，提升了产业发展安全水平；另一方面，反倾销被抑制，反倾销影响效应的输出会减弱，提升了产业生存安全水平。总之，路径1在T1时期的状况属于表1中的“情形一”，最终的结果是促进产业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