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味道
2018-06-04阿普依玛
阿普依玛
日子好了,一颗颗包装精致、穿着华丽外衣的糖果,别说大人,就连孩子连看也不看;一扇扇倒扣着跟碗似的香甜可口的纯天然红糖,搁在家的抽屉里都快发霉变质,也没人光顾。
糖,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就连凭票也难买到,通常是寻常百姓家孩子们连做梦都馋得直流口水的宝贝疙瘩,可今天全都已被汉堡、巧克力、奶茶、冰激凌所取代,我不敢断言这究竟是好是坏。记得小时候,只要哪家有几颗糖,哪家的孩子便会成为那一天的孩子王。
尽管糖在今天,已从孩子们的常规零食中渐渐隐去,可有关糖的故事,无论哪个寻常百姓家,都能道得出一两个与糖有关的故事。不是吗?曾在一个办公室上班的小杨告诉我:困难时期,童年几乎在农村度过。那时候,每天放学回家心里最牵挂的是母亲,最想讨好的也是母亲。因为,母亲怀窝里揣着的那把从不离身的钥匙,是打开家里百宝箱的秘密武器。母亲怕把钥匙给弄丢了,总喜欢在钥匙上系上一根长长的红毛线,然后把它拴在白族服装外套的银袍纽扣上,并小心翼翼地将它揣在怀里。待过年,当孩子们做完家务和放牲口的任务,乖巧地跑到她身边讨好几句时,母亲便会掏出钥匙打开箱子,取出平时连做梦都馋得直流口水的糖果糕点给孩子们解馋。还有一位好朋友也曾跟我讲:困难时期,在一个炎热的夏季,他和弟弟邀了几个常在一起玩耍的伙伴,趁大人不在家,悄悄打起家里红糖奶粉的主意,他把家里藏着准备寄给老家的爷爷奶奶吃的那包蝶泉奶粉和几块红糖,一股脑放进一只盛满山泉水的桶里,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搅和一阵子,来不及等浮在水面的奶粉疙瘩全融到水里,几个人便撑着肚皮,将一大桶奶粉水给喝个底朝天,等大人回家,家里那计划了又计划的红糖奶粉全都成了尿素,气得大人给狠狠“烹调”了一顿。两个小故事,让今天的人听来似乎有些离谱,但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母亲怀揣的是渴望,是梦想。
提起母亲怀揣钥匙的故事,不禁勾起我对童年的回忆,特别忘不了的是舅母身上背的那箩谷子,更忘不了舅母用谷子为我换来的那块麦芽糖。那已是我上小学回老家鹤庆过年时的故事,可时隔多年,家乡的稻田,家乡的田埂,家鄉的小路和舅母用谷子为我换麦芽糖的情景,一幕幕呈现在我的脑海。家乡的田埂上低头咀嚼春天的牛羊,稻田边小水沟里游动的鱼虾,依旧在我的眼前晃动。老家鹤庆素有鹤之故乡的美誉,是滇西北高原的一颗璀璨明珠,是西南远近闻名的银都及汉藏文化交融、茶马古道黄金旅游文化走廊和文化重镇。鹤庆坝子龙潭多,水田多,湿地多,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地处云贵高原的鹤庆水资源极为丰富,给当地人种植水稻造就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舅母家的十几亩水稻田在鹤庆坝子的北端,紧挨着丽江市的七河乡,改革开放初期,不敢说鹤庆的日子富足,但舅母家稻田里一年的辛勤劳作所获,总可以满足一家人一年到头的口粮和蔬菜供给。
腊月末一个赶集日的清晨,天边刚发白,一大早,舅母便叫醒我,只见她忙活着换上洗得干净发白的白族服装,而后走到自家存放粮食杂物的大斗柜跟前,只见她半个身子俯进大斗柜里,低着头用木瓢一瓢瓢将谷子哗哗地倒进编得密实的竹箩筐里,不一会儿,只见舅母的竹箩筐里盛满了金灿灿的谷子。从小在城里长大的我,望着盛满谷子的大斗柜和竹箩筐,好奇地用双手一捧捧捧起金灿灿的稻谷置于头顶,再松开手,顿时,只见那一粒粒金黄的稻谷,瞬间似瀑布一般,从我的指间滑落到舅母的竹箩筐里。可我只顾着贪玩,也不知道舅母放进箩筐里那么多的谷子究竟要去干啥?箩筐装满后,舅母关上用双手才可以托得住、死沉死沉的大木头斗柜的盖子,便带着我穿过村里拐拐曲曲巷子,走进村外的田野,顺着田埂,高一脚浅一脚地朝乡政府所在地辛屯方向匆匆赶去。途中,只见沉沉的箩筐压着舅母的肩,舅母双手抓住两边的背带,吃力地一边走一边看着脚下的路,生怕踩着湿滑的冰霜滑进沟里。白棉线绣着雪白花边的深蓝色包头布,半遮着舅母的脸,也许是为了遮挡高原毒辣日头和刺骨风霜的缘故,大理鹤庆甸北的农村妇女,无论是姑娘还是婆姨的包头,都有一块绣着白色花边、半遮着脸的蓝色包头布。我匆匆跟在舅母身后,跟个看家的小尾巴狗跟着主人似的,舅母因要借助头部和背部的力量,背起那箩沉甸甸的谷子,一路上根本没法抬头,从出门到集市就那么一直低着头,急促的脚步不停地匆匆赶着行程,我在后面紧追不舍。走出村口的田埂不远,舅母便低着头边走边告诉我说,她是要带我去辛屯赶集,去给我买一样好吃的东西。一听到去赶集和买好吃的东西,我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才咧开嘴,刺骨的寒风便灌进嘴里,连牙都冷得直打战,我连忙闭上嘴,连蹦带跳地跟在舅母身后,一路上,只见田埂边小水沟里的鱼虾,才听见我们的脚步声,便一股脑钻进水底的淤泥里,躲藏得无影无踪。我和舅母急促的脚步所到之处,只见清澈的溪水立马变得浑浊起来。走着走着,太阳从身后东山的轮廓间缓缓升起,阳光暖暖地洒向冬季闲置着、留有秸秆的水稻田里,一丛丛庄稼收割后弃于田里的秸秆,在阳光的照射下特别显眼。矮矮的,才从土里钻出地面不久,在谷梗间探出头来的嫩嫩的、叶面泛着灰白色的蚕豆苗,披着薄薄的白砂糖似的一层霜,让人心生几分寒意。几丘被水浸泡着的秧田里,被霜冻得彤红的浮萍,静静地浮在结有薄冰的水面上,残败枯黄了的荷叶的枝干横七竖八地立在荷田里。腊月的清晨,一阵阵刺骨的寒风嗖嗖地刮在脸上、并顺着领口灌进脖子里的滋味儿,与我的第二故乡怒江大峡谷州府六库的暖冬相比,那才真叫冷,嘴里才呼出的一股股热气瞬间都凝成了雾状,走了近一个多小时路程,我和舅母终于抵达辛屯集市,集市里,只见许许多多穿着白族服装的男男女女熙熙攘攘穿梭于小镇的大街小巷,走到农贸市场附近,路边随处可见摆着卖油煎凉粉的平底大黑锅,一块块灰黑色、透着光亮的鸡豌豆凉粉在金黄的菜油的煎炸下,变得两面金黄酥脆,当我正被馋得直咽口水时,就听到舅母轻声细语说,你想吃油煎凉粉吗?我连忙点头,当舅母才把那碗油煎凉粉送到我的面前,我便迫不及待地低下头,狼吞虎咽吃起来。正吃得尽兴过瘾,抬起头来,只见舅母已走到我对面的街边正在和人一边说话一边比画着什么,好像在说着事儿,我和舅母仅隔一条街的距离,但赶集天喧嚣嘈杂的人声和买卖的吆喝声,让我根本没法听见舅母在和他们说什么,不一会儿,便见舅母把身上背的那一箩筐谷子倒进和她说话的那个人的口袋里,又见那个人把一大块白色、石块状的东西用秤掂量后递到舅母手中。不一会儿,舅母带着微笑朝着我走来,随手把一小块儿白色状的东西递给我,紧接着对我说:这是我用谷子给你换的麦芽糖,箩筐里还有一大块,留着等你回怒江时再带回去吃,这一块儿你先尝尝吧,看看可好吃?我从舅母手中接过当时在怒江大峡谷上帕小镇从未见过、也从未品尝过的麦芽糖往嘴里送去,好奇怪,那石块状的麦芽糖才放进嘴里,立马变得黏软香甜,还伴有一股浓浓的麦香味儿。回到家,我把今天随舅母去赶集的事告诉母亲,母亲听后,只见她眼睛湿湿的,哽咽着嗓子对我说:你舅母是家里没钱,把家里的谷子拿去给你换麦芽糖吃了……
人生,有一种珍贵的东西,许多人想试图用金钱去换取它,可花再多的钱,也没能真正得到它。舅母没钱,却用身上背着的那箩沉甸甸的稻谷得到它,并把它开心地背回家,背进了我的童年,我的心里。这东西,就如同藏在母亲怀里的那把钥匙,永远不会丢失。
责任编辑 陈 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