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山下
2018-05-31赵建康
赵建康
我出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那是霜降的时节,所以我对秋冬交替的季节有着一份感恩与温暖。我家是一个典型的羌族家庭,祖辈们世代都以务农为生,这里,与天地最近,与自然最亲。
二十年前,紫云山下的羌寨还是一个近乎封闭的小世界,这里的人,这里的故事似乎与外界没有一丝牵连,欢笑起于山脚而遗落在山顶,终日抛洒的血汗终归又回到了这片土地里。这片土地养育了多少代的羌族人,多少年来,这山这水这土地是我们唯一的生存所望,是我们的生存之本。
九十年代,于中国而言是一个变革的时代,中国稳步实施了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国民经济得到快速的发展。而对于川西北高原的那个羌寨而言,物质生活几乎没有太多的变化,农作方式与封建社会并无区别,那时放眼于世界是第三次工业革命,而我的故乡依然是传统农耕文化。那是一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毫不夸张地说,那是一段努力想要温饱的年月。每每与好友讲起这些故事,或是惊讶,或是沉默,或说那是他们父辈们的生活。然而,当我回到老家,与发小的兄弟姐妹团坐在火塘边叙起这些往事,微微火光下泪光闪烁,不是因为忆起往事感到伤感,也不是因为那一段路有多苦,而是感慨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春节,是中华民族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一年的守候与期望都在这里。由于地域的差异,我们的寒暑假的长短与内地是相反的,寒假时光有两个月之久。漫漫寒假便是我们等待过年的日子。儿时,我和二弟都喜欢到爷爷的铺里去,每晚听爷爷给我们讲故事,讲羌族传说“斗安珠与木姐珠”、羌戈大战,讲爷爷求学的经历,讲闹饥荒的事情,讲“文革”中的那些苦难岁月,虽然那时的我们理解不了,依然听得津津有味,现在那些故事仍在我的脑海里回荡。当然,我们哥俩儿最关心的问题始终都是过年的事儿,几乎每晚都会问爷爷还有多久才过年呢,爷爷亦会认真算一算,然后耐心地告诉我们。我们就是这样一天天的等待新年,那是带着梦的希冀。
漫长的寒假正值冬腊月,正是农闲的季节,那样的季节成了我们的乐园。羌寨里同龄的孩子多,自然少不了集体活动。高原的冬天寒风凛冽,严寒难当,每天黎明时分我和二弟就出门去拾牛粪。这个活动我们同伴之间是不会一起出发的,因为存在竞争关系,大多情况我们会在拾牛粪的过程中相互撞见,还会相互瞧瞧背篓里的“货”,看看谁走的路线更“生财”,谁也不甘落后,这不仅是相互的竞争,更是要给父母交差的。父亲常说:装甲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一年里,一家人所有的生计几乎都来自庄稼,那样的年月是何其的艰辛。
早饭毕,我和二弟就得分工了,我们先把牲畜赶到牧场去。我家有两头犏牛(耕牛)和几头黄牛,每次我跟二弟都因为谁赶犏牛,谁赶黄牛起争执。犏牛虽然块头大但是行走脚步特轻快,而黄牛却走的太慢,有时就算是连骂带打也不为所动,而我们都是急性子的人,心里难免就会有点着急。待我们将这些家伙安顿好了又得继续下一项工作,去山林中拾干柴,高原的冬天是不能断了柴火的,我和二弟将供应整个冬天的取暖用柴。崎岖的山路被冰雪覆盖,白天由于气温回升使得冰雪融化,原本就难行的山路变得湿滑不堪,更何况我们都是负重。摔一跤滚几米是常有的事,即使受伤也不能掉眼泪,不然就会被同伴们“笑话”,摔倒再爬起来继续向前,用坚定的意志撑起儿时瘦小的身体。人生何尝又不是这样?
紫云山下,我们就是这样重复着,也是这般成长着。
一天一天,春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们是满心期盼,而父母却是愁心的。家里没什么经济来源,可那毕竟是过大年啊,再艰难父母都会给我们买一套新衣服,那是一年来唯一的一套新衣服。母亲也会早早的就给我们做好绣花鞋。正月初一这天,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我们的脸上洋溢的不单单是幸福,更是父母的希望。
春节的时光是那么短暂,却是那般美好。一年的劳苦,一年的酸楚,都随着羌寨的炊烟随风飘去。
二十年后,当我回首那些岁月,我的内心低到尘埃里。只二十载光阴,却是隔世的声音。青山依旧,绿水长流,我们长大了,父母老了,奶奶早已去了天堂。
二十年前,我憧憬着大山之外世界,那时不知何谓人生。二十年后,内心里一个强烈的声音呼唤着我,那是故乡的声音。
年少的时光,在我心里变成一束光,照亮了异土他乡的游子。
紫云山,我回来了。
故乡,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