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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湖湘汉学的经世品格

2018-05-14马延炜

湖南行政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晚清

摘要:晚清时期,湖南出现了一个考订经史、训诂文字的学术高潮,并涌现出以周寿昌、王先谦、叶德辉、胡元仪等为代表的诸多著名学者。受湘地学术传统和时局环境的共同影响,晚清湖湘汉学呈现出较为明显的经世取向,表现在具体的研究中就是强调学术研究的社会价值与功用,注重学术研究在解决现实问题中的实际作用。这一研究取向在为湘人注入更为深厚的学理素养的同时,也进一步强化了湘学关怀现实、注重实用的为学倾向,使得关怀现实、经世致用成为这一时期湖湘汉学区别于其他地域学术最为鲜明的特征,并对近代湖南人才群体的兴盛产生了积极影响。

关键词:晚清;湖湘汉学;汉宋兼采;经世致用

中图分类号:K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3160(2018)04-0169-08

关于考据汉学在晚清湖南的兴盛情况,学界早有论及。张舜徽先生曾称:“当乾嘉朴学极盛时,湖湘学术自成风气,考证之业,不能与吴皖并驱争先。到了晚清,如邹汉勋、周寿昌、王先谦、曹耀湘、皮锡瑞、叶德辉、阎镇珩,纷纷竞起,有些实超越江浙诸儒之上了”[1]。吴仰湘先生也在讨论晚清湘学时,将“考据学之流布”列为自嘉道至光宣百余年间之湖湘学术最可称述的四点之首。[2]

近年来,学者罗检秋、程尔奇、王惠敏等先后将晚清湖湘汉学置于当时中国传统学术发展演变的大背景下分析,①对晚清湖湘汉学的代表学人、重要著述、研究特点等进行了初步梳理,进行了不少有意义的工作,但还存在着一定的问题。比如,关于这一时期湖南汉学研究的特点,学者们普遍认为其具有较强的事功取向,这固然不错,但却由于未对与此密切相关的三个基本问题展开分析,使得这一论述显得较为单薄,缺乏说服力。第一,嘉道以降,考据汉学一直因脱离现实而遭广泛诟病,何以其一入湖南,就产生了强烈的用世精神和经世取向?第二,在这一研究取向的作用下,晚清湖湘汉学研究呈现出何种特色,又与当时其他地域学术有何区别?第三,晚清时期,湘人积极入世,以致“清季以来,湖南人才辈出,功业之盛,举世无出其右”[3],这一局面的出现,又与关怀现实,注重经世的晚清湖湘汉学有何关联?本文在前贤时哲的基础上,尝试对这三个问题进行回答,以裨学术界更深入地对晚清湖南地域学术展开分析。

作为一种学术形态,考据汉学之所以在晚清湖南表现出与其原生地江浙地区完全不同的强烈的经世取向,既与湖南本地长期以来所形成的独特民俗、士风、学风等密切相关,也与晚清以降湘地士人所面临的省内外复杂情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湖南地处中国大陆南部腹地,其地形东、西、南三面环山,北部被洞庭湖阻隔,相对隔绝的地理环境使得湖湘文化在其漫长的演进过程中,曾长期处于一种相对独立的发展状态,并由此形成了鲜明的地域色彩,表现在风土民情上,就是“尚勇”“好争”的特点格外突出。《隋书·地理志》说荆州“其人率多劲悍决裂,盖亦天性然也”[4],直到明代,还有人感叹此地民风“劲悍决裂,尚勇好争”,认为“非得疏通练达介特贤明之士不足以治之”[5]。进入清代,湖南民风中强悍的特点进一步彰显,翻开这一时期湖南各府县的地方志书,形容湘地居民性格刚强的词汇比比皆是,如嘉庆《长沙县志》中称“湖南地邻苗峒,人黠而悍,止话逞强好事”,同治《醴陵县志》则说该地“好讼喜斗,尚气轻生,民俗颇嚣”。

独特的地域民风不仅给湖湘大地涂抹了鲜明的文化底色,也赋予了湖湘士人一种勇于任事、敢于担当、无所畏惧的精神特质。湘人一直盛称屈、贾,并自号“屈贾之乡”,其实无论屈原还是贾谊,都有着很强的用世精神,都有一种虽被贬斥,但仍不甘碌碌的经世情怀,这与湖湘地域的原生态文化是有其内在一致性的。

南宋胡安国、胡宏父子入湘后所开创的湖湘学派,通过学术讲习和师承传衍,进一步强化了湖湘地域业已存在的经世士风,并将其上升为地域学统。胡安国治学专主《春秋》,“志在康济时艰”[6]。由于他所生活的时代,正是两宋之交金人不断南侵,并最终灭亡北宋政权的历史时期,所以胡安国在研治《春秋》时,将“华夷之辨”而不是文字训诂作为分析的重点,认为“《春秋》经世大典,见诸行事,非空言比”[6]。今人也用“勇于承担,经世致用”八个字来概括胡安国《春秋》学的精神实质。[7]胡宏对胡安国经世致用的为学宗旨进行了进一步阐扬,他明确表示:“学圣人之道,得其体,必得其用。有体而无用,与异端何辩?井田、封建、学校、军制,皆圣人竭心思致用之大者也”[8]。胡氏父子的主張通过其在南岳创办的碧泉学堂(后扩大为书院)得到了广泛传播,从学者众多,其中的张栻,在后来主教岳麓书院的过程中继承并发展了这一经世儒学观,提出书院教育的目的应该是“传斯道而济斯民”[9]。宋元以降,岳麓书院屡次毁于战火,又多次被重建,在每一次重建岳麓书院的过程中,总是伴随着一次对书院历史的回顾,而每一次回顾,又成为一次对南宋以来湖湘学派经世儒学传衍史的温故知新,注重经世致用的湖南地方文化传统就是在这样的反复言说中不断得到强化,并最终被确立为地域学统。

经世学统的确立给湖湘学术带来了至少两个方面的突出后果。一是给湘地学者打上了鲜明的地方学术烙印,使得他们即使投身考据训诂,甚至被江浙汉学发达地区的学者引为同道,但也仍然带有经世致用的湘地学术色彩。生活在乾嘉年间的善化(今长沙)人唐仲冕,因其经学考核精审,剖析精确,得到了钱大昕、段玉裁等人的推崇,但他治学十分强调经世,认为“稽古,所以证今也;穷经,将以致用也”[10]。二是使得经世致用的湖湘学统成为外来学术必须正视和吸纳的一种地域文化资源。在晚清湖湘汉学的发展史上,道光十三年(1833)时任湖南巡抚吴荣光仿照广东学海堂成立的湘水校经堂一直被认为是一个标志性事件,从此“三吴汉学入湖湘”。关于湘水校经堂对湖南地域学术的影响,有学者认为其引入了汉学的因子,引进了一种新的学风,[11]这固然不错,但还需注意到,考据汉学在“改造”湖南地域学术的同时,也受到了湖湘学术的“反改造”,即注文本,脱离实际的研究倾向被摒弃,强调汉宋兼采和经世致用,即所谓“奥衍总期探郑许,精微并应守朱张”[12]。

晚清湖湘汉学之所以具有强烈的用世精神,除了与注重经世的湘学传统有关外,也与当时湘人所面对的复杂时局密切相关。因为注重经世的地域学统至多只能在思想上引发学人的经世主张,只有当政治局面极其糟糕,救亡图存的要求空前急迫之时,具有经世思想的学人才会因这种危机感而走出书斋,参与时政。

晚清时期,湖南士人的危机感既来源于国家民族的存亡危局,也来源于湖南地方社会的治理困局。国家层面,嘉道年间,清朝中衰的面貌刚刚显现,陶澍、贺长龄、魏源等湘籍士人即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危机,大声疾呼,编辑出版了《皇朝经世文编》,“三湘学人,诵习成风,士皆有用世之志”[13]。这种危机感随着国家民族内忧外患的日益深重而逐渐加深,使得湖湘学者甚至萌发出考据学“无用”的感慨。光绪元年(1875),从事舆地考据的益阳学者王德基就提出“以今时势度之,治经似可稍缓,且自毛阎以下二百年来如积薪,安用附庸哉”[14]!在给皮锡瑞的信中,他甚至认为“吾与子昔之所习,皆为无用之术。虽淹通如朱顾、精核如毛阎,犹当槁项黄馘,无济于世耳”[14]。刘坤一也以“人之精力,正复有限,不可专为笔墨所耗”规劝王先谦,要后者“幸留有馀以待大用,宏济艰难”[15]。

而在湖南省内,湖湘士人面对的则是一个看似繁花似锦,实则乱机四伏的治理困局。在咸同年间平定太平天国运动的过程中,湖南“以一隅之力,支柱天下”[16]280,极大地增强了湘人的自豪感,也将湘人在整个国家中的地位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所谓“天下人才之盛,尤莫如楚南”[17],但是,繁荣的背后却隐藏着极大的危机。攻破天京后,曾国藩直接统辖的湘军立刻开始裁撤回乡,其余各部也在各地事平后陆续裁撤,“这批人多年转战南北,走州过府,身经厮杀,目睹繁华,已经从农民变质为兵痞了。一旦失所依傍,再要逆向重新转变为农民,实在是难乎其难的。于是,他们呼朋引类,蜂拥而入哥老会,去寻求那种走东南西北,吃四面八方的生活了”[18]。同治以降,哥老会势力迅速蔓延,成为困扰湖南地方社会的一大严重问题。在时人看来,这些人不仅人数众多,且“复多习于战斗,杀人放火,视为故常,较从前各种教匪,尤为难制”[19]。同治初年先后担任湖南按察使、布政使的江苏人翁同爵敏锐地观察到,“湖南之患不在外侮,而在内忧”[20],左宗棠也表达过“湘患方长”[21]的担忧,这些都使得本来就对外部政治时局格外敏感的湖南学人无法安坐于书斋,极为强调对现实社会的关怀。

在这一鲜明的经世取向的作用下,晚清湖湘汉学呈现出许多与同一时期其他地区相关研究截然不同的独特风貌。

与其他地区的学者相比,晚清湖南的汉学研究者们似乎总是对现实政治有着一种无法割舍的复杂情感。王先谦中年致仕回湘,从此远离作为政治中心的首都北京,但他其实一刻也没有忘情过现实。长王氏一岁,自幼与其“同学相爱好”[22]90的善化人李桢就道出了王先谦之所以将其居所命名为“葵园”的隐秘心理:“夫葵倾叶向日,昔人以方臣子之于君父,惟其诚也。祭酒自登甲科,入词垣,历居文学侍从之班,依光日月,所以效其媚兹之诚者,盖无弗至。洎持节督学,引疾南归,违京师五六年,向之咫尺天颜者,今乃决然于数千里之外,思望近光而不可得,其托于葵以志倾向谊固宜然,而余以为祭酒爱君之心则犹不止此也。往时祭酒在朝,尝屡因事建言,不以无言责而嘿,即今退处闾里,萧然物外,然而君德之关,国之所赖,惓惓之义弥弗能已,盖其至诚郁积亦如葵之向日,其性故不可夺也。则其所以名园之尤深隐也乎”[23]!即使是在辛亥革命后僻居平江期间,王先谦仍然保持着对现实世界的关注,他曾多次要求人在长沙的管家马福为其打听时事,寄送报纸,还曾对时政发表意见。[24]在他看来,学者治学的目的绝不仅仅只是校订讹误,考校经典,而是应该包含着对现实的关怀:“君子之为学,非区区善其身已也。将由家而溉之国焉,推之四海焉。得其位则求满吾位所及之量,然后为能自尽。不幸穷居,亦必随时与事充吾心力所能至,而以未至俟诸人”[22]88。

晚清时期,考据汉学从个别发达地区向全国传衍,贵州、广东、福建等地先后出现了一批知名学者。在湖南,汉学研究亦十分兴盛,“是时湖南承学之士益究心古训,一二硕儒倡之,学院相仿以为进退,由是风气日盛,稍能称许郑,诵习戴段,朞月间,即得大名”[25]。但对湖南学人来说,学术研究从来都不是脱离现实而存在的。他们一方面极为强调学术研究的社会价值和功用,另一方面则在具体研究中注重研治那些对挽救危亡有实际作用的学问。

湘地学人一直都对部分汉学家专注文本,脱离甚至解构义理的研究倾向十分警惕,有过许多十分激烈的批判之语。在他们看来,这些对儒家经典文献毫无顾忌的考证研究动摇了作为统治基础的程朱理学,造成了思想混乱,是整个晚清时期内外交困,社会动荡的重要原因。彭申甫就认为训诂之学“自我朝吴县惠氏、高邮王氏、東原戴氏已阐发无遗,后之袭者,非真欲讲明经义也,不过恶宋儒之礼法而乐汉儒之放诞,得以遂其猖狂恣肆,故迁流所极,酿成粤逆叛乱,外夷侵陵之祸”[26]。更有湘人将是否契合宋学主旨视作评判考据汉学精良与否的标准,“自来经义之最精者,未有不与圣贤之学相浃恰也”[27]。可见,湖湘士人对自吴皖传入的考据汉学的吸收与接纳始终是有限度的,摒弃了传统汉学专注文本、脱离现实的研究倾向。在晚清湘籍汉学家们看来,能否为维护现实政治服务是衡量学术研究优劣与否的重要标准,这也就是为什么戊戌年间湖南维新时,王先谦、叶德辉这些对考据汉学研究最为精审的专家,反过来变成了封建统治的“卫道者”,成了反动保守的代名词,在他们看来,当时在湖南广泛传播的所谓“新学”动摇了封建统治的基础,是为其所不能接受的。

除了在整体上阐述学术研究的社会价值与功用,晚清湖湘学者也在各自具体的汉学研究中践行了关怀现实,强调致用的为学理念,舆地学和《礼》学研究的兴盛就是其中的典型例子。

清代考据学发达,舆地研究尤其突出,汉学家们本着“无一字无出处、无一事无来历”的治学理念,对历史上的沿革地理问题进行了总结性梳理,取得了相当丰富的成绩。不过湘人研究舆地学显然有着更强烈的经世目的。道光二十七年(1847),在岳州府学任教的湘乡人成毅听闻同乡曾国藩“近时究心舆地及说文之学,为甚精勤”,致书后者称“舆地者,经生专事考据,名臣以资经世。未审仁兄之所主,然愚窃谓仁兄所自位置,又当尤有进于此者”[28]。显然是建议曾国藩舆地研究应往经世一途上用功。晚清时期,湘人地理研究的触角还从本国延伸到了域外,仔细梳理鸦片战争以后湖南学人外国史地研究的主要著作,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始终蕴含着一种关怀现实的研究取向。[29]

另一个突出的例子是对《礼》的研究。与对舆地学的研究类似,湘人关注的也是礼经的经世功能。曾国藩认为礼包罗万象,指出“自内焉者言之,舍礼无所谓道德,自外焉者言之,舍礼无所谓政事”[30]。郭嵩焘曾说:“先王制礼,所以经纬人伦,宣昭政化,而寓其用于仪文度数之繁。自朝庙宴飨之大,器用服食之微,皆为之取象于天,因财于地,类别人物,节理性情。其精意流行于人心,而其繁缛之文、广博之用,散见《礼经》”[16]116。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晚清湘人特别重视通过对礼经的考校,寻找如何正确处理国际关系的方法。这方面最突出的当属曾任近代中国第一任驻外公使的郭嵩焘。他发现:“《周礼》一书,百官之职,皆有事于宾旅,而大宗伯以宾礼亲邦国,列之军、嘉二礼之上,……环人、行夫迎送宾客,一以礼将之”,于是感叹“三代圣王享国长久,其源皆在于此”。郭嵩焘提出重新“讲求三代宾客之礼”,有助于中国与“西洋诸国”在互利的基础上发展近代外交。[31]当代学者也认为,晚清湖湘学者开掘了礼学的经世价值,做到了因时制礼。[32]

应该说,在晚清中国危机深重,内忧外患频仍的特殊时代背景下,在这种关怀现实,注重实际的为学倾向并非为湘人所独有,不过湘人的表现是最为突出的。反观其他地域的学者,虽然也在不同程度上强调经世以抵御世变,但毕竟还是认为学术研究有其自身的准则与评判标准,与现实政治并无必然的联系,不依外部环境的变化而改变,所谓“学者在辩名实,知情伪,虽致用不足尚,虽无用不足卑”[33]。而晚清湖南汉学家的学术研究则在地域学术宗尚与时代危局的共同作用下,始终充满着一种急于求用的紧张感,以致有学者认为“晚清湘籍学人中亦出现过经学大师,只是与江浙考据学人相比,在学术研治方面总显得不那么纯粹”[34]。

在近代中国的历史演进中,湘籍士人的大放异彩一直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这一时期,以往“碌碌无足轻重于天下”[35]的湖南先后涌现出多个人才群体。①以往学界论述及此,多从经济发展、地理环境、学风传递、湘人性格等多方面寻找原因,忽视了注重经世的晚清湖湘汉学的作用。笔者认为,晚清湖湘汉学对湘人的性格气质产生了积极影响,使其更趋向于务实一路,在为湘人注入更为深厚的学理素养的同时,也强化了湘学关怀现实、注重实用的为学倾向,对近代湘籍人才群体的兴盛产生了积极影响。

湖南曾为楚国辖地,在其地域文化生成与演进的早期,深受楚文化影响。楚俗尚赤,湖南楚墓出土的漆器,也大多黑底朱彩,绝少例外。这一独特的风俗习惯反映在社会心理层面,就是楚人性格真率、活泼奔放。《左传》中记载的一则楚王伐宋的历史事件就十分鲜活地展示了楚人的这一性格特点。据说春秋时,文无畏奉楚庄王之命出使齐国,归途中经过宋国,宋国以其未曾提前要求“假道”为借口,将其处死。消息传来,正在宽衣就寝的庄王大怒,扔下衣服就向宫外走去。侍者慌忙追去,在庭院里才给他穿上鞋,在大门口才给他佩上剑,直到一个叫“蒲疏”的闹市才使他登上车。当晚,庄王就在城郊住下,随即兴兵伐宋。[36]这一记载或有夸张之处,却也形象地反映出楚人率真的性格特点。

受楚文化影响,湘人热情奔放,活泼率真,这种性格令人开朗活泼,遇事积极主动,但也容易使人浮躁,缺乏从事学术研究所必需的沉潜与耐心。在湘人看来,与其在书斋中争纸上短长,还不如到现实世界中去建功立业来得痛快,所谓“读书耻作老博士,击剑快呼游侠儿”[37],湘军将领李元度甚至认为“顾道学有真伪,真者为圣为贤,伪者空谈心性,试以事功而辄诎,甚或随声附和,争朱、陆之异同,辨河津、姚江之得失,其实了无心得,诚不若建功立名之不可以伪为也”[38]647-648。所以,尽管自南宋湖湘学派产生以来,湖南一直弦歌不断,并在乾隆八年(1743)由最高统治者钦赐为“道南正脉”,但在江浙等地的士人看来,仍属于学术欠发达地区。清代前中期到湖南任职的外省士人,曾不止一次感叹过湖南学术荒陋。江苏长洲(今苏州)人,曾在湖南服官十四年,②先后担任兴宁(今资兴)、耒阳等县知县的著名学者宋翔凤就说湖南士子“揽华不求实,根柢非所务。往往问古书,茫如坠烟雾。目未见卷轴,况与论训故。流传曾不到,搜罗亦易误”[39]。因此,湘地官员一直以提振学术、改良士风为急务,在这个问题上,学术界过去比较强调吴荣光创立的湘水校经堂,而忽视了湖南历任巡抚、学政等其他官员的作用。咸同之际先后担任湖南学政、巡抚的刘崑,初以翰林院编修转任湖南学政时即“用经术造士”,任巡抚后又重葺岳麓、城南书院,士风为之“丕变”,论者称“自昆明钱通副后,唯公踵其美”[38]648,同治十二年(1873)担任湖南学政的江苏人顾云臣亦“以通经博古提倡湘人”[40]。不过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吴荣光还是刘崑、顾云臣,都从来没有想过要将湘学引入脱离实际的考经证史的死胡同,他们所提倡的乃是既能通经又会致用的学问。事实证明,晚清湖湘汉学也确实培养出不少通经致用,讲求实际,对近代历史产生重要影响的杰出人才,比如从湘水校经堂走出的左宗棠,从沅水校经堂走出的熊希龄。

结语

总体來看,晚清时期,湖南地区的汉学研究受湘地学术传统和时局环境的共同影响,呈现出较为明显的经世取向,表现在具体的研究中就是强调学术研究的社会价值与功用,注重学术研究在解决现实问题中的实际作用。这一研究取向在为湘人注入更为深厚的学理素养的同时,也进一步强化了湘学关怀现实、注重实用的为学倾向,使得关怀现实、经世致用成为这一时期湖湘汉学区别于其他地域学术的鲜明特征,并对近代湖南人才群体的兴盛产生了积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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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秦小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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