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文学中的怪诞与创伤
2018-05-14张雯
张雯
摘 要: 战争与文学之间的关系在战争文学中持续不断地出现,战争的经验给予国家、人民的思想以及语言巨大压力,因此战争反面地获得了赤裸裸的真理,怪诞和创伤成为战争文学的解释性表征。以约瑟夫·海勒的收官之作《最后一幕》为例,聚焦其中的怪诞和创伤元素,探讨战争所引发的语义危机和文化解构。
关键词: 怪诞; 创伤; 《最后一幕》
中图分类号: I712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671-2153(2018)01-0081-06
一、战争文学中的怪诞和创伤
战争与文学之间的关系在战争文学中持续不断出现,战争的经验给予国家、人民的思想以及语言巨大压力,因此战争反面地获得了赤裸裸的真理。虽然战争文学一直在写作,但是读者们透过文字所看到的都是受伤和奄奄一息的人们。战争因此引发了一场语义危机,这种意义的危机是以怀疑为前提的,怀疑语言在物质世界的能力。在这种文化中,语言与现实世界处于相互分离的抽象状态。对于这些作家,所有语言类型都超越了物质性指示名词。战争通过“非固定”的语言使自身合法化,比如荣誉、勇气等词汇,将文明的惯例性意义体系变得缺乏稳定感。在这其中战争作家,在基础的层面,利用语言的能力去对战争命名,使词语无缝地与它们的物质指示物相连,语言也因此在战争叙述中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战争文学作家对稳固的、边界的以及不渗透的指称性的视野隔离,是从混乱阐释中的一种撤退。这种文化体系中的语义干扰同时也是战争的原因和产品。
巴赫金写作了关于大规模文化改变对文学表达之影响的作品。他说这是由文化的内部矛盾所引发的,是交叉语言游戏以及新的体裁流动的增殖。在一系列剧烈斗争之后,他认为,界限被绘制得具有新的锐利,同时随着新的舒适感的消除,它有时不可能精确到它们在哪里被消除了,或在哪里交战,双方已经穿越进入了陌生的界限。有意思的是,巴赫金广泛说明了语言和文化的改变,选择在这里使用侵略的隐喻。无论是在物质上,概念上或是道德上,战争都是一种用于边界跨越的图式。在战争中,国家之间的边界具有不稳定性,在身体和外部世界这样一个不稳定的区分中得以重建,同时其本身在个人身体边界的溶解中得以塑造。战争加速了个人认识论和物质完整的崩溃:士兵,如同微型化的身体政治,开始解体,与其他人和事物逐渐融合。战争解散了文化,而这种文化恰恰建构了个人。
一战后,“怪诞”作为意义脆弱性的某种社会概念,发展为作家频繁采用的文学修辞方式,对战争表征尤为合适。对于这些战争作家,怪诞处在形象的层面。“按照雨果的界定,怪诞一方面创造着丑陋和恐怖的东西,一方面又创造着滑稽可笑的东西。恐怖性和滑稽性原本不相容,可怪诞的审美意味偏偏来自这很难调和的两极的焊接扭合之中。即是说,怪诞正是通过‘既可笑又恐怖这样一种矛盾显示出它所特有的那种极端不协调性,怪诞的艺术效果恰恰诞生于滑稽和恐怖既不可调解又同处于一体的矛盾组合之中。”[1]57对于巴赫金而言,美学怪诞将美丽的古典概念颠覆,强调了完成、结束和对称。在一个更广泛的层面,它带有一种互惠的日常关系,带有社会惯例,比如政治上被剥夺权力的狂欢节,提供了所有与实用主义相关的解放,并且提供戏仿,打乱了社会秩序的分层集团。文学形式发展和社会惯例接受之间也有紧密关系。在20世纪,怪诞变为文学艺术的广泛现象之来源,这种风格能够被用在与恐怖文学的结合之中,为了摧毁在中产阶级世界观中盛行的范畴。
战争是一种科学,充满阴影,这些阴影导致人们无法向前迈出肯定的一步。所有科学都有准则和秩序,战争没有,而怪诞的形象成为了军事策略的解释性表征。同时,在精神分析范畴中,战争创伤被重复地用怪诞语言书写,混乱的句子结构是由集体性创伤所引发的,使它变为一种形式,对文化机会提出具体问题。弗洛伊德将创伤描述为保护性界限的缺口,内部和外部的扰乱,并且认为创伤是一个事件,没有开始和结束,没有以前和以后。战争存在于经验主义知识领域,被视为在危机中二元范畴广泛散播,是可见的朋友和可见的敌人。战士通过战争的通道重新创造了阈限的结构——将个人同其社会中熟悉的位置相分离,并且将个人的惯例认同视为暂时,或位于界限之外。对于普通士兵而言,战争给予他们的感觉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结构,但是这一切并不清晰,一切都呈现出眩晕的状态。旧的规章并不再约束人,旧的真理并不真实。正确与错误,秩序与混乱,爱与恨,丑陋与美丽,法律与无政府状态,礼仪与野蛮等等原本应该是二元对立的概念相互融合,交织在一起。怪诞所阐释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抑制,抵抗谋杀。从负面角度而言,是通过二元假物种形式而取得胜利,但从正面而言,是通过爱和情感的重新塑造而战胜一切。怪诞来自于心理学层面,但是足以提升到更高更大的社会、经济结构以及惯例场域之中。
弗洛伊德将敏慎的人与战争中的大规模截肢相联系,被截肢者的幻觉是拥有肢体的感觉,还有人和机器在假体技术方面的混合,神秘的效果在特殊情况下是由于不确定而产生的。弗洛伊德的作品,有关战争神经症,即知识将会随着集体性创伤而重新建构。士兵在战争中服役,被迫承受不可調节的矛盾,同时是在战争中患战斗疲劳症的受害者,希望彻底修改其最基本的心理准则。他关于重复强制力的研究是将跛行与科学知识缓慢的进步相联系,同时隐喻在其分析中也扮演了角色。弗洛伊德所用的隐喻使这项研究重新返回战争老兵的心理和身体的跛行,弗洛伊德称:快乐原则不再是站得住脚的,其作为一种理论是用来解释人类行为。他也将其本身溶解为一个接近神秘的模糊性,即人类被不规则融合的生与死的二元直觉所指导。战争和死亡直觉被弗洛伊德提及,敌对的双重性被他早期的自恋一元论理论所取代,同时战争创伤惊扰了可信赖定义的可能性。死亡直觉象征了沉默的能量,它对言语和生命喧闹提出了质疑——对理论插入了一种必要的无法破解性。正如弗洛伊德所说,在战争时期的混合中,我们被困住,我们自己迷失在印象的意义中,这种印象给我们施加压力。弗洛伊德对爱与恨,战争与和平,死亡与生命的观点体现在此。
二、约瑟夫·海勒的《最后一幕》
熟知约瑟夫·海勒的人都应该知道,他是一个习惯于精雕细凿的“慢性子”,有时候自己也会对此苦恼不已,然而他是“精工雕细活”,他认为自己选择这种方法并不是因为它行之有效或者出活儿更多,而是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工作的方式。无论是《出了毛病》,《象黄金一样好》,还是《上帝知道》,虽然耗费了多年时间方可竣工的作品,却都无一例外地成为了世人称颂的佳篇。《第二十二条军规》虽然出版于1961年,却是海勒推敲缜密了七,八年的旷世之作。《最后一幕》初创于八十年代,它的问世迅速排除了“狗尾续貂”等诋毁之语,得到众多好评。“与《第二十二条军规》所受到的赞扬一样,《最后一幕》一经推出便受到文学界和新闻界的普遍褒奖。《纽约时报》称它‘充满激情与人情味……震撼力强,发人深省;《华盛顿邮报》说它是‘一位勇往直前、才华横溢、极具影响力的作家对二十世纪的回眸”[2]1
被稱为“60年代的史诗”的《第二十二条军规》以其“精心建构的混乱”,“含泪的微笑”以及“荒诞中的自由选择”使海勒成就了“美国后现代派小说鼻祖”之位,它所带来的荒诞、颓废、荒谬以及无可奈何之感与那个动荡不安的世界一起给读者们留下了难以湮灭的刻骨铭心。然而它的余波未平,约瑟连最终无法忍受那个压根“不存在”的“第二十二条军规”,他这个“独清独醒的人”选择了逃亡。但是后来呢?《最后一幕》终于在1994年全篇隆重登场,个中原因也许是为了满足读者的好奇心,才揭开这个谜底:也许是年迈的海勒满腹感叹,意犹未尽。然而最吸引读者眼球的莫过于距离前一个故事六十年后,“第二十二条军规”这个如幽灵般的东西居然愈演愈烈,约瑟连这个永远的逃兵仍然在逃,但是这次又将逃往何方呢?
既然被誉为“美国后现代派小说鼻祖”,海勒的一系列作品自然为广大文学评论者提供了素材丰富,贴切逼真,恰如其分的文本佐证,人们在他精心建构的文学迷宫中徜徉,与语言游戏玩起了捉迷藏,和别具一格的叙述结构面对面,在黑色幽默中饱含辛酸的眼泪,在荒诞的世界中挣扎,最终涌进了存在主义的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自由选择的思潮之中。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读者们耳熟能详的老朋友了,在腥风血雨的战争中死里逃生,在险象环生的官僚资本主义制度统治下苟且活命,在子虚乌有却暗藏杀机的“第二十二条军规”中暂时解脱的他们,在20世纪末,这样一个科学技术高速前进,商品经济飞速发展,人民文明与教育程度不断成熟的世界头号大国,却依然是度日如年,浑浑噩噩,他们的年龄随着时间的流逝增长,却永远无法逃脱随时变更的新的“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圈套,并且无时无刻不在与它相抗衡。
三、《最后一幕》中的怪诞和创伤
“《最后一幕》中的主要人物都是《第二十二条军规》里的‘小人物,他们大都来自康尼岛,参军初期集训时已经互相认识,在欧洲时又都在同一个空军部队服役(刘除外,他当了步兵)。大难不死回家后,虽各奔前程,但还保持着联系。此外,他们各自仍然保持着以往的性格。”[2]3虽然《最后一幕》的背景设置在和平时代,但是《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的由于战争时期所带来的后遗症却深深镌刻在这些主人公的心理和身体上,即使与战争没有亲密接触,却不能够在真正意义上免除战争效应的辐射。战争、军队、勋章、军人、警卫、机关炮、核弹等军事词汇也频繁出现在文本中。“同样,他也根本无法逃脱美国社会类似那条军规的种种制度圈套。这种圈套遍及各个领域,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社会福利等等。那些极不合理却又切切实实存在的怪现象使约塞连又大开骂戒了。”[2]4简言之,这部小说全篇结构混乱,但却是关于怪诞的有序排列。全书一共是34个章节,和《第二十二条军规》一样,各个章节之间并没有时间和空间上的联系,你似乎从哪一章开始阅读都是合乎情理的,其中还有语言语法的消除以及物质和概念空间的解散。小说里频繁出现一些现代交通工具,有汽车、飞机和船舶,它们在消抹了地球空间之间距离的同时,也怪异地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消除了。所有的人物都带有人类接触的踪迹。亲近被描述为一种昂贵的无节制,和小说中酒精和速度的无节制是一样的。战争与和平的区分表述得很清晰,但相互之间却是陌生的。战争尽管残忍,却具有英雄主义情怀,商业和政治尽管卑鄙,但终究不是战争。战争与和平之间的关系,已经被重新想象。对于很多战争作家,怪诞被用来展现战争经历的主要特征。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怪诞作为这部小说的建构性主旨,隐藏在人类机构和控制的以男性为主情节的表面之下,布置形象,使人类和机械相混合,讲述世界的故事。
怪诞也是这部作品的潜台词,用一些无法预料的隐喻使概念动摇,一些文中形象也被特定刻画为怪异。小说一直关注身体的开口,以及它们内部和外部的混合,使用一些方式持续挑战了人类和动物之间的二元区分,将人类视为动物性的构成。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士兵们其实是不情愿杀人的,人类的本能就是拒绝杀害自己的同类。小说中重复出现的怪诞描写,呈现了战争分析的结构。除此之外还记录了战争对家庭的影响,在这里,小说似乎是加深到处渗透的文化神话,将战争想象为非自然空间。
约塞连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死里逃生,如今在《最后一幕》里重新登场时已经是68岁的老人了,他在军规中最著名的一句口头禅是:“他们是想把我杀了。”于是求生的欲望反复纠缠着他,他无数次在执行轰炸任务时采取规避动作,恬不知耻地装病逃进医院并且一旦进去了就像到达了避风的港湾发誓再也不出来了,他是一个鲜活的“反英雄”形象,斯诺登的秘密唤醒了他。但是在这样一个黑白颠倒,是非混淆,荒诞不经的世界里,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雄。68岁的约塞连虽已年近古稀,倒也身体硬朗,精力旺盛,“看上去不像那么大岁数,因此他有点自负。”[2]49小说的一开始,他又是无病呻吟地待在医院里,“如果要他选择,约塞连当然愿意活下去。他从不吃鸡蛋。他虽然不头疼,但每隔一天还是要吃一片小剂量阿司匹林。”[2]12他对死亡的恐惧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他谎称自己得了“病症幻觉症”,大夫们无法为他完全健康的身体检查出任何毛病,他却强烈要求继续检查,在医院里的幸福时光中,他还不失时机地与护士梅丽莎·麦金托什调情相恋。“对于一个偏爱风流韵事的世故男人来说,她就像其他好女人一样,好得难以令人置信。”[2]14最终,医院的医生忍无可忍,设计将他赶出了医院。虽说是远离了战争,约塞连的境况却没有些许改善,他正在被第二任妻子提出的离婚要求纠缠得无法脱身,又要为第一任妻子留下的无所作为但已到中年的儿子迈克尔操心着急。“他年纪轻轻便当上父亲,一连生了四个孩子绝没想到到了晚年还得为孩子操心。”[2]244他无法安度晚年,婚姻的不幸福导致了其在精神上无所依托,性成为了他逃避现代“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又一得当手段。梅丽莎是约塞连理想中的妻子,她对他的爱情超越了年龄和世俗的界限,在和她的交往中,约瑟连这个现实社会中的失败者品尝到了归属感,满足了男性自我为中心的虚荣感。梅丽莎怀上了身孕,想极力说服约塞连留下小生命,“就孩子问题的争论,他有很充分的理由,而她只有一个,而且很微弱,可是这一个也就足够了:她想要这个孩子。”[2]484最后一幕终于来临了,由于总统的玩耍嬉戏,导致导弹全部发射出去,警报响了,危险来了,末日来了,约塞连再次顿悟了,“他有一种死而复生的乐观情绪,对梅丽莎更是如此;他有一种固有的——也是虚无缥缈的——信念,认为任何事物都不会伤害他,任何坏事都不会来找他这么一个正直的人。他心里明白这纯粹是胡说八道,可他也还知道,从骨子里知道,他将和她一样平安无事。他们三人,他,梅丽莎和新生的婴儿,都将平安无事,并将再度辉煌,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2]500
西方世界,尤其是欧洲作为灾难的中心,战争创伤一直在持续。经过20世纪20-30年代,战争的记忆持续在形成修辞建造和概念构成中发挥作用;创伤持续不断综合成为一个关于生产的内部系统,并且知识促使怪诞形式移植到各个领域。约塞连对死亡的本能恐惧和性的渴求在这里彰显得一览无遗,主要原因是出于创伤,它是一种强烈而彻底的校准,抵抗并且迫使记忆产生。创伤源于希腊词汇,意指伤害、伤口,弗洛伊德将其归入学术术语的范畴。“创伤源于现代性暴力,渗透了资产阶级家庭、工厂、战场、性/性别、种族/民族等个体和集体生活的多层面,是现代文明暴力本质的征兆。它具有入侵、后延和强制性重复三大本质特征。”[3]117有意识的人是没有创伤的,只有当创伤重复将自己强加在恶梦和幸存者的重复性行为中才可能被识别,其主要特点是潜在性。创伤性事件其实也是一种叙述性记忆,它允许所有的故事不仅以言语表述、交流而且遭遇同化,被传播,在大多数情况下又被抑制,各个事件被发掘,变为一种续发状态。那么作为创伤文学的作家们,他们在写作的同时也是受伤者,他们的文本既是症状也是诊断,也就是创伤和复原的过程。创伤同时作为一种令人产生幻觉的经历,毁灭了惯常的心态,强迫人们接受一种新世界观。人们达成共识,旧的思想已经被毁灭,或至少被挑战,在最近的文学中广泛传递。创伤还有一个决定性特点就是其不可言说性,即一种讲述故事的方式,或隐秘地讲述它,秘密地接近它。
除了约塞连这个可悲可戚的受害者,分别代表官僚统治一方的总统和代表资本主义的米洛更是毫无自我与超我之间的协调与沟通,超我在他们身上似乎彻底失职,最终导致本我为所欲为,胡作非为。在小说中,美国总统被戏称为“小普里克”,他酷爱电子游戏,已经达到了玩物丧志的地步。更为荒唐的是,他把美国所有实战都制作成了游戏磁盘供他娱乐之用,终于有一天,他十分得意地“使一些东西动起来了,”却发现“他还不知道怎么让已经动起来的东西停止呢。他按了一个键又一个键,却都无济于事。”[2]481然而他并不知道他不停按的那个红色键表明美国正在向国外不停地发射导弹,此时的美国国务院,国家安全委员会,国防部参谋长联席会議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他们无法召回导弹和轰炸机,害怕别国的报复,于是“他们像一群乌合之众朝着等在那里的圆柱形潜逃电梯跑去,蜂拥着挤进那个不大的空间。”[2]482这段情节标志了交流性惯例的崩溃,比如透明与信任,公共与私人界限的消解,这一界限原本可以将私人行为同政府的兴趣和侵略相区分,然而现在已不复存在。战争引发的混乱因此被视为既有解放性,也有强制性。这种双重性被重建,处在彻底的相对的解释学理论中,这种理论发展成为针对世界战争的反映。战争是一种朝向最大化的混乱,朝向线性和节奏的崩溃。在战争行为中,洞察力是不能被法律所控制的。战争制造了一种衰退期,一种朦胧状态,如同雾和月光,会把事物变得奇形怪状。为了理解战争的本质,最有意义的是控制和选择写作的词语,类似一名士兵瞄准一个武器,使用“雾”的形象或者是怪异的词语。“怪诞”这一词语指一种在发展中,自我意识独特的书写体裁。文学怪异——比如幻想的半植物半动物怪兽等,都是由熟悉的范畴所标志的,通过不稳定的对立,异质的结合,还有形式界限的消除而确立。雾本身是一个典型的怪异主题,表明秩序的解体,它代表一个空间上结合的社会群体,其本身存在于物质和非物质之间,阐释了洞察力范畴的消解,和个人的能力无法区分。
怪诞的杂糅由动感的相互作用所产生,在部分上是二元对立的熔合:中心与边缘;合法与违法,秩序与无秩序,吸引与排斥等等。怪诞的想法是通过身体的某种概念所理解,怪诞的身体并不是一个完整而封闭的个体,它是未完成的,从自身生发出来,和世界相遇。这个身体将自身本质展现为增长的准则,也就是超越了界限。米洛·明德宾德的两次露面与他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给人们留下的唯利是图,见利忘义,投机倒把的卑鄙形象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是一个赤裸裸的机会主义者,他将用于充填救生衣的二氧化碳气体作为冰淇淋汽水的原料,牟取利益,视士兵的生命为草菅。他巧舌能簧,左右逢源,精明狡猾,善于钻军队与政府之间的腐败与管理不善的空子,轻而易举地卖给政府一架子虚乌有的“飞翼轰炸机”,大量的钱财就这样如同遭遇魔法,奇异地落入财迷心窍的资本主义商贾手中。更为惊世骇俗的是明德宾德与马克森两家亿万富翁在肮脏无比的港务局公共汽车终点站举办的“堪称梦幻典范”的盛大隆重的婚礼。奢靡,辉煌,绞尽脑汁精心打造的“梦幻典范”与港务局公共汽车终点站所居住的美国最下层人民水深火热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彰显出巨大的贫富差距同时,树立起了文明与肮脏之间的二元对立。伴随着资本主义巨头与官僚阶级相互勾结,预示了“最后一幕”即将到来,它已经不远了。
在小说中,海勒也花了不少篇幅聚焦两个新加入的人物,萨米·辛格和刘·拉宾诺维茨。他们是一对孩提时期的朋友,二战时,萨米·辛格是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出现的未被命名的昏迷的机枪射手,而刘·拉宾诺维茨当时则在步兵兵团服役。他们俩都是美国忠厚老实的中产阶级的代表人物。萨米战后回国结婚生子,夫妻恩爱,日子过得倒也平淡而幸福,他并不雄心勃勃,也没有过分的奢求,虽然对政治与经济,对于不断升级的“第二十二军规”有自己的看法与反感,但是并不象约瑟连那样的激进。刘·拉宾诺维茨的情况与萨米类似,他虽然在结婚前放荡不羁,但是结婚后便改邪归正,安安稳稳地过起了日子。他与萨米一样对政治与国家持厌恶与不屑一顾的态度。对于总统选举,他采取置之不理,拒绝投票的态度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与无可奈何。自我是从本我中分化出来的,将本我中非理性、非道德、荒谬的一部分压抑下去的,处于本我与超我中间的一部分,自我崇尚“现实原则”,能够巧妙地将本我中的欲望与现实状况相联系,帮助人们成为社会中理性和独立的个体。自我最主要目的和任务就是自我保存,萨米·辛格和刘·拉宾诺维茨可以说是成功地完成了内心中这三方面的协调。也许本我中充满了对这个不公平世界的憎恶和忍无可忍,也期盼能够实现“快乐原则”,做出一些非理性举动进行反抗和报复,以图一时之快。经过自我的调节,根据“现实原则”,他们采取了不合作的态度,有效地实施了自我保存。同时也证明超我要求他们忠于政府,支持总统领导,忍受资产阶级剥削的高尚道德要求,他们也是无法完成的。其实这种安静的自我保护模式是出于内心非自愿的创伤而进行的疗伤。与一般性创伤受害者不同,他们不会诉诸暴力和混乱,但却使用表面的镇静和安宁来应对这些伤害事件,自我进一步分裂成两个单独存在的个体,一个是依旧在真实世界中生活的自我,另一个则是隐藏在表面之下,期盼与现实相隔离,并且秘密存在的自我。 “我知道我无足轻重,没有我,这一切照样会发生,结局也是一样的。无论在什么场合我都是无关紧要的人,除了在自己的家庭和个别朋友中间。所以从此以后选举时我根本不想参加投票。我投杜鲁门的票,因为他对以色列很友好,但是再没有投过别人的票。继罗斯福之后,我还没有发现一位值得尊敬的人。我不想让两党内只会吹牛皮的龟孙们有一分钟的得意,不想让他们以为我喜欢看见他们为实现个人野心而取得的胜利。”[2]305沉默不仅是被抵抗的创伤的结果,也是一种有原则的选择,与怪诞共同进化。萨米和刘遭遇了无语的悲痛,目前的安静是一种逃离清醒的行为。沉默既是被强加的,也是自主选择而来的,被强加的是因为语言被武力所毁坏,在一个强制体系中使其边缘重叠,并且将其视为有罪的,组织性的暴力工具。
“作为中介环节,爱的客体的缺失和外在世界的诡秘变异会产生内并心理创伤。在心力投入过程中,内并形成无法逾越的障碍,给自我造成无法承受的痛苦现实。它在自我心理空间中形成秘穴,将失去的、想象的客体隔离埋藏起来,使自我对创伤或损失处于茫然无知的状态。可怕的隐秘创伤使人无力悲悼,在心理空间中形成沉默笼罩下的秘密坟场。语言变得空洞无声,灾难场景徘徊在记忆的大门之外,无泪的双眼变得干涩呆滞。内并排斥语言的隐喻和象征再现功能,拒绝思考和认知,撕裂开完美的心理空间图景,产生沉默、隐匿、无法破译的心理内核,剥夺了人直面自我、世界和历史的力量。因此它是受创主体对暴力无言无名的体验。”[3]120另外一位内并创伤的表现者是小说中的牧师阿尔伯特·泰勒·塔普曼,原随军牧师是上帝的代言人,但是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他因为亲眼目睹“第二十二条军规”这个圈套的所作所为而一度动摇了自己的信仰,然而在斯诺登的葬礼上做祷告的他把赤身裸体,只穿了一双胶鞋的约塞连误认为是上帝派来的天使,面对这一神启的象征,牧师虔诚地继续了他对基督和上帝的信仰,一直活到了如今。他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原名是efbjokgb,可以說是一个倒霉透顶的人物,名字变更的他,如今依然懦弱,顺从,同样也遭受到了非人的、荒谬的、令人哭笑不得的虐待。牧师被政府囚禁起来了, 剥夺了和妻子见面的机会,罪名是他体内生产一种具有放射性的重水,它是制造核武器的重要原料。“它会按可以预料的速度蜕变,因此要定期补充”[2]187,于是能生产重水的“牧师在升值,安全有了保障。”[2]189塔普曼对于丈夫被扣留的原因毫不知情,约塞连只能向她如此解释道:“有权势的人有权做任何事情,而我们根本无法制止他们,这就是在部队的时候我跟阿尔伯特发现的那个圈套。眼前的事情正是这样。”[2]328然而经历了一系列磨难,他最终顿悟:“‘操你妈!牧师大叫,连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这种话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这一声骂激励了自己,觉得精神大大地解放了,感觉格外好。”[2]493
四、结语
约瑟夫·海勒是一位身世多姿多彩、坎坷离奇、卓有成就、富有传奇色彩的作家,于1999年12月12日生命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他凭借《第二十二条军规》启航了自己的文学生涯,并且一炮走红,又以其续集《最后一幕》象征性地离开了自己热爱的写作事业。1927年父亲因胃溃疡手术失败而导致早逝,这一切磨练了他坚韧意志的同时也把其对死亡惧怕的最初阴影刻在了心头。没有父亲的童年是不幸的,但是家人的关怀和科尼岛世外桃源的和平使海勒对这段生活经历颇为怀念。然而,“在军队服役时,他曾60次执行飞行任务。每一次都面对死亡的考验,而每一次又都死里逃生。直到第37次执行任务时,他亲眼目睹了同机战友血如泉涌,喷流不止的惨状,他才意识到死的可怕和生命的宝贵。此后的每一次飞行他由始至终都处于惶恐状态,就如《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的约塞连一样。”[2]6这个同机战友毫无疑问便是斯诺登。海勒最引以为豪的便是他于雪莉·赫尔德长达39年的婚姻,生育一男一女,1981年他因患有与《最后一幕》中萨米所得的同样的吉尔林-伯利综合症而住院治疗,与护士瓦莱丽·汉弗莱斯相识,最终于1987年与她成婚,此番经历在《最后一幕》的约塞连身上又得到了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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