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堂“同理心”之课
2018-05-14钱海燕
钱海燕
十一岁之前,一直是外婆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直到她突然生病,住进了医院。
那是一个傍晚,外婆突然喘不过气来,四阿姨赶紧带着外婆去住院。我看着救护车呼啸,笛声回鸣,那声音好像准备穿透我的一切,我和外婆之间也像隔着一道分割线。
之后,我又走又跑了大约三十分钟的路程(在那之前,我可笑地要大人牵手才敢过马路,并因此“出名”),经过了十几个红绿灯,穿越了许多不熟悉的街道,并不断问路边人:“请问中山医院在哪里?”那是我的第一次“流浪”。我明白一個十一岁的孩子在医院里并不能做什么,但是我必须抵达那里……那时外婆正在急救,医生说她可能过不了这一关。
我不是一个节俭的孩子,从来都是透支外婆给的零用钱,没有存余。深夜,茫然地回家,我口袋里只有五块钱,饥肠辘辘,路过家门口的面摊时,下意识地走进去,点了一碗阳春面。
面摊老板是一个外省退伍老兵,煮得也擀得一手好面;外婆疼爱我,常常带我到面摊点卤蛋、海带芽、卤猪耳朵,加一碗阳春面。那个深夜,老板看我一个小孩走进来只点阳春面,便习惯地问:“卤蛋?”我平静地回答:“不要。”
第二天,中午当然没有人帮我准备便当,正在成长期的孩子,到了下课放学,已饥饿难忍。我又走进面摊,问老板:“我可以只要半碗阳春面,付一半的钱吗?”老板想了一下,说:“好。”没多久,他给了我一整碗阳春面,我愣了一下,因为我怀疑他耳朵可能听不清,而且我铁定付不出一碗阳春面的钱。没敢动筷子,我走到正热腾腾煮面的摊子前,拉拉他的衣角:“老板,你搞错了……”
他立即以浓重的四川口音回答我:“你先吃,我忙,待会儿再说。”我坐下来,还没吃完半碗,老板突然丢了一个卤蛋到我碗里,转身又走了。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想等他忙得告一段落,再问问怎么回事。约莫黄昏五点,客人少了些,他走过来问我:“小女孩儿,你的外婆呢?”我据实以告。他立即说:“你以后天天来,外婆会好起来,你不要怕,她回来了,我再和她算钱。”
那一夜,我的三阿姨赶回来探望外婆,我赶紧告诉她我欠面摊老板钱的事,她当晚便带着我向面摊老板致谢,并还了钱。面摊老伯伯告诉我,自己十六岁就被迫远离家乡外出谋生,一路逃难似的,幸亏依靠许多不认识的人接济,才能活到今天。“你这女娃儿聪明,好好读书,以后要孝顺外婆。”
十一岁的我,并没有十分懂得这份关怀的重量。我那时没能明白,当他说“好好读书”时,是因为他没有读书的机会;当他嘱咐“好好孝顺外婆”时,是因为他被迫和父母离散,已无孝顺的机会。那“孝顺”“叮咛”是遗憾,是另一种想家的表达,是深沉的叹息。
这是我的第一堂“同理心”之课,我不知道他识不识字,上了多少学,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为我上的“同理心”之课,让我终生难忘。
注:
【同理心】又叫换位思考、移情、共情等,是站在对方立场上思考的一种方式,是进入并了解他人的内心世界,并将这种了解传达给他人的一种技术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