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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舞与公共空间

2018-04-13柯玲

上海采风月刊 2018年2期
关键词:交谊舞妹子广场

柯玲

舞妹子的广场舞并非每晚必跳,有几种情况是自动休舞的:一是空气质量太差时,如中度污染PM2.5数值超过150时;二是节假日期间,与家人保持同步,包括中高考期间、中元节等也不跳的;三是极度恶劣天气(如高温、寒潮、雨雪等),舞妹子也会相约不出门。所以,一年当中差不多要休息三个月左右。不过,2016年的夏天,舞妹子却连日奋战,不仅高温无休,而且每晚都是七点半准时开跳,九点按时下课。那年夏天近30个35℃以上的高温日已属罕见,如此严肃紧张的节奏在舞妹子实在少有。几近军事化的行动从7月一直坚持到年底。

事出有因:那年的六七月之交的某个晚上,我们跳舞的地方突然来了一群跳交谊舞的,要强占我们的“阵地”。双方发生口角、争吵以至于剑拔弩张几乎要发生肢体冲突。跳交谊舞的因为是男女搭档,男士们冲锋在前表现得气势汹汹,或者说杀气腾腾!当然,舞妹子们也不甘示弱,面向外围成一圈人墙,昂首挺胸,立于广场中央,以最高的分贝怒吼“姑奶奶在此,谁敢动手!”最后,110来了,双方“协商”了一个多月,进入面和心不和的“相持阶段”。这支交谊舞队原先在武宁公园,因为修路施工忽然失掉了阵地。他们侦察到我们这儿有一大一小两块场地,于是就提前半小时直接占领我们的阵地,而要求我们挪去小场地。舞妹子当然不答应,上厕所间还有个先来后到,我们在此跳了好几年了,凭什么?!再说,舞妹子人多,小场地不够的。于是“交谊舞”又提出舞妹子七点就开始,八点半结束——舞妹子当然也不能答应!提前开始,不少舞妹子们的家务未做完。最终协议为晚上七点半到九点的硬性时间,必须准点。开始几次跳到点了,但一支舞曲未完,“交谊舞”便迫不及待地推着他们的音响耀武扬威地进入我们的场地。舞妹子只好愤愤地走人,没有了往日“下课”的轻松,也无嘻嘻哈哈的“明朝会”告别,常常以“走啰走啰,跟做贼似的,作孽啊”了结。如今回想起来,那一段时间可谓压力山大!大家不僅时时焦虑阵地失守,而且交谊舞在一旁鼓噪如同卧榻之侧他人鼾声如雷,煞是不爽!但舞妹子们还是发扬了当年铁姑娘的精神,每日战斗于一线,以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坚持到了最后!

当然,这样的事并不多见,舞妹子2012年成立,四年后才碰到这事。不过,如果放眼全国,就不难发现有关广场舞的纠纷可谓屡有发生,各地因广场舞引起的扰民事件、场地冲突此起彼伏,情节严重者甚至大打出手,情状惨不忍睹,升级为刑事案件的也不乏其例。旧作《从广场舞说到广场》曾提到广场“顶天立地”的特性,意思是广场既头顶蓝天与庙堂紧邻,又脚踩大地是平民的秀场。所以,广场之上既能见到民众与官府之间的对话或对峙,也能看到平民之间的纷争与冲突。广场因其“广”的特征而无所不包,又因其“场”之性质而受到空间的限制。广场舞引发的冲突大多可以归因于“空间冲突”。

空间是个大话题,它既是人类生存、生活所必需,也是人类发展、丰富自己所必备的。空间既可以分为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也可以分为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尤其是在居民密集的城市,各类空间都存在问题。人口大国,公共资源本来就紧张,特大型城市因人口特多必然导致空间的极度稀缺,矛盾越来越尖锐。广场舞离不开广场,所以,它需要一个物理空间;广场舞是群体群文类活动,因而,它也是一个心理空间。社会发展、进步了,当政者必然会关注到空间问题。空间问题处理不好,必然就会影响到整个社会发展和进步的空间。其实,我们的政府也一直在致力于公共空间的建设与拓展。媒体不断有跟踪报道。几年前就见报载上海人均公共绿地面积已达13.38平方米,言市民出门500米便有一处3000平方米的绿地。《上海市体育设施布局规划》还制定了人均体育场地面积到2020年底达到2.4平方米的“小目标”。但公共空间面积的增加并不意味着空间矛盾便自行缓解。矛盾迭出,暴露了公共空间管理方面还存在一些问题。

首先是公共空间利用的有序化问题。广场舞是目前影响比较广泛的一种市民活动,其滋生、发展之迅速使得现有场地根本无法满足需求,于是它几乎见缝插针地利用了市民生活中所能利用的一切公共空间(不仅仅是公共绿地和体育场地)。广场舞团队人数从几人到几百人不等,广场舞的活动空间从小区门口的空地到空阔热闹的广场大小不等。活动于特定时空中的人,一定时间以后,已经与空间形成了默契,呈现为一种习惯后的秩序。这种秩序于日常未必会意识到,而一旦因某种因由被打破,对相应时空中的活动主体——人,就会感到极度不适甚至无所适从。我们所遇到的交谊舞队其实也是事出无奈才有它图。武宁公园修地铁、修高架,工程耗时较长,给习惯在此活动的百姓带来了不便。如能事先进行调研,在封园或施工之前告知百姓,并能提供一些临时有效的疏散方案或建议,而不是一封了之,任由自谋出路,这样或许多少可以避免一些冲突的发生,促进公共空间拓展与公共秩序管理相匹配。

其次,是广场舞噪音扰民问题。这其实也与公共空间管理的疏漏有关,涉及到公共空间资源的配置以及地段的选择。发生扰民现象,一般人都会直接将矛头指向活动空间中的人们,从市民素质角度大加贬损。也发生过忍无可忍者强行阻止激化矛盾,甚至运用反干扰音响设备以牙还牙类恶性循环。但从公共空间中管理角度看,类似广场舞一类动静较大的空间活动原本就不适宜在紧靠居民区的地点进行,公共空间管理者应明确场地使用要求,防微杜渐,有言在先,或许能提升管理的有效性和行政成本。公园里的吹拉弹唱舞等有声活动的场地应该设在相对远离居民小区的地点,或者提供有隔音功能的设施或设备。舞妹子的广场对面有居民小区,但隔开了一条马路,噪音并不明显,而且舞妹子自身也比较注意。记得某年中考之前的一个晚上,一位女士气咻咻地到我们面前兴师问罪:“你们声音能不能小点儿?影响我家孩子学习了!”家有考生的家庭,家长也如同火药桶,大家都表示理解。于是我们将声音调小,小到后排的人听不太清楚,但大家都克制着,后来我们还换了台机器,使用柔和的混响效果,这样听起来高音不尖低音不秃。不料交谊舞的到来突然激起了扰民矛盾,投诉不断,地段110忙坏了——据说其震耳欲聋的音乐甚至惊得对面楼上的老人发了心脏病!

第三,空间冲突也暴露出了公共空间活动的项目管理专业水准有待提高。随着“全民运动”的开展,公共空间的活动形式愈来愈丰富,相互之间的交融也成为一个趋势。广场舞是个开放的概念,比较简单也比较平民化。其随意性比较大,各种不同的舞蹈类型都可以被编排成适合广场的舞蹈。有些舞蹈自身性质明朗,比如排舞和交谊舞,原先不屑于归入广场舞的也移步广场,供大众乐享。其实,交谊舞本是起源于西方的国际性的社交舞蹈,是一种舞厅舞,一般情况下都是在室内跳。目前从公共空间管理角度看,对不同公共活动形式的场地需求的研究尚有待深入。广场舞发展过于迅猛,交谊舞汇入广场是否适宜也有待研究。跳舞的老百姓大多从众而为,对相关舞种的专业知识也比较缺乏。交谊舞原本重在交际,与广场舞的健身娱乐及审美功能有较大差异,其侧重维系的男女舞伴关系本身也包孕了产生两性情感的可能。交谊舞是双人跳舞,注重舞伴之间的默契,因而交谊舞对活动场地的选择更应考虑到适切性。

与我们较劲的交谊舞突然撤兵了:某日晚间,像往常一样,两支队伍都在紧张地跳舞。突然,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急步冲入交谊舞人群,身旁的流星诡异地说:“喔!看似有戏!”有人干脆驻足旁观。只见那女子突然扑向一对男女,不由分说对着那女舞者就是“啪啪”两记耳光,口中大骂:“我说老公怎么最近魂不守舍,原来被你这狐狸精迷住了!”男子愣了一下,猛力将高挑女子(应是他的妻)拉开,嘴里嘟嘟囔囔:“你来这儿干什么?你打人家干什么?!你疯啦?!”高挑女子继续疯了似的扑向那女舞伴,却被她老公搡了个踉跄,再扑再搡……围拢的人渐多,拉架的人也越来越多,女子寻死觅活不依不饶,现场乱作一团。110又被叫来了……对这种热闹我没有兴趣,最后怎么收场的不知。不过,自从那天之后交谊舞便悄然消失!

因而,我也不得不说——解决公共活动空间纠纷的关键还在于人,人的素质确实是关键。正如具有专业知识的交谊舞人士未必会选择马路边嘈杂的“广场”,纯净的舞伴关系也不会滋生新的矛盾。据说每日为交谊舞提供机器的是一对老夫妇,他们想以此挣些零花钱,但出了“耳光”事件以后,他们只嚷“丢不起人!”,果断选择了“走为上”。民间伦理以其特殊的处世逻辑结束了这场纷争,而百姓的娱乐及社交活动引发的新矛盾也颇为引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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