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这样艺考
2018-04-13奚美娟
编者按:
又是一年艺考大幕拉开了。几十年来,艺考一直是怀着艺术理想的中学生们通往缪斯圣殿的重要关隘。现在活跃在各种舞台、影视领域的艺术家们,大多是从这个关隘险径中走过来的。表演艺术家奚美娟是在“文革”后期上海戏剧学院恢复艺考后的第一届考生,不妨听听她当年的艺考经历——
“就跟着大家稀里糊涂地去了”
我是在1973年2月参加上海戏剧学院的招生考试的。那是“文革”后期的第一次招生。那年我18周岁,一个月前刚刚从上海浦东杨高中学毕业,被分配到杨思公社荡里大队第三生产小队插队务农。我就读的杨高中学坐落在浦东杨高南路边上,因此而得名,此校后被并入上海浦东新区的杨思中学。
我的中小学时期,大部分是在“文革”的背景下度过的。所以在进入上海戏剧学院前,我从没看过一台话剧,也不知话剧为何物,但我从小对文学作品有感觉,才务农一个月,我就被组织上安排到川沙县县城里参加“土记者”学习班。这是一种集中学习的形式,吃住都在县城里。有一天晚饭后,我们全体学员都接到通知,要我们晚上到县招待所食堂集合,参加由上海戏剧学院和上海电影制片厂组成的联合招生。记忆中我当时对此事没有特别的兴奋,只觉得很好奇,就跟着大家稀里糊涂地去了。
“我才知道了自己姓氏的标准读音”
到了那里,招生组的几十位老师已经坐成一排在等候考生。我们后来才听说,“文革”中全国高校都停办了,到了1973年,有关方面决定全国四所艺术院校率先恢复招生,这四所艺术院校分别是:上海戏剧学院、上海音乐学院、中央戏剧学院、中央音乐学院。上海就把当时的川沙县作为招生试点。就这样,我们这些被认为五官端正、爱好文艺的年轻人懵懵懂懂地在他们对面坐下,先由招生工作负责人介绍情况,随后,老师们让我们十个人为一组,跟着音乐节奏走路。大家觉得又好奇又好玩。当然,现在我们知道这是一种测试乐感与肢体协调能力的方法。接着,又让大家做了一些简单的形体动作还唱了歌。做完这些之后,就开始坐下来聊天。老师们都坐到我们身边,很亲切。有一位名叫朱凤岚的老师,特别有兴趣地走到我身边问这问那,她问了我的姓名,我原来按照上海本地人的发音,“奚”发音为“伊”,老师没有听懂,要我写下来,然后她告诉我:“奚”这个字和“西”谐音,不是发“伊”的音。朱老师的点拨,我才知道了自己姓氏的标准读音。
那天初试结束后,又有人过来说招待所里还住着上海音乐学院的招生老师,想让我们过去聊聊。于是,我们其中的几个人又被叫去和音乐学院的老师见面。记得有一位是上海音乐学院音声乐系的温可铮老师,另一位是大提琴张有胜老师。温可铮老师让我们各自唱了一首歌,自己还用浑厚的男低音示范了几下,我记得他唱的是《深深的海洋》。临走时他对我说:如果他们那里不录取,就来考我们音乐学院吧。多年后的有一天,我已是上海人民艺术剧院的一名演员,在上海兰馨剧场演出话剧《最后一幕》,散场后在剧场前台遇到温可铮老师,他居然还认得我,亲切地对我说:“没想到你现在会演戏啦!”想到几年前招生时的情景,真像在做梦一样。
“你现在知道什么是小品了吧”
初试结束后,“土记者”学习班也完成了学习任务,我回去继续务农。但没想到,此后多次被叫去复试。其中一次地点在浦东的民生路,原川沙县洋泾公社文化站内,招生组的张庆芬老师教我做了一个小品,内容是这样设计的:“我”干了一天农活扛着锄头回家,把锄头上的土渣清理干净后竖立靠在了门口的墙上,“我”进家门,有些疲惫,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碗中剩下的水喝了一口,稍缓后,拿起水桶到家门口的河边取水回家倒入水缸里,又坐下来纳鞋底。这些内容都是在一个虚设的场景中完成,只有水桶与桌椅是真的。做完这些,正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这时,招生组有老师突然在观众席大叫:“猪棚失火啦,猪棚失火啦……”这是原来没有被设计的内容,我下意识地直起身体,直觉告诉我这应该是在测试我的某种能力,“我”迅速拿起家里的水桶要去“救火”,跑到门口后怕一个水桶不够,返身回来又带上洗脸盆,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做完这个“小品”,张庆芬老师来到我身边,兴奋地问我:你现在知道什么是“小品”了吧。印象中她那天几乎没怎么看别人的表演,一直在和我说着话。结束后走出考场,她还陪我走了一段路。张老师是上海电影制片厂的知名演员,后来并没有教过我,但我深深记住了她的名字。
就这样经过反复的考试,最后在川沙县的几千名考生中筛选出三男二女五个考生。那时我们这几个人已是经历了层层叠叠的多次考试,我一边考一边了解到一些专业知识,如:哪些是标准普通话中的前后鼻音,什么叫“小品”等等。现在回想起来很奇怪,我每次出门去参加考试,都觉得是去玩的,很开心,没有一丝紧张感,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生道路正在发生重大变化。
“这是我第一次进了上戏校园”
过了一个月左右,我接到招生组的通知,让我去上海戏剧学院参加一个学习班。到了那里才知道,这次的招生共挑选出了将近60名考生,为了确保考生质量,招生办决定让我们这些考生在上海戏剧学院集中住一个星期,进行短期训练后,排练一台节目作汇报演出,待演出结束,才能最后确定其中的45名(实际最后录取了49名),作为那年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最终录取的学生。我们那届表演系学生的名额,原本定的是招六十名,分两个班。一开始招生组沿用“文革”前的标准,考试过于严格,到最后经过层层筛选后,名额没有招满,在临近开学前,又到上海市所属的黄山茶林场急招了几位学生。那次招生的严格程度,从让最后入围的考生集中进行专业训练就可见一斑。这在上海戏剧学院的招生史上,应该也是仅有的一次。
为参加最后复试而入住上海戏剧学院,这是我第一次进入上戏校园。那一周除了每天排练,还记得女生宿舍安排了一位女老师陪着住,她是表演系的魏淑闲老师。她白天也参加对我们的业务排练,还负责我们这批考生的生活事务工作。那段生活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是:每天晚上臨睡前魏老师都要从家里赶到女生宿舍,在最靠近门口的那张上下铺的木板床边,和我们交代几句话,然后熄灯一起休息。虽然魏淑闲老师后来没有教过我,但几十年过去了,我仍然对她那充满关爱让人信赖的脸庞有深刻的印象。
“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人了”
那次汇报演出中,我被要求扮演一位有经验的“中年”医生,这是我第一次和戏剧人物发生联系,完全没有经验又渴望去接近,自己和角色之间的各种差距,强烈地激发起我的新鲜感与求知欲。我非常非常努力,只要老师有一点启发,做一点示范,我都能原封不动地去照着做。每天排练结束后,我再把老师白天对我提的要求在脑子里过一遍,在动作上复习一遍,可总还是觉得不尽如人意。到了正式演出时,我被化妆成了一位留着齐耳短发,身穿角色服装的“中年”医生。当我在后台的镜子里看到这个形象时,奇迹发生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人了。凡老师在排练时要求过的,比如“那个医生走路比你自己要稳重”,“她说话声音也没有青年人的尖脆”等等,一下子我都领悟了。带着这样的感受,上台顺利地完成了汇报演出。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据说,上海许多专业团体的有关人员都来了。毕竟这是“文革”后期上海戏剧学院第一次招生,大家都想来看看这些经过千挑万挑选来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负责排练这个戏剧小片段的老师叫徐企平。他后来当了我的班主任。
人生多么奇妙,那短短一周的最后复试,竟成了我们这几十个考生的“命运七日”。此时,艺术之门与命运之门同时向我们敞开了。1973年的9月1日,我正式入学,成了一名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