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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睿睿:用舞蹈诉说情怀,书写中国文化

2018-04-13尘羽

上海采风月刊 2018年2期
关键词:睿睿朱鹮舞剧

尘羽

2018年1月5日至7日,新年伊始,上海歌舞团原创舞剧《朱鹮》在纽约林肯艺术中心上演3场,掌声雷动。美国前副国务卿罗伯特·霍马茨、尼克松总统外孙克里斯托弗·考克斯等美国精英阶层对该剧给予褒扬,一些一向挑剔苛刻的美国主流媒体少有的正面评论,惜墨如金的《纽约时报》也给出积极评价,称舞剧《朱鹮》“极具当代意识的编舞充分展现了流畅的优美以及令人惊诧的翅膀的表现。它凸显了环境保护,呼唤人们关注人与自然那无法割裂的纽带”。

《朱鹮》的导演和编导便是国家一级编导佟睿睿。她2000年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系中国舞专业,至今创作了一系列舞蹈作品,包括小作品《扇舞丹青》《根之雕》《碧雨幽兰》《罗敷行》《点绛唇》和舞剧《南京1937》《水月洛神》《一起跳舞吧》《朱鹮》《记忆深处》等。虽说不算高产,但每部作品都过硬,年纪轻轻就囊获了十多次国家级舞蹈比赛金奖。几位当下舞坛响当当的花旦:唐诗逸、朱洁静、王亚彬等的成名作也出于她手。

毕业后,佟睿睿任职于中国歌剧舞剧院,不过在上海经常能看到她的身影。她是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的常客,《水月洛神》曾作为第十三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开幕演出亮相。她是上海歌舞团特聘编导,也是一些上海舞台艺术重点创作选题的主创之一。近日,笔者又碰到了她,一头乌黑的齐耳短发,一袭黑色长裙,清爽干练,畅谈间既有随性而为的感性,又有一种深思熟虑的理性,也让笔者了解了她年纪轻轻就颇有成就的原因。

透出内心照亮舞台

并不是每一个学编导的学生都能觉察到自己可以编舞。幸运的是,佟睿睿意识到了。2000年,在北京舞蹈学院本科毕业晚会上,佟睿睿自编自导了一个古典舞身韵组合,将舞蹈与传统道具扇子巧妙融合。恰逢“桃李杯”比赛之际,佟睿睿又应邀将这一个身韵性扇舞进行反复打磨,编成参赛作品。这也成为佟睿睿第一个成名作《扇舞丹青》,荣获由文化部主办的第五届全国舞蹈比赛金奖,中央电视台投资拍摄了電视版本,并在第二届CCTV电视舞蹈大赛中荣获金奖。此作品被舞蹈界称为古典舞划时代作品。

起步阶段,虽然以小作品创作为主,但佟睿睿很感兴趣,乐在其中,倾力投入。她说:“独舞是骗不了人的,五分钟,每一秒都暴露给观众,特别锻炼人,能帮助编导把中国式审美观和舞蹈语言建立起来,在不同演员身上挖掘出精准、细腻的表达。”

在感性编舞的同时,佟睿睿也如学者般理性思考,努力从身体语言里深入理解古典舞精髓,并大胆提出自己的见解。在独舞《绿带当风》的创作中,她就提出了“中国古典舞一定意义上就是最早的中国民间舞”的观念。

2005年,作为中国歌剧舞剧院最年轻的编导,佟睿睿获得了创排大作品舞剧《南京1937》的机会。朋友们有些担忧,拿南京大屠杀的历史事件来做舞剧,起范太高。描述这一段历史的纪录片、影片太多了,观众为何还要来看舞剧?

在沉重庞杂的历史面前,佟睿睿没有退缩,因为她想明白了一点:舞蹈是创作者用肢体述说自己的情怀,创作的依据要尊重“事实是什么”,但编导内心到底要“表达什么”很重要,这构成作品的灵魂。在这个事件中,美国华裔女作家张纯如对佟睿睿触动很大。张纯如一生当中非常崇拜魏特琳,这位美国传教士当年在南京大屠杀中紧急救助了成千上万的中国妇女,战争结束回到美国后却选择了自杀,而张纯如最终也选择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了生命。舞剧中,前半场张纯如跟随着魏特琳的日记走进了1937年的南京,步入一段漫长而艰难的旅程,跨时空地跟历史对话。下半场,张纯如回到了现实世界。结尾时,张纯如在天堂与魏特琳相会,最沉重的题材最后也上升为形而上的表达。

不少人觉得下半场结构很先锋,与上半场恍若两个作品。佟睿睿如此解释道:“我想表述的是她一直找不到出路,走入了自己内心的迷宫。我希望作品里有比较强的现实感。舞剧整体的样式都是用了记忆的走廊、记忆的人海、记忆的迷宫来形成整个作品的结构。”对于创新,她说道:“那时特别不想传统,特别想找出一个新的方式去做舞剧,而不是原来我们所看到的编故事、讲故事。我努力选择恰当的舞蹈语言恰如其分地表现张纯如,无论是古典舞还是当代舞语言,都可以为我所用。”

《南京1937》演出所到之处,都引起了热烈的反响。佟睿睿还清晰地记得,当年在中国科技大学大讲堂演完后,观众席上近三千位师生齐力喊:“振兴中华!”这让她深切地意识到,她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延续舞台的生命。从小挚爱舞蹈的佟睿睿很想站在舞台的中央,可惜未能如愿。在编导道路上,她发现,其实殊途同归,可以用内心来照亮舞台。

艺术就是观自己、观天地、观众生

不仅是舞蹈小作品,佟睿睿在舞剧创作上也彰显了才华。但佟睿睿说:“我很珍惜自己那么一丁点的创作才华。《南京1937》之后其实邀约特别多,但或因打动不了我,或我很难在这里边找到想要表达的,所以都拒绝了。直到有一天,碰到了一个洛神题材,我丝毫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于是,五年之后她才开始排第二部舞剧。

做了一系列古典舞小作品后,佟睿睿希望通过创作《水月洛神》梳理总结一下自己擅长的古典舞范畴,魏晋时期的诗歌、舞蹈、民乐等与古典舞蹈的空间美学比较契合。

曹植、甄宓的爱情悲剧已被人们熟知,佟睿睿不想再去复述一遍,而是用一种富有新意的方式切入人物内心。舞台后方,竖立着一面如同满月般的硕大镜子,美妙而梦幻。“我想通过镜子折射出曹丕和曹植完全不同的对美的追求,也可能会折射出你自己内心的感观。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洛神。水月洛神就是利用一种古典的方式或者说是一种新古典的方式,借助一个历史事件诉说当代人对梦想的追求。我希望观众在看完这部剧后,能停下来想一想,什么东西最重要?权力、亲情、爱情,还是梦想重要。”

创作完舞剧《水月洛神》后,佟睿睿觉得做了太多严肃沉重或纯艺术化的大小作品,想摆脱条条框框,做一部简单开心并且是反映当代生活的“非主流”舞剧。一次,佟睿睿与上海歌舞团团长陈飞华聊起了她的想法,陈团长非常认同现实观照的创作,便一拍即合。这才有了后来的聚焦都市小人物的《一起跳舞吧》,首推“白领舞剧”“当代舞剧”的概念,可谓是舞剧创作领域开拓性的尝试。

为何舞剧往往是宏大叙事,且现当代作品并不多见?因为其实离生活越近,创作起来越难越冒险。“白领们天天在办公室上班,这样的场景怎么表现才能一直吸引观众,很难。一部舞剧的开场一般五天时间我就可以排出来,但是《一起跳舞吧》的开场,要去呈现白领们生活的单调,快节奏中的紧张,我花了不少时间。”

有专家曾告诫佟睿睿,一部舞剧如果超过4个要表达的人物,一定说不明白,千万别冒这个险。可是佟睿睿想呈现的是城市的众生相,表达的是一起跳舞的心态,因此她打破了条框,用近30个演员表现不同的人物,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都有各自的生活。“我觉得小人物才生动。我不希望是一群人托着两个角色,像我们以往的舞剧,比如一百人或几百人几乎都在烘托英雄,甚至所有的群舞都被当成演水、演山的背景,没有生命力。其实每个演员都是鲜活的,我希望让每一个身体都说话、都有说服力。”

2014年,《一起跳舞吧》在上海首演,之后在其他一线城市巡演近30场,场场爆满,并荣获第九届中国舞蹈“荷花奖”舞剧·舞蹈诗比赛作品金奖、表演金奖等多个奖项。很多创作者习惯于在神话传说、帝王将相的波折故事中寻找戏剧感,事实上现实生活充满着戏剧冲突。“很多职业舞者割裂了生活,觉得专业就是专业,越来越钻进象牙塔,越来越孤芳自赏了。我却认为,舞蹈要融入生活。我觉得艺术就是:观自己、观天地、观众生。创作者应该把自己放到众生里去,并努力用最浅显的语言表达你的思想。《一起跳舞吧》整体都显示着一种轻松、活泼的氛围,但我还想表达:在城市里人们的生活怎样忧伤、怎样困顿,又怎样重新找到了活着的价值。”

《一起跳舞吧》之后,佟睿睿又与上海歌舞团合作了舞剧《朱鹮》。《朱鹮》整体上采用中国古典舞的现代表现方式,通过舞蹈演员曼妙的肢体语汇,展示了朱鹮最具代表性的“涉”“栖”“翔”三种优雅的动作姿态,讲述了它们所面临的困境,凸显了人类所共同关注的环境主题。《朱鹮》一直在国内外巡演,一路受到学界和市场的肯定,累计演出已超过200场。

“创作《朱鹮》有另一种困难。要塑造朱鹮的形象,并让这个形象深入人心,特别难。找到主题之后,我把大量时间放在编舞上。舞蹈是需要形象的,我们一开始从动作方面去捕捉,但这不是简单模仿。塑造形象是一个从无到有去建立的过程,关键是靠脑海里的想象力形成形象。不需要编得真的很像那种鸟,而是你去塑造一个舞蹈形象代表它,将它的故事娓娓道来,并把东方的美感、韵律和气质展现出来。”佟睿睿说道。

用舞蹈呈现更深沉更有思考性的命题

与佟睿睿合作过的人对她几乎都有一个共同印象,就是认真执拗。排练时抠得特别细,一个眼神,一次呼吸,有一点不到位,就要推倒重来。最近,她更是把执拗劲发挥到极致,将自己的作品《南京1937》推倒重来,全新创作了一部舞剧作品《记忆深处》。这真的可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南京1937》已经深入人心,要超越很难。佟睿睿却一心想要弥补之前的遗憾,用更宏观的视角去再现“纪录”那段历史。《记忆深处》没有沿用《南京1937》的线性结构,而是把张纯如作为一个线索,引出南京大屠杀这场浩劫中亲历者们的回忆,包括侵略者、受害者、忏悔者、反抗者、矢口否认者、当代的书写者和牺牲者等等,都从不同的侧面说了一个真相:南京大屠杀真实地发生过,它是每一个人脑海中不可磨灭、不可忘却的记忆。

排练时,正处于三伏天,是南京最热的时候,整个剧组却没有休息一天,无论烈阳高照还是雷雨闪电,没有一个演员请过假,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作品的分量。2017年是南京大屠杀发生80周年。2017年9月18日,《记忆深处》在南京首演,观众反响热烈。佟睿睿强调,这不是一个应景之作。“这个时代需要这个时代的作品。如果《朱鹮》是以‘美为前提的话,我觉得《记忆深处》就是以‘真为前提。《记忆深处》是用一种艺术的方式呈现在大屠杀面前人性的复杂。当我们可以正视自己,可以面对这样的痛时,我们才能从痛中反思现在的生活,看清未来的需求。我们其实是用一个沉重的题材在唤醒人们心底里的真善美。”

舞蹈是一种肢体的语言,把肢体的美感呈现在舞台上,这是它的独特价值。不仅于此,在佟睿睿看来,还有一种灵魂语言。“我觉得舞台艺术是一个综合艺术,不是用舞蹈讲个故事这么简单,而是可以借此表达人类的情感以及对人性的思考。”

有一方舞台,有舞者信任地把自己的肢体交给她,这让佟睿睿感到幸运,她也很珍惜这份幸运。“舞台就是我的一个道场,创作对我来说就是一场修行。我希望用舞蹈的方式呈现更深沉更有思考性的命题。目前我是两条腿走路,一边是创作感兴趣的选题;另一边想回归到肢体本身,在语言层面对文化进行寻根。我想做一个系列,用肢体来书写中国文化,比如《唐诗逸舞》就是系列之一。”

对话佟睿睿

采风:在创新时,是否有犹豫的时候,如何面对外界的争议?

佟睿睿:我们前辈的作品呈现的是他们对所处时代的一种理解和表达。而生活在当下的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我们不可能,前辈们也不希望我们这些后进之人重复他们所做过的事情。事实上,对我而言,只有勇往直前,能向前走一步就走一步,不重复前辈,也不重复自己。一旦定好目标以后,我就会按照自己的理想去实施。我觉得在艺术上,既然选择了,也找到了灵光一闪的点,就一定要将它实现,不要退缩,不要因任何原因放弃。当然我也会考虑各方意见,如果十个主创中有九个人都反对,那我必须考虑自己可能是有问题的。如果大多数人觉得合适,有几个人觉得有问题,我也会考虑不同意见。因为每个人的背后代表着一群观众。我会去思考:是不是我没有表达清楚,等我表达清楚的时候他们又会怎么理解。

采風:你的作品中有些是委约创作,如何在命题作文中进行自我表达?

佟睿睿:有时确实是命题作文,这就必须要考虑当地文化、环境以及所承载的文化信息量,而不能只顾个人意愿或情绪,必须把整个营养吸收进来,然后再慢慢吐出去。最近我做了一台杂技秀《南华梦》,之后也会在上海合作做一台神话题材的杂技大秀。我认为创作是相通的,有时感觉真无所谓跨不跨界,归根到底其实就是用不同的思维方式展开一些想象。杂技秀中,我力图呈现的一定不是简单的舞蹈加杂技,而是希望杂技演员真正可以跳起舞,去表达情感、分享欢乐。

采风:对于你而言,创作过程中最关键的点在哪里?

佟睿睿:寻找高远的立意和精准的舞台呈现,有一定的高度才能够表达出作品深度、厚度。舞蹈是通过肢体来塑造形象、表达思想,我希望舞蹈可以表达更复杂的情感,表达更高深的思想。舞蹈一定不是落后于戏剧、文学的一种艺术表现方式,一定有它最独特的艺术魅力在等待我们去发现。

采风:作为青年编导,你成绩斐然,你有什么好的经验可以分享给更年轻一辈?

佟睿睿:一路走来,其实要说经验的话,就是把每一个小作品做好,或者把现在手上要做的事情做好,别着急上手大作品,把每一个问题想深、想透了,再做第二件事情。这个时代发展得太迅速了,现在很多年轻编导都不编小作品直接编大作品,有时往往欲速则不达。可能每一个人都会遇到机遇,但是机遇是在不同时期给到你,问题在于:那时你有没有丰厚的积累抓住这个机遇。一个机遇抓到了,再抓第二个。如果你把每一个创作当成第一个作品那样认真对待,我相信每一个年轻艺术家都可以有美好的将来。

采风:你如何看待创作与观众的关系?

佟睿睿:舞蹈艺术是面对观众的,需要创作者跟观众交流,把你所感受到的东西传递出去,让他们获取,哪怕获取的不是你想要传达的,观众可能在作品里又生发了他们对这件事情的理解,都可以。我觉得这很重要。前一阵,在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期间,《唐诗逸舞》的演员们在静安公园露天舞台进行了演出。演完后,现场观众给予了非常热烈的掌声,很多观众都舍不得走。有一位观众还走到我身边,兴奋地说:我看到了一台国内一流的演出,非常非常感谢你们。我问她从事什么职业?她说:我只是一个保洁员,但是我懂得美。所以我觉得艺术不分贵贱,观众不分三六九等,只要把你最真实的感受通过作品表达出来就可以了。上海国际艺术节一直以“艺术的盛会,人民大众的节日”为办节宗旨,我觉得这一点真的做到了。让人民走进艺术,艺术真正影响生活,影响更多人。我也常跟我的演员说,艺术和生活之间本来就是没有距离的,未来我们应该更多地走到普通观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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